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的那一刻,只觉大脑仿佛被人用勺子连同记忆一起搅过一般。
令人作呕。
站在原地稍作休息后,恶心的感觉总算消散,思绪也因此变得清晰了很多。首先他注意到的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断层。不论如何回忆他都无法想起自己是如何来到这片海滩的,更不用说来此的理由是什么。明明睁开眼的前一刻他还在妻子的墓前并放下一束她最爱的花。此时却出现在了这里。
“这里是……”
即使这片海滩与天空的气息变得有些诡异,甚至带了些不祥的气味,他还是认出了“这里”是过去他与妻子来过的那个海滩。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场景与记忆中的场景差距如此之大?
虽然如此想着,但实际上他并不擅长在战斗外思考这些。于是他就这么简单的放弃了继续思考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比起思考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离开这里才是他首先要做的事。于是他开始检查起了自己的随身物品。与平日一样,两把精心维护过的惯用手枪依旧安静的呆在枪套里,也没有人动过的迹象,见此情形,他便将“是被人搬运至此”的选项除去。满弹的弹匣与折刀也都装在腰包内,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状况也都无需担心自己的安危了。将东西装回腰包以后,他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在这空旷的沙滩上,除了自己以外,他看不到也感觉不到还有别的活物存在于此。转头看向那一望无际的大海,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海面此刻是有些平静的,这也让这个地方变得更加安静。然而却依旧带给了他不小的压迫感。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被眼前的大海所吞噬,最终消失于黑暗之中。
有些下意识的抬起手,他隔着衣服轻轻抚摸着挂在胸前的吊坠,他感觉到大海带给他的压迫感正在逐渐消散。他再一次的将记忆中的那片海滩与现在所见的这片海滩进行了对比。
真是好一个来自现实的讽刺。
与妻子一同来到这里的时候,他觉得大海与天空是那样闪耀,甚至令他感觉有些睁不开眼。世界亦是那样美丽。然而此时此刻却是这样的阴沉寂静……毫无生气。而站在这里的自己或许也正散发着一样的气息吧。
看不见“希望”的海滩,失去了“光明”的自己。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被迫休假前,队长对自己说的那些话。
“终有一日你会因为自己而死。”
他的这句话多多少少自己心里也清楚。
在失去了妻子以后,自己的世界开始崩塌了。大脑为了生存下去,本能的去不断地执行着任务,以此来麻痹破碎的内心。然后某一日他发现自己的睡眠时间已无法持续三小时以上,于是他想着“既然已经无法久眠,那就继续执行任务吧”。在没有任务的时候,他也是一刻不停的锻炼自己。
起床、锻炼、吃饭、锻炼、锻炼、锻炼、吃饭、锻炼、睡觉。
不断的反复着这样的作息,只有在身体感到了一定程度的疲劳后才会休息,然后一边等待着新任务的下达。
直到那一日队长注意到了他的反常,这种日子才停了下来。接着队长就对自己下了命令,强制要求他离开部队去休假,没有命令不准归队。
只能服从命令的他离开了部队,回到了原先生活的城市。看着家中的一切,总觉得妻子下一刻就会从房间里出来,拥抱自己,亲吻自己,笑对着自己说一声……“欢迎回家”。
明明参与葬礼时都不曾哭过,为何此时却只是因为这样的想象而失声痛哭呢?为什么都到这个时候,才切切实实的认识到了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这种痛苦呢?
