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Alano先生家搬出来时,天空刚泛起鱼肚白,芦苇絮般的看起来十分绵薄的云朵慵懒地荡着。做好的早餐已经放在了厨房,他们都习惯早起,所以用不着担心早点会凉。昨晚已经说了要走,所以应该不算不辞而别,如果很失礼,我也实在抱歉,我不喜欢别离。行李不多,拉着十分轻松,钥匙放在了门口盆栽的泥土上,细心的Glaf会发现的,至于Stewart,昨晚的晚饭时我不是看不出来他的情绪不太好,尽管他在笑,但他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了。
但那不是我能帮得上忙的事,少年的心事不是我这个曾经的房客可以过问的。我其实很感激他们一家,在我初来格林尼治人生地不熟时,他们愿意收留我这样一个异国人,Stewart还热情地带我熟悉这个城市,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十分佩服他自告奋勇的勇气和竟然能忍受住那时候的我的冷脸。
第一次去本初子午线所在的那个地方,是Stewart带我去的。本初子午线所在的地方,像是被天神用硕大的斧子劈开了一般,所经之处全都活生生地劈成了两半,连建筑物也难以豁免。我看着那道别的地方“不存在”的光,一下子无法移开视线。
“喜欢这里?”Stewart站到了我身边,保持着合适范围内的最近距离,但我没有回答。
“我也喜欢,”他小声地说着,但我能听到,“很不可思议吧?别的地方肯定都没有的。”因为唯一所以才可贵么……还是因为可贵所以才是唯一?我转身走开,Stewart跟在身后窃笑着。昨晚他与我聊天时才告诉我,那时候他想的是——“真是个不坦率的人”。
去霜月家的路很好认。
霜月尼克斯与我属同一院系,但其实并不熟悉,仅处于相互认得、见面能打招呼的程度。无法回想起到底与他谈论了什么,总之回过神的时候,手里已经拿了写着他家地址的纸条,他将钢笔盖帽“啪”地一下盖回去,声音不温不淡:“拿好,弄丢了就不再写了,不收房租。”
“那么,就是这里啦。”Nix的妹妹——被大家叫做桃子的姑娘,将我带到了他们家的阁楼。阁楼的空间并不大,但十分整洁,看起来很舒服。天花板顺着屋顶的走向向上隆起空着,床榻紧挨着的墙壁上嵌着可以往外推开的窗户,白漆的窗框,没有什么花纹,朴素,却可爱得紧。
桃子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笑容都散发着甜味儿:“你也喜欢那扇窗户吗?我很喜欢,晚上坐在床上就可以透过它看到满天的星星。”我对她笑着点点头以表赞同,有些期待夜幕的降临,即使现在还是上午,外头阳光正盛。桃子说话时,她那双马尾上松松地绕着的一圈头发总是随着她的动作抖动,有些像草莓味的甜甜圈,我很喜欢她头发的颜色,当然,也喜欢她这个人,有机会的话,希望能够成为朋友吧。
“桃子的话,对我们学校怎么看呢?”
想找个话题来聊,但看来我并不擅长啊……
“挺好的啊,”桃子脸上甜甜的笑容未变,“我在那里交到了朋友哦。”
但如果是要兵戈相向的不同院系的朋友呢?
终究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这个奇怪的问题:“嗯。”
秋日的凉意并未渗入分毫,即使是在英国这种总是阴天的地方,闷热也没有减去分毫。
唯一可以证明这是秋天的大概只有满地美得炫目的落叶和从甜点店飘出的秋季才有的当季甜点的香味了。
下班的时间是下午四点整,换班的人来得很早。这家咖啡店工资一般,但因为时cosplay主题的咖啡厅,同事也大多带着各种假发,所以我这头奇怪的头发也不显眼了,而喜欢各种奇怪事物的店长不仅不厌恶我,反而就我的形象给店里的代表物又多加了一个,让我直接“本色出演”,出于对店长的感激,只要我还在格林尼治,我就会一直留在这里。
把工作制服换下,从店的后门走出,经过长而狭窄的小巷就看到息酉正在正门附近发呆,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本想绕到他身后然后把今天新试做的薄荷西柚味的蛋糕作为惊喜“空降”在他眼前,但才刚刚接近他就被发现了,稍微感觉有些气馁。
但他这样了解你,才让你更喜欢他,不是吗?
