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
说这句话之前,他低着头,好像还沉浸在刚睡醒一般的昏沉气氛里。但说出这句话时他的声音略微提高,镜片后依然半闭着的双眼若有若无地添了几丝异样的光彩,似乎整个人都瞬间精神了不少。就好像那个带着一贯的清淡笑容说着“我这辈子做的都是些伤天害理的事”的人外。
“你到底是对我产生了什么错觉,才会觉得我会说这种话啊?”听完他的叙述(第若干次),我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通常的反应),只能无奈地说出这样的话。没有爱就会消失?听上去真是又矫情又无趣。
“因为你说过,如果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你的爱意的话,你就会死。”
这句话的确是我说的,我不想否认也不想回去推翻它。我充满着散播爱意的热情,也许这是与生俱来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何。我渴望着去爱人,哪怕他们的视线从未在我身上停留过一秒。这俨然成为了一种习惯,或者说,一种毒。
打住,将美好的爱和毒相提并论,听上去真是令人不快。“要喝茶吗?”我对他说。
“随意,可以喝止咳糖浆吗?”
“不。”我讨厌止咳糖浆,说是痛恨都不为过,我还清楚地记得上次区区一瓶盖的止咳糖浆就让我在水槽旁吐得眼泪如水龙头一般流淌不息的悲惨场景。我永远也不会承认这种东西是甜的,哪怕它把糖字写在名字里,这带有怪异味道的药水依然像某种带有强烈刺激性的药物一样烧灼着我的口腔,除了身体本能地吐出它以外完全没有其他的对策。
听说有很多人喝联邦止咳露上瘾,这该是怎样的味觉啊,将如此炸裂的味道处理得那么迷人。还是说,我自己的口味不同常人呢。
“对止咳糖浆上瘾,很差劲吧?”
我将茶杯洗干净,倒上止咳糖浆以外的东西。
“也许吧。”
他接过茶杯。
“这是什么?”
“我不想说。干杯吧。”
我不顾他的不解,有些粗暴地将自己的杯子以砸的力度碰在他的杯沿上。他有点出神地凝视着杯中安静乖巧地躺着的透明液体,确认它大概不会那么危险后,小心地抿了一口。而我与往常一样,大口地灌了下去。
现在的我大概觉得,没有爱的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和他的反应一样。没有爱我并不会消失,至少我的身体不会。我的每一个细胞依旧照常地欢快着跳跃着,按照他们自己的剧本里所写的一样出生或者死去。虽说每一个细胞都不是我,但所有的细胞合起来就变成了我,我究竟在哪里呢。
如果我死去的话,我的身体毫无疑问的不是我了。我所认识的人中没有谁曾经真真切切地复活过,只是借着一个身体生长开来的新生命而已。那些死去的人已经不为人所知,只能在阳光不能照到的地方用碎瓷片在地上写着“他们完全地死了”。
没有“我”的我就不再是我。
最近我有点悲伤地发现,我甚至已经不能确定自己还在不在爱。我高喊着“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我的爱意的话,我会死的——————”这样的口号,但内心从来没有对此产生过一丝一毫的怀疑。
甚至于对他。
我在我所能看到的所有地方写下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在心中默念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真的。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真的爱他吗,爱又是什么样的呢,仅仅是离开他就不能生存吗?搞不懂啊。这样的我和招人厌恶的所谓的寄生虫又有什么区别。
与其说是爱,说不定这是狂信呢。人生在世总是要信仰些什么的,哪怕根本没有为这个信仰付出过一点点智商。我的人生分为两个纪元,遇见他之前与遇见他之后。我以为他能够拯救我,哪怕一点,将非我的世界投影在我的眼中。如果没有他的话,我现在也许还不能站在这里,真正地说出话来。
啊,有趣,为什么是他拯救我,明明我一直自认为是去拯救他人的那个存在。但是真正地直视自己的经历的话,我这个“自认为”也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我在创造那个人的时候,给了他我的狂信与我的偏激,与一句充满恶意的,诅咒般的“信仰与追求好像全部自相矛盾”。
这句话终究还会落回到我的身上。
我怀疑起自己的爱,这种被我当成爱的情感,如果深究到最后与爱并无关联的话,我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我不知道。但我一定不会消失。因为他爱我,认真地,他这样说。
我相信他的爱。
到那个时候就将我这条命也送给他吧,反正终究我也是孑然一身。
其实我被他抛弃过。我真的差点消失。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已经没有爱了,原来如此。可喜可贺。
