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方势力安营扎寨之后,彼此营地之间的小小空地一时就变成了非常微妙的场所。
自由的生物无不想多一点活动的空间,能在闲暇之余漫步郊野。因此,营地旁宝贵的空地该归属于谁,就变成表面和气,背地里却暗流涌动的争夺中心。
在彼此克制的“协商”后,三方使用标牌划分了各自的区域,但从标牌竖起的那天起,各方的小动作就没停过:
一早上起来标牌被不知道谁大晚上不睡,偷偷挪了一截啊;中午厨房失火,把大家的界牌烧个一干二净,找不到原本位置啊;晚上又是不知道谁用标牌磨牙,啃成一地碎屑啊……
在三天试用期重新竖立10次标牌之后,三方终于达成了最后的统一意见:不立了,就这样吧,管好手下的人,尽量避免争端就好。
于是,这块根本没有清晰边界的灰色地带,便成了三方无聊时寻些“刺激”的固定日常……
“咕嘟咕嘟……”
黝黑的汤锅中水波翻涌,富有节奏感的沸声与噼啪的柴火声组成了预示美味的前奏曲,从空地中部的树下传出,无比明显地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嗯?是同僚吗,要不要打个招呼……”
准备归营的阿舍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烹饪的前调,稍一思索,得出结论:血族不可能做饭,狼人通常也和文明社会隔绝,那便只有如今的同僚们了,虽然他们不太待见自己……但打个招呼混下脸熟也好吧?
抱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嗯,是“伸手不打笑脸鬼”的觉悟,阿舍尔调转方向,循声而去,从树后探头,热情洋溢地打着招呼:
“嗨……呃……?”
四目相对,双双错愕。
身披黑锋盔甲的人类注视着眼前血族所穿的骑士服,后者也困惑地看着玛伦蒂身上的鸦羽披风。
怎么看,都是双方的着装调换一下更合理吧?
锅边陷入沉默,只有沸水咕嘟。
“你……”
双方不约而同地开口,相撞的句首彼此消弭,将二人后续的问话尴尬地泯灭在喉中,再次归于沉寂。
“我……”
气氛愈发尴尬了起来,二人一站一坐,但指尖的扭动与嘴角的抽搐都反应着双方坐立不安的现状。
“坐下说。”“我先告辞……”
万幸,在第三次不约而同地鼓起勇气开口的时候,话语终于出现了分歧,玛伦蒂的眼瞳紧盯着已经转过半截,随时准备逃离的阿舍尔,看得内向的血族浑身发毛,直至尴尬地轻咳两声,讪讪地坐在锅边。
“炖菜。”
玛伦蒂惜字如金地跟身边坐着的阿舍尔解释,从囊中掏出腊制的药草猪排骨,一块块丢入锅里,再撕开纤维细密的蘑菇,一并炖煮。
阿舍尔凑近锅旁,好奇地盯着翻滚的水面探究。肥瘦相间的排骨经滚水一烫,金黄的油脂便被从肉间逼出,于汤汁的表面形成一层不断变化的金霞,包裹着上下翻滚的蘑菇,在锅内跳着灿烂的舞蹈。
“你能吃人类的食物吗?”
玛伦蒂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眼前“怎么看也不该是这身制服”,脸上还带着些许伤口的血族,脑子里闪过一万个猜测,最后还是从更加务实,当下要解决的问题入手。
阿舍尔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摇摇头,刚想开口辩解一二,就看到少女从仿佛百宝箱一样的囊中掏出一段黑红色的香肠,切块后丢入水中,不禁被好奇吸引走了注意力,脱口而出:
“这是什么?”
“嗯……血肠。就是,用血灌注的香肠,虽然对血族填不饱肚子,但应该能尝出些味道。”
玛伦蒂将手中还剩的半截血肠向阿舍尔眼前一递,看着他绕血肠嗅嗅戳戳的样子,默默划去了脑海中有关对方可能是卧底或间谍的猜想,气质不太相符……吧?
“你为什么加入人类?”
“说来话长……你呢?”
“说来话长。”
有着丰富过往的两人遮遮掩掩地吝惜于自己的曾经,又因互为叛徒的身份感到尴尬,只好将废话文学发挥到极致,再度沉默不语,一同注视着汤锅。
“好了,尝尝吧。”
少女拿出木碗,起身将已熬至奶白的汤汁盛出,递到阿舍尔的手中。热气腾腾的肉汤中浸着枣红色的腊肉、饱满得几乎要撑开肠衣的血肠与肥嘟嘟的蘑菇,食材均包裹着香醇的油脂,就像在边缘绣上一圈金丝,散发出吸睛的光晕。
阿舍尔小心地将肉汤捧到嘴边,轻吹两下,仰头饮入。对于血族来说,人类的食物都尝不出味道,最多只是品鉴口感——肋排肥瘦相间、颇具嚼劲,细滑的油脂在唇齿间溢出,滋润着每一根肉丝;血肠饱满弹牙,嫩滑的血冻确实为寡淡的口中增添了些许血液的咸甜,多少吃起来不至于那般无趣;吸满汤汁的蘑菇充满韧性,稍一咀嚼,滚烫的汁水便会从纤维中挤出,肆无忌惮地攻击舌头……好烫!
“唔……!”
阿舍尔仰起头捂住嘴,从唇齿的缝隙中不断吸着凉气,缓解嘴中的炽痛,几次嘶哈之后,才将嘴里的食材尽数咽下,长舒一口气。
“很美味。”
如果阿舍尔这声称赞没有因舌尖尚存的刺痛而显得有些含混不清的话,想来玛伦蒂应该会更加开心,不过饶是如此,少女也展露出微笑,一副洋洋得意的表情,将刚才的猜测全都抛在脑后。
“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于是,在剩余的汤汁被一碗碗分食干净前,阿舍尔趁机收获了一张细致的菜谱,血族简洁有力的字迹中掺杂了不少玛伦蒂娟秀字迹的订正,让对人类食物用词并不了解的血族得以准确无误地记录下来。尽管纸张因为二人凑近时的数次不小心,被浸上了好几块肉汤,但在干涸之后,却又为菜谱增添上一抹浓厚的芬芳,想来,也是让阿舍尔可以回忆一二的标记。从属不同势力的二人就此别过,或许他日还会兵戈相见,不过汤锅却依然留在了树下,待兵戈暂歇之日,还能共坐锅边,分享新的佳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