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允清坐在晨季南对面,单手撑脸,看着某位成功人士微蹙着眉喝相对于咖啡而言过于香甜的奶茶,调笑道,“我家奶茶可没放醋,怎么一股酸味。”
晨季南被怼的一呛。
惠允清面上笑吟吟地看着对方,喝了一小口奶茶,眼中的笑意却逐渐淡去。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猜。
“是不是有点在意我在这些年里都干了什么?”
晨季南抬起视线,看向漫不经心晃着杯子的对方。
惠允清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投来的视线般垂下眼帘,敷衍过了这个话题,“认识了几个朋友,学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罢了。”
“喏,店里这几个女孩子,和我关系都挺好的。”
惠允清向依旧忙碌的女孩子们看去,继续说到,“送餐的高马尾女孩子叫月裴,19岁,小时候和姐姐一起被拐到了违法的特殊行业店铺里,和姐姐相依为命。两年前姐姐在的店被依法取缔,姐姐在狱里自尽,她因为一些糟心事去站街。我碰巧赶上她第一晚的拍卖,就把她带回来了。”
“扎丸子头的女孩叫雪柳,22岁,高三那年堕胎了,被古板的一大家子人施压嘲讽出来站街,也是两年前来MCT里工作的。”
“伶姐之前是勾栏的头牌,她不想干了,但黑心老板开的赎身费很高,我就帮她垫了一部分。隔壁茶室的几个孩子都是她带回来的,都是些苦命的女孩子……”
“子——清——哥——哥!”
少女软糯的声音打断了惠允清的叙述,两碟精致的黑森林蛋糕摆到了眼前。
惠允清笑着摸了摸低头凑过来的软玉的发顶,看了晨季南一眼,“这位是软玉,十五岁就开始帮我看店了,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被摸头的女孩子心满意足地眯了眯眼睛,开口道:“蛋糕是软玉的小礼物呐,祝两位食用愉快~”
“好哦,不愧是软玉,送的都是我喜欢的小蛋糕。”
惠允清轻轻拍拍软玉的头顶,夸奖道。
得到夸奖的少女哼着欢快的小调继续忙去了,而晨季南垂眸看向桌面上的蛋糕,眼睫轻颤,“我记……以为你会更青睐更甜的蛋糕来着。”
“唔?”惠允清咬着沾了些许可可粉的小餐叉,抬眼看了看晨季南,轻笑出声,随后又敛回视线,含糊着应了一句,“人总会变的……”
晨季南无意识地戳碎了蛋糕的一角。
餐叉与瓷盘相碰,发出一声清亮的声响。
人总会变的。
【“……真的不会腻吗?”晨季南有些难以理解地蹙着眉看对桌的少年叉起一小块淋着草莓果酱的芝士蛋糕填到嘴里、又嘬了一口全糖的奶茶、还吃了一口奶盖。】
【“唔?”对舌尖的甜意满意到眯起眼睛的惠允清闻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边的奶渍,然后看着对面的人疑惑地眨了眨眼睛,随即对他笑的灿烂,“不会啊,我喜欢甜的东西。”】
晨季南又喝了一口奶茶,不自觉地皱起眉。
“是太甜了吗?”眉间落下微凉的触感,皱起的眉被对方抬手抚平。晨季南抬眼望去,看见惠允清单手托着腮对他笑,“已经是七分糖了。”
......那个嗜甜的少年已经不再那么爱甜了。
那把这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记了十几年的自己,在对方心里又算什么呢?
