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战时编
——战争,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一直以来,森川花司都在思考着这个问题。以前,只是从书中看到些许硝烟弥漫的影子,这大概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了吧,但同时又是最残忍的艺术。
艺术……?森川花司紧盯着书本上一行一行的字迹,却感到它们在一行一行离自己远去,一点也不愿进入自己的脑海。真是糟糕。艺术是什么呀……不过就是人们美化污秽的事的一种托词罢了。
讨厌原来的世界,所以想要留在这里。
加入白狼的时候是这样想的。这不是一时冲动,感情用事,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比起预先告知的灾难,不确定的事情则更加可怕。原先的世界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与其每天在末日的恐惧里等死,还不如在乌托邦里生存。学校无疑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只要安心读书就好,安心读书就好。
——只是个一味逃避的胆小鬼罢了。
森川合上书本,深深地呼吸起来。
现在这空气里,不仅有令人安心信赖的油墨味道,更有隐隐约约的炮火味。似远似近的,像个不安的钟摆似的反反复复摇动不停。
这里已经不是乌托邦了。
从看到丘比特老师死去的那一刻起。中立医者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像是被游戏用过就任意丢弃的棋子一样。白狼们陷入了恐怖的阴云中。仿佛一切只是为了向他传达一个信息:
面对现实吧。
这里虽然没有世界末日的危险,但是这里有更为危险,更为不安定的因素,那就是战争。不是板结在书页上的斑斑点点的油墨,也不是简单几笔就能勾画在画布上的油画。稍有不慎,是会死的,真真切切地,会死的。
自己打着和平主义者的旗号又能骗过谁呢?只是看书不问世事又能蒙混过关多久呢?身边的人,可都在战斗啊。
那些人,是同学,是朋友,更是战友。他们在各自努力战斗,虽然最后的结果是白狼输掉了第一轮战争。自己没有参与,那么失败就和自己无关了吗?不,不是的,果然还是自己的消极给白狼方拖了后腿啊……
明明、大家都那样努力……!
我……
想要变得稍微强势一点呢……。
森川默默地摸出了口袋里的裁纸刀。这是他身上常常会携带的唯一有点攻击性的东西了。他十分中意这种小巧单薄的工具。把手指放在有着凹凸不平的圆点以增大摩擦的推钮上,稍一用力,就可以将薄薄的刀刃推出来,同时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很有节奏。他非常喜欢这种感觉,危险的声音刺激着听觉,然而这种危险又是完全可控的,这刀刃用来切割书页也好,切割血管也好,完全可以主宰。闪着金属光泽的刀刃被划分为若干小格,一定的危险的背后,又储存着可预知的一定的危险,发生的时机也完全取决于使用者的意愿,真是方便又安心。
森川渐渐地将薄薄的裁纸刀握紧,推出,向着那存在于空气中的假想的某物……
手指停住。
可笑得像小孩子玩闹,对手可是使用着枪械的人啊。如果真的与敌人交锋了的话,裁纸刀恐怕还不够在被敌人杀掉之前自裁的吧。
得想点什么办法让自己变强才行。
李允墨的脸一瞬间就出现在了脑海中。他应该是个最值得信赖的人了。“没关系的,森川君就由我来保护就行了,不用勉强自己的。”他应该会这样说的吧。一直以来,他都会不断地安慰自己、鼓励自己。两个人在这个世界里彼此依赖着。也正是如此,自己才会任性地做个所谓的“和平主义者”,当真两耳不闻身边事,一心只读枕边书。这事情不仅不能靠他,甚至不能告诉他,因为只要他一句话,自己就会立刻动摇了那微不足道的勇气吧。
那么,小川君如何呢……?可惜认识的时间太短,还不是很熟。冒昧地拜托,似乎不是很妥当。林一见?嗯,绝对是很强势的啦,虽然只是一个女孩子,但是看上去非常地有军事才能,对各种武器也很熟悉。……唉,不过人家每天作战又忙碌又辛苦,自己还是不要添麻烦的好。拜托雾隐小姐也不合适。那……
日野君?
