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山
随便起个标题,内含通缉榜和男同
第一章 人间别有笑忘歌
夜凉如水,月明如镜。
鸡犬不语,更漏欲残,万物于空明的夜风间流淌游弋。
寂静的杭州城内,万家尽歇,唯一处灯火独明。
“——快追!贼人跑了!!!”
倏然间,一阵乱哄哄的喧闹声如石子投湖,打碎一夜宁静。
只见灯火通明的宅邸内哗啦啦涌出一团手持棍棒的家丁,站在院内,茫然而惊怒地左右环望,口中直叫道:“哪儿呢!在哪儿呢?!”
“躲到哪里去——看!在上面!”家丁胡乱打转的视线忽然聚焦一点,落在前堂的房檐上。
檐上有一人迎宵独立。
此人黑披风,着红衣,身高八尺,挺拔如竹,面若春山,目若寒星,笑比春风多和煦,身较鸿鹄相浮轻。
春日的湖水点染了他翠色的双眸,赋予他可映照人心的眼睛。而那双湛然的眼眸此时正隐于夜色之中,月光自他背后洒来,将他拢住,勾勒出粲然的银色轮廓。
白成碧居高临下,低眉眺望,唇角微勾,悠然一笑。
“代我转告你家老爷:旧谷作新,暗换义仓之粮,中饱私囊,岂可安睡高塌?万望好自为之。”
清朗的声音飘散在飒飒夜风中。
白成碧事毕言尽,无意逗留,遂足尖轻点,蹑风追云,踏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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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呢?你就被通缉了?”
长安城昨夜落了雪,不厚,薄薄一层,阳光一晒就化了,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往下掉,阳光照过来便恍如颗颗金色琉璃珠,跌在地上就碎了。
有两人对坐在一间屋子里。屋很清贫,不暖,物件不多,且老。屋中一角堆积着挑拣好的杂物,堆成了小山。这显然是间仓库。
喝酒的人却不计较这些。
有酒有人就喝得。酒是好酒,人是好人,便喝得。酒非好酒,人是好人,亦喝得。
支棱着黑猫耳朵的是徐止,他是位异人,表面以捡破烂为生,实则是个情报贩子,脾气虽怪,消息却灵通得很。
也是白成碧的朋友之一。
此时徐止蹲坐在草席上,一双猫瞳淡淡扫向白成碧,挠了挠耳朵:“我看通缉榜上说你偷了价值千两黄金的夜明珠,还说你走后富家千金日思夜想,人都瘦了……你把人家怎么了?”
“噗——!咳咳咳、”白成碧一口酒含在嘴里,猝不及防喷了个精光,“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他抹尽唇边的酒液,捏住扇柄刷拉展开,轻轻摇了摇:“孟家小姐对家中安排婚事早有不满,恰逢我取走孟家夜明珠……此举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徐止不大感兴趣地“哦”了声。他对旁人之事总是冷漠大于兴趣的。故而他只讲要紧的:“可在幕后捣鼓腌臜事,将你送上通缉榜的黑手,似乎另有其人?”
白成碧手中举起的杯盏微微一顿。
自隋时起,地方设义仓,征粮于民,储之闾巷,以备凶年①。去岁,江南旱,朝廷发义仓以赈灾济贫。然地方腐败,官商勾结,常以烂谷置换仓中新米,以谋私利。是以仓无好粮,民难充饥。
又,陈谷有余,商贾出之,赈粥以博善名。其首唐温朗,孟良从之。
白成碧抬起眼来,清明的目光越过杯盏望去,落在对方身上,不紧不慢地道:“哦?白某生平朋友很多,敌人不少。但若要说近来新惹的仇家,又恰好与此事有关的,确实有位人选。”
说是结仇也不算错,他拿走唐温朗的玉符,毁了对方一桩大生意。
对于这等视财如命之人而言,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结下仇怨不算稀奇。
徐止先是翻个白眼,继而半死不活搭眼一瞅。
桌面空阔,不过一壶、二杯,连个下酒菜都没有,配上无味的酒,委实寡淡。
早知道叫这人买碟花生米再来。
他面色淡淡,讥讽道:“你说的轻巧,仿佛面前有一桌菜,有好吃的菜,有不好吃的菜,盘盘你都能吃上两口,不想吃也可以不吃。”
“人可不是菜。你不吃菜,菜还要吃你。”
白成碧向掌心一敲,收了扇子,眉梢一挑望向窗外,举杯到唇边,倏尔一笑:“白某可未曾说过这话。”他若有所思地抿了一口酒,不知想起什么,唇角的弧度又往上翘了翘,话锋一转,却道,“我觉得也不尽然。菜中滋味许是会变的呢?”