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我对他的情感才会像当初一样。也许我去爱他人的能力就此终生告罄,抑或是我对他的情感已经深切到了我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程度。但是我不会原谅他。不会。
与那些人无关的话,我习惯独自一人。
很久以前我也是会说些漂亮话讨人欢心的(虽然有时候说的话太过直白,但有时候假装天真的话也能获得不错的效果),也靠着这个收来了不少单纯的朋友。只是这项技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失了。
当然,一定要与我交谈的话,我插科打诨讲段子的能力还是一如从前的。只是这些东西也只是浮于表面而与我本人毫无关联。
我喜欢他的说话方式,认真点说是梦呓的方式。那种洋洋洒洒地像用高音歌唱着一般说出一切想说的话,真是喜欢得不行啊。我也想,只是无论说出什么之前我都需要打一个底稿不然会不知所措,而在书面上我就会考虑遣词造句把好好的白话文弄得很拗口。但就算这样我也乐此不疲。要说的话,我真想死在迷迭香与墨水的味道里。
以及,“抑制情感”这个行为似乎已经深埋在我的DNA里,每次在我说话的时候就会本能地跳出来。我学会用陈述句来掩饰狂热,用一连串的定语来让我自己镇定。以至于每次我都会有一种错觉,好像读这些东西会让人感到胸闷气短。
因此我被当成镇静剂。效果也许不错吧。虽然我的镇静下面已经残破得一塌糊涂。
不过除开这些,我平常的语气还是十分跳跃的。从那句“如果没有一个对象去容纳我的爱意的话,我会死的——————————”就能看出来。
我已经不知道什么能让我产生真正的情感波动了。他说的话吗?也许吧。
作为一个可能的虚无主义者,什么都没有意义。一切都是生命而生命没有意义。但是生活依旧要继续,便是这样吧。虽然我比较喜欢作死,但我不会想自杀的,因为这种行为本身就是在肯定着生命的意义啊。
一种微妙的平衡,懒得去动它。
说实在的,我喜欢那种疯狂的状态。孤单的人,是很容易发狂的啊。
我对比喻句没有兴趣了。我唱着浪漫曲向世界告别。
他生气地问过如果一个喜剧演员发现台下的观众都哭了那演员会怎么想,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难道不该是这样吗,这才是perfect的喜剧啊?!”。自古喜剧演员的确非常容易出抑郁症,每个盲目乐观的人背后不知道隐藏着多么限制级的故事呢。而且在我看来最完美的喜剧的确是会让人流泪的,那演员将会感到多么大的荣幸啊。
那么,最完美的悲剧就会让人发笑咯。虽然这个比较难以判断,演员看不出来观众究竟是因为剧情而笑还是自己的演技而笑。
在这种情况下就应该说出来,“悲剧悲剧我来了/于是你们鼓掌/你们喝彩”。
听上去真是轻浮。
我信仰着太阳,但信仰的不是它的光辉与温暖,而是它的疯狂。
一刻不停燃烧着,聚变着,放出最亮的光与磁场。月亮有了它的光,于是月亮有着诱人疯狂的力量。看见了吗,太阳那完全的疯狂。
绝对的光明而又绝对的晦涩。
绝对的秩序而又绝对的混沌。
我讨厌意识流,却又不得不追随它。
我喜欢毫无秩序,但又不得不屈服于自己强迫一般的秩序。
信仰与追求好像全部自相矛盾。
最完美的悲剧会令人发笑的话,真想以一种理智中立客观的心态,端着爆米花坐在一旁观看着这令人发笑的人间悲剧啊。哦,我不太喜欢爆米花,换成华夫饼也许好一点。荒诞,也许是吧,在一个街角被发现的词,默默地占据了生活的全部。它把一切给变成悲剧,并让我们笑出来。
我讨厌看到别人的负能量,十分讨厌。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我才能说出来。
花园并不是我的孤独,花园是我,怎么能说我就是我的孤独呢,太过分了。
都说了,我相信他的爱。
为什么是花园是因为我喜欢花,这种纤细但精致的东西。我喜欢。有的人折断了命运的花,所以只能在暗室里痛哭。我只是默默地看一看而已,无论是在一个午后看的黄玫瑰还是用来送给死人的洛丽玛丝。当然作为一个恋爱中的人看见红玫瑰还是多少有点扎眼,它们美丽的头颅好像天生就是为了被切断的。
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更好地死,为了告别的宴会。
虽然透过墙可以看到外面,但是外面的一切都是那么疏淡。没有兴趣。
我将他们称为向日葵,因为是太阳的信徒。而太阳是我的世界。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观之中,生活在我的核熔炉之中,用自己的生命信仰着它,就算他们一辈子都不会知情。这个核熔炉就是花园的核,一刻不停地聚变着,一刻不停地,燃烧着青色的火焰。那种状态近乎疯狂。
近乎疯狂。
也许我并不是那么认真地信仰太阳,我只是觉得人生在世要信仰着什么东西才行。虽然孤注一掷是不好的。或者如他所说,“我是一个在我的无信仰中的信者”。
我信的只是纯粹的疯狂。
Complete Darkness。
在夜里闲着看天空的时候,会忽然闪过一种生无可恋的感觉。当然是忽然闪过。马上他的影子就从脑子里掠过把这种想法赶走。
