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陈岳生只被叫错过一次名字。 </p><p>普普通通的一天,妈妈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张口来了一声:小海。 </p><p>她记得很清楚,她问了句小海是谁。妈妈一下子慌张地沉默,许久才说,我叫错了。 </p><p> </p><p>上小学的时候,托管班的小孩如果写完了作业家长还没下班,就会聚在一起用托管班的电视看动画片。有一次看到大耳朵图图,胡图图说:我的生日礼物,想要妈妈……给我……生一个哥哥! </p><p>陈岳生觉得真好笑,哥哥是先出生的才能叫哥哥;何况有了哥哥,还不一定有弟弟妹妹呢!她一回到家,就兴高采烈地把这个笑话讲给爸妈听。他俩却一点都没有笑,严肃得吓了小岳生一跳。 </p><p>爸爸说,你原本是有一个哥哥的,只是他在四岁的那年,去了很远的地方。 </p><p> </p><p>陈岳生已经不是幼儿园的小朋友了,她知道这话的意思。爷爷的爸爸妈妈前几年也去了很远的地方,远到超出整个世界之外,再也没有办法见到。我原来有个哥哥,她想,这和家长经常用来骗小孩的那种“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说辞可不一样,一个在世界上生活过四年的男孩,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岳生从妈妈那缠来了哥哥小时候的相册,上面有个比她还要好看些的小男孩,浓眉大眼、白白净净的。封面下的扉页写着他的名字:陈海生。 </p><p> </p><p>海上生明月,她脑海中浮现出这句,同时想起了那声叫错的小海。自己的出生是因为哥哥不在了吗?自己的名字也是因为他吗?如果现在在这里的是哥哥、抑或是他们两个……岳生的想象力澎湃起来。一个哥哥!他们可以一起玩、一起长大。如果哥哥对她好,她就乖乖听话。有一个大六岁的兄弟罩着,再也不会发生被臭男生抓小辫的讨厌事情。 </p><p>未曾谋面的陈海生,在陈岳生的愿望里莫名占下了一席之地,还越扩越大。她一边幻想,一边又觉得这样也挺好,大段空白的人生更方便她发挥。这个虚构的角色似乎真的能够带给她精神力量,“连同哥哥的份一起”,几乎成了贯穿她青春期的人生信条。如果是哥哥的话……如果是哥哥的话,一定能笑着面对青少年小小的挫折,一定能不负期待考上理想的学校,也一定能和老师同学开开心心打成一片。中考之后搬家到新城市,岳生有了一个更为大胆的点子:她要在这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宣布陈海生的存在。如果死后的世界有灵魂一说,万一他真的能看到呢?他会为了还有人记得他开怀大笑吗,还是会对岳生造谣般的描述感到无奈?也可能,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借口,她陈岳生只是因为觉得好玩才这么做罢了。在上大学的哥哥——这么一个秘密人物,既然已经骗过了她自己,现在她要拿出来骗所有人。 </p><p> </p><p>如果哥哥能解决所有的问题就好了。 </p><p>真的到了高中,岳生才发觉和哥哥的联系越发稀薄,因为许多问题已经不能再靠坚强撑下来。框架眼镜还是无框眼镜?先背单词还是先背文言文?晚自习上到第三节还是第四节?文科还是理科?一个接一个的选择,都需要她自己做决定。比起权衡更可怕的是,有些时刻,她会面临想不出解决方式的情况。甚至是朋友甲和朋友乙结了梁子,需要人来站队这种两难的场合。最难的还是高考填志愿,考完一出分,岳生知道自己考得还算不错,但是全国几百几千个院校专业扑面而来还是头一遭。在这之中选出分段合适又方便就业,家长还称心同意的就更不容易,好多同学这一周都跟家长吵到不可开交,陈岳生也昏了头。这次不是爸妈逼着她学这学那,是爸妈让她选个自己喜欢的,这下真给人难住了。 </p><p>她问海生,你喜欢什么呢?没有回答。问爸爸妈妈,你们觉得哪个好呢?也没有回应。陈岳生发现,一直以来她都趴在哥哥的背上,从来没有用自己的双腿往前走过。现在她只是一个地位尴尬的独生女,甚至都不是第一个;而陈海生也只是一个永远停留在过去、没能长大的小孩。作为她自己,而不是为了像哥哥一样活着,或是满足任何人的期望——她自己想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p><p> </p><p>好在这些也都过去了。报完志愿,就可以边等录取通知边疯玩一通。虽然岳生还有其他在意的事情,似乎交情不错的同学里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守恒,有超常发挥的,就也有没表现好的。明天,明天打电话过去问问吧,就那个谁。她下意识地在心里问了句,海生,你在听吗? </p><p>风吹过墨绿色的窗帘,没有任何回音。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