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又是那个病人。
我很苦恼。他是我三年前接触的病人,一开始因为得过心内膜炎而在我这里接受过治疗,手术过后,多次复诊也没有问题,身体一直挺健康的。但他在已经不需要复诊之后也总是跑到医院来,排很久的队,挂我的号,说自己心脏这里痛哪里不舒服,但检查完又并没有发现什么倪端。我觉得这样是妨碍了真正需要治疗的病人的时间,多次告诫他但无果。
他还是一直经常来。
跟同事倒苦水,同事听完却拼命对我做奇怪的表情,一副揶揄的笑。
我摇了摇头,回到诊室。
“143号,XXX——”果然又是他。因为他挂了我的号,而且又是老老实实排队来的,我也没法子赶他走,只能叹气等着他进来后对心脏不适而絮絮叨叨一通。
他的脚步很轻,像猫,无声的。头几次他的造访都把我给吓到了。他走路的姿势也像猫,弓着背,缩着腰,看似漫无目的却又笃定地往他的目的地走去。
他进来了。
依旧是一双埋在刘海里的眼睛,眼窝深陷。他总是一副往上望的样子,跟人说话的时候眼神会飘忽不定,有时候都没法弄清楚他到底有没有把别人说的话听进耳朵里。
他慢慢地坐在了病人专用的圆凳上面,想寻找什么似的,环视了整个诊室一圈,才定睛望着我。
“医生,我这里不舒服。”他抚着自己的左胸。
其实你的心脏还得再往右偏一点。我心里暗暗说着。
“我每天都想挠心挠肺,觉得心脏在隐隐作痛,有时候又好像要跳出来一般。”他看着我道,“我受不了一点惊吓。敲门声、电话铃声、简讯声,全都会把我吓得不轻。”他绞着手指,“有时候我会有心悸的迹象,但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感觉还不坏,甚至有些莫名的感动。”
我无声地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是否当时在给他进行瓣膜置换手术时留下了后遗症,导致了他现在这个不正常的状态——我有建议让他去见心理医生而并不是我,但他似乎置若罔闻了。
这要怎么办才好。
我所在的医院并没有心理科,所以也无法找到合适的人寻求帮助。无奈之下,我只能尽量排除病理方面的原因,即使是想想压根没有关系的原因也好。
我找了当时和我一起合作进行手术的几个同事,对手术的用药、时长、人员安排等等进行了回忆,但似乎找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对了,说起来那个病人,经济情况并不好吧?”一个同事问道,“他当时选了机械瓣膜还是生物瓣膜来着?”
“好像是......生物瓣膜,我记得。”我说道。
“奇怪呢,居然选了贵的那个。”
我忽然有点在意起来。翻出三年前的医诊记录,找到了关于置换手术的详细资料:患者术前身体状况......药物过敏否......选择同种瓣进行手术......等等。同种瓣?
这个病人经济状况并不好,却依旧选择了生物瓣膜进行置换手术,并且根据记录说明,当时置换的是新鲜同种主动脉瓣,哪里刚好这么巧就有这么珍惜的瓣源?
瓣源提供者是谁?
记录里并没有详细说明了。
我不想就这样放弃,这时一个同事告诉我,或许医院附属的器官获取办公室还会留着那时候的档案。
于是我在下午没有会诊的时间里去了一趟器官获取办公室。
坐在办公室里的是一名年近花甲的女性,她扶了扶老花镜,对我的来意表示有些疑问。
见她坚决没有为我提供档案的意思,我不得不把关于那个病人的事情一一告诉给她,并表示我没有任何私用目的,只是为了妥善安排那个病人的去留、排除病因才要查看档案的。
“刘女士,拜托你了。”我瞄了一眼她胸前的工牌,诚恳地对她说道。
刘女士似乎并没有就此相信我,不过也没有拒绝,而且回头打开办公桌后的一扇门,在那阴暗的小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然后拿了一个薄薄的档案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