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颜之所以亢奋是因为他病了,并不是嗑了() 他的身世很坎坷,命运不好,打小就和父母离散,被叫花子带走,做过几年乞丐;之后又因为私自换下了拐子买走的伙伴被带到了明月楼,在那里做了杂役。 对欢颜来说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之后就是找到家人与之团聚。 因为事情发生的太早,他连家人的样貌都记不得了,包括当时身上穿的衣服,也被叫花子扒走去卖了赌钱。他没什么线索,只能凭着感觉大海捞针一样在茫茫人海里找。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辗转过程中被起过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诨名,直到到了明月楼,一位好心的歌女瞧他可怜偷偷教他琵琶,为他起名“欢颜”。 她诵了两句事,那声音在幼小的欢颜听来无比奇妙,带着水一样柔滑的韵律,包含着他听不懂的深意,听来却叫人心头如同淌过一阵暖流,兀地从混沌的生活中醒来。 她说: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你是男人,当胸有大志,学成了早晚从这里面跳出去才是,不要虚度了青春。如果我是男儿,我就去念书,才不来这儿呢。可是我家里还有人,弟妹爹妈等着我的钱糊口,我也没法只顾着自己。 人啊,生来就是命苦。她笑着,欢颜却笑不出来。 怎么跳呢?钱挣不来,学也没得上。欢颜出不去,歌女也一样出不去。她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被个有钱的老爷带走做了不知道第几房小妾,自此再无音讯,被关在了深宅大院里,就像进了坟墓。 欢颜打杂到十来岁,明月楼里为了培养艺人技能请来老师教舞。欢颜勉强争取来了旁听的资格,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抓住的路,就是从后院走到台前,这样才能让更多人都瞧见他,让他们都知道他的事,让爸爸妈妈可以因此找来。 他学的十分刻苦,加上有些聪慧,于是成了明月楼里唯一会跳水袖舞的演员。他凭借身为男孩的力气,可以做到许多旁人做不到的动作,他能挥动沉重的袖子,可以像燕子一样腾空而起,能撑住长时间的演出。老板认可了他的才能,终于允许他登台了。但在那之前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横在眼前他不能不解决,否则即使登台了也只能如昙花一现,红不长久。 男孩子马上就要长大了怎么办呢。老板说道,十几岁正是长的飞快的年纪,不仅是个头,还有胡须和骨头。大家都爱看年轻漂亮的,这儿没人乐意花钱捧男人的场。一旦没人捧场你就废了,跳的再好也没用。 再过几天会有下山的野郎中在城里游荡,他有许多歪门邪术,说不定其中就有你想要的。 欢颜找到了那个被称为白仙弟子的郎中,他叫白庄生,虽然看起来没多大岁数,他却说自己已经死了好久了。 怪异。既然死了都没发臭,那他多半是得了道了。欢颜深信不疑。 欢颜想向他求取不老药,或者可以让他保持年轻漂亮,永远不要变成粗糙的丑男人。他铁了心了要登台跳舞,已经到了这一天了,难道还要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努力从头开始吗? 白庄生告诉他想要违逆天命是要付出代价的,从你改写的那一段开始此后的一切原定好的东西都会改变了,你想好要承担这些了吗? 欢颜问他什么是天命,只是想要青春常驻和这个又有什么关系。白庄生说从你出生的那一刻开始你的长相你的性格你的一切和其他事情都已经注定了联系,如果你要改变其中一样,就像是把织布机上的这个线轴上的丝线剪断接上另一个线轴,之后织出的布纹也会不同。这并不意味着一定会变好,对大多数人来说贸然改变反而是坏的,如果你无法承受,那紧接着到来的就是灭亡,整个过程会快的你无法想象,而且由于陌生你会感到失控,失控的感觉比什么都可怕,如果你无法掌控之后的命运,命运就会反过来带走你。 欢颜只听懂了会死,庄生也承认了很大概率会死,但是欢颜不打算改变了。 已经注定的未来本就很坏,继续这样下去也不过是像蝼蚁一样默默无闻直至死去,个中多少苦涩就更没人知道了。