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人山奇遇-ElfArtWorld

TA的作品 TA的全部作品 +

鸟人山奇遇

阅览数:: 23
评分数:: 0
总分:: 0

“师弟，你不觉得今儿这气氛……不太对吗？”墨相随落下一子，抬眼略显困惑地应道：“哪儿不对？”“嗯……不过是身为师兄的直觉。”贺须鸣并未立即走出下一步，右手摩挲着手中黑棋，左手懒散地撑着下巴，“有什么事能烦扰到我这师弟呢？你那宝贝徒弟来消息了？”墨相随顿了顿，长吁出口气。这时贺须鸣才刚落子。“真被我说中了？”他的表情先是惊诧，随后又浮现出藏不住的笑意。“是啊，真被你给说中了。”墨相随也不再遮掩，蹙了蹙眉，“说是过阵子要来，怕也就这两天了。”说着他便走了一步。“哎师弟，你知道我棋艺不精的……放放水成吗，别把我堵这么死。”于是这位的眉头也跟着拧巴起来了，“来就来了嘛，有什么不好的。你们师徒二人确实很久没见了吧，也带上来让我再见见。”“既然掌门大人对那小兔崽子如此喜爱、如此上心，素来又善于传授，何不自己收下，总要难为我呢？”“哈哈，别这么说。这梭巡山上的八九成弟子可都算得上我‘徒弟’了，你却还只有这一只‘兔崽子’呢。”墨相随闻言抬了抬眼皮，淡然瞥一眼桌上棋局走势，信手拈起一枚棋子搁在棋盘上，抿唇叹声气：“我一向不喜在别人身上浪费时间，也不明白掌门大人为何如此热衷于做收徒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话音刚落，他莞尔一笑，吃去了棋盘上的几颗黑子，随手扔进了棋篓子里，不置一词地端起杯盏饮茶。贺须鸣尚未察觉，仍在努力地解释徒弟的好处：“徒弟多好呢，看他们一个个长大多有成就感，还能解闷儿…哎呀，师兄这不是希望你能喜欢你那‘兔崽子’呢吗，你——哎你又吃我的子！”“是师兄你光顾着说话去了。”夏日独有的热风吹过，穿梭在山林重叠的树影中，渐渐降了温。拂到人面上时，已能送来一瞬凉意。建在山路旁的小亭，被嘈杂的蝉鸣环绕，便是双方都思索着再下一步又该如何走时，也似有成群的观众急不可耐地指点。“——啊，掌门大人，赤雎前辈。”被闷出一头汗的棕发男子抬头望见亭中人，马上大跨两步石阶，抱拳向二人行礼。“申屠？这回是真下山玩儿去了？”墨相随笑道。贺须鸣先是应了招呼，接着又说：“行啦，我都说多少次了叫师兄就行，怎么这么久了还这么客气。从集市回来的？”“嗯，淘了把弓回来。我那把旧的该换了。”申屠予卸下裹着弓的包袱，递给了贺须鸣。贺须鸣接过弓，摸摸弓身又换了几个角度，勾了勾弦，“嚯，不错啊！这品相，在集市里算得上是件宝贝了。不便宜吧？”“自然，一分钱一分货。”“这次叫你掌门师兄替你报销，下次让他带你去找个匠人订一把。”墨相随又打趣。贺须鸣正要说什么，申屠予倒笑了，“谢掌门大人、赤雎前辈，予记住了，下次会来。”正随意聊着，一位门童扮相的人踏着青石板跑进亭子，喘着粗气想说些什么，贺须鸣适时地递去一杯茶水，温言道：“别急，慢些喝。”门童乍一惊，险些被呼气呛到，好险缓过神来诚惶诚恐接过杯盏，一面点头一面忙不迭答话：“是…！谢…谢谢掌门！”墨相随瞧眼他慌乱模样，猜想大概是有要事相商，干脆拂袖站起身来，招呼着申屠予就想离开，不曾想却被门童叫住：“赤雎大人！”墨相随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讶异：“竟是找我？何事？”门童微撤步作揖，正色答道：“山外有人拜访，说是提前与您有约，我要请他们进来吗？”墨相随眉头一跳，还未来得及发话，便被一旁贺须鸣的笑声打断。