晨季南微微向后一仰,而惠允清也自觉收回了手,安静地吃着蛋糕,时不时拿起手机看看信息、单手打字回复着什么。
......算了,纠结自己在对方心里的价值也没有多大用处。
怎么重新把小狐狸带回家养成亲人的模样才是重点。
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洒在小狐狸身上的光也正好,是细碎的暖意。
晨季南端起白色瓷杯抿了一口七分糖的奶茶,还是没忍住皱眉,果然自己还是很难接受甜品。
蛋糕才吃了一半多,桌边突然站定了一位青年。
惠允清放下餐叉,淡定地擦了擦嘴边的巧克力粉,不疾不徐地扭头向来人看去,还没开口就被对方顺势捧起了脸端详,“让我看看我们子清受伤没——”
对方毫不见外地拉进两人的距离,捧着那张精致的脸左右打量,然后浅浅倒抽了一口气,“亲哥...子清哥,你怎么舍得让这张伟大的脸受伤。”
“真是...万一留伤了怎么办,啧。”青年从口袋中掏出湿巾,小心翼翼地把惠允清脸侧已经干涸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又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下,叹了口气,“还好问题不大......”
惠允清习以为常地抬手握住对方手腕,将对方捧着自己脸的手拿下,这才腾出视线、分给一旁的晨季南。
晨季南在打量来人。
那人穿着一件白色POLO衫,约莫过肩的长发被一枚朴素的木簪盘起,身形高挑,眉眼间也是噙着习惯性的笑意,随意地往桌边一站便带上了英气的美。
而懒懒站在桌边的人也在打量晨季南。
“介绍一下,”惠允清笑盈盈地收回视线,继续叉了一口蛋糕送入口中,咽下后才不疾不徐地接话,“这位是闻人嘉,我的私人医生。”
晨季南在再次打量了一遍闻人嘉后微微点了点头,重又将视线放到了惠允清身上。
惠允清朝着吧台方向招了招手,示意女孩子们再端一块小蛋糕过来,“闻人嘉,这位是晨季南,我的高中同学。”
雪柳很快端来了一盘点缀着蓝莓果酱的奶油小蛋糕,闻人嘉一边单手捧着托盘,一边笑着向晨季南挥了挥手,“初次见面,晨哥好。”
晨季南应了一声,继续看着惠允清吃他的黑森林蛋糕。
见惠允清没有继续开口的意思,高挑的青年三两口解决了精致美味的小蛋糕、抽出纸巾擦了擦嘴,然后拍了拍惠允清的肩,“那个小畜生我带走了啊,脸没大事,自己注意保养,有什么事及时联系我。”说完,闻人嘉就转身离开了,出门前临时回了个头,“鉴定开完给你送到公司去,今晚没送到的话就是突然有事情要处理,你直接去我那儿拿就行。”语毕还顺手扫码结了账。
方才的闹剧随着闹事者被拖走彻底划上句号,奶茶店很快恢复了日常的热闹和喧嚣,惠允清也吃完了他的蛋糕,悠悠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奶茶,“......怎么?还在吃醋?”
“我一开始就是给这孩子打的电话,认识他也六七年了。闻人嘉是个很负责任、也很有能力的好孩子,本来约了吃完晚饭去找他,结果他还是自己来看了......”
惠允清每说一句话,晨季南的脸色就更黑一分,然而惠允清像是看不出一般、自顾自地继续说着。
“咳。”晨季南终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惠允清,端起奶茶不知味地喝了一大口。
惠允清突然笑了。
“你很在意我也会和别人这么亲近,季南。”惠允清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左手扶着桌边站起,伸出右手勾住晨季南的领带,随后缓缓俯下身、垂眸乜着对方,“......可我还会和客人做更亲密的事情。”
晨季南没有试着挣脱,只是将视线从惠允清脸上移开,眼睫轻颤地垂下视线。
这么近的距离,他发现惠允清其实还带了颜色很淡的森绿色美瞳,半眯着的眼眸说不出多像那只踱进他梦里的小狐狸。而随着视线的下移,V领衬衫内的景色便悉数落入眼中。
衣衫下遮挡的吻痕远比脖颈上露出的多,晨季南确信自己还看到了牙印的痕迹。
于是他又将视线移到了一侧,望着窗外匆匆经过的人们。
“......所以呢?”晨季南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转又直视着惠允清的眼睛,沙哑着声音开口,“你到底要说什么,惠允清?”
