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过后,我在充满不安的梦境中醒过来。
本想伸手去扯放在身旁的毛毯,直到手指碰到摆在矮桌上的冰冷器械,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睡在实验室的旧沙发上。
我蜷缩起四肢,艰难从狭小的沙发上坐起来,活动着僵硬发麻的手臂顺势向后颈的位置抹了一把。
那条被Abby刺中的伤口已经愈合,完全看不出遭受过任何袭击的迹象。
在桌边那盏煤油灯的映照下,忽明忽暗的实验室里依然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响声只有森林里猫头鹰发出诡异的“咕咕”声。
我替自己倒了一杯清水,随后边喝边来到布满血迹的手术台旁边。
Abby此时正因为单薄的衣衫和寒冷的空气不得不蜷缩在漆黑角落里,被注射过镇静剂之后,她已然靠着冰冷的墙壁陷入深沉的睡眠。
看来从Solin那边偷偷拿来的药物功效不小,对方这种丝毫没有戒备的样子反倒是让我有些不适应。
虽然萌生过直接杀死她的念头,可我现在居然淡定的走过去,把身上的白大褂脱下来盖在她身上。
当然,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体现自己有多么高尚和仁慈,而是在距离Abby最终实现她的价值之前,希望自己在这个人类眼中不会被当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怪物而已。
由于目前正值深夜,所以我无所事事绕着实验室走了一圈,把散布在桌子上资料再次按照编号整理一遍,然后捂着肿痛的脸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焦躁的搓着沾有血腥味的双手。
除了坐在原地不停的冥想,我不清楚自己应该如何才能消除这种失控后的不安。
回忆起四个小时之前Striper那副愤怒的表情和反常的表现,我担心这件事会把我们兄弟二人好不容易建立的信任再次击垮。
我试图了解Striper的想法,或许对方这种与生俱来的优柔寡断和对人类过分仁慈的态度与他另一种血统有着最直接的关系,这是我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无法改变的事情。
而考虑到这项实验的具体内容,我认为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关于康复治疗后期的具体方案。
只要令他放弃无用的怜悯进行配合,哪怕是等到一切结束后,我被带去人类的教堂向那位全知的上帝进行忏悔也完全无所谓。
因为我知道,不是所有忏悔都值得被原谅···
在从狭小的地下室重新回归地面后,我看到自己卧室隔壁的房间木门依然半掩,门缝中透漏出一丝亮光。
显然,Striper和我一样并没有心思安稳入睡,既然如此,我认为还不如现在就去把话说清楚,省的夜长梦多。
“你这么晚不去睡觉来我房间做什么?”
在听到敷衍的敲门声,Striper从沉思中抬起头看向房门外的位置,我知道他在等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不是也没睡吗?哦~对了,下次我给你换一盏煤油灯,这屋的光线可真不怎么样。”
我走进卧室,故意心虚的绕开主题,把手从裤子的口袋里拿出来,指了指他摆在桌上的煤油灯。
那是很早以前父亲送给他的,可是他一直舍不得扔掉。
“Curer,我知道自己刚才太冲动气昏了头,所以才出手打了你,我很抱歉···可是你清楚我不想作为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
Striper似乎清楚我的来意,他用苍白的手拍了拍床边,示意我过去。
这让我想起初次见到Striper的场景,丝毫不怕生的我跑过去坐在他的身边说个不停,而他看起来则非常开心。
但相比从前,我们兄弟现在之间的气氛简直糟糕透顶。
“你想知道什么?是老头子决心放弃我们,还是我软禁那个人类的整个经过?总之大哥你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说完,我故作轻松的一屁股坐在他身边,把脚不修边幅的搭在床尾的位置。
Striper抬头看着我的脸,嘴角牵动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老实告诉我,你会杀死她的,对吗?”
半响,他才冒出来这句话。
又一次,他的注意力放在了如何关心那个无所谓的人类身上。
每次发生不愉快的事情,Striper首先思考的角度永远都是我会不会伤害那些矮小的肉虫子。
而对于我们兄弟之间的矛盾,他从来都是避而不谈。
“是的,我想我会。”
我把与心情一样冰冷的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没有意识到因为对方的这席话,自己本想心平气和谈话的决心正在被抛置于脑后。
“Curer,你这样下去不会对我有任何帮助,如果你继续伤害那个女孩,只会增加我的负罪感。Solin先生之前来家也提醒过我,那个时候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让我盯着点你,可现在···。”
他说完头向后仰,把身体依靠在墙边,眼睛则无神的望向天花板。
事情已经发展至此,Striper却反而试图用负罪感说服我,这种举动就像是在宣告我可以对陌生人心存仁慈而乖乖看着身为兄长的他去送死一样。
“你是真的不明白还是和我这里装傻!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继续这样坐以待毙的话,你就完了!”