贺须鸣单手支颐，另一手执黑棋在手中把玩：“看来你那宝贝徒弟来找你了嘛，来的真是时候。”“我哪儿宝贝他了，别乱说。”墨相随少见地有些恼，随口怼了回去才蓦地想起来什么：“快快快，把这棋盘收了，可别让那小兔崽子瞧见了。”他回身正色清了清嗓，一副正经君子的模样：“那就把他们请上来罢，带去侧殿，我稍后就到。” 门童领符白一行人至了梭巡山侧殿。明河深吸口气又吐出，既是山路难行，也是想给自己散散热。这下好容易到了阴凉处，他抬起手抹了抹额前汗珠。桂兰泽也耐不住热，把长发撩至前胸透气。不待多时，墨相随来了，身后四五步处跟着来凑热闹的贺须鸣。见人来了，桂兰泽下意识往几位身后退了些。“先生，许久未见了。”符白向二人行礼，“还有这位前辈，久仰。”墨相随先是看到符白身后站着的姑娘，稍稍一愣，贺须鸣却趁机就抢着接过话茬。“欸，既是我师弟的宝贝徒弟，就不必这么客气。”墨相随立刻反应过来，扭头瞪了眼身后笑吟吟的人，低声骂了几句赶他走。符白没再多说，浅浅回应个笑意眨了眨眼。周一叶也站出来问好：“二位前辈好久不见。记得上次见面时贺前辈就与师父聊得很开心。”“是啊。你师父虽是呆板了些吧，人还是挺不错的……”贺须鸣不再说了。周一叶笑笑表示自己并不在意。符白见墨相随端的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料想他大抵是不会主动发问了，些许无奈地开口介绍。“先生，前辈，请容许晚辈稍作介绍，这位是桂兰泽——晚辈刚寻回的胞妹。这三位是明河、荧惑和宋相玉，我的至交好友。”明河此时倒是鲜有的沉默。他伸手作揖沉稳行礼：“二位前辈好，在下明河，表字云津，来自中原。”荧惑不常参与这种场合，偷偷瞄了眼明河开始有样学样：“二位前辈好，在下荧惑，来自蜀中。”宋相玉稍稍欠身，面容隐藏在阴影里不露神色垂睫自若应声：“二位前辈，许久不见。”贺须鸣眯着眼盯着他许久，像是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一些碎片，将眼前的人艰难地和记忆中的小孩重合在一起。墨相随尚有些反应不及，他歪了歪头带着些困惑“嗯”了一声，刚想说些什么，又被贺须鸣一肘子怼了回去。贺须鸣环顾四周诸人，只颔首不再多言。见状，墨相随抬手挲颌，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其余几人，对符白使了个眼色，符白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回身安抚似的对着桂兰泽笑了笑：“兰泽，你先带着荧惑出去转转吧。”语罢，他又对上荧惑有些不开心的目光，无奈地揉了揉荧惑的软发，“荧惑乖，回家跟你细说。”桂兰泽自知留在这里有些不合时宜，乖巧地点头应答，琢磨了片刻礼节跟众人道了别，握着荧惑的手走出侧殿。荧惑虽本就少言寡语，桂兰泽也还是不习惯一路的沉默。即使所谓“一路”不过二三十级石阶。但她也摸不清这孩子的想法，怕多嘴反而说错了话，只得叹叹闷气，牵着他去寻处清净的阴凉地儿换换心情。桂兰泽想找棵大树，到最吵的地方——知了最多的地方去。她要在那儿给荧惑抓两个知了下来玩儿。她记得她以前就会上树抓知了，不过那时候她还得用爬的，现在她会轻功了。她在川篁的时候耐不住清净，夏天就会去抓山上仅有的知了来陪自己。抓两个知了给还是小孩儿的荧惑，他也一定会高兴起来的。桂兰泽想。 当桂兰泽满脸期待地稍稍打开些手，露出其中两只知了，然后合上手想把它们递给荧惑时，他确实呆住了。