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诚然，我不过是个能够依靠文字才勉强过活的无名作家，靠着旧作费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也时常担心自己是否能够继续这样的悠哉生活。 </p><p> 在编辑耳提面命催促之下，声音犹如芒刺在背，终于彻夜通宵，终将交付成稿。交稿的那个瞬间便身子一歪，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p><p> 而再次醒来之时，好像已过正午。饥肠辘辘，而家里仅剩的一点储备，也在昨晚的赶稿之中消耗殆尽。于是不得不蓬头垢面，探头出门觅食。这个时点的街道并没有什么闲人来往，倒也显得有几分寂寥。毕竟，像我这般闲散人士也终究是少数。周边的炸鸡摊贩传来了滋啦作响的声音和油脂香气，若是平日，定会讨价还价地买上一份。但通宵之后再面对这些油炸之物，所想到的不是那份酥脆且扎实的满足感，胃部隐隐传来不适，到是有些犯了恶心。 </p><p> 长期的未进食所带来了脱力与晕眩，糖和甜味的印象一下子就传到了脑海中，并固执地在此生根发芽。是了，工作完后本就应该需要些甜食来滋养紧绷的神经和大脑。我如此想着，不自觉得朝着熟悉的方向迈步前行。 </p><p> 我自然是嗜甜的，这镇中的铺子如数家珍。可眼前这家，是否是家点心店还尚待商榷，名字和装潢里寻不出一点线索踪迹。在门口也没能文件来自面粉和黄油合奏而出的香甜气息。但处于好奇，我还是朝着店铺走了过去。 </p><p>兴许是还未正式营业，外侧的展示橱窗内什么货品的展示都没有，如定式般的宣传小黑板也都还未端出，乳白色的木门大敞着，似乎是等待着人的到来。 </p><p> “哦！欢迎光临——”一进店，穿着黑色背心，染着金发，扎着小辫子的青年朝我搭话，但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左手的手臂，近乎整条手臂都布满了纹身，虽然不敢多看，仅仅一睹，就给人留下了深深印象。上面所刻画的，并非传统黑道的那些龙凤般若，但复杂的装饰图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p><p> 见人来，他抬起头，放下手里的工作招呼起客人。 </p><p> “招牌？恩，弊店的招牌点心是用应季的栗子和赤小豆做的。栗子的话还在蒸……啊抱歉。”青年像是想起什么，一个转身，又立刻急急忙忙地掀起帘子，朝内奔去，把我独自一人晾在店里。。 </p><p> 真是没有待客之道。我暗自感慨。但我本来就是突然闯入其中的，对方失了些礼数也无可厚非。不如趁着现在这个空档，仔细考量观察一下，这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店铺。 </p><p> 浅象牙色的地板，淡蓝色的墙壁以及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各类桌椅展柜，在暖色调的灯光之下，一同构筑出了一个淡雅且温暖的小小空间。墙上壁画也与此呼应，以甜美的薄荷绿或柠檬黄为主题，构筑了一幅幅甜美而梦幻的景象。 </p><p> 恩，这么来看，这定是家品味不错的点心店。不知道提供的点心味道如何，也不知有没有其他的茶水服务。我暗自忖度，朝着展柜看去。展柜里摆放着的东西很少，大多数都包好放置着，可上面既没有商品的标签，也没贴着价格，实在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商品，就连是不是非卖品都得考虑一番。这排商品间最显眼的，应该是那碟事先插上了塑料叉的蒙布朗。 </p><p> 作为当旬的点心，说到栗子也正是蒙布朗。既然栗子正是店里的招牌，那么选这个蒙布朗肯定是明智之选。蒙布朗本就是用栗子泥配合奶油并冷藏的而制成的点心，既然如此，店里没有香气那也是情有可原。 </p><p> “店员先生——” </p><p> ”来了，来了！“ </p><p> 帘内传来砰的一声，那个金发身影也一下子从内里闪了出来，热情地询问需要来点什么。 </p><p> “抱歉抱歉，这儿还有点人手不足，也可能有些招待不周。不过今天也不算正式营业，呃，试营业都算不上，所以想吃的话告诉我，就当是尝尝味道啦。“ </p><p> 真是充满关西风格的热情，在这种乡下小镇，对着陌生人也如此热情地倒也是少见。短暂的犹豫到是又一次激起对方推销的热情，“要是想的话，厨房那边也有刚刚拌好的豆馅可以尝尝。哎呀，既然在这儿遇见了就是缘分，不如后厨有的都来试试也无妨。对了，小哥。我这顺便也准备了点枝豆的甜馅料，刚兴趣也尝尝。” </p><p> “恩……麻烦给我一份蒙布朗吧。”虽然他介绍了不少，但那份蒙布朗实在是让人过于诱人。覆雪的白朗峰就摆在了那乳白的柜中，等待着人们去征服。没错，征服它。