他想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坏呢,他本来就没什么活路了,孤苦无依地被欺凌一生最后卑微地死去难道是什么很好的命吗?或许按照白庄生所说的那样改变了会更好也说不定。 白庄生没再劝他,回去之后翻查了古书,为他开出一副方子来,说吃就好了,只要坚持吃下去会发生变化的。欢颜遵医嘱吃了一段时间药汤,果然慢慢发生了变化。他停止了生长,永远定格在了最青春的时候,与此同时他的容貌变得昳丽,身体也更加柔软。他的头发和眼睛慢慢地在掉色,最后变成了异于常人的样子,整体看上去倒像只白兔了。 他如愿以偿地登台,然后一炮而红。许多人慕名而来只为看他的演出,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么风光过,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也因此结识了不少达官显贵,他们争相送礼示好,各式各样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堆满了柜子,连老板的态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和善。他一开始新鲜了一段时间,之后就有些厌烦了。不过只是这样而已。 浮华的泡沫暂时遮住了眼前让他只顾得上被令人眩晕的欣喜淹没,浪潮过后留在沙滩上的才是各式各样的真实。当欢呼声渐渐沉寂下去,隐藏在其中刺耳的批评声才会显露出来。观众们在争相赶来观瞧的同时也在私底下管他叫“妖怪”“变态”,乐此不疲地讨论像他价值几何,是否足够干净亦或是已经与多少多少个有钱人夜夜笙歌了。 这些话叫人听了打心底里犯恶心。 但欢颜毫无办法。他没有权力叫停他们,更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和客人叫板是大忌,大家也不过都只能装作没听见罢了,这让他感觉无比挫败。他发现台前的生活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了,他从没有感觉这么无力过,就像是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受到侵犯却没办法张口,还得陪着笑免得他们不高兴。他竭力地躲避着和那些男人们的身体接触,对他们口中的污言秽语置若罔闻,压力日渐增加到令人崩溃。 惶惶不可终日。 他终于有些撑不下去了,无法正常地继续生活下去。 好不容易完成了白天的工作,夜里躺在床上却总无法入眠。接连不断的噩梦和身体的不适感让人感觉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觉得或许应该是吃的药的原因,他开始变得有些过于敏感了。一件小事都能在他这里无限放大,如同大山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哭泣,无端的悲伤和痛苦像无休止的潮水一样一阵一阵冲上来,他觉得自己要死了,已经离死不远了,活着就像是死了一样。客人可以肆意戏弄他,观赏他的窘态,甚至进入他的房间,全然不以为耻。老板则高高兴兴地指着他赚钱,他果真把欢颜卖了,暂时收了一笔钱试探性地把人送过去。欢颜勃然大怒,无法再顾及体面叮叮当当地砸碎了一地东西。 混乱中他抢过狐瑛送他的佩剑,拔剑就砍,疯了似的,好在是最后被人给按住把剑抢了过来,之后他再也没见过那把剑的影子。 他对什么都没感觉来,就像魂魄出窍了似的,总是一个人坐着看着水面发呆,脑子里空空的,不明白自己一开始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又有一次,他把醉酒的客人按进水缸里差点溺死,亏得是老板急急忙忙带人赶来把他俩分开。他气急败坏地指着欢颜骂他终于疯了,欢颜也没什么感觉。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差点杀了人,他吓得浑身颤抖起来,几乎死了。 不是我干的,我不知道。他慌忙无意识到地推卸责任,但自那之后他妖怪的名头好像坐实来,终于连老板也开始怀疑起他来。 我的欢颜一向乖顺,怎么会做出这种疯狂的事来。 他深信欢颜是被妖怪附了体,神志不清了,请了几个大神来为他做法,但都收效甚微。欢颜暂时是没法登台演出了,他需要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