“知了——知了——”巨大的噪声从桂兰泽手里刺出来，把她自己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荧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怕这小生灵，也曾在几年前捉来玩儿过。只是他第一次见人使轻功抓知了。他渐渐反应过来，伸出手接了桂兰泽小心翼翼交接来的知了，望着它们，低声向桂兰泽言了谢。“——谁？！”荧惑发觉有人靠近，听脚步声还特意放轻了动作，立刻警觉起来，将那聒噪的蝉往怀里护了些。那人于是也不再掩饰，直直从树林从走出，站在二人面前。“……抱歉，打扰二位了。想来应是前辈们的客人，卫池不多停留，这就离开……”荧惑上下打量这人，的确是梭巡山弟子的装束。听他解释，应该只是路过的弟子罢了。想到这儿，他放下戒备，也不那么收着手里知了。“知了——”那两只小东西突然又爆出声大叫。这次吓住了三个人。卫池似乎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而桂兰泽抓住机会，先一步把话说出口。“欸，别走呀！卫……卫什么，那个……卫兄弟，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些好玩儿的呀？”“——这位姑娘，梭巡山是习武之地……”“我知道呀。那你们平时不在山上玩儿吗？”卫池自始至终没有对上她的视线，现在又把目光往更远的方向移去。他抿起嘴，下意识地往来时的方向退了几步。“虽然我们川篁也没有给人玩儿的地方……但是我有自己发掘好玩儿的地方！你没发现过这种地方吗？”桂兰泽迈了一步走到荧惑身后，两手搭在他的肩上，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继续问，“我想带我弟弟去玩，可以吗？”“姑娘，梭巡山不是什么风景名胜之地……更不会像市井街头那样，有戏班子杂耍。”桂兰泽依旧觉得很困惑，似乎自己没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看来他们碰见了一位脑袋不太灵光的弟子。“那好吧……你就带我们去小朋友多的地方看看，这总行了吧？”“打扰弟子们修习也不好……”荧惑插不上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是此刻，桂兰泽也说不出什么来了。沉思片刻，卫池觉得怠慢客人也不合适，正值夏日，索性就带二人找处地儿纳凉好了。“……我带你们去水边吧，那里很凉快。”“好呀！”荧惑并不是不乐意来玩水，只是桂兰泽实在太迅速了，见到水光就一路小跑了过去，麻溜地脱了鞋，拉着裙边了几声“好烫”便走到水里去了。他这才被甩在了后面。荧惑正挽裤腿儿脱鞋的时候，忽然发觉卫池没了动静。直起身来回头查看，卫池早已背过身去，僵硬地跟一棵树面对面交流感情。荧惑眨了眨眼，对此人的异常举动感到些许困惑，又马上不再多想，跟着踩进水里，就正面迎了桂兰泽撩起的水花。 符白为众人斟了一壶茶，将茶盏递予几人，却见宋相玉似是在出神。符白稍作思虑，以指节轻轻敲了敲他手边茶盏的杯盖，声音清脆又不过分炸耳，只得了宋相玉微怔的回视。符白眨了眨眼，安抚似地碰碰他在身前虚握的手，直到眼前人无奈叹声点了点头才安心，转身在墨相随身边坐下。墨相随此前看他信件笔迹便少有觉察，如今不咸不淡瞥他一眼，执起杯盖轻拂茶面：“你手怎么了？”符白神色不改，将右手拢进袖中。“无碍，小伤罢了。”符白望了一眼贺须鸣，又挪过视线看向宋相玉。自他先前在若渠庄提及梭巡山，宋相玉的状态便一直不对。符白猜测或许梭巡山有他的故人，但那时顾及他的心情并未多加询问，而宋相玉对此的回答亦是语焉不详。