为了得到话题的主导权,我故意提高了声音,拎着他的衣领大吼。
这是我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对着他发脾气,事实上我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这样。
“可是我这样下去,迟早都会死的,你和父亲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天为什么父亲没有来这里,因为他知道让你回家只是时间上的问题而已。”
Striper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异常平静,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在提及死亡的时候可以表现的如此平静。
“大哥,你根本不需要这么悲观,我过去有所隐瞒是怕你担心。可现在多亏Solin的笔记,正在进行实验已经开始有了新的进展。你只要再耐心等下,很快,很快你就可以到处走动。我会带你去旅行,就我俩兄弟两个人,然后合影给那个自私的老头子看,让他后悔自己之前所做的。”
我固执的以为Striper是因为不了解事态发展才会如此不安,所以为了避免对方消极的想法,只要让他知道自己还有希望就可以了。
就像小时候父亲安慰我那样,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之后一切都会有所好转的。
“Curer,真正不明白的是你。”Striper突然伸出触手阻止了我的动作,继续说道:“我以为你和父亲不同,他放弃我母亲的理由仅仅是对方身为人类。是啊!人类,在你们看来多么微不足惜,所以我恨他,可不想因此恨你····而且你就真的没有想过吗?以父亲的能力完全可以想办法治愈我,他向来不闻不问是因为根本不齿我的身份。所以继续生活在这里,我觉得自己才是个异类。”
我安静的听完了对方的这番话,伸出去的手被他用触手卷住悬在半空,直到说完这一切才缓缓放下。
Striper的话让我无力反驳。
同时,我也隐藏了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他,那就是我对Striper的感觉已经不仅仅停留在彼此作为兄弟的这层关系上。
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想法,至于父亲看重的血统对我来说根本分文不值。
更可悲的是,似乎在他印象里,那个经常傻笑,喜欢挥舞着触手围在身边的Curer才是他最疼爱的小兄弟。
而不是现在我,这样每天歇斯底里进行活体试验的怪物。
所以我决定冒险做一件之前死都不会做的事情。
我扭过身尝试慢慢靠近旁边的Striper,把空着的那只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Striper的身上和衣服上总散发着一种好闻的药草味,我喜欢这种味道,让我莫名的感觉安心。
接着,在他微微露出困惑的表情,准备开口讲话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没错,我吻了Striper。
尽管动作很轻,我还是能感觉到Striper瞬间绷紧的身体,握住我手腕的灰白色触手也随之松开了。
在做完这一切后,我原本已经有所觉悟,预料他会因为愤怒再给我一拳或者用力推开我,然后指责我的愚蠢或者别的什么,就像那些人类三流小说上写的那样。
然而他没有。
“C、Curer,你想你太累了,该回去好好休息下。”
在结束了彼此之间短暂的初吻之后,Striper用手背挡住肤色有些异样的脸,他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尽量显得平和一些。
“嗯,你说的没错,我现在回去还能睡上三个小时左右,等到天亮就要去Solin那边。”
从床上站起身,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我走到门边转过身:“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从来不想惹你真的生气,如果放了那个女人能令你心情好些,或许我会考虑这么做,不过你要给我点时间。”
Striper把手放在自己的嘴唇上,木讷的对着我点点头,一语不发。
对方的反应让我想起父亲的一句话:如果我们轻易屈服于外界的诱惑,那么第二天我们必须承担后果。
我甚至想不出明天早上在餐桌上应该如何面对他,毕竟今天发生的事已经够糟了。
所以在走出房间后我替他关上房门,他现在和我一样都需要冷静一下。
但是我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背靠着门坐下地板上,把头埋在手臂里。
该死!
就像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一样,我居然就这么头脑发热吻了自己的哥哥,甚至有没考虑过这么做会对我们之间产生什么影响。
而最令我感到挫败的是Striper——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他是那么轻易的就否定了我为他付出的所有努力。
本以为告知对方实验进度的真相,能够带来的无尽成就感和喜悦感,其实在关门的那瞬间已经荡然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