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细密的汗珠不断从江悠人的额头上冒出,风扇摇动着转向床头,又将汗液风干,带来蒸发的一丝凉意。窗外已由深黑变成了浅青,天空的墨色越来越淡。
江悠人合上眼,一切都是一样的熟悉,和现在在她眼前盘踞的巨蛇一样,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伸手进睡裙抓挠了一下腰肢,江悠人试探着将腿放下床去,半眯着眼,胡乱晃荡着用脚底在地上摸索着拖鞋。
夏日的暑气一阵又一阵的袭来,热腾腾的气流像是要将江悠人吞噬了一样。和她第一次见到那条蛇的场景没什么两样。
灰尘和干枯的草药呛入鼻腔,放在柜台上的天平哐的一声又带起一阵灰,几颗像是溜进了江悠人的眼睛里。她伸了伸瘦小的胳膊伏在柜台上伸了伸懒腰,把嘴长大,打了一个哈欠,江悠人缓缓睁开眼。
一条黄黑斑纹的蛇从龙骨爬到了百合,在药柜的抽屉里缓慢穿梭着。朝着江悠人吐了信子,
就绕到药柜后,消失不见。
蹬了蹬腿,江悠人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歪头看着蛇消失的方向瞧着,怅然若失。
这对于江悠人来说是平常不过的事,也许是从小就在偏远的乡镇长大,对于蛇蝎之类的毒物,已经司空见惯。它确实出现得频繁,但没有规律,没规律得和江悠人一直以来的世界观不太相像。
江悠人从小就看着外婆握着木棍在一口锡制大锅里搅动,草药的香味萦绕在她的周围,像是融入了她的身体,让她变得轻飘飘,又晕乎乎。江悠人常常坐在一边的高凳上,向锅里好奇的探头,也常常坐在火炉前,把干枯的药草丟进火中助燃,嗅着植物的焦香。
煮药的温度总是让江悠人的鼻子附上一小层汗珠,外婆熬完药后就会牵起她的胖嘟嘟的小手,将早就泡好的酸角水,从橱柜里拿出来,给她盛上一小碗。江悠人总是很开心,抱着小碗就跑到药房,爬上高凳看着屋外,小口的嗫着酸角汁,要学对面下象棋的大爷慢慢品。
江悠人十岁后,外婆就将药房托给了她的妈妈,和外公回了老屋,时不时还会上来看看她,就像那只蛇一样,时不时出现在江悠人的视线里。
妈妈从来不说,舅舅也闭口不谈。直到下一次蛇再出现,它对着江悠人身后的妈妈吐了信子,江悠人转身时,才得到了解释。妈妈瞪大了眼睛,像是见到了什么大灾难,握紧拳头揪着胸前的衣服,只是看着江悠人,欲言又止。
当晚,妈妈敲开了悠人的房门,讲了一个很长又很古老的故事。江悠人看着盘在妈妈身后的玉锦蛇,妈妈温柔的语调让它变得熟悉,又令人安心。
它的下一次出现带来了灾难。爸爸并没有看到它,但他看到了妈妈。爸爸打开房门,看到妈妈挥了挥手中的木杖,点亮了江悠人的房间,在小姑娘的眼睛里装满了星点。江悠人咧开嘴,对着妈妈咯咯直笑,只有爸爸一人僵在门口,看着眼前的场景直发愣。
那天晚上,爸爸消失了。
第二天,江悠人再见到爸爸时,他站在叔叔身后,旁边站满过年时争着给江悠人夹菜的大人们,可这次却没什么笑意,就算是对江悠人也是冷冰冰的,比起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人,更像是有过恩怨的仇人。他们举着火把,大声叫嚷着妈妈的名字,用着江悠人从来没有听过的声调,大声声讨着把江悠人推进房间的母亲。
江悠人看不到了,她伏在黑暗里,将耳朵贴上了房门,声音十分嘈杂,只有一些女人的尖叫,和重物坠落的闷响,她第一次这么急迫,想要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听到了母亲的嗫泣,为什么听不见了叔叔咄咄逼人的声音,她紧盯着房门,像是妈妈做过的那样,上锁的房间咔的一声,开了一条小缝。江悠人将眼睛凑到了门前,叔叔像是在地上睡着了,除了妈妈向后抱着爸爸发出了隐隐的哭声,周围的一切安静得就像死掉了一样。
叔母将爸爸拉到了乡里公安局,十五天后江悠人和妈妈一起去那里把爸爸接了回来。在那之后,叔叔一群人像是在害怕瘟疫一样,逃离小镇,再也没有出现过。
一切都没有太大的改变,就像那条蛇现在也常常出现一样。江悠人少了玩伴,多了一些安静。