我对他的情感如果是爱的话,那就是那种充满嫉妒与占有欲的,紧紧抓住能抓住的一切的爱。
为什么他能说出那样的话呢,为什么他能说出我那么喜欢的话呢,就这样想着。他能让我随意地陷入自我怀疑之中。好像在我心里弱于任何人都是可以接受的,但弱于他是不行的。便是这样。
我想要他的全部,我想要控制他的全部。
我爱他(也许),因此我见不得他的好,一点点都不行。那些让我嫉妒的一切。如果让他知道的话,那他会讨厌我的吧。我原来是这种不堪的人。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一直这样想着。对此,我一直保持着怀疑。
他只是把我当成玩具啊。不就应该是这样吗。当真了还真是天真呢,我这个心理年龄只有小学生水平的家伙。说实在的,一点都不可信。但我却离不开他,我哭着喊着他的名字而他不耐烦地甩开我。但我却离不开他。
我爱他,他讨厌我。那个时候必然的想法。但我却离不开他。
虽说现在还算愉快但我怎么也走不出了。我相信他的爱,完全没有理由的。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但我还是选择相信。当然,也许我依然是他的玩具而已。那又怎么样啦。
他说认真的。我相信着,相信之下写的是满满的恐惧。
管那么多干嘛。你想要命吗,那就把我的命给你啊。
我无论做什么都很差劲。当然比别人差劲的话,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唯独比他差,我不能接受。
但事实如此。
我的核心啊。世界的核心啊。
我与我告别于1874年。那个我至今还没找到那位与我绝配的恋人,他是否还未出现,还是已然逝去。但现在的我不在意这些,我只想站在这个熟悉的世界上,以一种伟人的姿态眺望远方。那些事情,与我统统没有关系。
结局皆样他人事。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话又怎么样呢?是今天来种苹果树吗?用一种愉快的歌声唱着我要把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快乐与悲哀写下来寄予后人。可惜我没有什么快乐与悲哀,唯一能称得上情感的事还与他有关,算了吧。就算明天真的是世界末日我也只能写下这种毫无营养的东西。
原本我喜欢做毫无意义的事情,现在我连这个都已经不想做了。
我还能做什么呢。
一切都是空白页。
我真的能活到可以种花的那一天吗?我不知道。
我已经过了可以狂想的年纪,虽然脑内从未停止过疯狂的念头但是已经再也说不出来。也许这样的我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命不久矣。
对我而言生与死是完全同等价值的等概率事件,无论是怎样我都能伸出双手接受的。
他说不要,那就不要吧。
信他一次。
我想去天上飞一飞。我很庆幸翅膀是折叠的,不然当妨碍睡觉的时候我会请求别人给我砍掉的。
在生活已经实在是很无趣的时候,我会想去抽血。当抽血针刺入皮肤的时候我会一直看着,看着那些生命之源顺着管子涌出来。
谁说当抽血针没入静脉的时候可以看到无限接近于透明的蓝的,村上的小说看多了吧。
只是无聊而已。看着那些东西,我会有点惊奇。啊,原来它们也是我的一部分呢,虽然从未谋面。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却是将要分离的时候。
真是矫情啊。
我不想死,也不会死,不过我很想看自己是怎么死的。就算这遥遥无期。我知道没有我的话,那个我也完了吧。
真是离不开呢。
这个世界依然是这么美丽,而我再一次孤单着。只需要每天凝视着一些紧凑在一起的字句寻找着指向自己的词就行了。我变得厌弃暧昧的存在。真的,如果连疯狂都不会的我,真是穷途末路了。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爱会怎么样,反正我的身体不会消失。我不会死的。至少那个我不会。……并没有什么证据,毕竟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说不定呢?
不过一个人终究要死两次,不再爱和不再被爱。
如果我真的没有爱了,我会消失吧。
我会。
消失。不是死。
那又怎么样。
我醒来的时候他不在,和往常一样。当然本来就不应该在的,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毕竟我也是容易不省人事。
三到五天内会产生依赖,而一周的时间就足够对其上瘾。即使是剧毒。
也许他先走了,也许他根本没来过。反正我记不清。
我是镇静剂。不,有时候也会想要镇静剂。我一个人,是很容易疯狂的啊。
多么令我感动的一句话。感动地简直想给它一个拥抱。
如果没有爱我又会怎么样呢?想起这个我好像看见了玻璃墙上映出的自己的脸。一个疯子。一个失败者。一个孤注一掷的人。而且似乎已经不再年轻。
我想看海了。
不要问我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