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p><p>自他记事时起，祝棋就只见过他的母亲祝子明。甚至他连他的母亲都很很少见到——她大多只在过年抑或他的生日时会回到他们住的那栋筒子楼。</p><p>他从小就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也在日常交际中逐渐摸清了每家每户的生活情况：一楼只住房东夫妇，202是一大家子人，他们有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301住了两个女大学生。303的住户似乎是一位漫画家，经常出门采风。剩下两户没住人。</p><p>这样的地方能叫做“家”吗？祝棋不明白。对他来说，201室只是一间逼仄的、小小的房间。他卧室的墙上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是祝子明某次心血来潮买的，后来再没换过。窗台上摆着一盆仙人掌，这是他小学时用攒了半年的硬币买的，因为那时的他听说这种植物不需要人照顾。 事实也的确如此——十年过去，它依然活着，只是从未开过花。 </p><p>母亲很少和他交流，连电话也寥寥无几。她的社交媒体动态里多是工作照和风景图，偶尔夹杂几句晦涩的诗句。祝棋会偷偷翻看，但从不点赞。 </p><p>他记得十二岁那年，母亲难得回来过一次生日，带了一块蛋糕。她笑着让他唱生日歌，那个满怀期待的少年闭上眼，青涩地发出哆来咪的音调，再睁开眼，发现客厅里除了他以外已然空无一人。 </p><p>透过玻璃窗，他看见母亲笑得花枝招展，挽着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的手上车离开。 </p><p>祝棋收回视线，盯着蛋糕上的蜡烛，直到它被烧尽。 </p><p><br></p><hr><p><br></p><p>学校是他唯一能喘口气的地方。</p><p>勤业中学的走廊永远闹哄哄的，但他总能找到角落避开人群。高二分班后，他成了年级第一的常客。有人背后议论他是“做题机器”，他听见了也不反驳。考试对他而言只是游戏，毕竟解圆锥曲线比和人说话简单太多太多。</p><p>他同学生日聚会邀请他，他借口要补课；柳老师问起家庭状况，他说父母健在。每当这时候，祝棋都会嘲讽地在脑海中暗暗补上一句——但是就算哪天他们不健在了我恐怕也不知道。 </p><p>他本来以为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会永远持续下去，直到祝棋遇见了一朵花和一只兔子。白连会在他看书时突然伸出细长的手指，抽走外面的那本，露出底下的推理小说，然后笑着对他说我觉得这本很不错。尽管白连笑起来很好看，但祝棋总是回避看他的眼睛，因为他总觉得那里有什么他不能，那朵花也不想让他直视的东西。 </p><p>叫艾琳·斯卡尼诺的兔子是另一种麻烦。她总在课间突然蹦到他桌前，叽叽喳喳说些明星八卦，或是硬塞给他手工饼干。祝棋不明白她图什么。有次他直截了当地问她究竟想得到什么，艾琳愣了两秒，理直气壮说她只是想对他好。他哑口无言，最后把饼干扔进了垃圾桶。 </p><p>魔术是他的另一个秘密。是在某个祝子明没有回家的春节，他守在电视机前看春晚，舞台上魔术师的每一个动作都能引来观众的阵阵喝彩。好热闹啊，他想，那么如果我能学会它的话，是不是我的身边也能这么热闹呢？ </p><p>于是祝棋把手掌摊开又握紧，硬币消失又出现，像某种隐喻：你以为你能牢牢抓住的，下一秒就会在不知不觉间溜走。他曾为白连和艾琳变过最简单的扑克戏法，两人惊讶的表情让他莫名愉悦。 </p><p><br></p><hr><p><br></p><p>后来祝棋和他们一起破了很多很多起案子。他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世界的主角。</p><p>可是他忘记了，主角也是会经历生离死别的。 </p><p>他很后悔，为什么偏偏就是那一次，自己疏忽了呢？那件事成为了缚住他的丝络，祝棋总在半夜梦见那个瞬间，然后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惊醒。 </p><p>门后是白连被一柄长枪贯穿，血流如注地作十字架状被钉在墙上的尸体。 </p><p>某种意义上，白后赢了，尽管她在故事的结尾选择了自我终结的方式——他指的是在给正派角色造成心理阴影这方面。</p><p>祝棋听了她的故事。他理解她，并且他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替她原谅世界；但他们正处于棋盘中间现实与虚幻的漩涡之中，他们都选择了踏出那一步，那就都已无法回头了。 </p><p>白后把祂的棋子向前移位，于是，他接下来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p><p>Checkmate。</p><p>一切结束了。</p><p>结案表彰会上，校长把锦旗塞进他怀里，镁光灯晃得人睁不开眼。记者采访时问他当时怎么想的，他说觉得烦，想快点回家。报道出来却成了新时代正气凛然少年。 </p><p>他斜挎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旁边是蹦蹦跳跳的艾琳。她捧着一束白菊，低着头说她会定期来看白连。 </p><p>而他端着那盆他养了十年的仙人掌，最终它被他留在了那个永远笑着的少年的墓碑前。 </p><p>反正它从不需要被人照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