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前置PART 1，全文3100字。 </p><p>　 </p><p>=================== </p><p>　 </p><p>被调换的孩子 1 </p><p>　 </p><p>“而这个世界充满了烦恼，甚至在睡眠中也是如此焦虑。”* </p><p>　 </p><p>梦。 </p><p>他被一场深深的梦境笼罩。 </p><p>在那的是一片森林，树木从看得到的地方扎进看不到的地方，展开的枝叶遮挡了光线，脚步一往前就是深深的腐植质。 </p><p>“……” </p><p>这应该是个梦吧——可即便是在梦外回想时也不可思议地真切。 </p><p>费伊·叶茨独自徘徊在深绿之中，他的眼里倒映着绿叶的影子，阳光穿不透浓密的绿叶，他也就只能在这里遥想那些遥远的光影。 </p><p>这里是哪里呢……这个问题一早就已被遗忘，当他开始做这个梦时，这些事就已经变得无关紧要。 </p><p>那重要的是什么？视野正好在树干的某个部位，上面的划痕已经年复一年。 </p><p>往前走吧；那么就往前走好了。 </p><p>反正只有他一个人，去哪里也都无所谓了。 </p><p>　 </p><p>他醒来时才发觉自己昨晚忘了关窗，风从房屋一侧的树林里向里头吹了进来，深色的窗帘不断翻飞。 </p><p>　 </p><p>费伊·叶茨在他十岁那年开始做梦。 </p><p>梦里的深绿涌出来渗透了天地万物，他站在林间的小溪中看见溪底的石子，再往前走树木的后头就能看见一片火光，鹿鸣与喃喃的絮语交叠在了一起。 </p><p>“我去过森林吗？”他问母亲，“小时候。” </p><p>——既然是梦，那他理应在那里。 </p><p>然而记忆中却没有那样的踪迹，他的记忆是一片雪白，他找不到那片深绿的痕迹。 </p><p>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呢？他问自己的梦境，梦境自然不可能回答，他看见远处冬青长出了新芽，积雪融化露出了小路。 </p><p>“没有吗？”他不断追问。 </p><p>“有啊。”最后正在打理着餐桌的母亲终于回过头对他说，“七岁的时候，去你祖母家的时候。” </p><p>祖母住在乡下，他还记得后来她来看过他们，给他讲了许许多多乡间的故事。 </p><p>照片里七岁的他站在森林前头，面对着森林深处有着发亮的双眼。 </p><p>他们说他天生就爱那些悠远的地方，总会不知不觉就往黑暗深处走去。 </p><p>祖母说那不好。 </p><p>因为森林深处是仙人的住处。 </p><p> </p><p>……那里并没有什么仙人。 </p><p>在那里只有溪流和岸边的青草，层层叠叠的堆在那里。 </p><p>到了春天时会开起野花。 </p><p>到了秋天时野鹿会在那里打闹。 </p><p>　 </p><p>“说什么做梦啊，你今年多大了？” </p><p>“梦到了什么东西……漫画看太多了？” </p><p>“你很奇怪啊。” </p><p>　 </p><p>“费伊，今天又来看书？……不对吧，今天应该上课才是？……放假？我怎么不知道……那你慢慢看吧。” </p><p>　 </p><p>由是他学会了一个人独处。 </p><p>旧书店的爷爷差不多和他的祖母一样老。 </p><p>他并不是想要赚钱，只是为了自己的爱好而开了这家书店。 </p><p>这里成了费伊·叶茨的乐园，他找寻着古老的书籍，这里有些连图书馆最深处都没有的书，用鹅毛笔一字一句地抄写而成。 </p><p>“这些书都是从哪里来的？”有次他忍不住去问书店的主人，老人坐在柜台前，戴着老花镜艰难地阅读着报纸上的字句。 </p><p>“书？那些是手抄本。” </p><p>“手抄本？——那，是从谁那里抄来的呢？” </p><p>“是吟游诗人。”老人将眼镜摘下，并不干净的镜片在阳光下，投出些许的斑驳，“那些都是以前吟游诗人的诗。” </p><p>——是那些用一生在吟诵、将整个中世纪都装进自己的衣袋内的人们。 </p><p>那本书在书店深处，落满的灰尘犹如时光的一屑。 </p><p>　 </p><p>梦仍在持续。 </p><p>他会梦见许多次重复的场景，森林里植物的低语和动物的鸣叫。 </p><p>风吹过树叶婆娑出声响，扰动的水流底层如同宝石。 </p><p>人们——人们在做什么呢？ </p><p>那些森林里的人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有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在墙角放上了牛奶和今天新烘焙的面包。 </p><p>他行走在那些树与风的缝隙间，投下来的影子孤单地与树丛连在了一起。 </p><p>——想去有人的地方吗？ </p><p>或许他也曾经去过那。 </p><p>梦境没有给出答案，梦境只让他一遍又一遍地在森林里徘徊。 </p><p>　 </p><p>无论到什么地方，费伊·叶茨一个人。 </p><p>他一个人去贝尔法斯特的图书馆，他一个人上学放学抱着书行走。 </p><p>没有人理睬费伊·叶茨，没有人再去询问他关于那些梦的事。 </p><p>偶尔他也想放弃探询发生了什么，可除了探究梦之外，他也没有别的事好做。 </p><p>费伊·叶茨想，这或许就是他的一生吧。 </p><p>他坐在图书馆阅览室的窗边看向窗外，阳光斜斜地照了进来，投下了他的影子。 </p><p>书上是森林的照片。 </p><p>没有一副是他梦中的森林。 </p><p>　 </p><p>其实他并不指望能从照片中找到什么。 </p><p>时光很长，照片所能捕捉的永远不过是一瞬而已。 </p><p>他们的土地在过去一定有许许多多的绿色，这个世界的过去一定也有。 </p><p>思绪漫无目的地游移，他忽然想起梦中看到的天空一直都是没有任何尘埃的蓝。 </p><p>　 </p><p>隔天他又钻进了旧书店。 </p><p>不指望能从这些书中获益的老人一向放任他的所做所为，书店的角落里满是霉菌与灰尘的味道，书页泛着黄，让他忍不住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p><p>这已经是书店的最深处了，店主人前几天才将这些书放在这里。 </p><p>书不能一直放在阴影中，那样的话总有一天你打开书本就会发现它生满了蛀虫。 </p><p>他怀着些许感激与激动拿起了书，角落里虽然总有些尘埃却也能席地而坐，灰尘一直在光线下飞舞，他深深吸了口气，翻开了书卷。 </p><p>那上头的并不是他熟悉的文字。 </p><p>然而，却是他能够看得懂的字迹。 </p><p>“咦……？” </p><p>不认识的字母在他的脑海中转换为了声音。 </p><p>声音编织成了意义，交错的音符不断高低转换，宛如诗歌般在大脑中流淌。 </p><p>……他能够理解这些字句。 </p><p>尽管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p><p>就像第一次习字的孩子——未必能够说出他眼前的课本上写着的是些什么似的。 </p><p>他抱着书本去找店的主任，问那上面写的是些什么。 </p><p>老人用昏花的眼睛细细查看了他手中的书，笑了笑而后冲他说：“上面的是古盖尔语啊。” </p><p>那时现今已经消失、不再使用了的文字—— </p><p>　 </p><p>梦在延续。 </p><p>道路也是。 </p><p>他想要往前走，风就开始为道路助阵。 </p><p>前头路上的光亮一直在吸引他的注意力，还是个孩子的双脚在丛林里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快捷，让他转瞬就到了自己想要的地方。 </p><p>在那里的人们将各种各样的东西投进大火之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将热气流送上了天空。 </p><p>祭司一直在火堆旁说着话语，他躲在树丛里悄悄聆听。 </p><p>——他说的那些话，是古盖尔语。 </p><p>　 </p><p>说起来他为什么一定要躲起来？ </p><p>后来的费伊忽然带着些许的困惑。 </p><p>自然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疑问，他得一个人把答案找出来。 </p><p>　 </p><p>“费伊？你又跑哪去了？……书店？怎么又跑去那里了？……老是在那种地方看书小心眼睛。” </p><p>　 </p><p>“嗯，我知道，谢谢……妈妈。” </p><p>他忽然发现叫出这个称呼的质感已变得有些怪异。 </p><p>　 </p><p>十四岁的时候书店的老板去世了。 </p><p>他的书全部被捐赠给了图书馆。 </p><p>费伊绕去了他的藏历，不知名的少年留下了鲜花。 </p><p>老人的家人或许从未知道那束花是谁献上的，但这种事情对他们而言或许无关紧要。 </p><p>而后他流连的地方变成了图书馆，老人的书被琐在了图书馆最深处，他碰不到。 </p><p>但好在原本为了寻找些什么而做的事最终已变成了习惯，他漫无边际，在这里的目的就只是阅读而已。 </p><p>——喜欢什么样的书？ </p><p>有人曾经问过。 </p><p>可是他回答不了，他的行为并不是有意要做些什么，只是寄希望于无意能触到什么。 </p><p>毫无意义——随波逐流。 </p><p>费伊·叶茨用这样的话语来嘲笑着自己。 </p><p>　 </p><p>梦里竟然也会有吟游诗人的身影。 </p><p>穿褴褛破败的衣衫在小镇一角吟诵着一些什么，一转眼目光就落在了梦里躲在角落中的他。 </p><p>蓝色的眼睛陡然睁大，他一下子慌乱起来，顺着小镇的角落冲回了森林。 </p><p>　 </p><p>——因为他不该在那里。 </p><p>　 </p><p>梦醒后他发现自己在阅览市室的桌子前睡着了,梦的余味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p><p>他猛地吸了口气，周末午后的阳光驱散了些许颤栗。 </p><p>而后他起身，到诗歌的部分随手抽出了一本诗集。 </p><p>诗人说时光凋零陨落，仿佛蜡炬成灰。 </p><p>他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目录上列举的名字，他不常读诗，他翻开这本诗集，就像某种命定的相遇。 </p><p>“走吧，人间的孩子！与一个精灵手拉着手，走向荒野和河流，这个世界哭声太多，你不懂。” </p><p>注释下写着在爱尔兰的传说中，妖精会把人类的孩子从炉火旁引诱走，将他们替换。 </p><p>七岁。 </p><p>他忽然发觉他不知道在那之前的任何故事，他理所当然地将从父母那听来的事当作了自己的现实。 </p><p>——可他其实并不记得它们，人们将它归咎于孩子遗忘儿时的记忆，但现在他忽然发现。 </p><p>事情或许并非如此。 </p><p>可他还记得从祖母家离开时那片远去的森林。 </p><p>记忆是从森林开始清晰起来的，他想起祖母总说，森林的深处是仙人的居所。 </p><p>他问梦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p><p>现在该轮到梦了，它凝视着他勾起新月一样的微笑。 </p><p>　 </p><p>——你才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p><p>　 </p><p>　 </p><p>　 </p><p>*文内引诗全部出自叶芝《失窃的孩子》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