“……等到了合适的时候，我会告诉你的。”宋相玉从未对他有过隐瞒，是以符白也不再擅自好奇。也许……现在就是合适的时候。贺须鸣搁下手中杯盏，抬眼上下打量宋相玉片刻，带着些许怅然叹声：“……许久不见，宋妄。”骤然听见这个许久未闻的名字，宋相玉轻搭在桌案上的手指微蜷，嘴唇半张却未吐出只言片语。宋妄，本是他的父亲不喜他的降生，故取此名。而他的师父在将他接回师门后，提笔划去了他名中的痴妄，亦将他过往的荒诞岁月一并消去。“宋妄，你的一生绝不会如你父亲所说那般一事无成。”“……相玉，从今往后，你便以相玉为名。”然而，一把火烧尽了山林的树，数把刀屠尽了师门的人。他的师父拼死将他推离了阎王殿，却只身坠入地狱的业火之中。宋相玉垂着眼睫，上山前早已打好的腹稿像是被记忆中的火势一并烧去，本欲质问却又无从开口。末了，只得自嘲抿唇带起些浅淡笑意：“宋某在外漂泊许久，未来拜访二位前辈，是宋某的不是，不知二位前辈……近来可否安好？”贺须鸣捕捉到他话中的词眼，下意识眉头微蹙。墨相随眸色一动，像是这才想起来眼前这位青年身份。他侧首与贺须鸣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读到了些什么。贺须鸣盯着宋相玉上下打量一番，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些过去那个懵懂孩童的影子。他点了点头，算作答复了宋相玉的问安，手指摩挲着青瓷盏的边缘斟酌字句：“你…现在叫相玉，是吗？”“是。”又沉默了片刻，贺须鸣转而勾起嘴角露出笑容，“这样……相玉，我有些东西想带你见见。”“正好，也免得打扰到一场难得的师徒重聚。”他一边说着一边含笑看向墨相随，随后放下茶盏，扶桌起身，“如何，相玉？”贺须鸣稍稍侧了侧头，眉眼间流露出少见的恳求。他希望几乎要成为“陌生人”的自己能在这孩子面前再度变得亲切。墨相随轻轻“嘁”了声，别了点儿头。宋相玉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起了戒心，可脑内的另一股声音又试图抚平自己的警惕和复生的怒气。他于是望向符白。符白微微点了点头。宋相玉没有多言，只是默默起身，跟随在贺须鸣身后：“那便劳烦前辈了。”众人目送二人离开，待贺须鸣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中后，墨相随转过视线望向若有所思的符白，饶有兴趣地挑起眉梢：“怎么了小兔崽子，专门找我一趟，有什么事？”符白思绪百转千回，面上控制着未显露半分。他本有些担忧与墨相随许久未见，而墨相随素来不是什么惦记往昔情谊之人，过去的种种兴许皆已被他视作前尘抛却，且不论唐突上门已是叨扰，更别提他们此行目的是寻求帮助。他总是习惯提前设想好行动会导致的诸般后果，并为此留下退路以便处理危险情况。若是墨相随一路不通，他便只能选择在贺须鸣身上下功夫。可喜的是，墨相随恰好还记得自己这个混账徒弟。符白颔首低声笑了笑，眉眼弯弯，“既然先生问了，那晚辈便不多推辞了。”墨相随煞有介事地捏起杯盏抿了口茶水，在口中回味茶香后安然开口：“让我猜猜，是不是与你那胞妹有关？”“不愧是先生，正是。”符白鲜有地彻底放下防备，放松下来以左手指尖捏捏右手指腹，尚未开口便被墨相随面色不虞地打断。“方才你遮遮掩掩，我就当你是不愿在师兄面前多话，我向来不喜欢你有事瞒着我不说，所以——”“——你手究竟怎么了，现在说清楚。”符白一愣，按摩指腹的手停顿一瞬。