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我背着电脑包,拎着中饭,低着头,拖沓着步子踏上6年如一日的台阶。厌烦。我是怎么也想不到居然就这样窝在同一家公司这么久的时间。白白荒废掉最好的青春岁月,看,竟然比大学还长。
朝气蓬勃地跟打扫卫生的阿姨打过招呼,她正拖着巨大的垃圾袋下楼梯,她也报以我农村人特有的毫无掩饰的笑容。跟过年都不能回家的她比起来,每天坐办公室的我应该就没什么好抱怨的吧。
“这么早又来了呀!昨天走很晚嘛!”没等我刷卡,保安大叔就帮我开了门禁。保安大叔是上海本地人,操着略带口音的普通话,听了几年格外亲切起来。“还好。”我照例微笑着回答。扫地阿姨是早上7:30上班,下午4点下班。保安大叔晚上6点上班,第二天早上9点下班。因为早来晚走的关系,我跟保安大叔和扫地阿姨都很熟。他们也很热心地在我加班的时候帮我留着灯,或者没带门卡的时候替我刷开一道道门禁。
“你是工作忙还是工作狂啊?”保安大叔曾经如此问道,“总是看见你在加班。”
“呵呵……”我挠挠头搪塞过去,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找不到适当的话来回答。
其实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9点,同事陆陆续续来到公司。而我已经浇完花,喝完一杯咖啡,看完所有的邮件,在本子上规划好一整天的日程。其实晚来一点不是不可以,只是希望能够从容不迫地工作。也许是年纪大了,干活慢了的缘故吧,我自嘲地想。同办公隔间的同事一位是去年加入公司的,两位是今年刚刚加入公司的。现在也都习惯了拼命加班的生活,光看外表,或是平时的表现,看不出来他们是怎么看待这份工作的。对于职场上该表现出的样子,他们学得都很快。只是看着他们我想不起来我像他们一样年轻的时候,拼搏的时候,在期待些什么。
“咚”一声,隔断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方圆5米内的气压瞬间降低了不少——那是老板放电脑包的声音。
公司真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最亲切熟悉的居然是保安大叔和扫地阿姨。随着大家陆陆续续开始工作,办公室里开始弥漫着焦躁忙乱的气息,夹杂着老板偶尔的传唤。我的气场被压缩扭曲,失去原有的步调,紧紧贴着两个硕大的显示器。因为昨天的会议,今天格外不想听老板的声音,事实上我很愤怒。快速把工作任务分配好,我夹起本子躲进会议室。
昨天的会上,老板当着所有的项目经理,对我负责的项目组发表了一番负面评价。当时我垂着眼睛,压抑着摔门走人的愤怒。我不是个听不得批评的人,如果这批评句句属实,我乐于接受,令我无法忍受的是,主观的情绪充斥其间。如果是客观的存在的问题,我可以想办法去解决,如果是纯主观的看法,抱歉恕我无能为力。无力感,随即是愤怒。我控制着无数的想法,让自己冷静下来。看我面无表情,老板几乎在咆哮。我突然觉得工作这件事变得好丑陋。坐在对面的项目经理们,各自垂头看着本子。谁都不想在这低气压的乌云里引出闪电来,有的带着“幸好不是我”的庆幸,有的带着“你真倒霉”的神色,更多的则是看不出表情,高深莫测。
“你是工作忙还是工作狂啊?”保安大叔的话再次在耳朵里响起。我带着无比复杂的情绪反刍着这句话,这话说得太云淡风轻,我他妈的是受虐狂才呆在这里的吧?我自嘲地笑了。老板的表情变得更凝重。他是个没有幽默感的人,也不喜欢我的欢天喜地的本性。所以这几年我变得很安静,老实。可是才华这种东西,不是故意就能变成平庸的。想到这里我又扯开嘴角。拿马克笔在白板上开始画甘特图。
是的,我不仅没有摔门走人,反而在回家好好睡了一觉之后,又早早地来了公司,认认真真地开始我的团队建设规划。虽说这种东西随时会被主观的老板看做一团shit,可这是我该做的东西,我就要把它做好。人生就是如此,如果被曲解,最重要的不是解释,而是实际做出成绩来,把误解你的人变成一个笑话。
本来确实是工作狂,没日没夜的加班,只是为了获得认可,憧憬着外企靠实力说话的环境,期待着晋升。每个年轻人都做着出人头地的美梦。张爱玲说,出名要趁早。我很同意。除了工作工作无尽的工作之外,我居然挤出时间学了几门外语。然而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野心被磨得消失不见,拼命的工作开始失去了方向,原动力不足的工作狂只剩下一个仍然在加班的工作忙。期待的东西早就消失不见。而我迟迟没有离开的原因,一一分析起来非常复杂,最简单的说来,竟是在无穷尽的加班中丧失了规划人生的时间。这是多么的讽刺。
在终于获得了一个头衔之后,我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心里只是一句“哦”。名不正言不顺地带了那么久的team,原来也不过如此。在老板眼里,我的工作从那一天才算开始。以前的一笔勾销,仿佛从没有发生过。叫我如何感恩戴德?
