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约稿囤放，作者微博@人工智能箱 </p><p> </p><p>遗书屋组的仿生人pa，无模组剧透可放心食用 </p><p> </p><p>--------------------------------------------------- </p><p> </p><p> 西尾常常感到困惑。 </p><p>明明只要接入网络，他就能获取全世界的信息库，却还是觉得自己搞不清楚这个世界运作的规则。 </p><p>比如，他至今也弄不明白前辈为什么还不能升职。 </p><p>局长的死在之后一段时间内引起了骚乱，搜查一课奉命调查这件事情，可残留在现场的一切迹象都指向智能管家系统的故障。尽管如此，他们还是尽心尽力调查了每一个曾经和局长有过嫌隙的人。 </p><p>黑山被安排调查所有嫌疑人的户籍资料，以便搜查一课的警员们能上门拜访，他现在已经渐渐习惯把这种没有任何技术含量的工作交给西尾了，西尾很快整理好了名单，用足以让每一人都听到的音量问：“局长得罪过这么多人吗？” </p><p>办公室里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尽管大家都这么想，可没有一个成年人会把这种话说出口。 </p><p>“身为警察，和人产生摩擦是在所难免的事情。”黑山这么解释道，他觉得自己在教育一个孩子。 </p><p>没错，西尾的确需要教育，否则他不知道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在黑山的一番教育之后，西尾保证他不会再把系统资料偷梁换柱了，而这几天也的确没有什么异常发生。 </p><p>“前辈也得罪过什么人吗？”西尾问。 </p><p>办公室里的其他视线向这边望过来，黑山瞥了西尾一眼，西尾立刻明白了对方传递过来的信号：这个话题不可以说。 </p><p>为什么呢？刚才自己提及局长的事情，大家都在笑，人类露出笑容，说明氛围是轻松的，可是话题转移到前辈身上之后，大家都不笑了，而是用一种窥探的眼光打量着这边。 </p><p>回到公寓之后，黑山拉开一罐啤酒，才坐下来和西尾聊这件事：“可能你不明白，但对于人类来说这是个常识，那就是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论别人的隐私。” </p><p>“局长的可以谈？”西尾问。 </p><p>“呃。”黑山犹豫了两秒，“也不可以，但因为你并不是人类，所以你来说那种话，大家不会当成一回事，如果是人类来说，难免会得罪人。” </p><p>黑山说这话的时候盯着西尾的眼睛，想知道他能听明白多少，但西尾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睛在看他身后，黑山回头，后面什么都没有。 </p><p>他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明白的话，在有外人在场的场合，尽量不要说话。” </p><p>西尾继续这样目光飘忽地反应了片刻，才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p><p>事实上西尾好像并不喜欢和人说话，想来他只在和黑山在一起的时候频繁开口，黑山曾听到好几位邻居抱怨，当他们向西尾打招呼时后者置之不理。黑山买来点心赔礼道歉，向大家解释那是他的工作搭档——普通民众并不常见到仿生人，所以不太懂如何识别他们身上特有的标志，邻居们把西尾当做是黑山家不懂礼数的寄居者了。 </p><p>得知那只是机械之后，邻居们顿时释然，并且表现出了对警用仿生人的强烈兴趣。这种态度改变让黑山松了一口气，毕竟他住着租金便宜的公寓，整个住宅区居民众多，大家经济状况都不算太好，常常需要互相帮助，他们很团结，同时也会排挤异类，黑山不想给自己惹上麻烦。 </p><p>黑山把空啤酒罐抛进垃圾桶，又开口道：“也不是让你完全不要说话，邻居打招呼时，起码要礼貌地回应。” </p><p>西尾在网络上搜索适合向邻居打招呼的用语，每当这种时候，他便会反应迟钝，黑山的话已经说完了好一会儿，都快要以为对方不打算理会自己了，才听到西尾说：“好的，我会按照前辈的要求做事。” </p><p>这不是要求，黑山想，这是常识。