这样想了之后,方才的气馁一下子云消雾散。我把蛋糕拎起举在他面前,想到他吃蛋糕时不明显但却让我能够看出来的细微的情绪变化忍不住笑了起来:“新口味的蛋糕哦!”他将蛋糕接过去而并不急着打开,反而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来抚弄我的头顶:“你头发,长长了啊。”
之前问过他喜不喜欢长发,他说都可以,就稍微留了一下试试。“不……不喜欢吗?”我的手背在身后紧抓着衣边小心翼翼地问。他见我显然紧张起来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没有,很合适你。”仍然是那种不温不淡的声音,合适吗……不是‘喜欢’啊……
有些小小的沮丧,又不得不埋汰自己什么时候少女心那么强了,虽然这些情绪都不会表露在脸上,但总觉得不如以前帅气了怎么办……
手忽然被牵起,息酉带着我径直向前走着,不知道要去哪里。息酉不算特别强壮那种,清瘦的,但又不似女孩子般柔弱,可以感受到他的力量,之前学期末阵营战时能常常看见他作为“她”的时候的模样,清秀柔美的女孩子,虽然性格没变,但乍一看还是让人保护欲突增,纤细的手脚,微微隆起的胸部,可爱得不得了。而现在的他却完全的男孩子的模样,手比我的大了些,力气很大,身上有着干净的味道,很难具体形容那种味道像什么,只是闻着很舒服。我喜欢他的味道,不,不如说他的全部我都喜欢。
“到了。”被他的声音‘唤醒’,我急忙停下脚步,由于平衡感不好,我拉了一下他的衣袖来站稳。站定后才发现被他带到了一家小店前,昏黄的光束笼罩着木框橱窗里摆放着的一些可爱的玩偶熊。息酉让我在门前稍等一下,然后转身去了店里。不知道他要买什么,干脆不费脑筋去想。
不远处已有路灯株盏亮起,散发出柔和的光团。
回忆起初相遇时,他将我从因发烧而连续不断的噩梦中唤醒,已经很久没有人会在我噩梦醒来时待在我身边了。他轻声说着:“你好。”,一下子居然能在这个尚未熟悉的环境里安心了。
他在冰箱里准备了很多的甜点,名副其实的大甘党。我买了份关于做甜点的菜谱,以前也曾做过甜点,不过那是还在日本的甜品店打工时的事了,即使是一个人时也不想随便每天得过且过,所以在烹饪方面自信不错。第一次做的是普通的越蔓莓奶油夹心的水果蛋糕,因为还不知道他的喜好所以就没尝试特定哪种口味的。我把那个蛋糕摆在他面前,他闻到蛋糕的香气把目光从书页中转到了蛋糕上,最后停留在我的脸上。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眸啊,我无法形容他的瞳眸是哪种蓝色,既是海洋,又是夜空,让人不自觉的就会陷进去,明明透露的情绪不多却仍然透彻得让我舍不得移开视线,下午的阳光吸饱了绿叶的凉意,细碎地从叶间投下,在他的眸中映出柔和的光斑,分不清那光斑是烟蓝还是冰蓝。我听到我的声音脱离在我意识控制外,“擅自”将我事先预想了好多遍的开场白以及本来并不打算说出口的话语说了出来:“今天刚好做了蛋糕,尝尝看?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如果喜欢那就……太好了。”
有多久没有过像这样紧张又有些期待的心情了?那是十几年前了吧,第一次偷偷去孤儿院的厨房把从外面一个好心的菜贩子送的一只鸡蛋做成煎蛋给哥哥吃时那种心情,好不好吃呢?既担忧又期待哥哥的反应,却不愿先吃,最后兄妹俩一起吃下了那只明显因为是第一次做而咸了很多的鸡蛋,哥哥小心地把盘子洗干净放回原位,为我收拾好所有可能露馅的地方,然后微笑着抚摸着我的头说:“小夜做的鸡蛋很好吃哦!”
这个叫息酉的人……跟哥哥有哪里像吗?我最喜欢的、温柔的哥哥。明明他不会像哥哥一样露出温暖的笑容,也没有哥哥那样红色的眼眸。但待在他身边的时候就会有莫名的安心感。息酉不会躲开我,虽然在这所学院里其实也没有其他人会那样做。
“好吃。”清冷的男声将我从自我沉思拉回现实。
“嗯?你说蛋糕吗?”
“嗯。”
“谢谢。”
学员还没到齐,可以更改宿舍,为什么会想努力地将他留下?
不懂。
“不一起吃吗?”
心情忽然就好了起来。
“小夜的话,不一起吃吗?”哥哥的声音还如此清晰地记得。
心中似乎有空了很久的位置终于有人走了进来,拭去那些沉寂许久的尘埃,但我知道那不是哥哥的位置,哥哥无法被任何人取代,如果有人来到了这里,他也不可能成为哥哥的代替品,因为那个人对我来说必然也是独一无二、无法被任何人代替的,即使是哥哥也不行。
那个小小的停留在小时候模样的哥哥依然在我心里笑着:“太好了呢,小夜,不冷了啊这里。”
“嗯,不冷了。”
息酉听到我无故作出的发言后疑惑地看着我,我摇摇头努力回忆着如何做出久违的不带恶意的笑的表情,转头才在窗户玻璃上发现自己根本不需要回想,已经在笑着了。
这大概是只属于他,而只有我知道的,奇迹吧?
小店门口的风铃因门的活动而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息酉从店里不知买了什么东西,正藏在手中,我看不见。他并没有站到我面前,而是绕到了我的身后,后颈因头发被撩起而突然感受到了凉意。他的手指在我的发间反复地梳着,最后不知用一个什么东西将头发都扎在了一起。
“好了。”
“那是什么?”
“发带,黑、白、红的,你的颜色。”
“头发长了所以扎起来?”
“嗯。”
我转身抱住他,很冲动的,毫无缘由的。
他大概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两只手就那样举着。
“息酉,我喜欢你。”
“嗯?”他不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和发言。
“……你呢?”尽管知道答案,还是想要再次确定,想要知道将来这个人是否也愿意陪在我身边。
“笨啊你。”
然后,他温暖的怀抱把我包裹其中。
“我们一起去看本初子午线吧!”
“现在?没有光。”
“去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