翼歌 第九羽
第一次见到海就是在蓝国的土地。
那时的卡尔·兰克也才来到Origin的大陆,他从未见过海洋,从未以自己的双眼去目睹。
——一个出生于天空的孩子又怎么会见过海洋呢?
“空白”上自然是没有海的,他在图书馆里见过书本的插画,插画师为书本画了插画,直至地平线的海洋,云、白帆,偶尔还有人鱼族的身影。
爬在图书馆书架间的卡尔·兰克没有见过海,他抬起头,只能看见一如海洋般蔚蓝的天空。
那里的天空没有云朵,从远处而来的风穿梭过羽根的间隙。
卡尔·兰克现在就站在这样的风中。
他站在“空白”的边缘,低头就能向下望见一片的云层。
——穿梭过这里就能够去到了吧。
“源海”。
以起源之地命名的海洋。
有翼种的双翼展开,他径直从高空中落下,展开了新的旅程。
……不,这可以称为新的旅程吗?
不,他其实一直没有离开过那段旅途。
因为卡尔·兰克从不认为自己中断了道路,一切只不过是在短暂中得到了短暂的休憩。
他让风再度开始流动,从Origin传来的消息是战火蜿蜒到了蓝国的“源海”,那么那里的局面一定是三方混战。
胜负好像已经渐渐变得无关紧要,他想,最后他也没有把消息带到蓝国。
到最后他所经历的战争真正变成了属于他的战争,这样的观感刺痛着他的神经。
卡尔·兰克终于开始认定,在这场战争中,他在“历史学家”这个位置上已经失去资格,当他开始想着去“见证”时,他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风彻底地转过了天空的转角。
他忽然发现连绵成一片的云端也如同海洋一样。
“源海”。
云层被拨开,云端下的就是一片蓝色。
远至天边——甚至比天边更远。
卡尔·兰克垂下眼眸。
脚底下是战火交织的场景,魔法与冷箭四处飞散,他偶尔能看见一两位同族正在自己的下方相互交战。
他们或许是没有想到会有人从“空白”径直来到这个战场。
“哈……”
——愉快吗?
怎么可能。
只是又一次感到了荒诞与虚无。
他倾身就冲进了战局之中。
“为什么又回来了呢?”
“我回来这里不过是迟早的事而已。”
“因为你一直在这里?”
“……嗯。”
“可是,现在的你和之前的你不同。”
——过去的卡尔·兰克从未撞进任何一个战场。
他是旁观者,是记录者,这样的人不会让自己身陷战局。
“呵、是啊……或许是有什么改变了吧。”
“那么,是什么呢?”
“算是我终于看清现实了吧——”
双翼扑打着,些许的羽毛逐渐掉落了下来,落在了地面。
“我并不是想要参与战争,SHIR,我只是想要找一个人而已。”
地面上绿发的少女抬头望向他,金色的眼睛眯起闪烁着天空颜色的光芒。
“那么,祝你武运昌隆。”她说,“然而容我提醒一句——卡尔·兰克,‘银翼’并不习惯战斗。”
她说得没错。
并不是卡尔·兰克的这对翅膀不适合在战场的天空飞翔,而是拥有“银翼”这个称号的他不适合这样的天空。
卡尔·兰克向高空中飞去,身后一个巫师族的女性向上追来,她身上带着的徽章说明她是黄国的成员。
其时已经是午后,整片海洋在阳光的朝射下泛出一片粼光,而他头顶上的天空一片灼热,被日光烧灼着的蓝色仿佛能够熔化他的双翼。
——哈,那算是什么……
Labber从不喜欢这样的时间,他想,目光在阳光下摇摆不定,地平线正在摇晃,从那远处的尽头处可否望天更远处的大陆?
不管如何他都已经不再指望见到,他低头似乎看见蓝国国王的身影在烈日下融化,巫师族的女性抬手凝结起一个光球,也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的魔法。
所以卡尔·兰克往上飞。
他知道向上是有翼种最好的选择,说过了吧,很少有种族能飞到有翼种那样的高度。
而后自爱那里,等待着的就只有他同族的士兵。
同族但不一定属于同一个国家,其中也曾有他在“空白”上曾瞥见过的面孔?