但要求机械懂得人类的常识又太过不近人情，黑山记得他见过其他礼貌周全的警用机器人，怀疑西尾这方面相关的模块出了故障。 </p><p>算了，他的故障够多了，也不差这一个。 </p><p>第二天早上，西尾跟着黑山去上班，和住在附近的女邻居擦肩而过时，西尾主动打了招呼：“早上好。” </p><p>女邻居有些意外，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西尾开口说话，声音和想象中不一样，没有机械的质感，很接近人类的声带震动发出的声音，不过那本就是AI合成的声音，制作者特意挑选了适合他这张面孔的声线。 </p><p>但，这声“早上好”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完全不像是人类的问候方式。 </p><p>“早、早啊。”女邻居有些局促，她把目光落在黑山身上，“这么早去上班？” </p><p>黑山笑笑：“平时都是这个时候出门，今天你倒是很早。” </p><p>“我要去面试。”女邻居腼腆地笑了笑，黑山注意到她今天特地化了比平时精致的妆。 </p><p>“是吗？那祝你顺利。”黑山说。 </p><p>西尾站在一旁，默默注视着他们，等女邻居走远后，他才开口：“你们为什么要进行情报交换？” </p><p>“情报交换？”黑山问，他觉得这个词汇有些可笑，“我们只是在寒暄。” </p><p>“可是，你们的确给彼此提供了关于自己的情报。”西尾突然用固执的语气说道。 </p><p>“是情报没错……”黑山想了想，或许仿生人的思维模式就是这样的吧，“不过这种事情无关痛痒，说出来也没关系。” </p><p>“既然无关痛痒，为什么要说这么多？”西尾继续问。 </p><p>黑山愣住了，他看向西尾，不确定西尾到底是陷入了仿生人的逻辑怪圈，还是在对这件事不依不饶，不，应该不是后者，没有机械会揪住一个话题不放。他在思考如何向仿生人解释这件事，然后觉得这太困难，还是放弃了，他用命令的语气道：“这和你没关系，别再问了。” </p><p>西尾顿了一会儿，才回答：“好的。” </p><p>他似乎永远这么顺从，不论黑山提出何种要求，他都会回答“好的”，这种感觉让黑山有些微妙，他觉得自己在西尾身上似乎有了权力，但他并不喜欢这种感觉，尤其是回到办公室，回到那个自己只是后勤打杂人员的现实里时——一无是处的男人对着机械颐指气使，岂不是更加可悲？ </p><p>想到这里，黑山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用更温和一些的态度对待西尾，虽然西尾本人可能察觉不出有什么区别。 </p><p>黑山打开办公室门，把空调开到合适的温度，然后去茶水间泡茶，今天又是他第一个到办公室，其他和他一样的后勤人员对工作毫无激情，总是踩着上班的点进办公室，有时课长会提前进来通知他们开会，然后对着只有零星人员到岗的办公室唉声叹气。 </p><p>黑山在茶水间等热水烧好时，两名搜查一课的警员也在等热水冲泡他们的速溶咖啡，他听见他们的聊天： </p><p>“也不知道谁是新任局长，这会是副局长升迁的机会吗？” </p><p>“应该不是，我听朋友说，新局长是从警视厅空降过来的。” </p><p>“警视厅啊……那边的精英搞不好会对我们很严格，能磨洋工的日子不多了。” </p><p>黑山瞥了对方一眼，那人比他年轻，却已经是搜查一课的特攻队员了，听说他之前在一起银行抢劫案立了功，整个人都散发着年少有成特有的气场，黑山站在旁边自惭形秽，都不愿抬头和他对上视线。 </p><p>不过，黑山知道那是怎么回事，这年轻人只是恰好在银行抢劫案的现场，当他的同伴上前摁住正持枪扫射的劫匪时，他从后面补了一脚，轻轻松松就受了表彰，那种事情不论换成是谁都能做到，他只是运气太好。 </p><p>拥有这样的好运气，却一心只想着磨洋工，不禁让黑山鄙夷。如果厌烦自己的工作，不如让给我，黑山想。 </p><p>但也只能想想。 </p><p>忽然，一个想法闪过黑山的脑海——最上面要换人了，如果换成一个完全不认识自己的人，自己是不是有了出头之日？ </p><p>长年累月的受挫，让黑山已经不敢去想关于升迁的事情，而现在，希望之光突然又照在了他身上。如果自己能够立功，让局长注意到，下一次的升迁不就有望在即了吗？ </p><p>当然，他首先得拥有一个立功的机会。 </p><p>局里人这么多人，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后勤，连跟局长单独接触的机会都不多，要被注意到就更难了。但现在有了一个好机会，众多警力都被调去调查前任局长的事情，局里突然出现了警力缺口，或许他们会需要人手。 </p><p> </p><p>新局长走马上任，局里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黑山和西尾站在最角落的位置，没有发言的机会。他们听着新局长自我介绍，然后主要了解了搜查一课现在手中的重案。 </p><p>“前任局长的死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意外，没有必要再在这件事上浪费警力了。” </p><p>听到新局长说完这句话之后，西尾注意到黑山的眼睛里明显出现了失落的神情。他被黑山捡到这么久，还从未在他眼中扫描到这样的感情，这是否说明黑山对新任的局长感到失望呢？ </p><p>如果前辈不喜欢这个人，那么也让他消失好了，西尾想。反正，上一次做得挺顺利的，不但前辈没有怀疑到自己头上，连那些所谓的精英们也没有察觉到端倪。 </p><p>正这么想着的时候，西尾注意到新局长的目光落在了他脸上，停留片刻之后，又开始了下一个话题。 </p><p>黑山也注意到新局长的视线了，事实上，新局长看向这边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追了过来，他会看西尾也没什么奇怪的，毕竟屋子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发言的新局长，只有西尾看上去像是在神游。 </p><p>会议结束，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时，课长走到黑山的办公桌旁边，问：“你觉得NA240怎么样？” </p><p>“什么怎么样？”黑山不明所以，旁边的西尾也转过头来，听他们说话。 </p><p>“不关你的事。”课长说，于是，西尾又把头转了回去，反正这样他也能偷听。课长瞥了一眼西尾，对黑山道：“你来一下。” </p><p>两人来到了外面用来吸烟的院子里时，课长才继续说：“局长让我问你，那个仿生人是不是需要更换了？” </p><p>黑山愣了愣，没想到新官上任的局长会关心这种小事，这明明是后勤部门的事情。更让他不知所措的是，这似乎是他自父母去世之后第一次被上面“看见”，而之前，他们一直在尽力无视他，把他安排到最不起眼的位置，做着最无关紧要的工作，他仿佛是一个边缘人。 </p><p>“不，不需要。”黑山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他下意识往局长办公室望去——今天他的心情就像是坐过山车，尽管他还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就此摆脱境遇，但新任局长的确给了他希望。 </p><p>西尾坐在他的座位上敲打键盘，一边帮黑山完成整理文件的工作，一边用黑山口袋里的手机麦克风窃听两人的谈话，他不是故意要黑进黑山手机的，只是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到，所以就做了，轻而易举操控了这台手机之后，西尾也没有产生窃听的想法，因为他和黑山几乎都待在一起，根本就没有这种必要。可是现在，黑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和人谈话，谈论的明显是和他有关的话题，要让他不使用窃听功能来获取情报，就像让雨水不要落在地上一样困难。 </p><p>听到课长问黑山要不要把自己换掉的时候，西尾的动作卡顿了一下，他的手指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个按键上，导致屏幕上出现了一大串相同的字母，有人从他后面走过去，忍不住“喂”了一声，西尾才像是被重新启动了一般，删掉那串字母继续工作。 </p><p>“我很感谢局长的好意，但是……”黑山斟酌着措辞，他不想失去这个翻身的机会，但也不想换掉西尾。 </p><p>“行了。”课长说，“局长也就是随口问问，他刚来，想给我们留下个好印象，既然你不想换，也没人会勉强。” </p><p>课长说，他没有耐心等黑山说出“但是”之后的话，本来他就觉得局长小题大做，这种事完全犯不着使唤他特意跑来向黑山问话。 </p><p>黑山沉默了下来，他知道除了新局长之外，其他人对自己是什么态度。 </p><p>“那我就回去工作了。”黑山说。 </p><p>“去吧去吧，我也忙着呢。”课长用不耐烦的声音说。 </p><p>黑山回到办公室，他瞄了一眼西尾，西尾和他离开时一样，依然坐在那里工作着。 </p><p>黑山本以为自己回来之后西尾会和他说些什么，至少好奇问问刚才课长为什么把他单独叫出去，但西尾什么都没说，他看起来罕见地全神贯注，电脑屏幕上的字符密密麻麻倒映在他人工制作的瞳孔中。 </p><p>直到工作完成，西尾才抬起头：“前辈，做好了。” </p><p>“哦，好。”黑山说，他这才发现，自己忍不住盯着西尾看了好一会儿。他收回视线，起身走到西尾身后，检查他的工作是否出现纰漏，和往常一样，简单的文书工作人工智能比人脑完成得更加完美，黑山没什么可挑剔的。 </p><p>“没问题的话，我就上传了。”西尾回过头来。 </p><p>“没问题。”黑山说。他想自己还真是脑子出问题了，刚才竟然还想和西尾解释些什么。他又没有打算换掉西尾，就算真的换掉了，机械也只能接受自己的命运而已，他有什么必要解释吗？ </p><p>西尾在思考另一件事。 </p><p>刚才自己所窃听到的内容，听上去像是新来的局长有意要把自己换掉，尽管前辈拒绝了，但他绝对不愿意面对随时可能离开前辈的风险。果然，还是得尽快把这个新局长解决掉。 </p><p>他已经查到了新局长的住址，但户籍信息上显示，新局长和家人住在一起，并且他拥有一个人数不少的家族，就算他也使用智能管家，之前的那招也行不通，因为煤气一旦泄露硫醇也会被待在家里的人给嗅到，很难达成让煤气充满整幢建筑的条件。 </p><p>西尾意识到，他需要学习，学习一些新的杀人方式。 </p><p>警察局就是一个很好的学校，局里收藏着大量刑事案件档案，并且对内部人员公开，不需要西尾使用任何手段，就能轻松查阅。不过这些档案大多都和冲动犯罪有关，利用人工智能杀人的案例少之又少，西尾从中抓取着有用的信息，好一会儿才听到黑山叫他的声音。 </p><p>“你又在打什么主意？”黑山问，他觉得已经很了解西尾了，刚才唤西尾的名字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一定是对方在后台运算些什么未经自己允许的东西。 </p><p>西尾茫然地抬眼看他：“抱歉，前辈，我只是在待机。” </p><p>“是吗？”黑山将信将疑。 </p><p>“之前的事情，前辈还在怪我吗？我答应过前辈，以后绝对不会……”西尾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黑山把一根手指竖在自己唇前，他明白人类在这么做时意味着什么，所以他乖乖闭嘴。 </p><p>黑山环视四周，好在没有任何人在意他们俩的对话，他松了口气，对西尾道：“下班了，回家。” </p><p>“好的。”西尾说。 </p><p>黑山又觉得自己搞不懂西尾了，后者或许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心机深沉，也是，机械和人类不同，就算西尾似乎有一些微妙的自我意识，但也不可能背着自己谋划什么。 </p><p>比起西尾的怪异，现在黑山更上心的事情是，如何让现在的局面更有利于自己。这么多年，黑山从未像现在这样产生对工作的热情，他觉得自己就好像被一场大雨浇灌的荒漠，心中的某一处诞生了绿洲。 </p><p>他决定写一封调职申请书。 </p><p>西尾第一次见到回家之后不吸烟也不喝酒的黑山，后者好像换了一个人，没那么萎靡不振了，他用冰箱里的食材制作了简单的餐食，填饱肚子之后就走进房间，用那里的笔记本电脑写些什么。 </p><p>西尾被晾在了一边，他像往常一样，在黑山不和他说话时自己找个地方待着，但又忍不住进入黑山的电脑，想看他在写什么。 </p><p>原来前辈在写调职申请，西尾想。前辈想要调职，这件事情西尾早就知道了，之前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帮助前辈实现这个目的，但他从不知道，原来调职这件事是可以由前辈这边发起申请的。 </p><p>希望前辈能进展顺利。现在没人盯着他了，他也可以更加随心所欲地搜寻自己想要的情报，他利用强大的算力一边搜寻情报，一边借着新局长家门附近的交通探头监视他的动向。 </p><p>新局长已经回家了，他拥有一幢三层楼的一户建，但同时，他也要负担一家七口人的生活，他的父母、妻子，还有三个孩子。他的车子开过最后一个交通探头，消失在了一片住宅区内。 </p><p>紧接着，西尾黑进了这片住宅区的监控系统，为了业主们的安全，这里也遍布着摄像头，甚至新局长家门口的路灯上就装着一个，那个摄像头刚好可以照到他家大门。他把车子停在了宅子自带的车库，一个小男孩抱着足球从监控画面外跑进来，扑进他怀里，看样子小男孩刚刚是在家门前的小花园里玩耍。 </p><p>新局长一手抱起那个男孩，一手推开门。 </p><p>西尾注意到这扇门上没有装智能锁，如果不是它本来就半掩着，就需要有人用一把钥匙来打开。 </p><p>没有智能锁，也就意味着屋子里也没有智能管家系统，西尾无法操控屋子里的任何开关。 </p><p>这位新局长似乎相当节俭，也可能刚坐到这个位置，还没有积累足够的财富。他开着一辆很普通的老式油车，西尾也无法在车子上面做手脚。 </p><p>一整晚，西尾都在运算有关谋杀新局长的事情，他不但调取了警察局里的所有犯罪档案，还在网络上以犯罪为关键词抓取了所有信息，然后逐一筛选，再进行暗杀模拟。早上黑山打着哈欠起床的时候，感觉坐在那里的西尾看上去好像比平时还要迟钝，后者甚至没有在黑山走过来时第一时间抬眼看他。 </p><p>“怎么了，又在待机吗？”黑山问。 </p><p>西尾没有回答。 </p><p>和普通人类不同，仿生人没有生理反应，他的胸腔不会随着呼吸扩张和缩小，也不会为了湿润眼球不断眨眼，更没有呼吸声，他呆坐在那里，看上去就像是死去了一样。 </p><p>死了。黑山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再次出声：“喂，西尾，你关机了吗？” </p><p>黑山见过西尾关机时的样子，他在废品站捡到西尾时，西尾就没有开机，那时西尾闭着眼睛，像睡着了一样，脸上还沾着污垢。现在西尾的模样显然不是关机，但肯定也不是“死”，他由一堆无机物构成，根本不具备死亡的可能性。 </p><p>黑山走过去，想像敲一敲死机的电脑那样敲一敲西尾，但把手伸到西尾面前时，又因为那张和人类别无二致的脸而停止了动作，他没办法完全把西尾当机械，犹豫了好一会儿，他攥起来的拳头松开了，他用指腹轻轻抚摸西尾的脸颊。 </p><p>和真人触感相似的人造皮肤给黑山带来一种怪异的感觉，西尾被制作得太像人了，看上去像人，摸起来也像人，可没有人会睁着眼睛停止呼吸，他的皮肤甚至还有温度，让黑山觉得热量正滚滚传来。 </p><p>不对，这温度也太高了。 </p><p>黑山将整个手掌都覆盖到西尾脸上，确定他的体表温度早就超过了模拟人类时的加热温度，甚至摸着有些烫手，他又摸了摸西尾的后脑勺，那里果然更烫，就像是在摸电脑的主机机箱。 </p><p>“前辈，你为什么摸我？”西尾说。 </p><p>就在黑山错愕的短短片刻，西尾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的眼神又开始游离，身体也动了起来，他伸手，握住了黑山的手腕，但不是把黑山的手拿开，反而，他将那只手重新固定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问：“这是在做什么？” </p><p>“我只是想知道你哪里坏了。”黑山说，他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仿生人的力量比想象中更大，他用命令的语气道：“松手。” </p><p>“好的。”西尾说。 </p><p>就在刚才，西尾感受到了黑山的体温，虽然装在他眼球内部的红外线探测仪可以探测到黑山身上的热辐射，但还是第一次以肌肤接触的方式采集到数据，他的皮肤表层接入了感受器，能测量出黑山的体温是人类男性在早晨的标准体温，这说明黑山身体健康。 </p><p>除此之外，他感到莫名的不舍，他希望那只手能在自己的脸颊上多停留一会儿。 </p><p>西尾看起来和平时一样，并不像是哪里损坏了，或许只是散热不太好吧，黑山想。 </p><p> </p><p>带着满心期待，黑山比平时更早地来到办公桌前，将昨晚自己写好的申请书打印了出来，递交上去。他并不能直接交给新局长，但是按照规章流程，他的申请书必然会在最后环节受到新局长的审批，中层领导也没有权限直接驳回。 </p><p>黑山并不贪婪，他只是想要得到比打杂更有价值的工作，哪怕把他安排去做巡警，也比坐在这里面对键盘要好。 </p><p>他是上了些岁数，但个性还算沉稳，身体也很健康，唯一让他担心的时长时间室内工作导致了身体素质下降，不过这一点是可以锻炼回来的。 </p><p>只要给他机会。 </p><p>黑山就这么满心期待地等到了中午，递上去的申请书也没有得到任何回馈，那些被装订在一起的纸张好像石沉大海了一样，甚至让他恍惚觉得自己没有写过。 </p><p>西尾知道是怎么回事，他利用监听手机麦克风的能力，听到了课长和新局长的对话。 </p><p>“一直让他打杂也不是个办法。”新局长说，西尾分析他的声线，觉得他很焦灼。 </p><p>“但是，您应该已经知道了……”课长的声音也很为难。 </p><p>“是的，昨晚他们找到我谈过这件事了，原本我还很奇怪，为什么以他的年龄只是在局里打杂，他看上去也不像是对工作不负责任的人。” </p><p>“我们都知道这一点，但，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这是规定。” </p><p>“我明白。” </p><p>西尾听到了新局长的叹气声。 </p><p>两人打哑谜一般的对话在这时结束了，仿生人无法从这些对话里提取出太多有效信息，这对他来说太难了，如果没有昨晚的监听，他不会那么笃定——新局长对于前辈的调职持否定态度。 </p><p>这一态度不是他本人的意愿决定的，而是什么别的人决定的。 </p><p>为了寻找时机和破绽，昨晚一整晚西尾都监视着局长家附近的交通探头，当然，也在监听对方的手机，昨晚八点过十分，新局长接到了一通电话，便驱车前往一家餐馆，餐馆内没有摄像头，一开始西尾只能听到手机摩擦口袋的声音，不一会儿新局长坐下了，摩擦声也变得微弱起来，有个更加苍老的男人的声音向他寒暄了几句，问他想吃些什么料理。两人点好了餐之后，便聊起黑山的事情来。 </p><p>“他的事情，你最好不要过问。”那个苍老的声音说。 </p><p>“具体是什么事情？”新局长问。 </p><p>“我都说了，不要过问，照我说的做就行了，只要把他一直安排在那个位置，等到他退休离开警察系统，这一切也都结束了。” </p><p>“我知道了。”新局长没有再问，他咀嚼着炸得酥脆的天妇罗，也就是在这些咔嚓声中，西尾改变了主意，根据刚才那番话，他推算出杀死这个新局长没有意义，因为下一个接任的人也不会允许前辈升迁。 </p><p>要杀掉这个老人。 </p><p>一小时后后，西尾在餐馆前的交通探头看到了老人的脸，他对比数据库，从居民户籍信息里找到了那个人，那是个更高层的领导，平时自己不开车，出门车接车送，但比起那滴水不漏的新局长，他有个致命的弱点——他患有严重的冠状动脉粥样硬化性心脏病，心脏上装着一个起搏器。 </p><p>旁边的黑山正味同嚼蜡吃着食堂提供的午餐，本来就不怎么好吃的东西，再加上黑山心事重重，便更是吃不出味道了。 </p><p>“前辈。”西尾说。 </p><p>这次轮到黑山发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p><p>“前辈？”西尾稍微提高了一点音量，黑山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他：“怎么了？” </p><p>“你有哪里不舒服吗？”西尾问。 </p><p>他扫描到黑山的体温没有升高，心跳和血压都很正常，只是神情恍惚、失魂落魄。 </p><p>“没有，我很好。”黑山说，突然被仿生人关心的感觉怪怪的，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拿出应对人类关心的态度。应该不需要吧，对方只是个仿生人而已，不用考虑人际关系可以随便和他说话正是他的好处，虽说黑山沦落到底层的这些年，脾气也差到谈不上维护人际关系的地步了。 </p><p>但仿生人并没有停止他莫名其妙的关心，他在黑山面前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放在黑山脸上。 </p><p>“你干什么？”黑山拍掉他的手。 </p><p>“早上前辈是这么对我做的。”