我今天来，说不定就是为了征服这蒙布朗。 </p><p> “啊，好勒。小哥你找个地儿坐吧，我待会儿就给你端来。一份蒙……恩？蒙布朗？”不知为何，他脸上忽然浮现困惑，狐疑地看向了我。”什么？“ </p><p> “蒙——布——朗”担心是自己口音过重，遂一字一句再度重复。但心中也产生了些困惑。难不成在这家店，蒙布朗另有其名？ </p><p> 我看向那金发店员，那金发店员也一脸不解地看向了我。“小哥，我们店可没有蒙布朗啊。”他说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回忆一番后，语气颇为笃定。 </p><p> “我们店，不卖那个的。” </p><p> "就是摆在那儿的那个呀。"我抬手，朝着蒙布朗指去。 </p><p> 真不知这店员，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p><p> 不过这种展示柜确实也有这个麻烦，从背后看不出什么。见几番对话无果，我也连忙劝说对方，要不要站出来看看，不然也不清楚我说的到底是什么。 </p><p> “你瞧，就是在那儿摆着的，唯一那叠。”我不厌其烦地，又一次指给了对方。 </p><p> “哦——”这近距离看才发现，这店员的右耳上亮闪闪地，挂着不少耳饰，更是给他增添了几份不羁。但从神情来看，应当是知道了什么。没等我开口，他就有点尴尬的看向了我，旋即爆发爽朗大笑。 </p><p> 大笑？这是为何？我满脸狐疑地望向了他，等待发话。 </p><p> 店员放声大笑，耳上的金属饰品也跟着晃动叮当作响。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擦干眼角的泪花，弯身取出那份蒙布朗。 </p><p> “小哥，那份是别人店的不是商品。那是我的饭后甜点啊。我们店，是主打和果子的。” </p><p> 端出来这才真切看到，那盛放蒙布朗的碟子边缘仍沾着被使用过的污渍，旁边随意搁着一把用过的小勺。 </p><p> “我尝了口就顺手先冻上了。啊呀…竟被您错认成商品了…“他还在兀自念叨着着，但我的脸腾地一下热了起来，尴尬得恨不得遁地而去。 </p><p> “啊……这……实在万分抱歉！是我冒昧……” 我慌忙鞠躬道歉，声音干涩。然而羞耻在和饥饿的对战之中，饥饿占据了优势上风。 </p><p>“就当作给第一名顾客的特别招待嘛。哦，对了。我吃过了，可别嫌弃。脸色这么差，赶紧吃点！“” </p><p>他咧嘴一笑，露出两侧的虎牙，表情上又带着点狡黠，“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想买来和自家做对比的，不如尝尝味道，给点评价吧！“” </p><p> 不由分说，他把我按在靠窗的白色小圆桌旁，转身又风风火火地掀帘进了后厨。留下我一个人在这儿享用蒙布朗。指尖传来瓷碟釉面温润的凉意和栗子奶油沉甸甸的触感。 </p><p>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浅象牙色的地板上，空气里似乎终于飘散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栗子本身的甘甜香气。 </p><p>阳光透过窗格，在他带笑的眼角和闪亮的耳饰上跳跃。那份关于蒙布朗的误会，化作一丝暖意，似若有若无的细线，将一个饥饿的作家和一个冒失却热忱的点心师相连结。 </p><p> 在结束了那场蒙布朗的奇怪乌龙后，我忍不住仓皇而逃，可还没起身又被这家店的装饰画所吸引，坐了回去。 </p><p> 梦幻的色彩，层层叠加的厚重上色，但却在述说某一抽象的情绪。眼角一瞟，题名或是喜悦，又或是惊喜。可这惊喜不也是一种欢喜？在愉悦与喜这样的母题下，这名画家画接连创作一连串似是而非的作品。我无法评判其中的美学价值，不敢妄加评论。可是这般用心，拢集这么多喜悦的说法并着手具像化，也着实令人令人惊奇和感动。 </p><p> 我本就不是一个善于欣赏画作和美学的人，只是觉得，他们出现在这里如此得恰当好处。这种不多不少的微妙平衡倒也是抚平情绪，归于淡雅宁静。 </p><p> “真是不错的画作。”我不由得感慨出声。这样的奇妙平衡，恍若舌尖里顺势融化的棉花糖，炎夏初尝的刨冰，奇怪的甜腻与幸福感涌上了舌尖，即便是略微涩口的茶水也盖不住那份甜美。好像这里的画作也称为这儿的食粮，填补着疲惫而空虚的胃与信赖。 </p><p> “是吗是吗———？”热情的关西小哥啪一甩门帘，带着红豆的香气冒出一个毛茸茸的金色脑袋。“那可真是太好，这是店长亲自画的呢。要说的话这整个宅子都是他的。听说好像以前也做过些设计之类的，但详情确实不知了。” </p><p> “那还真是品味奇特的人啊。”我回答道。 </p><p> “是啊，能够选择把和果子店装修成这种西洋模样，怎么说也都算个怪人了吧。说什么不能拘泥于形式的，我看他，就是想把自己的东西挂出来嘛。”