墨相随此时是少见的厉色，他自幼在墨相随身边学习许久，自是再清楚不过，若是再搪塞，之后的请求怕是再难说出口——况且，他本来就只是担心全盘托出会占用墨相随的时间，如今既然他问了，自然没有对曾经的师父隐瞒的道理。只是一瞬间的沉默，周一叶却有些无措地站起身来询问：“那个……需要我回避吗？”符白抬眼看他，摇了摇头示意不用：“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周公子不必拘束。”他在脑海中组织好语言，沉吟片刻方才娓娓道来。名门望族的秘辛向来充当平民百姓的谈资，更别提富商巨贾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种大新闻了。符家的变故当年闹得沸沸扬扬，整整半月时间，街头小巷讨论的话题都是符家的数十口人究竟人间蒸发去了哪里，直到上头派人来封了曲觞庭，才堪堪止住不断发酵的流言蜚语。无人知晓那夜的血流成河，自此，闻名遐迩的新探花郎符家公子下落不明，江南符家销声匿迹。这个故事并不冗长，讲述完全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墨相随沉默了许久，最终他搁下茶杯，叹了声气，“抱歉，我当时不在。”“先生不必如此。”符白笑了笑，倒像是对墨相随的安慰。“护得了一时，护不了一世。这是符家的劫数，也是我的命运。” 也许是意料之外，也许是意料之中。贺须鸣把宋相玉带往了自己的住处。他拉开木屉，其中的匣子和被珍藏的记忆一同浮现。他把匣子放到了桌上，直望着它，两手沿边缘摸了一圈，最后顿住了，并未打开。“……相玉，你的师门……不，算了，你师父呢？他在哪？”他平时说话并不像这般慢。他已经能猜到，故事无非就是那几种走向。但从侧殿走到这里的距离还是太短，不够他整理好自己的思绪和语言，只得摇摆着说话。说实在的，他也觉得自己不该问这话。为什么他就对此一无所知呢？友人的归隐，难道就代表着应该对他的事不闻不问吗？贺须鸣是上了年纪，但他的手还很稳。“百步穿杨”这种小把式，他依旧能不留悬念地完成。此刻，他扶在这个木匣上的双手不易察觉地有些抖。“宋某还以为，贺掌门会对此事知道得一清二楚。”贺须鸣说不出话。“——不论是作为梭巡山的掌门，还是师父的友人。”宋相玉接着说。贺须鸣依旧没有出声。宋相玉瞥了他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师父离开了。”啊。最坏的一种走向，最坏的一种结局。贺须鸣终于打开了那个匣子。匣里是一支竹笛。隗苑亲手做给他的。他只在儿时吹过牛背上的笛，音调并不悦耳。收到这支笛后，他一直藏着不敢吹，怕自己让人啼笑皆非的音乐“造诣”会掉这竹笛的身价。他本想待学成后再登门拜访，吹给他听的。他本以为日子还长，不必心急的。现在看着这支笛，想吹响都不知道该给谁听了。“隗苑的事，我很抱歉。我的山离他的山实在是太远了，我的确对此毫不知情。”他合上匣子，“它现在是你师父的遗物了，也许我该把它还给你。”“……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的自私，让我留个念想。”他还是垂着头，只是合上了眼。宋相玉的目光落在小巧又有些粗糙的竹笛上，半晌无言。自从师门败落后，他似乎总是浑浑噩噩，抱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执念和目的，固执地在这早已无所依托的人世间巡游。而在这漫长又漫长的旅途中，唯一能够聊以慰藉的便是他小心翼翼捡拾起的、零散的回忆。竹笛通体有如碧玉，虽并不精致，倒是带着些别具一格的美观，显然被制作人用心打磨过。