爸爸抓着鸽子进来时,被妈妈接下了她抽出了绑在鸽子腿上的纸条,用杖尖点过后,纸条就展开成了一张手写的牛皮纸,墨水在上面浮动着,像是刚写上去,墨迹还没有干一样。只有江悠人三个字,稳稳妥妥一直没变。悠人抱过鸽子,在它腿上包了一些草药,小心擦拭着它的伤口,心里有些未曾体验过的兴奋,让她的心脏一上一下,手抖得连鸽子也瞪了她一眼。
江悠人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但是冥冥中总觉得,会有些新的东西注入她的血液。新生或许达不到,但也足够改变现状了。江悠人看着准备清单,上面都是在家里,在附近,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东西,和药剂单十分不相像。江悠人并不抵触祖传的药房,甚至喜欢,可去巫觋英才学院,给江悠人一种让自己更加完善的感觉。也是一样,除了这只鸽子,从来都没有人和给过她什么新鲜的改变。
江悠人拿着电筒躲在被子,把通知书看了一遍又一遍,她伸出手指摸了摸牛皮纸上自己的名字,感受这真实的感觉。她拿起了毛笔学着妈妈的样子,像模像样的在纸上挥了挥,想要让它再次点亮。字确实闪了一下,然后很快就熄灭了。江悠人的天赋像是得到了认证,她乐开了花,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只是一个劲的盯着天花板看,像是已经到了新学校的宿舍一样。
江悠人闭上了眼,嘴角的弧度却一直没有落下。她想象着那个全新的世界,新的奇妙的朋友。一切都是如此令人期待。都是她在麻瓜学校体会不到的……
梦把江悠人的记忆回放了一遍,同学的冷漠,老师的忽视,尽管江悠人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身边的人的态度如何,但这一切都被那条蛇的出现打破,被妈妈的魔杖化为了光尘,消失在了梦里……
“悠悠,玫瑰花酱带吗?”
妈妈翻着橱柜,转向正在收拾东西的江悠人,江悠人摸摸头。还没回答,就看到妈妈把罐子塞进了袋子里。
“悠悠,炸蜂蛹也带一罐吧。”
“不用……”说着袋子又重了点。
重复了几次后,江悠人的包已经大得有半个她高了,半个包的土特产,和本地稀有草药,让江悠人好几次都没能成功站起来。再加上大锅和各种书籍。江悠人拍了拍自己的腰,决心一定要学好魔法。
爸爸妈妈开车把江悠人送到了火车南站,在巨大的牛雕塑面前和江悠人告别。踏上站台的那一刻,江悠人才真正体会到了新的开端。尽管是第一次出远门,江悠人却没有太多的怀念,反而是急不可待的期盼着火车的开动。
她坐在了靠窗的位置,拿出背包里的旅行杯,倒出一点金银花茶,看着窗外,像小时候一样慢慢品了起来。
由西到东,土地变得越发平坦,中途时江悠人换了卧票,在床铺上垫上了自己的旧衣服,生怕校服弄脏。她拿出魔杖揣到了怀里,每看一次就乐一次,像是珍藏的宝藏一样。唯一让她不习惯的是,那条蛇不再出现了。像是外婆不能再来照顾她了一样。
江悠人背着旅行包,提着行李箱晃晃悠悠的下了火车后,离开学还有两天,她找了一家旅馆安定下来,拿出充电器插上了她早已电量耗尽的麻瓜手机。未接来电一共十个,信息还在不断滴滴滴的响。没什么朋友的她只想得到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故,打开信息后,妈妈不紧不慢的说着
“悠悠,进校只要通过家里的等身镜就可以了,我现在带着镜子和爸爸已经上了飞机,估计会在你后一天到,玩得开心哦~”
除此之外就是家里日常三餐的照片,和门外经常徘徊的那只野猫,甚至还有爸爸拍的妈妈与以前的患者复查的合照,有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躲在大人身后,期待的望着药房里,像是在找些什么一样。
江悠人看着照片思念起了家人,日常的照片让这出诙谐的喜剧变得不再那么令人烦闷了,炽热的夏季也将变为充满罗曼蒂克的秋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