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p><p> </p><p> </p><p> </p><p>“你看起来有很多事想问。” </p><p> </p><p>好像真的期待我马上接话似的,男人顿了几秒才接着说:“根据我的观察,你不是一个善于言表的人。考虑到我们即将长远发展的关系,我必须坦白自己对御主‘组织语言时间过长’一事感到担忧。” </p><p> </p><p>“你是拐着弯地说我会死在圣杯战争里吧。” </p><p> </p><p>“我可以肯定自己没有这个意思。” </p><p> </p><p>“那你肯定就是这个意思了。” </p><p> </p><p>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刚被倒入开水的泡面盒,在被水蒸气瞬间渗透的杯口小心翼翼地压上几本卷边泛黄的杂志。它们基本都是其他人意图丢弃后随手塞进标有门牌号的报箱里,最后被多管闲事的我捡回来的。可以大言不惭地说,报箱和纸质书的存在意义正在被逐渐画上等号:两人成为怀念的代表、旧时代的遗物,被谈及时感情用事总比理性要多。任何人都不愿也不敢直接对它们说“放手”,可自我欺骗的背面,闲置的灰尘还是层层覆盖,像无情的死神总是准时抵达。我盘坐在工学椅上,竭力忍耐自己腿部的颤抖,像强迫发作般来来回回地在脑中想起姑妈那句“人和英灵终究是不一样的”——现在我终于理解了,最直接有力的证据就是社交障碍在这个男人面前的烟消云散。 </p><p> </p><p>像是猜到了我在想什么,男人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我不是怪物。”他很直白地说:“尽管‘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但只要人类仍一日存活在地球的土壤之上,吮吸着母亲的血泪,我便仍可被称为无穷无尽的‘人’吧。” </p><p> </p><p>“你话真多。而且我也没说你不像啊,没有证据,是不是?”指针转满五圈的瞬间,我拿起免费赠送所以弱不禁风的塑料叉,跟在米其林三星酒店进餐般郑重地拿下书本,面对热气腾腾的泡面浅浅地鞠了一躬。“但你的衣着确实和现在的人不像,要我借你几件吗?”嘴里塞着刻意裹满番茄汤的面条,我微微转动座椅,上下打量起站在屋子正中央的男人。他腰板挺直(都多久了,可真能装)、抱胸而立,嘴角始终微噙着一丝笑意(还是那句话,认真的,都多久了?要我提醒他这儿不是伦敦西区么)。衣着从上到下分别是:刻意的燕尾服,刻意的马裤,刻意的长靴。所以我最后还是没忍住说:“这里不是伦敦西区。” </p><p> </p><p>“我知道。”他眼睛都不眨地回答,干脆得反而令我有些羞愧了。 </p><p> </p><p>“呃,好吧。对不起。”低头看着碗里剩三分之一,苦涩地在飘有油花的红汤里上下起伏的方便面,我尴尬得头皮有些发麻。“所以你是英国人么?” </p><p> </p><p>余光里,他严丝合缝的表情似乎破碎了些许,那张有问必答的快嘴也静默了下来。按理我该为“终于能平静地享受食物”感到舒心,可男人却像是在这寥寥数平的公寓内展开了以死相逼的结界,令我们——我和泡面——非但一声也不敢吭,还怕潦草的动作会打破神圣的氛围而僵立在原地。直到对方轻抿的唇瓣深处发出呻吟似的闷哼,饱受酷刑折磨的囚徒才敢重新呼吸,不幸的是伤害已经随“发生”同乘上蝴蝶的翼尖不可更改,餐具沿着湿漉漉的纸杯内壁缓缓下滑,没有铁达尼轰轰烈烈的自杀演出也仍被推向不可避免的沉没结局。对完全被油汤玷污的餐叉,我投以悲伤至极的目光,同时被凝视的还有底部残余的几根面段。 </p><p> </p><p>“嘿、嘿!”