终于，他想起些细枝末节，一件在时间的洪流中足以被任何沙砾淹没的小事。宋相玉眸光微动，指尖蜷缩在长袖中无力地虚握又松开。隗苑向来不擅长言语，却会为了哄小孩，在他孤单寂寞时不熟练地遣词造句，讲述自己珍重的友人。他说，他的友人吹笛子很难听。他说，他期待以后与友人再次见面时，能够听到他的技艺有所进步。宋相玉还记得当时隗苑的神情——不善言辞的人有些难为情地笑了笑，似是才想起来不安一般：“我手作实在是生疏，不知道他会不会已经把那只笛子扔了。”师门的覆灭实在太过突然。寥寥数十位名不见经传的“游侠”忽然拜访，趁着天干物燥一把火烧尽了山林，而领头的人以黑布覆面，手执苗刀，锋利的刀刃刺穿了护在自己身前的师父的心脏。隗苑什么都没说，口含鲜血却仍然忍着没有弄脏宋相玉身上的白布衫。他用尽全力推开石墙，将宋相玉推离了这座山，也推离了这个师门。临走前，他胸口鲜血淋漓，口中涌出血液，却扬起了些笑意。他说，相玉，走吧，去做你该做的事。“抱歉，相玉。这本是我该做的事。”闻言，宋相玉堪堪回神，难得露出些许茫然抬眸对上贺须鸣歉疚的双眼。他眨了眨眼，隐去了眸中的水光垂下眼睫，开口时嗓音尚带着些沙哑与滞涩：“不必，已经结束了。”“前辈，恕宋某得罪。您想知道什么，宋某可尽数告知。但与此同时，某需要您帮一个忙。”时过境迁，再去计较前尘旧事未免太过舍本逐末。宋相玉已经不想再纠结贺须鸣给出的梭巡山当年对隗苑见死不救的原因是真是假，此时此刻，他只想以此为由，为未来搏得一线生机。“…我想，贺掌门应该听说过，‘碧虚郎’吧。”贺须鸣愣住了。自然是听说过的，只是在这个时间点提起这三个字，恐怕其话中所指已经很明显了。他先点了点头，又趁宋相玉开口前先行抢了话头，“去山里转转？这么好的天气，去换换心情也不错。我带你去些人少的地方。”宋相玉到嘴边的话梗住了。他皱了皱眉，不自禁地流露出困惑。“我说真的。”贺须鸣笑笑，“我们边走边聊。”宋相玉大概并不能拒绝一位掌门发出的邀请。那便接受吧，就当是替师父看看这座山。 当然，玩耍也是很耗体力的。桂兰泽先是叉腰仰头对天呼出一大口气，喊着“好累好累”，然后向岸边走去，没走两步又嚷起来“好烫好烫”之类的话。荧惑在转身望着桂兰泽左一蹦右一跳地回到岸边歇息的时候瞥了眼旁边的小林子，那个奇怪的梭巡山弟子仍旧杵在那里。桂兰泽几乎是跳上岸的。被烈阳烤过的沙石有些过于烫脚了，以至于桂兰泽不假思索地一屁股坐了下去，很快又被硌到，“啊哟”地叫起来。她最后干脆躺下了，让衣服垫着身子，免得再烫到脚底板。阳光太烈了，照得她睁不开眼。虽然天蓝得透彻，但她不得不把眼睛眯起来。于是她索性又闭上眼，享受日光浴了。荧惑用脚轻轻踢了两下水，又捧起一把水扑到脸上，慢慢也朝岸边走去了。荧惑在桂兰泽旁边坐下，“姐姐玩累了吗？”“嗯……荧惑不累吗？”“还好，有一点。”他顿了顿，“但是玩水很凉快。”“对——很凉快！我也这么觉得。”正在“面树”的卫池努力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刻意忽略身后的动静，却听见了前方传来的脚步声，抬起头正对上贺须鸣惊讶的目光。他看见师父愣住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一旁水边的二人，眼神停留在那个姑娘身上，表情复杂。“兰泽？”宋相玉也很诧异。耳朵尖的荧惑先回了头，“啊，相玉哥。”“相玉哥？”桂兰泽随即坐起，回身顺着荧惑的目光看过去，“哇，真的是相玉哥！”她刚撑起身子激动得想扑过去给人一个大大的拥抱，便发现他身旁还站着那位梭巡山的掌门。于是尴尬地收起了气势，只向二人招招手，踮着脚去穿上外套和鞋。“师父！