痛苦吗?卡尔·兰克没有什么感觉,他既然都已经能与Labber战斗,那么接下来的所有或许都无关紧要。
空虚吗?这倒是个事实,半空中无形之风凝聚,空气因风的聚集而产生了微妙的折射,如同远处不确定的海洋。
——没有什么不在实质上是一片虚空。
卡尔·兰克释放了风。
他想他对战争的感观或许与他人不同,之前他是个旁观者,现在他虽然加入了战局却依然是在旁观者。
一个看不清四周的旁观者。
日头渐渐坠落。
卡尔·兰克浮在半空,看见安洛的花瓣飘到他面前,他连看也没看就将它粉碎,花在风中散落出漂亮的碎屑。
他不需要知道这个,他不需要除了眼前的战况之外的一切事情。
空气凝结在了半空中,卡尔·兰克站到了更高一点儿的地方,这里更接近他平日里观战的高度,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战局。
有翼种的双翼仍在身后扑打着,但它其实没有在起到实质性的效果,站在自己凝聚的空气块上也能让双翼得到休整。
不过今天的他也使用了太多次魔法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让他产生了一种今天一天释放的魔法比他过去所有岁月都要多的错觉。
……实际上这不可能。
虽然不及以魔法为天性的巫师种,但有翼种同样从一出生起就掌握了这不可思议的能力。
有着黑发少年外貌的有翼种在半空扯出些许自嘲,他忽然想起Labber向来只喜欢魔法种族的血液——加入黄国,搞不好正是因为他们的女王?
越想越觉得搞不好真是如此。
他为自己的无可救药而感到了些许的荒芜可笑。
日头,落向海面。
橙红色的光芒将原本蓝色的海染成了另外一种颜色,绚烂,并且该死地刺眼。
“那么,继续好了——”
继续这场战争。
继续这些战斗。
风最终还是冲开了身前两个士兵构成的屏障。
三方混战有个好处,只要看见对方并不是熟悉的面孔也未穿着着什么熟悉的服饰,那么不管他到底是谁,打就是了。
卡尔·兰克的战斗神经在某个角落大概已经放弃思考,他为什么要在意这些人到底是谁?这些事其实并没有其实质意义。
他觉得他能够坚持到这会儿已经是个奇迹,虽然中午时撤退到后方小憩了一会儿时间,但从下午开始,他就一直身在战场。
一直到现在。
天色已经被黑暗笼罩。
些许魔法的光芒从脚底的海面向上升起,荧荧的光线是熟悉此道的种族升迁的,为他照亮了底下的海面与战局。
——有翼种的视力在夜晚并不好。
就像大多数鸟儿在夜晚都看不见事物一般,他们的眼睛也并不喜欢暗淡的光线。
但卡尔·兰克想他大概不需要去看见,他想要找到的人会自己在黑暗中捕捉到他。
“……是在等我吗?”
仿佛是顺应他的思绪,已在这数月时间里从熟悉进格为万分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只一瞬间的时间他就已经做出了反应,现在对那声音发起战斗的本能已经条件反射一样的事情,几个月时间看样子真的足以改变很多,他嘲笑。
风涌起,卡尔·兰克一下子侧过了身子,羽翼和风在空中交错出了声响,宛如长歌直接穿越了整个世界。
他向前冲去,又在半途将脚步刹住,因为他知道不拉开距离就定然无法战斗。
可他也知道如果不转身面对身后的人,他特意来这里也就没有了意义。
“Labber。”这次他终于能够平静地叫出他的名字。
身后的吸血种在无月的天空下站立,他望向卡尔·兰克的双眼因没有光线而变得异常模糊,但吸血种总能看到事物,即便四周没有光线。
——他和他不同。
卡尔·兰克召唤出了风,就算身体已经疲惫他依然拼尽全力施展出了自己的力量。
“是啊……”他轻声说道,也不管这声音是否传递了出去,“我是在等你。”
“……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