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赫然出现在眼前,重复打着清脆的响指,拼命拽回我被番茄方便面银河系绑架的思绪。“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声音中没有怒意,只是单纯询问,却还是使我条件反射地抖了抖身体。 </p><p> </p><p>“我愿意为你去死,只求你别再说这句话了。”下意识地循着沉思前的路径抬头,却在下巴刚扬起时径直和那双色泽各自诡异的眼睛惨烈相撞,场面顿时如同车祸现场。“你能别这样吗?”我声音止不住地颤抖:“你吓到我了,说真的。”什么他妈鬼啊。我硬生生把感慨的脏话咽了回去。 </p><p> </p><p>马裤男宽容地把凑近我的俯身掰直,重新变回那套满戏服的天线杆样……或者应该叫他避雷针。我得拼命向后仰头才能跟他对视,更习惯被向下压迫的颈椎骨哀嚎不止。“你是不是有一艘船?”我问。他扬眉,脸上终于露出了更真实的表情。“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他模棱两可的回答里满是无法克制的骄傲语气,使我对自己的猜想愈发笃定。 </p><p> </p><p>“那就对了。”我高兴地说:“你是‘飞翔的荷兰人’。” </p><p> </p><p>“我是美国人。如果你敢说‘飞翔的美国人’我就直接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p><p> </p><p>“好啊,那就来吧!”气血上涌,我把椅子猛地向后推,发出价值三百九十九点九九美刀的巨大撞击声,跳站到地上(未来20年里我大概都做不出比这一下更帅的动作了)的同时还顺手把没吃完的杯面送达安全区域。“忍你很久了知道——呃、啊!嗯??”最激情昂扬时舌头突然抽起筋来,不受控制地先在口腔中胡乱画了个很圆但是没必要的圈,接着完全堵塞在深处。此后我便一句话也讲不出,辛辛苦苦组织好的语言无比脆弱地被砸了个粉粉碎,换个气的功夫连灰都不剩下。事已至此,退路必然是全无的,我像哑巴一样胡乱地发出奇怪的声响,一边拼命用手指向自己的脖子。好在男人的脑子是聪明的,就算我表现得像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他还是读懂了我滑稽的动作语言。 </p><p> </p><p>“其实我是想抓你手臂的。”分不清是怜悯还是嘲弄的声音轻飘飘地说:“因为不可抗力掐了你的脖子确实很抱歉,考虑实际情况和事发突然的无可避免,我建议我们各退一步,互相谅解。或者如果你始终耿耿于怀,又没钱去看心理医生,我不介意在这件事上被咒令约束。” </p><p> </p><p>我终于可以肯定男人把我当成了傻子。仅代表个人,当我感到愤怒并意图和他人发生口角冲突时,理论、陈述、反讽、嘲笑和人身攻击就会变成语文试卷上的语序连线题,以1连向A、5指向E的答案循序渐进。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我的悲哀就是4和6首尾相连,D跟B狼狈为奸,“甘甜”的话语堆积在滚水喉间,导致咖喱融化成诡异的蔬菜泥——食客们比起作呕首先感到困惑。 </p><p> </p><p>男人也十分困惑,听着被激怒者哆啦咪发嗦每个音节都有的滋哇乱叫,脸上的表情跟我第一次见到几维鸟(长了腿的毛鸡蛋)时一模一样,满是无法理解却不舍得移开视线的欣赏。下嘴唇因为愤怒止不住地颤抖,没过多久我就像下巴脱臼的骷髅,无力地抖着干裂的嘴唇。“要我帮你倒杯水吗?”男人同情地问,我却连让他滚的句子都凑不出来,心脏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了。在疼痛钝重的压迫下,我扶着桌子慢慢合上嘴,任冷汗浸湿背部。 </p><p> </p><p>“了不起的肺活量!”