那位不知道哪儿来的姑娘也太、太……太不注意了……！”卫池想让师父替他劝住那姑娘，又不好意思把话直白地说出口，支支吾吾的，越说越小声。“哦是吗。那你给我说说这小丫头咋了。”贺须鸣的语气里充满了对自己不争气的徒弟的无奈。卫池红着脸，憋了好半天才扭捏地说：“她就那样脱了鞋去踩水……！”“哎……”贺须鸣长叹口气，摇摇头，走上前一把将他从树后拽出来，“这大夏天的，人家踩个水怎么了！又没非礼你！”卫池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穿好外套和鞋的桂兰泽牵着荧惑走到几人面前，和荧惑一同行了礼，“见过贺掌门。”“没事没事，别见外。”贺须鸣只得苦笑着解释，“我这徒弟呢打小腼腆内向，你们别介意，他没有恶意的。”宋相玉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呃我拜托这位……卫……”她想了想，没想起来，“我拜托他带我们找个凉快位置避暑，他就带我们到这儿来了。”哎，这么轻易就把我的秘密避暑点交代出去了。贺须鸣想着，又在卫池的后背上拍了两下。卫池抿着唇憋着有些说不出话，他瞥到桂兰泽挽起的裤脚、沾湿了一角的衣摆，遭烫了似的挪开了目光：“是我带他们来的…来者即是客，在下想着姑娘既然提出了要求，便尽力满足了……。”贺须鸣摇了摇手示意不用过多解释，趁着旁人不注意悄悄回头冲着卫池挤眉弄眼，手在暗处给人比了个大拇指。荧惑迅速整装待发站至宋相玉身前，一副“随时听凭差遣”的派头。桂兰泽自以为动作隐蔽地双手合十冲卫池晃了晃，呲着白牙笑得灿烂：“多谢你啦，卫小哥。”宋相玉上下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神采奕奕跃跃欲试的两人，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心想这一遭大抵是甩不掉了：“前辈，不如就在这里罢。”贺须鸣正有此意，他将宋相玉引至一处树荫下，又再度开口确认道：“此处人多耳杂，你不担心横生枝节？”宋相玉捞起身后衣摆就地坐下，侧眸向着一旁探头探脑的两个小孩儿仰首示意：“你俩热的话再去玩会儿吧，两刻钟后来这里找我。”他正坐在树荫下，瞧着两人一步三回头地走远，回头无奈地对着面前人笑笑：“何来横生枝节一说，既然来了此处，便是宋某一路人。“那么，前辈想说些什么，宋某洗耳恭听。”“哈哈，倒不必‘洗耳恭听’。我一向不喜欢把事情搞得那么沉重，也不愿看你继续闷在那些煞风景的往事里……你们来我梭巡山做客，总不能单单只谈正事。当是换个位置聊聊就好。”贺须鸣冲人笑笑，马上神情又正经下来，“自然，该严肃的事，我不会打哈哈。”“我想说，既然你在此时提及‘碧虚郎’，想必隗苑的死便与他们脱不了干系。”贺须鸣移开目光，仔细想了想，“我的确对他们有所耳闻，但也知之甚少。话虽如此，隗苑与你师门的事，我定会向他们讨个说法。”“——只是不知，相玉你又有何打算？”“前辈所想不错，师父的死与师门的覆灭，皆是碧虚郎所为。”说至此处，宋相玉还是顿了顿，“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若欲与之相抗，势必需要更多的情报和助力。宋某与曲生一行人结伴而行，正是在四下打探消息。宋某先前所提之请求，不过就是希望将来我等与碧虚郎产生争端时，能得到前辈相助。”他三言两语解释清了自己的目的，言辞恳切，掷地有声。“碧虚郎绝非我等足以肃清之派——我们需要盟友。”贺须鸣观察着他的神色，暗自感叹此人的心机深沉。