脑中的项目预估进度变成一团乱麻,马克笔却不想停顿。工作后的第四年,我爱上了写小说,大概是有太多话不知道怎么说,不知道跟谁说的缘故吧。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偶尔手指会不由自主地运动,就像现在这样。写一些不经大脑思考的东西。
马克笔在白板上写出各种符号和文字,等我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这是前两天看的一首诗不像诗,歌词不像歌词的东西。很多单词不认识,但显而易见是拉丁语系的,于是我把它背了下来。记得那段话边上还有一张图来着?我随手画了起来。做工程师之前的我,很喜欢画画,后来虽说不再动笔,可是对漂亮的图还是很敏感。因此在工作中经常要帮老板做些ppt,设计些模板什么的,当然这不是分内的工作,不作数的。想起以前老板曾经问“咱们都是做工程师的,怎么你会这么有艺术细胞呢?”当时我说了句实话:“做工程师只是个意外。”我想大概那句话也曾经把老板给激怒吧,好像我很目中无人似的。我凭着记忆,把那个纹样画在白板上,当时因为看到那个纹样有种诡异的美感,还临摹在本子上,因此印象格外深刻。我顾不得会议室门口来来往往的人恐怕会看到我诡异的行动,我觉得我必须要完成这样东西。完成的成就感,有时候比什么都来得重要。画好了纹样,抄好了诗,我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有种异教徒的风格。后背肩胛骨下面好疼,最近心脏又不好了,一累就容易这样。可这次的疼痛更像是灼烧感,而不是从里到外的刺痛。看来病情有进展。我嘿嘿一笑,叹口气,把白板擦干净。新买的马克笔,即使擦干净也会在白板上留下淡淡的痕迹。时间不多了,擦白板的问题用不着精益求精,我把这块白板向上一推,用下面那块干净的又开始定我的执行计划。
继续昨天的会议,我再次坐在老位子上。老板站在白板前。
“All you guys……”老板又开始飙英文,明明是中国人,却更爱说英文。“Jane, all of your team HAVE TO……”我的天……又是昨天的内容。我试图提出今天画了一早上的计划图,却被无情地打断,接着又是比昨天更猛烈的炮轰,我严重怀疑老板把我当成弱智。我像泄了气的皮球靠在椅背上,仅仅想要把做的东西呈现出来都不可能,我难以想象今后要做到什么样子,才能扭转上司的主观臆断。
炮轰一波接着一波,今天的愤怒来得更快。好丑陋。有句话说,千万不要和一个真正的什么打架,因为他会把你的智商拉到跟他同样的水平线上,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面对必败的战争,我觉得我没有站起来的必要。为了让表情看起来不那么难看,我默默地背着早上抄在黑板上那首诗。肩胛骨下面又开始疼,我在心里默默背诵着,眼睛搜索着早上那张图曾经存在的蛛丝马迹,然而各种指责还是涌进耳朵里来。我强制压抑着愤怒,却想起我写的故事里的杀手,真想一枪毙了他。我恶狠狠地想。
突然上面的白板中间亮出刺眼的光,巨大的旋风刮过,用磁铁贴在墙上的年历和日程表被吹得四处乱飞。同事们慌张地向后躲去,站在白板前的老板不可思议地看着头顶上方。刺眼的光中,我看见一个穿着黑白条囚服的胡子拉碴的男子盘腿坐在白板上。他轻松自在地坐在垂直于地面的白板上,我画的那个圆心的正中。他一只手里拿着一把黑枪,指着老板的头。
“遵命。”他说。
扳机扣动,脑浆四溅,老板倒在地上。
同事们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似乎傻掉了。
“不是吧!!”我冷汗滴下。
不知道谁尖叫一声,同事们蜂拥着冲向门口,我跟着同事们一起夺路而逃。我感到背上有目光灼烧,偷偷回望,那双烟灰色的眼睛正饶有兴味地笑着。
拼写错了姐姐
卧槽。ONZ.捂脸,我就是一文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