眉飞色舞的神情看不出半点虚伪,反倒叫我有些害羞了,男人因为终于从他御主的身上看到了自己欣赏的闪光点,态度柔和了起来。对他,你得跟剥洋葱那样,有耐心和毅力,绝不可急于求成,更不要在中途用手去擦自己的眼泪。“你有这样的天赋,又何苦把自己关在狭小的牢笼中。折翼的天鹅,无牙的猛兽,断角的麋鹿!世事难料,难以捉摸。纵使万般才华,可一旦委身于种种枷锁,此后的生平往事也不过寥寥几笔。” </p><p> </p><p>“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p><p> </p><p>“我向来不支持无依据的轻浮断论。“ </p><p> </p><p>“这话绝对是‘有’的意思。“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我终于问出那个问题:”你到底是谁?“自然,我明白男人的态度是如何从游刃有余变得焦躁的——使用圣遗物却不知道从者是谁,就像赚得盆满钵满的盗墓贼不知道自己靠谁的老家发财一样,是无需早晚当即便下地狱的十恶不赦。既然我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得到惩戒也是理所应当的——掌心朝上地伸出手,我做出公学生甘愿受戒尺之痛的姿势,被对方眼底的轻蔑抽打。在教师的身份里,男人完美地支撑住了它应有的地位与态度,可论教学质量,我着实不敢恭维。 </p><p> </p><p>“你是真的不该问这个问题。”他露出遗憾的表情,把两只紧握的双拳水平地并在一起,然后分别伸出一根指头,比划出仅有指针的钟表状,“‘问题’和‘答案’是时分与分针,二者间只有‘拉扯’作为纠缠不休的主题。所谓相逢也不过一时——‘问题’会前进,‘答案’亦然。尽管人们常误认为是后者追逐前者,但‘问题’与‘答案’不分先来后到。我们用无数的手段和韵律分解战争与和平,却忘了壳背上的藤壶、寄居蟹的塑料。万般追和逐下,谁又能论破坏与重生的先后。若不能善罢甘休,那你我皆已无回头之路。“ </p><p> </p><p>他迈步向前逼近,聆听了一大段瘾君子般的胡言乱语后我的神经竟也被麻痹,一动不动着任凭高大的身躯贴了上来。未等我抬头,男人先将手放至在我的发顶,鼓起的翘发被摁回原位。“……我已明了,你可以称呼我为‘榭尔’。今日而起的‘圣战’中我自然会为我们共同所求的‘见证’助你一臂之力。”黑亮的圆眸底部划过一轮月牙,将将可以用“荧蓝”描述的色彩宛若镰刀,割开眼球、泄出里面黏浊的内脏,所幸暴行完成后,我才从头皮后侧察觉到一些酥麻的刺痛。榭尔的手抓住我靠近外侧的几缕头发,声音和力道都不咸不淡地说:“只是你也要知道,如此这般,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不置可否不会让你侥幸幸存。至于我,早是一聚枯骨,下场凄惨也不会挪动饱经风霜的墓碑半分……无关紧要。” </p><p> </p><p>我被他摸得很痒,最后还是忍不住耸起肩膀去蹭脖颈还有下颚。“好的……但你说的这些真的很像在搞职场性骚扰。”着实想不出其他更合适的比喻,我只好直白地感慨。榭尔没被冒犯,相反,他似乎很满意被这样说(到底为什么……?),把紧凑的距离拉开前还慎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搞得跟骑士册封似的。“对了,我这儿没有多余的床,如果你需要休息随时都可以,不用管我。”想到一些更切实的现实问题,我贴心地跟在别人家里大摇大摆、四处乱逛的“电线杆”喊话完就重新坐回到电脑跟前。客户端,用户信息,自动填充密码,加载。待处理列表右上角的红圈里白色的数字模糊成8bit的方块,我不停地眨动眼睛也没法阅读,却也没力气动弹哪怕一根手指,主机风扇剧烈转动,像是要把我吹走,它却不知道唯有听到黑暗中狂风怒吼着撞击一切拦截它的声响我才能安稳入眠,那世界的呼吸声。