呆在家里他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一般。
他再一次的开始了在部队里时那不断重复的作息。
最终身体达到了极限,他陷入了沉睡。事后他自己都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长时间的睡过觉了。不过也因此让他想起了那句他一直想不起来的话。
在分别前,妻子最后对他说过的话。
“不论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要活下去。如果没有理由的话,那就为了我活下去吧,然后再一次回到我的身边。”
梦醒了。
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他叹了一口气:“还不到去见你的时候吗……Lucine。”
他终于停止了这种折磨自己的生活方式。
在休假期间,他更多的是利用时间四处旅行。仿佛是为了弥补这些年没能跟妻子一起外出的遗憾。在归家以后,他将旅途中自己所拍下的照片整理成一面照片墙,然后将妻子的照片一张张夹在其中。
他为了她带回了所有美好的景色。
放下相机,拿起枪的他回到了部队。在得到上司的准许后,他再次作为一名军人参与了战争。
然而战争的残酷让他再次认识到了自己的身份。
他是狙击手,是藏于暗处散播死亡之人。
他已不记得自己在战场上夺去了多少性命,亦不记得有多少次被上层叫去执行暗杀任务。同部队的人戏称他为“沉默的死神”,于他,这不过是为了生存下去所使用的手段而已。但渐渐得,他的行事风格、他的沉默、他对人的疏离让他们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有些怪异。有时候,仿佛是在看什么不吉祥之物一般。知晓他的事情的其他部队的人曾说过:“就算是同一战线的人,有时候也会担心在不知何时就会被他从背后一枪击毙呢”、“那个枪法真的是怪物,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无意间听到这些对话的他自嘲的笑了起来,他拿出了妻子的照片,看着照片上展露笑颜的妻子,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顺着她脸颊的线条抚摸着,他说——
“ ”
最终他还是将自己想的太过坚强,他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他以为他能够因为她而扛下所有,结果却还是输给了现实。
于一场战争,他杀死了队友。
从结果来看,这便是他的事实。但其实部队里的大家心里都清楚,在那一场战斗中会发生这件事是因为那个新兵不服从指挥、不服从命令才导致的结果。但看着他的那副样子,谁也说不出口。然后在移交遗物的那一天,那个新兵的母亲却是掩面痛哭着,用嘶哑的声音指责他:“是你害死我儿子的,把我的儿子还给我!”
战友们第一次看到了他动摇的样子,于是他们开始抚慰那位妇人,而队长来到了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一次强迫式的让他休假了。
他将她最爱的花束放在了她墓前,如同报告一般的,他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悉数告诉了她,他抚摸过墓碑上刻着的名字,轻声说道:“我已经看不到前方的路了,”
到这里,便是他能回忆起的所有记忆。对此他不由得有一些感伤:“反正都缺失了一部分记忆,为何不干脆连妻子已经逝去的事情也一起忘了呢……真是残酷。”
“一定要活下去。”
妻子的话突然在脑中一闪而过,这着实让他感到了一丝惊讶,但这也提醒了他现在这不明状况的地方或许藏着危险,不是感伤的时候。于是他迈开了步伐,开始探索起了这片海滩是否潜藏着危险。
在探查的过程中,他弄明白了几点。首先陆地与天空都被看不见却触摸得到的屏障隔离开了,他只能站在这一侧看着那一侧。姑且将那一侧成为“外侧”好了。里侧能看见外侧,但无法推测外侧是否能看见里侧,而他也不曾看见外侧有人走过。至于大海,他还未探查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贸然飞向大海是不可取的行为,还是稍作观察在决定如果行动的好。
其次,在探查的过程中所遇到的生物都已死亡,这个地方是否还有他自身以外的活物还有待验证。
但……在走了这么久以后,却不曾觉得疲惫这一点着实奇怪。看来他最初对这片海滩的感觉似乎是正确,这片海滩尽是诡异之处。
为了寻找其他活物而继续前进的他终于看见了不远处有一个在动的人影。待稍稍走近后,他发现那一个的确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白发少年,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脱力的样子。还在思考是否要上前打招呼的时候,对方显然是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只见那个少年似乎很惊讶,然后他向着自己走来。
“你好!那个请问你有没有见过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她是我的妹妹——”
“没有。”
“诶?诶等等!先生请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试图离开的他被拦了下来,少年紧紧抓着自己的手臂,看起来生怕自己弃他而去的样子。再从少年的言行来判断,似乎没有比自己掌握更多的信息。
“……”
“先生你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不。”
“……那先生你记得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吗?”
“NO。”
“那先生你在路上有看到其他人吗?”
“你。”
“…………”
对话已经无法继续进行下去了。少年看起来有些捉急,然而他并不打算将时间耗在这里,他甩开了少年紧抓住自己的手,拍了拍被抓皱了的地方后他便迈开步伐准备离去。
“等等先生!”
“……”
“那个、先生……不知道……”
看着少年的样子似乎是没办法甩开他径自离去的样子,虽不想扯上关系,但还是尽早搞定这个少年尽早离去吧。
“Mars。”
“诶?”
“名字。有什么事赶快说完。”
“啊、啊!Mars先生!我想说的是————”
停下脚步听少年说话的他并不知道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这里”的真相。
更不知道这仅仅只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而已,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