西尾歪了歪头，“我以为想要确认对方是不是坏掉了，就要这么做。” </p><p>黑山一时语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抚摸西尾的脸颊，他叹了口气：“你不要有样学样，我也没有坏掉。” </p><p>“好的。”西尾说。 </p><p>这时，课长从外面进来了，他直接开口道：“黑山，我们谈一下。” </p><p>前辈又出去了，桌面上留着餐盘里没吃完的食物，食物的温度已经很低了，人类吃这种东西会伤胃。西尾打算把餐盘拿到微波炉去加热，那里正排着几个自己带便当的警员。 </p><p>同时，西尾也在监听课长和黑山的谈话。 </p><p>“你的申请被退回了。”课长没有任何铺垫，开门见山道。 </p><p>前辈很显然是愣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干涩地吞咽着口腔里的空气，然后才开口：“局长看过了？” </p><p>“看过了。” </p><p>“做巡警也不行？” </p><p>“不行，现在巡警不缺人手。” </p><p>“打杂的不是也不缺人手吗？” </p><p>西尾听到黑山的声音提高了，后者正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 </p><p>“别无理取闹，黑山，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做警察最重要的就是服从安排吗？” </p><p>谈话没有继续下去，西尾听到黑山的脚步声，手机和衣料发出剧烈摩擦声，他走得很急。 </p><p>黑山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看见吃了一半的午餐不见了，西尾也不在座位上，他正要回头找，西尾就端着餐盘过来。 </p><p>“前辈，吃冷饭对身体不好，我帮你加热了。”西尾那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p><p>黑山接过冒着腾腾热气的午餐，呆愣了好一会儿，他视作同类的“人类”在这些年里不断打压排挤他，而他视作“机械”的西尾在关心他吃冷饭会伤害身体。他产生了一种错乱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人还是机械，而谁又是同伴。 </p><p>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说出了“谢谢”。 </p><p>“不客气。”西尾面无表情地说。 </p><p>也不知道是因为食物加热之后的温度，还是什么别的东西滚烫地落入了黑山的胸腔内，他顿时百感交集。自己不应该把西尾当成是电冰箱、电视机一样的存在，可他也确实不是人类。 </p><p>就在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感情时，外面的走廊传来骚乱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外面互相传递着什么信息，课长走进来，道：“明天没有工作的人都穿上丧服，代表我们局去吊唁。” </p><p>“给谁吊唁？”有人替黑山问了出来。 </p><p>“上面的一个大领导。”课长说，“我也才听到消息，似乎是心脏起搏器突然出现故障，异常放电，导致了猝死。明天有空的人都要来，后勤打杂的也要来，都听到了吗？” </p><p>“听到了。”办公室里稀稀拉拉的回答。 </p><p>“谁死了？”西尾问。 </p><p>“不太清楚，明天跟着大家一起去就是了。”黑山说，他看了一眼西尾，想到对方还没有吊唁用的黑色丧服。他打量着西尾，思忖着，自己的衣服不知道对方穿不穿得上。 </p><p>“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西尾说，他很清楚葬礼的流程，接入网络后随随便便就能搜索到很多，但还是这么说了。 </p><p>“没关系。”黑山说，“到时候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p><p>“好。”西尾说，“我会一直跟着前辈的。” </p><p> </p><p>Fin </p><p> </p><p> </p><p> </p><p> </p><p>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