“——你以为谁都能和你相逢一笑泯恩仇啊?”徐止面无表情呛声,“两三年前你不是差点儿叫人抓进衙门?你也是欠,好端端地偷人东西。”
“嗯。年少轻狂,年少轻狂。”白成碧神情诚恳,姿态潇洒,“弯刀我已还予牧兄。我二人不打不相识,英雄惜英雄,也算美谈一桩。”
徐止甚是无语:“……总之你悠着点儿,别把麻烦带到我身上。我这儿庙小,可盛不下您老这阵妖风。”
他提壶斟酒,却没了,遂无情无义地瞧白成碧一眼,摆手轰人:“酒也没了,热闹也听够了。背地里把你送上通缉榜那人名叫唐温朗,不过银子是从海家账上走的。”
说着,他将手一摊,掌心向上,意味明显:“亲兄弟明算账,走之前记得给钱。还有,大冬天少摇你那破扇子。”
白成碧只笑了笑,随手掷出一锭银子,道:“多谢老板好意。”
银子四平八稳落在桌上,叩出清脆一响。
白成碧则扣住扇子中段,轻巧地打了个旋,足尖一点,穿越门扉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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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成碧踏过融融残雪,迈入城南一处小院里。
院落不大,却有盐有茶,有酒有书,墙角还开几枝梅花,该有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此处本为白成碧小师叔符逸的别院。白成碧途径长安,要停留些时日,客栈鱼龙混杂、耳目众多,多有不便,便租了处隐蔽的院子落脚。
白成碧前脚踏进院子,后脚一道低沉有力的声音就追了上来。
“——又被通缉了?”
这个“又”字就很巧妙。
白成碧脚步微顿,回首而望。
果不其然,牧长风正双臂环抱,靠墙而立。
牧长风是吐蕃人,生得剑眉星目,轮廓深邃而棱角分明,高峻的原野与强烈的阳光赋予了他挺拔魁伟的身躯与古铜色的皮肤,在他身上糅杂成一种浓烈又触目的魅力。
而此时,他冷峻的眉峰微微挑起,勾出一抹耐人寻味的弧度,眼尾上挑,银灰色的眼眸中蕴藏着意义不明的光,朝白成碧直直望来。
白成碧眨眨眼,脚尖微转,挥袖一拂,大门立闭。他迎上对方的目光,以扇子轻敲掌心,提步向牧长风掠去。
一阵轻风吹过,一枚落花散去,一息未至而白成碧已轻飘飘落在牧长风面前。
牧长风搭眼直勾勾瞅他,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被通缉事小,通缉榜上胡说八道事大。
白成碧此时方觉被通缉一事多少有些恼人了,他捏住扇柄,不摇也不转,只勾起唇角,挑拣重点娓娓交代:“无良商贾不肯善罢甘休倒是正常,我先前正是去打听这事。”他仰首端详牧长风暧昧不清的表情,继续快速道,“不过,通缉榜上所说的另一件事纯属子虚乌有。我以家丁身份潜入孟良府中,易容之貌平平无奇,脸上还有只痦子,谁家小姐能看上?孟家小姐早不满于家中婚事,以此作筏罢了。朗卡你难不成——”
他解释得详尽,语尾一拐正要上扬,如鸟雀飞起,化作一句饱含揶揄的试探,却被对面恰到好处地截断:“——急什么?我又没问。”
牧长风俊朗的眉眼舒展开来,眉飞入鬓,眼角眉梢间流转着慑人心魄的笑意,不疾不徐笑道:“逗你的。”
白成碧微微一愣,旋即舒了口气,绵长,清淡,像山间的云雨,惬意而温凉:“好啊,闹半天你是突发闲情逸致来逗我玩儿的?”他神色一变,掐住扇柄转了个圈,抵在牧长风下巴上,笑吟吟威胁道,“消遣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小心把你偷光。
对面的力道轻柔得像是一个来自春天的吻,非但不痛,倒是很叫人痒痒。牧长风神色未动,抬手将白成碧垂落在肩头的发丝向后拂去,好似拨开一簇水流,笑骂道:“你这混蛋戏耍别人当饭吃,当水喝,鲜少见你紧张。怎么,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竹骨扇子被他轻而易举地抽出来,在指间旋出一朵花——白成碧惯爱这么玩扇子,看着看着,日积月累不免就看会了。
白成碧的视线不由跟着扇子转了两圈,最后叫人捏着扇子挑起下颌来,望进眼底去。
湖绿色的眼瞳中笑意闪烁,白成碧不闪不避,十分诚恳地慢声道:“岂敢不许?至于紧张,那是自然。我便是不屑向他人解释,也要向你多解释几句的,否则万一生出误会,可要追悔莫及了。”
他说罢,负手而立,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竟一时又很神气了,惹得牧长风不禁翘起唇角,哼笑道:“巧舌如簧,说的比唱的好听。”
牧长风往前一步,低下头去,呼吸交错间,他低声道:“我是想提醒你,别叫人抓住了。”
白成碧笑应道:“能让白某心甘情愿束手就擒的,唯有一人。”
若要白成碧归纳这段缘分,大抵不过“年少轻狂,渐失初心,偷了老婆,遭了报应”十六个字。
所幸上天看在他之前偷的都不是什么好人的份上,降下的“报应”是个好报应。
TBC
注:
①自隋朝起,官府开设义仓,向民间征粮,并储备在义仓中,以备旱涝灾害时开仓赈灾,但实际相当于多征税收,且运作由官府把控,弊端颇多。出自《隋书·长孙平传》:“平见天下州县多罹水旱,百姓不给,奏令民间每秋家出粟麦一石已下,贫富差等,储之闾巷,以备凶年,名曰义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