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当戈弗雷扛着包裹回到“红鬃野猪”旅店时,夜已经深了。 </p><p>灰发青年小心翼翼地推开后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扶住门,侧起身窜了进去,再将包裹轻轻拽了进来。他动作轻得仿佛做贼一样,尽力不发出太多的声响。 </p><p>麦酒、炖菜、烤肉和人们豪饮畅聊留下的汗水味混杂在一起,凝成聚会冷却的味道。在柜台那儿负责守夜的巴克手掌支着下巴,模糊地打着盹儿。他的脑袋仿佛规律的钟摆,有节奏地来回晃动。戈弗雷悄悄凑近帮厨,一只手托着包裹,另一只手摸出 两枚银橡叶放在台面上,作为留门的谢礼,接着悄悄地迈出步子,走向楼上。 </p><p>皮靴踩在楼梯上,令木材发出慵懒的轻响。鼎沸的声浪已然褪去,只余下鼾息的音潮。戈弗雷安静地打开门锁,溜进自己的房间,用脚后跟慢慢掩上门。他将郑重地将包裹放在床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哼着快乐的小曲,掀开布料的遮蔽,让烛光照亮它的模样。 </p><p>这是一件款式老旧的半身板甲。时间在它身上留下了污痕与刮擦,却不见一丝锈蚀。皮革的部分已经干缩,手套里的填棉也烂了个干净,但这一切对戈弗雷来说都不是问题。毕竟内衬都可以更换,但这般漂亮迷人罗曼诺夫钢可是罕见稀少——戈弗雷可是找了三个吟游诗人反复确认过它的真实性,就差当场用火烤表面,欣赏它绽放的苍蓝纹路了。 </p><p>更加难得的是,这件铠甲戈弗雷恰好一穿,那位行商慷慨地开出一百枚金橡冠的好价格,实惠到让戈弗雷都不好意思,甚至多给了他二十五枚金币。当他接过着沉甸甸的甲胄,吹着小曲折返时,那位亚人行商长舒了一大口气,匆忙地驾车跑掉了。 </p><p>青年从行装里捡出最干净的两块毛巾,将其一清水湿润,借着烛火,小心翼翼地轻轻擦拭着钢铁铠甲。尽管这单交易几乎掏空了他的继续,戈弗雷也只是微微心疼,毕竟钱可以再赚,但罗曼诺夫钢的甲胄若是错过,或许便咋也见不着了。羊毛织物拭去灰尘、泥土与血污,借着烛光,戈弗雷瞧见铠甲上还镌刻了优雅但完全看不懂的铭文,不禁赞叹起铸甲师精妙的品味与手艺。 </p><p>待所有的脏污都被洗净,他换上另一块毛巾,细心地擦去残留的水痕,让这尘封的防具焕发出冷峻的光辉。等好打理完了甲胄的正面,戈弗雷的指节轻敲它的前胸,聆听悦耳空灵的声响。 </p><p>“别擦了。” </p><p>一个北风般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戈弗雷愣愣地环顾了一周,视线汇聚在面前的盔甲上。 </p><p>“等你死在里边,血溅得到处都是,让下一个家伙擦也不迟呀。” </p><p>一个长发的幽蓝身影从甲胄中飘出,环抱着双臂,深海般的眼眸俯视着他。 </p><p>戈弗雷怔了足足三秒,以毕生最快的速度窜下了床。 </p><p>“有鬼啊!” </p><p>他惊恐的叫喊吓着了屋檐上的猫头鹰,后者咕咕地扑腾双翼,飞向远方。 </p><p> </p><p> </p><p> </p><p>戈弗雷不断地给住客们道歉,此起彼伏的咒骂声持续了整整一分钟才渐渐消停。他缩在墙角,愧疚地叹了口气,谨慎又略带害怕地盯住盔甲上飘着的懒散幽灵。后者舒展了一下身子,令戈弗雷本能地别过脸去。 </p><p>“躲那么远干啥,我又不会吃了你。”空灵的声音说道。 </p><p>”我听说女妖们会诓骗无辜者,趁大意占据他们的身体,再利用他们执行自己邪恶的计划。“戈弗雷老实地复述诗人们故事中的描述。 </p><p>”第一,我不是女妖,是亡者;第二,我没有什么邪恶的计划;第三,我想对下手,你的身体已经是我的了。“声音变得有些不耐烦了。 </p><p>这么说好像有一番道理,或许她真的不是坏人?戈弗雷心里嘀咕。“那你发誓......” </p><p>“罗里吧嗦的烦死了,给我过来!”幽灵厉声打断他,灰发青年尬尴地低头,小跑到了床边。 </p><p>冰冷的气息凑了过来,海蓝色的眸子对上他翠绿的眼瞳,饶有兴趣地打量起戈弗雷的脸。 </p><p>“长得不错,但也太穷了。”话语里带着的失望刺痛了戈弗雷。他欲言又止,无法争辩。 </p><p>“所以你是住在这盔甲里?”戈弗雷岔开关于自己资产的话题,“就像海边的寄居......” </p><p>“你是不是找死。”矛尖一样的目光刺向戈弗雷,让他赶紧把“蟹”字咽了下去,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她撇撇嘴,飘回盔甲里边。 </p><p>“自从苏醒我便是一个囚徒。”她空灵的话语中带了自嘲的味道。“我可以让灵魂凋零,支配尸骨,操纵生死,但却无法离开这钢铁监牢。” </p><p>“你是不是被诅咒了,和《冠军骑士罗兰德之黑暗狂宴》发生的故事一样。” </p><p>“哈?”幽灵挑起眉毛。 </p><p>“你没看过么,这可是金橡帝国最畅销的骑士小说。”戈弗雷比划着,“故事的最后,罗兰德的兄弟被死灵术士,呃。” </p><p>他看了眼幽灵,改了口:“罗德兰的兄弟被邪恶的死灵术士的诅咒抽取了灵魂,封印在一把剑里。悲痛的罗兰德踏上旅途,前往南陆的黄金城,探寻让兄弟灵魂归复的方法。” </p><p>“所以呢?” </p><p>“所以我想你会不会也是被人诅咒了。被讨厌你,嫉妒你陷害?”戈弗雷挠挠头,“死灵术士拉扎尔的计划在《冠军骑士罗兰德之冰封龙墓》中被罗兰德兄弟挫.......” </p><p>“停。” </p><p>“总而言之,你有没有仇人,或者记恨你的坏家伙。”戈弗雷问道,“这或许是个线索。” </p><p>“我没有过往的记忆。”幽灵叹了口气,“但还留存着知识,以及施展术法的能力。现在的我就是一艘没舵的船,在无尽的时间之海上绝望飘荡。” </p><p>“酒馆里的诗人们说亡者会在自己死掉的地方苏醒,所以我想这件盔甲应当与你有很深的联系。”灰发青年敲了敲甲胄,“罗曼诺夫钢不是东陆的钢材,在北陆也只有响当当的铁匠可以锻出来,会用它制作铠甲的人估计就更少了。” </p><p>“再利用铸甲师来套取有关我生前的消息。” </p><p>“呃,再询问铸甲师有关你生前的消息。“戈弗雷更正了一下,”这件盔甲或许不是你的,但一定与你有关,接下来就顺藤摸瓜,一路跟着线索追查,我觉得一定有收获!” </p><p>“看着呆呆的,脑子倒转挺快。” </p><p>话语里带着的赞许刺痛了戈弗雷。他欲言又止,无法争辩。 </p><p>“行了,明天你就把我找个地方扔着吧,看看我在一百年内有没有运气被某个家伙捡着,装在货舱里运到北陆。”她仰面躺在床上。 </p><p>“啊?我可以带你去啊。”戈弗雷疑惑地问道。 </p><p>“啥?” </p><p>“我是说,我可以穿着这件盔甲带你过去。”灰发青年以为她没听明白,解释道。 </p><p>“我们才见面不到十五分钟,你就相信我不会在某个时间点把你的灵魂扣押,把你的肉身变成给我随便支配的傀儡啊。” </p><p>“如果你要这么做也没必要特地现身吧。”戈弗雷回答,“况且我是在一位行商那儿买到这件盔甲,而不是在某个死人身上扒拉下来的。” </p><p>“所以?” </p><p>“所以你没有侵占过他人的身体——至少没有侵占过那个商人的。”戈弗雷继续说道,“要么你没有这样的能力,要么你并不想这么做。而我更相信后者” </p><p>“或许是因为你被囚禁着,才不想禁锢其他的魂灵。” </p><p>“所以我可以成为你的风,带你航向希望的远方。” </p><p>“你小子是真傻还是没被人往死里整过啊。” </p><p>“呃,不能算傻吧。”戈弗雷小声反驳,“只是我觉得如果因为过往的倒霉经历不向你伸出援手,我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p><p>“况且我的积蓄都花在盔甲上了,怎么着都得穿着吧!” </p><p>她愣了愣神,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声里带着的嘲弄刺痛了戈弗雷。他欲言又止,无法争辩。 </p><p>“行,那你就做我的风,带我去北陆吧。”幽灵“呼”地飘到戈弗雷的面前,后者不太好意思地往后挪了一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要是喊你幽灵怪不礼貌的。”他问道。 </p><p>“我几乎觉得姓名对我来说要失去意义。”她的食指曲着贴在唇边,思忖了一秒,“叫我锐恩吧。” </p><p>"巴尔勒夫的戈弗雷。"他露出友好的微笑,向她伸出手。 </p><p>“请多指教。” </p><p> </p><p> </p><p> </p><p> </p><p> </p><p> </p><p> </p><p>“对了,那个,锐恩小姐,呃。” </p><p>“有话快说。” </p><p>“你能不能变一件衣服或者袍子,遮一下身子。” </p><p>“我是幽灵,有啥关系。” </p><p>“有关系!” </p><p>“凭啥,麻烦死了” </p><p>“就,能不能请您穿件衣服。” </p><p>“再诚恳一点。” </p><p>“锐恩小姐,请问您可以穿上与您相衬的漂亮衣装么?” </p><p>“勉强可以。这样?” </p><p>“也,也行吧。” </p><p>灰发青年逐渐被困意裹挟,沉沉睡去。锐恩的目光离开他的脸,放向窗外,看向一望无际、静谧深沉的夜。 </p><p>云层被风剥去,点点星辉穿透窗户,幽幽地落在她的身上。 </p><p> </p><p> </p><p> End </p><p> </p><p> </p><p> </p><p>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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