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呈上的竟然是黑松露蛋卷,头顶着一小撮蓟毛的服务员自知理亏似的,给铺着格子布的餐桌上了整整五份后嗖地消失不见了。
啊,五月!
阳光熏蒸着逐渐染上紫色的薰衣草田,冬日里肆虐的各种叫不上名的风也早就没了踪迹,现在的普罗旺斯只要带着空空的肚皮和一颗悠闲的心脏,就可无忧无虑地浪费一整天的时光,更不用说本就长生的魔女们了,应了乔尼的前主人驼鹿——在魔女之夜定下的同游之约,安携着班和乔尼,拨开拥挤的羊群,正式踏入法国乡野的土地。
乔尼手中的玩偶举着胳膊指向约定的地点,在那有一家木造的餐厅,门口那棵硕大的樱桃树,已泛着点点红色,外号“驼鹿”和“大尾巴”的魔女就站在树下等着他们。
“我们已经订了五个人份的餐,从这能远远看到山上赶羊的人群,还有树荫遮着阳光,不会太晒。”驼鹿头上戴着顶黑色的小礼帽,眯着棕色的眼睛,看来树叶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好用。她为大家拉开樱桃木的椅子,安这才注意到,那晚驼鹿一直坐在自己的魔像身上,本人比印象中来的娇小许多。而乔尼,几乎是松开安的手后就立即扑到了她身上。
“驼鹿!”他戴着的帽子被一阵风吹起来,也顾不得捡,兜着圈子扣到石板路的一旁,班一语不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还拍拍上面的草屑。
“乔科拉蒂,还是乔尼?哈哈哈,你有点变沉了!”驼鹿就这么把乔尼抱了起来,十岁的身躯让她有些吃力,可乔尼还是热烈地用胳膊搂着她的脖颈。随后他又被大尾巴拎着衬衫领子放到地上。
“菜快好了。”她有点无奈地看着孩子。
总是与驼鹿一起行动的“大尾巴”比驼鹿高出一头,安看得出,她的双眼用魔法修饰了一番,盖住了原本的品红色虹膜,“有甜瓜,还有奶油煎鳕鱼,忘了黑松露吧,这都几月份了……”说着还用余光瞥了一下正从装满冰块的桶里往出拿甜瓜的服务员,后者则尴尬地笑笑。
三月底的时候她们就来过一趟,那时正值松露季的尾巴,一不小心就能撞见牵着狗满山跑的法国人,驼鹿来了兴致,她直接拽了头猪,猪鼻子可灵敏多了,只不过找见松露的下一秒就把鼻子拱进土里,为了提防随时都可能钻出来的猎魔人和一般百姓,她们俩都隐藏了气息,只凭着肉身气力想拽住一头猪有点困难,更何况猪是拐来的,身上连个绳子都没有,于是所有找到的松露都进了猪肚子。十分扫兴之时便收到了这家餐厅的传单,上面用恶魔语精致地装饰了一圈不小的花纹,写着“任何时间都能享受的新鲜松露”,餐厅周围由魔法保护,言外之意即魔女和使魔们可以不用隐藏自己,自由地享受美食。
难怪乔尼毫不担心会被人看到老鼠尾巴,安听着大尾巴的絮叨,品尝起不在时令的黑松露煎蛋,只觉得蛋很嫩,松露使蛋香上又多了一层说不上来的气味,转眼间已经吃完了。
服务员看煎蛋吃得差不多,便揪着甜瓜的瓜蒂将其打开,大尾巴准是闻见里头另有乾坤,鼻子在轻轻抽动着,碍于面子没有直接伸手去拿,服务员笑了:“Madame不必拘礼,这里是普罗旺斯呀。”大尾巴红了脸,站起来拿走了切好的一块甜瓜,又对着偷笑的驼鹿撇撇嘴。甜瓜提前去了瓤,灌入了香槟酒和新鲜的葡萄汁,在冰块里镇得冰冰凉带着醇香,驼鹿看着乔尼不让他吃太多,可她自己的脸颊上似乎开始泛红,大尾巴抓住驼鹿的肩膀,“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似乎见到乔尼足以让她高兴得忘记用魔法分解体内的酒精。安看看一旁的自己的使魔,身型纤长的青年男人坐在那一手托腮,直勾勾地盯着树上半熟的樱桃,乔尼的小帽子还放在他的膝上等着人自己来取呢。
之后一道菜接着一道,煎鳕鱼分量很大,各色奶酪让人目不暇接,新鲜面包夹着鹅肝,浇汁鸡肉又嫩又紧实,芦笋蘸奶油也很好吃,还有兔肉馅饼——这可怜的家伙在大嚼苜蓿草的时候被大尾巴逮到了,成了桌上的佳肴,纵使没有冬天那般肥美,厨师也把它做得足够美味了。
一顿中饭足足吃了三个小时,饭后驼鹿说要带着乔尼散散步,在众人的面前变成了一头两米半高的庞然大物,乔尼灵活地攀上去,紧紧地抓着粗硬的毛发,大尾巴也想做点什么,被驼鹿制止了。
“会吓坏羊的。”
“可是,灿,我想跟你一起跑。”没了身高优势,大尾巴的语气都像在服软了。
驼鹿用大鼻子拱了拱她:“那坐我身上吧,走之前再陪乔科拉蒂乘一段。”
大尾巴同意了,坐到了乔尼身后,两人不需要鞍具,仍然稳稳地在驼鹿背上,安目送两人一鹿走出餐厅的范围,而那顶帽子也被班还给了乔尼,上面插着根淡紫色的羽毛。
“在新家呆得怎么样?”
“有自己的房间,还可以在里头吹小号。”
“哈哈哈,总惦记着呢。”
驼鹿的膝盖没入蓬松的群羊中间,暴晒了一白天飘出一股味道,以前在爱尔兰看着黑脸绵羊被聪明的牧羊犬追着的时候,乔尼也曾闻到过类似的,那时也是和驼鹿一起,还有用吹口哨来下命令的大尾巴,以及耳边带着口音的爱尔兰语。
可契约已经交了出去,他不再是驼鹿的使魔了。
山坡另一头的安看着乔尼,突然觉得他的身影和送别母亲的马尔科有点重叠。
“下次见就是乔尼了,对吧?”
临走前,驼鹿检查了玩偶,确认里面的魔法还在生效,夕阳火烧般地照在她身上,也将乔尼的金发染成刺眼的橘红色。
“嗯,再见了。”
“再见,乔科拉蒂,要保重啊,乔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