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要同我走吗。”苏春慈的脸小半没在未散的雾气里，站在高原的边缘，偶尔有鹰隼从她身后掠过，迷蒙里像墨线游走过宣纸。那句话飘在风里。</p><p>我有些不记得我是怎么答应的了，只记得最后她搂着我，微敞的领口露出暗红色的纹身，轻笑说：“那以后你该改口了。”</p><p>“我们去南边吧。”</p><p><br></p><p>高原上不能频繁地沐浴，空气也很干燥。楠栝州的空气里似乎一直下着一场隐秘的苦雨，水汽笼着人有点喘不过气。</p><p>我的继母精神不大正常，但还好这样的异常只是偶尔——多半是见了某个无关的路人，嘴里念着某个名字，举着剑就要砍去。拦住她并不容易，她生得高，力气也自然算不得小的，我只能拖着她的腰一边往后拽一边道歉。</p><p>大概这样的闹剧上演两三次之后，我才知道她念的名字是同她和离的前夫的。她从前也有个孩子，只是因为前夫树敌太多被绑了去，再也没见过。</p><p>我有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我见过她胸口的那个纹身——那时她早已醉透了，衣服褪了一半，盯着我好半晌不说话，直到我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睛，她又轻笑。</p><p>“我们卓玛呀……”</p><p>那纹身仅一个单字，有些生僻。偶然得了机会问说书的，那人乐呵呵地告诉我和树一个音，及时雨的意思。</p><p>“这个字放名字里不得了。”那人挥着扇子笑，“太大了，也只有有福气的人消受得起了。”</p><p>我也笑——说实在的我不太擅长这个表情，但是我那时实在是想笑。我有种诡异的安心。</p><p><br></p><p>不过好在，她大多数时候是正常的。开始几天赶路的时候，她的话格外多，从高原上的琐碎说到她还年幼时的南方生活。</p><p>“你为什么跟我走？”</p><p>当楠栝州的烟柳翠色隐约在天际，空气变得潮湿，我们已经沉默许久，她问我。</p><p>“我不知道。”我看了看周围没有雪顶的山，眼睛并不落在她身上。</p><p>为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了，大概是不想在那家里待下去，每日都在破裂边缘，像努力向内拉紧即将撕裂的绸缎，绸缎后的龌龊我也不愿再见。</p><p>后来她说了什么？</p><p>她笑我莽撞，末了又说：“挺好的。还年轻多走走。”我觉得她莫名其妙。她看起来也比我大不了多少。但我仍将她看作母亲。</p><p><br></p><p>楠栝州的日子也算乐得清闲——当然也只是一开始。苏春慈的钱在第四个月就快花完了，她看着倒空的钱袋对我有些无奈地瘪嘴：“早知道我就多偷点那死鬼的了。”我大概是那时候开始兼职，什么都做。她不出去工作，只在家中做女红在夜集时托酒友卖了，抽三成给那人。</p><p>我见她的时间也因此少了一些。但对我来说，只要她不突然发病跑到街上，拉着不相干的人叫那弄丢的孩子的名字，已经算我那天走运了。</p><p>休息的时候，坐在楠栝州的屋顶，我看看天空，似乎要下雨了。这里总归还是离天空太远了。我想，看着不远处我和她的住所。</p><p>但我也不想回去了。</p><p><br></p><p>“要同我走吗。”梦里她的声音更轻，却更近了，我几乎能感觉到气喷在我的脸颊上。我的手向边上摸去，却只摸得到夜风吹凉的衾枕。我坐起来，她坐在院子里，指尖抚摸着酒杯。</p><p>今晚的月亮很圆，她似乎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却并没有回头。她没有穿那身红的，换了套我没见过的，有些旧了，做工却不错，银线在月下像反光的鱼鳞，暗沉的雪山石上蜿蜒的残雪。</p><p>第二天去院中看她的时候，她正窝在石桌上，脸被酒气蒸得发红，我摸了摸额头，所幸并未发热。</p><p>那身衣服很漂亮，可惜后来很少见她穿过了。</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