屏幕里的人微笑着指向屏幕右下角的地方,不用看我都知道那儿一定写着四五行“别看这里”的话。毫无道理——我摁下鼠标左键——但可以存在,绿灯放行。 </p><p> </p><p>“你的居所十分安全。” </p><p> </p><p>“这可是我家,你难道还要看证件吗。”我没好气地回应。 </p><p> </p><p>“太安全了,”他浮夸地抽动鼻子,像一只狡猾的猎犬,恐吓似的偶尔暴露出獠牙的凶光,“什么味道都没有,简直就像一座孤岛。你才是真正的‘飞行’……英国人。” </p><p> </p><p>“谢谢,我特别喜欢这种称赞,所以你能不能闭会儿嘴。”我佯装愤怒,是因为觉得自己理应如此反应,可人分三六九等,感情的事上从不分正确与否。我可以对榭尔的滔滔不绝和冷嘲热讽视若无睹,但这似乎不会对我们的关系带来缓和,考虑到长远因素,我决定赌一把,假装表现出自己个性的一面,展现出人类抗衡精神、英勇无畏的一面。我不知道他是否看破了我拙劣的演技(他本就是个顶好的演员,我的答案自然是自取其辱),但我知道,在这句话后他的确保持沉默,代价是我要付诸无数的努力固定住自己的脑袋,好别对上那在侧面长久凝视自己的、滚烫的目光。 </p><p> </p><p>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这么想。 </p><p> </p><p> </p><p> </p><p> </p><p> </p><p> </p><p>伊利亚·伊万斯今天穿披了件棒球服作外套,裤子是当下年轻人受众里最流行的款式,脚上还配了双故意被弄脏的“时髦”运动鞋。他这身打扮跟华格纳的办公室风格与其说是格格不入,倒不如以他高价淘来的古董书桌为分界线,就此划为两个世界。伊利亚翘腿坐在看一眼就知道是扔在街上都没人捡的办公椅上,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为“甲方”所受到的接待之简陋,他的放在扶手上的指头一刻不停地敲击着,时快时慢,不知道的人或许会被这疑似审讯技巧的心理暗示稍微唬住,可他面对的是华格纳,所以只能得到对方一个无情的白眼。 </p><p> </p><p>“别碰屋里的东西,除了你屁股下这张椅子外什么都别碰。”华格纳严厉地警告,就算是没了半个脑子的白痴都能读出这句话里暗藏的含义——多事就砍了你的手。还是那句话,不知道的人或许会被他这酷似法外之徒的黑社会恐慌唬住,可他面对的是伊利亚,所以只能得到对方一个温柔的微笑,和一个做作的媚眼。 </p><p> </p><p>“我可什么还没干呢。” </p><p> </p><p>“不用等到行动被付诸实践,我看一眼就知道你会手欠。”华格纳语气肯定得能将珠穆朗玛峰劈成两半,一劳永逸地解决归属问题确实令对方眼中闪起光。 </p><p> </p><p>“可以啊,没想到你还听懂说唱的,押韵得好。”脱口而出话让捏碎的对象直接从远方缩至眼前,片刻沉默后他松开手,把掌心里被捏碎的杯把扔在伊利亚面前。“俏皮话帮不了你什么,男孩儿,我不跟蠢货浪费时间,而且行程很紧,所以要么立马证明你的来意,要么就滚出去,只是如果选择后者,”他抓挠了一下鼻梁,舒缓着自己因多种原因而被引起的头痛,“我会很生气,你会很不好受。” </p><p> </p><p>伊利亚露出遗憾的表情,把进门就甩在桌上的护照给收了回去——尽管在看到这玩意儿的第一时间对方就露出了“这他妈是什么?”和“你他妈是不是有病?”的混合表情,可显然他无视得一干二净。“我还以为你们能看在是同胞的份上打个折呢,”耸耸肩,表情却是和语气完全相反的冷漠,“算啦,也能理解,质量和服务态度成反比是不是?就是叫 ‘男孩儿‘太奇怪了,我怎么说也奔三了,但如果是爱好也能理解。”