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圣历453年,12月31日,新社廊桥。 </p><p>昨夜又降了一场大雪。廊桥本就境北,正是天寒地冻之时,许多人家门口的积雪都堆了半人高,若是站在稍高些的山头往下望,入眼尽是一片苍茫。 </p><p>冬日的早晨总是比往常来得懒散些,此时天刚微微亮,小镇还沉浸在编织的梦里,寂静得一声鸟鸣也无。漫漫白雪中,唯有一个披着红色斗篷的身影分外显眼。瘦小的少年拿着一把比自己还高出一点的铁铲,正在奋力清扫门前的道路。 </p><p>一时间,只有铲底接触雪堆的细碎声音和他的喘息声,仿佛成了这清晨的第一曲乐谱。被扬起的雪花尚还蓬松,晶莹剔透地在风中流转,煞是好看。 </p><p>拉文特从小就比较怕冷,又比同龄人瘦弱不少,这一会儿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冻得通红,只能撑着铲柄勉强站着,胸腔在薄薄的衣衫下不断起伏,连喘气都很辛苦。稍微休息一阵,待到气息逐渐平缓,少年搓搓几乎没了知觉的双手,重又拿起了铲子。 </p><p>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缕阳光照到了他的脚下。拉文特停下手中的动作,撑着铲子,眯起眼睛试图确认光线的来源。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的声音吓了他一跳。 </p><p>“哥哥!” </p><p>八岁的小男孩裹着厚厚的冬衣出现在门前的台阶上,摇摇晃晃地想要走下来。眼见他脚下不稳,拉文特扔下铲子就冲了过去。“别动!” </p><p>预见被他这么一惊,“啊”了一声,直接跌坐在了台阶上。拉文特匆匆赶到,伸手想要抱他起来,却被怀里的人甩开,他一愣。“预见……” </p><p>“哥哥是大坏蛋!”男孩眼睛红红的,伸手去揉扭到的脚踝,“不是说过不要再出来扫雪了吗?要是又生病了怎么办……爸爸又不能……”他越说越委屈,眼看着就要流出眼泪,拉文特赶忙把他拢在怀里,安抚地拍了拍他。 </p><p>“没关系的。预见,回房里去好吗?” </p><p>“不要!”男孩倒是倔强的很。 </p><p>拉文特只得柔声安慰他。“好预见,别生气,哥哥只是想再多为家里做一点事而已。” </p><p>听到这里,预见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伸出小手去打拉文特。“哥哥你是不是今天要走了……不要我们了……怎么会没关系……”哇的一声,竟是直接哭了出来。拉文特见状一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他打横抱起,往房里走去。预见扯着他的斗篷,断断续续地抽泣着。 </p><p>不要走……哥哥…… </p><p>拉文特听得心痛,又无话可说,只得把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些。 </p><p>好不容易回到客厅里。他先把预见在沙发上安置好,无奈看着小小的男孩不放心,又去给他找了条毯子盖上,跑到壁炉前添了几根柴火,才转身钻进了厨房里。预见往毛毯里缩了缩,揉了揉被冻得通红的鼻子,伸手去够茶几上的水杯。拉文特正好端着一杯热水出来,见状,不假思索的把手上这杯换给了还在微微抽泣的预见。“喝点热的,对身体好。” </p><p>“谢谢哥哥。”男孩极其小心地接过杯子,捧在手心里吹了吹气,啜了一口,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哥哥最好了。” </p><p>拉文特见他似乎不再赌气,心情也好了起来,随手把水杯放在一边,起身去拉开窗帘。 </p><p>“今天似乎会是个好天气呢。” </p><p>窝在沙发上的男孩子捧着温热的水杯,目光追随着最喜欢的哥哥瘦削却坚定的背影,看着他为了这个家而忙碌,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p><p>“嗯!” </p><p>—— </p><p>“这就是廊桥吗。” </p><p>米奈亚指尖敲击着窗沿,看着窗外大片的雪原被抛在身后,不禁有些感慨万分。身旁坐着的人原本正盖着本书闭目养神,听到这句话不由得放下书,转头看过来,“我记得你是来自北方的吧,没来过?” </p><p>“没有。”米奈亚摇摇头,叹了口气,“我故乡是在北方,不是境北。”说着他不禁看向米莱依,“我以为你会知道两者之间的区别。” </p><p>对方毫不在乎地挥了挥手,“地理害得我险些没能进联校,没区别啦。” </p><p>“好吧,我都是满分。”米奈亚默默看着自己这位严重偏科的好友,“你该补补这方面的知识了。” </p><p>“我只要知道该知道的东西就行啦。” </p><p>米莱依摆弄着右手大拇指上的戒指,扬起头冲他露出一个招牌笑容,“别的不归我管。” </p><p>“不管不问不痛不痒,你还真是轻松啊。”米奈亚也放松了表情,不再看窗外的雪景。对方听到他这么评价,嘿嘿一笑,反问道,“羡慕吗?” </p><p>“羡慕。” </p><p>出乎预料地,米奈亚给出了诚恳的答案。米莱依先是一愣,而后笑得更开心了。“米奈亚先生,你给自己找的事儿太多了,偶尔也需要放松一下的。” </p><p>“你是最近第二个对我说这个话的人。”米奈亚没有正面回答,却是思考了起来。 </p><p>“哦?那第一个是谁?”米莱依很感兴趣地凑过去,“让我猜猜,影师?” </p><p>米奈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p><p>“艾德里安?诺亚?斯温老师?”对方倒是锲而不舍,“天青?” </p><p>听到最后一个名字,米奈亚眼皮一跳。“别跟我提他。” </p><p>见状,米莱依很没良心地“扑哧”一下笑出了声。“他又怎么你了?” </p><p>“其实,要说也没怎么。”米奈亚叹了口气,用指节摁了摁太阳穴,做出简短的总结,“我们政见不合。” </p><p>这四个字一出,米莱依瞬间无语了。他还记得上一次米奈亚千言万语汇成这个词的时候,那两人是如何在王城里闹了个天翻地覆。当时米奈亚新官上任,正准备在大教皇的位置上大展一番拳脚,却是被天青凉凉几句话否决了大半。最后两人就老一派的去留争论到三月节的仪式开销,处处针锋相对,米奈亚据理力争,天青角度刁钻,谁也没办法说服谁。到后来三院的人几乎都来全了,在门后听着他俩根本停不下来的辩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最后还是影师无视屋内的低气压径直推门而入,顶着两人杀人般的视线悠悠说了一句:天黑熄灯了,不等他们发话,拉掉灯就兀自出了房间,众人才皆大欢喜地作鸟兽散。 </p><p>米奈亚看见对方这个表情,也知道他大概想到了什么,摇摇头,自己也无奈地笑了。“我还有信用吗?” </p><p>“你得对自己好一点。” </p><p>米莱依重新打开手中的书本,给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对方倒像是听懂了,叹了口气,视线转回窗外。半晌,米莱依听到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然而还是被敏锐地捕捉到了。 </p><p>他说,这句话,也是第二次听到了。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