似乎是个绝妙的主意。给日野君准备些甜食作为回报的话,也能比较轻松地还上人情。求他为自己保密也不是难事。如此,计划周全。
“诶?花司,这是……”
“请、请收下!”
“呜哇?!好多甜食……给、给我的?”
“是的!日野君拜托了……!”
“唔……”
“那个……怎么样?”
“……很好(吃)。”(嚼)
“谢谢!……非常感谢!”
日野抱着一大包甜食走远了,森川终于舒了一口气。
第二天,森川准时来到了和日野约定的地点。在这里,请日野教自己熟悉一下如何使用武器,努力地去适应战时的生活,就从这里迈出第一步吧!
等了一会儿,才看见日野背着一个大挎包走了过来。包里鼓鼓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森川兴奋地迎了上去。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走来了这边。……黑兔?!糟糕!!!森川大惊失色之时,那边的黑兔也抬起了头,正好与他目光相遇。面孔如此熟悉。
这……这不是那天在甜品店见到的……好像是叫……
“赫兆西?!”
赫兆西也露出了一瞬的吃惊的神色,继而将手伸向了衣服。
……不好!他要拿武器出来了吧?!怎么办?……即使不会用也要好歹先装装样子吧!
森川咬咬牙,突然把手伸进日野的挎包里,从里面掏出一个棍棒状物体就冲着赫兆西举了起来。
……不对。这个手感。重量。粘粘的。一股香甜的味道。
接着森川就看到自己举着一根烤糖棒状面包。
“哈?”
“啊!”
赫兆西一脸惊讶。
“日野……你……?”
“哦,我的包放完甜品就满了啊,实在放不下别的了。”
“……”
“你们这是……干什么?”
“当然是……请赫兆西君一起吃甜食吧!!!”
“啊!甜食么……!……不用了。谢了。”
“来一点吧,赫兆西。花司亲手烤的,绝赞好评……!!”
“……不……还是。……算了,姑且尝一点…………唔,不错。”
其乐融融的,无比和平的,战时的虚伪日常。不过,这至少告诉我们很多事情是无法改变的。与其徒增烦恼,还不如接受现实。
森川躲在没人的角落,任凭外面时不时传来的骚动之声,只是一边翻着带有清香的书页,一边这样想。
梦境编·其一
那一瞬间,世界只剩下一种颜色。
视野一下子黑暗下来,头脑中回荡着末日般的悲鸣,仿佛一切都在碎裂崩坏一般。在令人窒息的眩晕中,我看到,倒伏在那里的花司的身体内的那一部分化为腐朽的枯枝,而身体外的那一部分则化为怒放的血色花朵。似乎用“浸”或者“染”一类的词过于文艺而缺乏力度了,红色的液体就那样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安静地流淌在地板上,仿佛只是简单地打开了水阀一样。
我觉得我的精神上还没有接受这个事实,但是当我试图挪动身体的时候,却发现它根本像是从中间被抽去了一块的积木似的,咔嗒一下就突然散成一片。无意将这一片废墟收拾起来,就干脆这样倒在地上。
好累好累了,倦意涌了上来,半睁半闭着眼睛,索性连意识都碎成了一把沙子。如同陈旧映画一般在眼前模模糊糊地映出的双手,沾满了血。
那是花司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刚刚失手杀死了他。
好可怕。
啊——
我想咆哮。
但是发不出声音。
仿佛身体的一部分也随之死去了。
悲哀啊,请让这悲哀安息,在这悲哀的末日。
孤独啊,请放过孤独的人,别让他独自安眠。
地板的凉意几乎要沁透衣服的时候,我终于从那坚硬的不适中获得了一点点行动能力,我得做点什么,即使脑子里一片混乱,却没有一刻是停止思考的。我硬是支撑着身体试图从地面上挣扎着站起来,多年练习造就的多多少少算是健壮的身体在这一刻发挥了那么一点积极的意义。
可是花司躺在那里,再也站不起来了。这样的念头就不断地涌进脑海里,像在风暴中不断地摇曳、翻滚,一刻也无法停止。这都是我的错,无论如何也偿还不了的过失。
怎么办。怎么办。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一个人了。再也没有花司。
为什么。为什么。
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好绝望。想要死去——
对啊,死亡是这样的事情。
花司一个人孤独地死去了。正如我孤独地活着那般孤独。得有人陪他才行。
因为花司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应该孤独的。
去陪他吧。
你们这些人。
我从花司的尸体上跨了过去,沿着走廊笔直地向前走。在拐角处,遇见了一个人。他看着我沾满血的手露出了惊恐的表情,而我则露出了微笑。
去死吧。
他倒下了。姿势和花司完全不一样。真是令人作呕的死亡啊。
我提着滴血的佩剑,将我所遇上的人,不论黑白,全部刺杀。
去死吧。
花司都已经死去了,你们还有什么资格活着呢?