如果不是他说话的同时终于开始慢吞吞地动起来翻自己的包,让宝贵的话题开始朝正确的方向流动,华格纳确信自己肯定已经抽出放在桌子下的自动手枪,至少在伊利亚的身上捅出三个点。恍惚间他突然觉得自己可能特别他妈的讨厌狗。他发现大多数并不养狗的人总称赞它们忠诚热情,而只有接触狗及狗的一切的人才明白它们多擅长喧闹、破坏、无事生非还有满地拉屎。如果让他在猫和狗之间做选择,他宁愿把自己折成两段分别抛入两个不同的平行宇宙,把两份苦全吃了。 </p><p> </p><p>生活会让人变成受虐狂,“树皮”诚实地对他说。华格纳充满敬意地看向它,如同崇拜者凝视自己偶像的尸体,所谓“莫要接近你的仰慕之人”的规则在普通人和魔术师的世界都通用,即使难得心中涌起好奇心的驱使,他也没蠢到直接伸手去摸它。灰色的“树皮”相貌意外的规整,当伊利亚把它刚拿出来的时候华格纳还以为他要拿个平板给自己,同时掐指算起乔布斯的某人生死几何。他的联想没有持续多久就被迎面袭来的“海浪”打断——咸腥的、有力的、水的。尽管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的冲击只有一瞬,但足够让魔术师理解“鸿沟”的深邃。那些人永远无法涉足的领域,无法抵达的距离。 </p><p> </p><p>他再次看向伊利亚,这个彻头彻尾美国制造的普通人,对已经成为御主的魔术师的所有物斗胆出手的蠢货。如果跟他说“魔术回路”的名词大概只会让男孩儿错认为是新款吉他弦然后打开易购搜索,所以答案很明显:世界首个热武器被制造出来后所有人就成了只会依赖枪支的白痴,在这场战争里,伊利亚·伊万斯就是那支“枪”。 </p><p> </p><p>“你想要委托我们做什么呢?”他把每个词都咬得精巧,既不刻意强调哪个,也不主动敷衍那个,仿佛桌上的东西只是块儿除了弄脏桌面外毫无意义的墙皮。“这就是‘你们’之间的事啦,老爹。”男孩儿撇撇嘴,“‘你们’的东西,‘你们’的纠纷,‘你们’惹出的事,也该‘你们’解决。” </p><p> </p><p>“这是句非常不友好的话。” </p><p> </p><p>“我有我自己的理由。可惜我不是‘你们’,没法参与其中。”伊利亚盯着自己的鞋,像在欣赏自己梦寐以求的圣诞礼物一样高兴得莫名其妙。他踮起脚尖,让椅子带着自己原地转了几圈,“对我来说死一个魔术师两个魔术师都不如都死了好,难道不合你的心意吗?”他睁着白色的眼睛看华格纳,让对方同时被两片镜子包围、三个自己谈论。 </p><p> </p><p>“还不够,别指望我会信‘美国同胞’这种鬼话。你该说服我如何相信你只选择了我们,而不是基于‘怨恨所有魔术师’的基础上把‘我们’共同带进陷阱。”男人的手肘支在桌上,手掌打开,随角度倾斜半臂在指尖尽头相会,组成了一个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p><p> </p><p>“很亲切,你不觉得吗?”他咧开嘴,完美地露出八颗白晃晃的牙齿,滚烫得融化芝士片后加上两片番茄和生菜,最后加上黑黝黝的全麦面包,一份完美的美式汉堡新鲜出炉!“拜托、老爹,可别说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你这么刻薄的人我要没点本事怎么能踏进你办公室一步呢?” </p><p> </p><p>华格纳的视线从A点射出,到达美国人意外打得标准的B号温莎结。其上装饰用的白宝石反光里又有人能看见M的踪影和明确的N标组成了诱人的线段,勾起“树皮”周身流转成S形的荧光,它们缓缓流淌、汇聚成溪水的模样,沿着圆滑的桃心木追落在男孩儿的鞋尖上,弄脏最后的一处——终点D。悄无声息中,顺理成章的交易已然达成,然后,他们无休止地沉默了。 </p><p> </p><p> </p><p> </p><p> </p><p> </p><p> </p><p>互联网发展太快是不是好事儿的问题除了哲学家和政治家外没人能解答,在你看来“互联网”本身更像是“薛定谔”,人是自愿被关在里面而且越来越多的猫。