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院落的一角似乎有些吵闹。
深谷辽觉察到这点时他刚从一阵午后的小睡中醒来,他卧在箱子里,睡得又香又沉。
刚醒来时他还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抬起单边红色眼睛望向熟悉的院落。
而就在这时,一些吵闹声忽地窗进了他的耳窝。
“哼嗯……?”黑色的野猫歪了歪脑袋,院子里除了他以外竟然没有别的野猫,这太不寻常了。
要知道这里一向受到各式各样野猫的喜爱。
但是很快,他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啊……有客人吗?”
从院落另一侧传来的声音是人声,可那却不属于他们所熟知的、这座院子的主人——
“人类还真是种麻烦的生物呢。”窝在箱子里的野猫发出了不负责任的评价,“亲戚啊、朋友啊之类的,麻烦死了。”
——不像野猫。
他轻轻笑了,红色的眼睛在日光下眯成一线。
野猫向来独来独往。
“野猫”一向是不合群的代名词。
深谷辽对此有着明确的认知,他一向都把自己当作一只野猫,尽管他大概连那也算不上,应要说的话,只是一只妖怪而已。
“据说像我这样的猫都是由老猫变来的。”他轻笑着向自己说,“不过——谁知道呢?”
根本没有人目睹“猫又”诞生的瞬间,包括他自己。
就算向他询问他是从哪来的大概也只会得到一个模糊而暧昧的说法,深谷辽会眯起红色的双眼,把他知道的所有似是而非的话题一一抛出。
“我啊——”黑色的野猫灵活地爬上了猫爬架,“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没有答案。
连自己都不知道答案的东西怎么可能能让人答出?
不过,啊哈,从这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了。
平日里野猫玩耍的后院来了不速之客,几个人类的幼崽——呃,那种程度应该其实也算不上非常年幼——正聚在院子的角落玩耍。
难怪别的野猫都不见了,深谷辽趴在架子的最顶端晒着太阳,野猫大多不喜欢人,有人聚集的地方自然看不到野猫。
对于他们来说公孙已经算是例外中的例外了,那个喜欢猫的女孩比起“人类”更像是“院子主人”这样一种不令人排斥的事物。
“啊哈……公孙也有自己的麻烦呢。”趴在架子顶端的野猫无意义地感慨着。
院落一角的孩子们正把猫玩具挪向别的地方,知道这些玩具摆放的野猫下次大概要花上不少心神来找它。
公孙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仔细想想既然人类的幼崽在这里,那么大概她家中也被成年的人类充斥。
“真是麻烦。”深谷辽说出的话表里如一,他用爪子挠了挠架子的一角,又跳下架子去寻求箱子的怀抱。
要知道他这只野猫已经聪明到足以理解人际关系的复杂与微妙,但正是因为理解,他一点也不想参合其中。
“喂,那边有一只。”
落地瞬间膝盖的弯曲伴随着清晰的声响。
不熟悉的人类喧闹声让他的神经有一瞬的错位。
“上吧!”吵嚷的喧哗伴随着一片黑暗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
“——!!”
深谷辽第一次清晰地听见自己口中传出悲鸣。
呼啸着的黑暗顷刻将他吞噬,剩下所有的一切声音都随之远去,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黑暗黑暗黑暗无边无际彻头彻尾包裹了所有从头到尾深入骨髓,仿佛要将你一口吞下连皮带肉连骨带血一口气吞直到你的所有一切都变成无边无际的虚无虚无虚无。
“喵————!”
数只手从外部伸出压住了他的身体脖颈尾巴黑尖黑色的皮毛,人类的孩子吵吵嚷嚷着说这只野猫力气真大,他疯狂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摆脱身上的桎梏。
……放……
“可恶,不过是只猫,力气还真大。”
叫你们、……放……
粗糙的麻布表面从头一直摩擦到了尾尖。
“喂,你们几个!在这里做什么?”
“惨了!被发现了!快跑!”
伴随着声音压在他身上的力量消失了,深谷辽几乎转瞬就已经冲出,黑猫的力道跌跌撞撞地将前头的所有事物撞开。
——放我出去!!
妖力转瞬爆发,笼罩着他的麻袋瞬间四下飞散。
深谷辽在地上猛地一滚,猫又的身姿随着他的动作变幻成人的模样。
“放开我!”怒吼声消失在已空无一人的院落中,他猛地蜷进了墙角,四周的墙壁取代了箱子成为了他的栖身之所,“呼、呼啊……”
已化为人形的黑色野猫瑟缩着蜷在角落里,深谷辽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力把自己蜷缩进方寸之间。
深谷辽。
A Ryo。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诵着自己的名字,像一个最珍贵之物般将之铭刻,他用与猫形全然不同的惨白手指狠狠地抓着自己的肩头,暗淡的红色双眼没有焦距地盯着院落中的一角。
“没、没关系的……”他疯狂地、反复地、不断地、毫不停歇地、喃喃自语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这里在院子里,这里已经不再一片漆黑,这里没有任何关住人的墙壁,这里听得到声音、看得见东西。
“所以,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不会再回去了。
他已经是深谷辽,也已经只是深谷辽了而已,Ryo,这个名字由他自己所起,也只属于他自己。
深谷辽缓缓地呼吸着,把自己的肺部用新鲜空气灌满,再一口气全部推出。
——已经没事了。
而后他再一次向自己确认道,呼吸里阳光与青草的味道都向外扩散。
他没事了,他想着,同样的话语从他口中脱出,他磕碰着自己的牙齿,咬着唇的时候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嗯,已经,不会再回去了。”他说着,“已经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去了,深谷辽。”
于是他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让自己在自己的呼唤声中平静了下来,他想任何一个东西都不可能是他的宝物,只有这个名字才拥有可能。
他深深地呼吸着,当他呼出最后一丝空气时,他红色的双眼已经恢复了往常。
“——真是群讨厌的孩子啊。”
最后他带着薄凉如是说道,人形的身子一蜷又化成了猫。
有着两只尾巴的猫轻盈地消失在了院落的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