他单臂撑着柜台笑着，两颗虎牙同笑容一起像是灿烂耀眼的阳光，给这份空间多了一丝炽热，倒是让这空间染了些活力。 </p><p> 我刚想反驳几句，却担心重蹈覆辙，放弃了替房东辩解，将话咽回。 </p><p> 只是让勺子与杯缘的碰撞发出些不自然的清脆声响。 </p><p> “但答应他在这种地方做和果子的我，倒也是个怪人吧。不如说，我可是就是知道这一点，才和他合作的。之后我应该和风洋风都做，不然，这风格也太不搭了。不过这设计，估计得重新考虑了啦。”到底是关西人，一打开话匣就停不下来，畅谈今后的规划，热情得出奇。 </p><p> 我望着画儿出神，耳畔的声音却一点点消失，这些画不知为何带有着魔力，旁边的一切渐隐，整个人陷入到流动的彩虹里。粉红色的柔和花朵托起薄青色的洋流，不断旋转的纺车将色块揉成了线，匹出一副独一无二的彩虹。 </p><p> 是豆大福的香气和店员小哥朝气蓬勃的叫喊声把我拉回了现实。 </p><p> “啊对了，刚刚新鲜出炉的豆大福———嘿哟。“ </p><p> 一个裹着面粉的圆滚滚白色圆球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动作轻巧，仿佛再一用力，这吹弹可破的面皮就因为动作而碎了。 </p><p> 我看着却是略有不解，既然都吃了人家的蒙布朗，此刻有加一份甜点是不是略有些过意不去？但本能却驱使我接过叉子与盘。 </p><p> 不知不觉，小半个团子就落入腹中。比想象之中更为柔和的甜与柔掠过舌尖，没等反应过来就已经顺着食道悄悄下滑。温热与细腻的豆馅料像是转瞬即逝的盛开的无尽夏，抓不住，又却能感受那份氤氲。最后配上那一口温热的茶，不知为何，原本的暑气与热意早已烟消云散。柔和且朴实的味道和出品的张扬厨师却也形成了鲜明对比。 </p><p> 看来，这家店本身作出的和果子品质也是相当的高啊。不知从哪一口开始，原有的疲惫与虚脱烟消云散，在糖分的补给下，脑子略微变得活络，似乎也是能写出点什么了。 </p><p> 啊啊，这就是我作为作家的本能吗？主动去追求写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略显矫情，一时木讷无言，难以言表。 </p><p> 评价，没错，评价。对于一家店铺，客人如何评价他们的食物也是重中之重，我支支吾吾半天，嘴里却憋不出一个字。好似文字在我的眼前溜走离去，连个花色艳丽中凋落也说不清。 </p><p> 那么来参考以往，可刚刚的蒙布朗我也没说出半句评价，只是自顾自的吃完了自己的那份。眼前人的视线还是那样如太阳般炽热夺目，似乎我不说些什么，这烈日，就不会停止照耀散发光芒。 </p><p> “怎样，怎么样———我的手艺，可是没得说呀！”笑着嚷着，耀眼夺目。 </p><p> 我没什么能所说的。 </p><p> 他却也不恼，只是等待。要我说，他也是个怪人吧。如此慷慨对待不速之客，却又不求以回报。 </p><p> 似乎是栗子刚出锅不久，鸣笛催促警醒，他又急急忙朝后厨迈入，然后又一次端出来新的和果子，这次的，则是栗金团。“应季的栗子！请吧，请吧———哎呀，要说的话这季节的栗子馒头或者羊羹也是不错。夏末秋初的暑气就得靠这些小小变化来驱散啦。其他的品类还没想好，晚些时候你再来，估计柿子和番薯也就当旬了，那时候估计又有许多新品种可以试试，说不定那时候就忙不过来没这么悠闲了———” </p><p> 似乎是难得见到人，他手舞足蹈又上下比划。似乎是想努力传达自己的那份营业理念。但我却只觉得好笑，而不久又涌出一份钦羡。我上次，带着这般心态写作，这样工作，又是什么时候呢？ </p><p> 侧旁的画作动了，无形弥漫的纱将我层层包裹，倒退回到刚开始执笔的青涩时光。沉沉浮浮，时光扭转，一时之间，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阅知自己何时取用的那栗金团。待定神发觉，却已经切下来小小一角。 </p><p> “啊，好吃。”不知不觉，就已经发出了作为简单朴实的感言。一切都停了下来，仿佛时间被静止，最开始的苦恼，饥饿，钦羡，不悦都烟消云散，只有温润的栗子泥和栗子在舌尖演奏交响曲。 </p><p> “真是朴实简单的评价啊。”金发店员嘻嘻笑着，不知何时到来的夕阳也为人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但有就很好啦，在这儿耽搁你这么久，还真是不好意思。”他吐了吐舌，抬手捋了捋自己偶然露出地几缕金发。 </p><p> “作为得到评价的报答，这个就作为伴手礼给你吧！下次我们正式开业要再来玩啊，和我们店长也聊聊！” </p><p> 他不由分说地给我塞了份个纸包，略沉的手感与热气很容易就才想到这些是尚未呈上的果子。待我刚刚离店，迈出几步，随即像是想起些什么，隔着老远大声喊道“我是阿冥，店长是立希。还请务必再度光临——” </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