“没什——”惠允清别过头,刚想直起身收回手,突然被晨季南抓住了手腕,往对方的方向拽了一下。
惠允清略带错愕地撑了下桌子,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却被强硬地攫住。
“惠、允、清。”
那人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
惠允清有些恍然,出神地看着那个抓紧他手腕的男人,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长大的、改变的、不复过去的,其实不只他一个人。
当年那个会因为他的突然靠近就脸红的、会在他转身佯装离开时青涩慌乱地抓住他的少年也长大了。
......他记忆中的小王子一转身就变成大人模样了。
刚见面时随口说出的那句“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在这时才真正有了实感。
长大了。
惠允清无声地咀嚼着这三个字,满嘴的苦涩辛酸让他回过了神,抬手随意抓了抓发尾,重又俯下身,嘴角勾起一个习惯性的弧度,“我的意思是,现在如果想和我做什么亲密的举动,我可是要收费的。”
期望被爱是不敢的,当时本该张扬热烈的青春年华都没能鼓起勇气说一句“我喜欢你”,就连下定决心与过去的人生诀别、决定离开那个不爱说话但会磕绊着安慰自己的少年时,他都没做到说一句“再见”。
他怕自己说出口的喜欢得不到回应,更怕如果得到回应、他又怎么配得上少年真挚单纯的喜欢。
......他这种用了十几年去拼命争取认可和爱、最终却被轻飘飘地弃若敝履的人,凭什么认为不到三年的相处就能让一个人毫无所图地爱他。
自己不值得被无条件的宠爱。
“......虽然我现在应该在休假,但看在是你的份上,加班也不是不可以。”
惠允清抬手,温柔而暧昧地抚上晨季南的脸颊,轻声说道,“晨经理刚来总部上班,这段时间应该会很忙很累吧...要不要考虑,包养我一段时间?”
“无论是日常起居还是工作上的一些事,我都可以帮你打理。”
熟练推销自己的小狐狸笑着wink了一下,再次压低了声音,附在对方耳边,用气音呢喃着,“我悄悄给你打折,给你开特例,考虑一下嘛……好不好,季南哥哥?”
晨季南攥住惠允清手腕的力度微松了几分,转而用指尖小幅度地摩挲着对方的腕骨,在那人即将再次抽身离开的时候带着几分笑意开了口,“好啊。”
感受着对方一瞬间的僵硬,晨季南忍不住轻笑出声。
……不敢要光明正大的偏爱,然而以交易为名去索求爱的时候还是会犹豫和害怕。
真是矜贵难养的小狐狸。
晨季南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再晚几秒开口,这人转身就会找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离开,然后一走就是一辈子,从此往后形同陌路。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自己挂念了十多年的人,怎么可能只是见上一面就满足。
“......所以,现在我该做点什么呢,允清?”晨季南满意地轻嗅着惠允清领口的玫瑰花香,用余光观察着他的小狐狸。
惠允清张了张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缓缓直起身来,试探性地、小心地把手腕抽回,面色平静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口,“那跟我去Desire签合同好了。”
再开口的时候,语气仿佛也被香甜的奶茶浸透了一般,像是蜂蜜般的、甜腻的质感,声线却依然是青年那温文尔雅的音调,不掺杂一分女气或是魅意。
“签合同基本要两个小时起步的,早点签完,我们还可以一起吃一顿晚饭,怎么样,季南哥哥?”
惠允清放下捧在手中的白色瓷杯,被瓷杯传递的凉意弄得微凉的手自然地伸出,牵起晨季南,将对方从座位上引导站起,带着营业性微笑牵着手向外走去。
然后偷偷地、生疏地,将手指插入对方的指间。
就假装十指相扣也是对待客人的标准好了......
悄悄地,趁分开前,在这段金钱交易的感情里,夹杂进私心、理直气壮地多爱一点。
……好温暖。
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从贴合的掌心传来时,惠允清紧了紧相扣的手,努力扯起了唇边的弧度。
不准哭。
他们就是要笑的,笑着对任何人的,笑着埋藏真实的感情的,笑着才能养活自己的,笑着才能讨人喜欢的,这是不成文的行规。
要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