一起死去就好了。
这样大家就能在一起了。
还不够。还不够。
还要有人……
啊……
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
在大楼的玻璃门上,清晰地映出了我血迹斑斑的几乎不像人类了的身影。
梦境编·其二
砰——
一声巨响。手枪的后坐力几乎要把我的胳膊震碎,脚尖被砸中的剧痛提示着我,枪已经脱手掉到了地上。我却没有叫出声。
眼前的允墨胸口被子弹穿过。那里的空洞似乎再也不会被任何东西填满。血汩汩地流出来,仿佛总也流不完了一样。
我为什么会对允墨开枪呢?我不知道,就像事先安排好的剧本一样,我就是那样做了而已。
人往往总是要到既成事实了之后,才会思考那样是不是对的。
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是无法挽回的。
允墨倒在那里不动了。我意外地迅速接受了这个事实。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困难。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不能让允墨就这么躺在这里。我试着上前去拖起了他的身体。有点重,对于我这种平时不怎么锻炼的人来说,是过于艰辛的劳动了。我拼命地使着全身的力气,一面不受控制地哭泣着,一面剧烈地颤抖。
我在花园里用手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包括树枝、石头以及手指,挖了一个浅坑。不知道用了多久,我早已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无所谓了。无所谓了。反正真正的我的时间在允墨死去的那时就停止了,结束了,走到尽头了。剩下的都是多余的。
我把手边那本心爱的书也埋在了他的身边。
口袋里的裁纸刀使我犹豫了一下。那东西的用途除去了裁纸,剩下的那个才是最主要的、我随时携带着它的真实的原因。我把它推了出来,又好好地推了回去,然后扔进了垃圾桶。
这样的我没有自杀的资格。我必须赎罪,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找到了战斗中的林一见。
“我杀了李允墨。”
我按照本来打算的,直截了当地对她说。
她果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地,变成了冷冰冰的嗤笑。
“所以呢?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想被你杀掉。”
我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丝毫不能松动,就那样强迫着自己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着她表情的变化。她似乎并不是气愤、悲伤或是失望,也或许是复杂情绪的交叠。她突然扼住了我的脖子。
我没有丝毫的抵抗,只是本能的紧闭着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从颈部传来的已经麻木的痛觉袭上大脑,心跳越来越快。这时,她忽然放开了手,只一下就把我打得倒在地上。
“咳……为什么……”
“我不会杀掉自己的同伴的。”
林一见就那样走远了。我却仿佛刚刚感受到几乎吞噬心脏的恐惧,我坐在地上不断地喘息着,就像出生以来从未呼吸过一般。
梦境编·其三
“醒醒,允墨。”
“啊……”
允墨从地上撑着上半身坐了起来,揉着还不太清晰的睡眼。旁边森川蹲在地上,看着他。
“我刚才……睡着了吗?”
“嗯,是呀,睡得很熟。想必是做了什么好梦吧。”
“啊……”
“怎么了?”
“其实……我刚才做了一个超级糟糕的梦啊!”
“诶……其、其实……我也……。我甚至还梦到你死掉了……之类的,好可怕。”
“嗯……嘛,人们都说,梦境和现实是相反的嘛。”
“真的么?”
“应该是真的吧。放心吧,没关系的。”
李允墨依旧微笑着,如同暖洋洋地照耀在身上的现实。森川也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一见说要一会儿开战会了,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