“你与我提起隗苑的事，便是想让我与你们同仇敌忾吧——此后若是有需要我的地方，只需传个信给我便是，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你也不用如此客气。”他叹了声气，又接着说，“只不过碧虚郎在江湖中蛰伏多年，虽人尽皆知他们的名号，至今却无人得知他们究竟是何人，来自何处，又有何目的。正如你所说，碧虚郎的实力不容小觑，此事既与梭巡山并无瓜葛，我也不愿牵连其他山中弟子，届时只能独自一人前往，尽些绵薄之力，还望见谅。”闻言，宋相玉掩在袖中扣紧的手指放松了些。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倒也释然地勾起些笑意：“如今的我们与碧虚郎为敌，也不过是撼树的蚍蜉，能得到前辈一人的承诺，便已是宋某之幸。”他像是蓦地又想起些什么，含笑的眸中闪过一丝落寞，“师父曾说，今生能得友如此，亦是他三生有幸。”可惜这幸运来得实在太晚。贺须鸣扯出个带着些许悲伤的笑容：“……或许吧。” “枪为百兵之王，剑是百兵之君……我当时就是这么跟他说的，可是他不听，非要选我拿着玩的匕首……你也知道的，这孩子就是性子倔，认定了的事绝对不轻易改，他爹跟我当时唠叨多久都没用，要不是他娘最后劝了两句，我看他高低啥都不带学的……”“欸，您还真别说——就前些天，我让他闲着没事的时候跟我一起晨练，您猜他说什么……他说让他早起晨练不如让他晚上睡大街！嘿您说这是什么话，我能让他睡大街吗？小少爷一个，别到时候睡一晚上真给睡出啥病来，他不怕我还怕呢……”符白本以为此次出行不过是与墨相随叙叙旧，末了再顺势引出他的目的，却不曾想墨相随此人根本不屑于与他讨价还价，在符白提出请求后便立刻应了下来，之后便肆无忌惮地开始跟明河就着“符白的毛病”这个话题侃侃而谈，权当一旁的话题本人不存在。而这恰好遂了能说会道的明河公子的意——此人因为前些天符白拒绝了他的晨练邀请而耿耿于怀，正愁满心怨怼无处发。符白实在难以接受，他回头想找周一叶寻求帮助，却看到救命稻草正坐在一边听八卦听得不亦乐乎。“……”符白无计可施，索性放弃抵抗，征得藏书主人敷衍的同意后开始翻阅屋里的典籍。贺须鸣几人回到屋里是看到的便是如此光景。卫池在知会师父后已先行离开，继续修习，余下几人都跟着贺须鸣走了回来。桂兰泽从他身后斜探出个脑袋来，往传出阵阵笑声的屋里望。荧惑见状向一旁挪了两步，也顺着看去。“哟，师弟，看来你们聊得很尽兴啊。”贺须鸣的脸上有七分是开心，三分是看戏。墨相随只顿了顿，撇头给了他一个白眼，又继续和明河的话题。贺须鸣嘿嘿一笑，他知道他师弟心里装着那孩子，又碍于面子不愿提起，如今能够相谈甚欢自是再好不过。荧惑从几人身后绕出，随后是慢了半拍的桂兰泽，一左一右，凑到正看书的符白身旁去。见他们来了，符白无奈的表情上添了几分笑意，先后抚了抚两人的头顶，随后目光在两人身后梭巡，最后望向门边逆光站着的人，歪了歪头笑眼唤他：“相玉？”宋相玉驻足于门槛前，久久地凝望着这幅画面，最终，被一屋子的欢乐逗出声轻笑。“嗯，来了。”林间欢腾的鸟儿们，相对而鸣，结伴而起。夏日的风中也有几缕由它们振翅生来。三两只亲人的山雀扑腾着停在了石板路上，就在宋相玉的脚边，歪头四处打探。日赤如丹，人们都躲在阴下乘凉，花草却够着身子想再多接到些阳光。蝴蝶和瓢虫在此间游荡，起舞、停留，争抢夏日的时光。而蝉鸣还未已。

发布时间：2025/06/21 22:51:16

2025/06/21 竹兰札记

亡妻回忆录

鸟人山奇遇

相关链接

友情链接

官方账号

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