有的猫觉得一个薛定谔不够带劲就去找两个,两个不行就找三个,普通的薛定谔没意思就去找很长很短脚很漂亮很多手的薛定谔,总之无奇不有。最后“薛定谔的猫”也不再是那个生死莫辨的监狱,而成了被划分成多个年龄段的“欲望之箱”,有着较为严格的阅读限制。有人喜欢胸就有人喜欢腿,有人喜欢活人有人就喜欢死人,有人喜欢温馨的就有人喜欢恐怖的。虽然你觉得互联网大盒子里能惊艳到自己的东西越来越少,但偶尔还是会感叹人的创作力之无限,洛夫克拉夫特笔下不可名状的恐惧变成章鱼头大汉后对“恐怖”形式的讨论一日比一日多样。最开始人们拼命把畸形儿、僵尸、吸血鬼和连环杀手拼到一起,但这种无意义的堆积就像把嘴缝到另一个人的屁股上,吃进去排出来的全是屎,根本没有意义,所以另一批人开始觉醒。他们的主角开始简化成一个青椒,一枚螺丝钉,一个32像素的平面填充圆形图案,虽然匪夷所思却也不置可否的成功了。你为此感到欣慰,难得在麻木的数据流里摁下一个真心实意的“喜欢”。 </p><p> </p><p>亲眼见证一番艺术进化史的波折后,你生锈的大脑竟久违地开始转动、思考:人最深的恐惧并非源于纯粹的“未知”而更多的是恐惧“已知的未知”,依据是邻居洗澡时被肥皂眯得睁不开眼时发出的尖叫比他发现马桶里有条蛇时的音量低;人回家看到一坨史莱姆躺在自己床上时感到的不安比看到班主任坐在自家沙发上所感到的不安要低。再比如,你从公司仓库里召唤出一个奇怪的男人后感到的恐慌,比现在自己从便利店采购结束回家,发现屋里站着一个穿着防弹衣的男人所感到的恐慌要低得多得多得多。 </p><p> </p><p>僵立在原地的时间足够对方转过头来,朝你露出那张略显稚嫩的脸。他像不会眨眼一样盯着你,大概是因为刚爬上楼梯就看到对方,你没有靠近自己的屋子,更像是个路过者,男人面不改色地朝你撒谎:“探望表哥。水管爆炸他就去找人了,我帮忙看家。”你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点头,但很快,你下意识地做出了一个全世界最他妈蠢的行动——你抬脚朝楼下走去。一步、两步。花了半个月工资囤积的速食饮料日用品的整整两大袋子被像铅球一样朝后扔出,并几乎同时在半空中爆炸——靠、靠、靠!你抓着楼梯扶手不要命地跨过无数台阶朝下跳,身后密集的枪声遮住了对方的脚步声,在男人踏出屋内完美的、精密的、隔绝任何气息的结界那刻,你心中最后一点“哈哈没准他只是个有点危险的普通人就算抓到我糊弄两句也就过去了”的侥幸也完全变成“全他妈完了”——毫无疑问,男人是一名御主。所以,他会有一位从者。所以,无论如何你都会很难逃掉。 </p><p> </p><p>不管不顾地高空跳跃给这具懒惰的身体造成了太多伤害,尽管你对痛觉暂时无法感知,但奔跑时双脚逐渐脱离的控制感过于强烈。男人的体力显然比你好得多,连续几次你都察觉到滚烫的子弹从发顶,手臂甚至是脸侧擦过,作战靴丧钟般低沉的声线从金属的嗡鸣中挣脱出来、愈发清晰。该死、该死!你早察觉但不愿意面对,自己不知何时早被限制在无限回旋的廊梯间,就算你疯得连小腿骨都从膝盖里砸出来,平楼层上的残酷的数字11也屹立不动,能和对方保持距离也不过是倚杖自己粗制滥造的“赫尔墨斯之靴”。在这紧咬不放的距离里企图“切断”行踪的想法过于可笑,如此一来,再次落地后,你终于聪明了一回,猛地调转方向,朝平层的安全门撞去——平日素来如战士般坚毅的大门被亡命之徒打了个措手不及,随着木头断裂、碎屑飞溅,子弹直直打入你前一秒所在处的墙面上。来不及研究那艺术感极佳的烙印,你钻入晦暗扭曲的通道中,仅凭模糊的记忆朝前跌跌撞撞地跑着、目标只有一个:到达你的从者身边。冰冷的失控从发出断裂声的左肩彻底吞掉你半个身子前,你得找到榭尔。 </p><p> </p><p>可他在哪儿呢? </p><p> </p><p> </p><p> </p><p> </p><p> </p><p> </p><p>直到目前,榭尔都能用幸福的押韵的腔调说出“我爱——这个时代”,尽管他已经察觉到御主气息在远去乃至消失,却仍饶有兴趣地盯着面前侧平举起一根胳膊拦住自己去路的家伙。“不错的衣服,满是国王巡视民间的好模样。如果动作再自然点就好了,正常人做不出你的这种动作。”说着榭尔去拍对方的胳膊,手在碰触到对方外表前无形中被奇怪的力量挤压、扭扯。尽管最终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他还是把榭尔推开了一些,使之朝后踉跄了几步。 </p><p> </p><p>“行吧,那你想怎么来,从交换名字开始吗?之后是不是还想和我握握手再拥抱下?只可惜了,”他上下打量一番后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对‘天上’的东西不感兴趣,已经心有所属。” </p><p> </p><p>“我只负责不让你去碍事,剩下的都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妄想,术士。”阻拦者扬起下巴,让鼻梁上的眼镜稍稍朝内滑了些。 </p><p> </p><p>“你可以叫我榭尔,‘神秘的朋友’。你没有自己的名字吗?你应该试着找一个。然后你的心态就会发生改变,不会跟现在一样愤世嫉俗——看,我说的就是这个。” </p><p> </p><p>简单交谈的时间里,二人脚下原本朴素的水泥地像被放进热水里的巧克力一样缓缓融化,变得泥泞、难缠,退化回硬物刚从母胎中诞生出的模样。与此同时,寂静的楼体宛若瞬间被千百年的时间历练雕琢,表皮纷纷随风的流动化为最细小的尘埃,眨眼的功夫消失殆尽,暴露出框架的钢筋和如蜿蜒的伤疤般可恐的锈迹。术士想要掌握自身行动的主控权,此刻仅依靠地势已成妄谈。连同使用阵地的念头被一并抛弃的还有神秘者本身。就在没名字的家伙正大光明地在敌手眼皮下搞这些生怕有人看不见的大动作时,他已趁对方暂无分身之术的空档简单地汇聚魔力在指尖——粗暴的白光如流星版一闪而过,有看似穿过整间大楼将之尽然即碎的恐怖威力,但榭尔比任何人都清楚,若不是机会恰时,这丁点的魔术恐怕还未放出就会被捏碎在指尖。 </p><p> </p><p>果然,爆炸的烟尘即刻被另一股强劲的气流吹开,神秘者苍白径直以惊人的距离出现在他面前,但术士已对至此的结果十分满意。在争取来的那根本小到无法计量的时间里他已经用周围尚且仍能拿来使用一二的材料为自己制造出临时的落脚点,尽管由破铜烂铁甚至是不知谁家床垫组成的“空中楼阁”不如任何传说故事里英勇神武的船队威风,却仍能在黄沙滔天的结界中维持相当的体面,不免令人为之自豪。高涨心境席卷大脑之下,术士的反应也由此激增,在周遭古怪的气流中捉住暴风眼的中心。被“捉住”时,神秘者一双在他看来类似鱼眼的球形组织出现了短暂的收缩。 </p><p> </p><p>“来吧,来吧!为自己寻找名字,像一只骨架寻找坑洞、像一只幽灵寻找墓碑!”浑浊的洪水带着千军万马的怒吼不知源头地从天而降,终于和周遭混乱、破败、绝望的一切组成末日般的景象。在这最完美的舞台中央,他掐住神秘者“皮囊”的腕部,肆意地大笑。“咆哮吧,咆哮吧!只为了它的许诺,我再度复苏的朋友,你要留下自己的名字。基于你就的永垂千古的‘伟业’,而今再度成就!” </p><p> </p><p>压缩到极致的空气在两人中间轰然爆炸,无形的巨力如不受任何掌控的奔驰野马,将他们同撞得人仰马翻。待白雾散去,榭尔能看到对方被镶嵌在自己正对面的墙体上,术士呕出半口鲜血,恶臭黏腻的污渍顿时洒满花纹繁复的衣领,摧毁掉这场绝境中难得的光鲜亮丽。 </p><p> </p><p>“谁又能定义‘伟业’。”神秘者在他滔滔不绝的表演中,终于惜字如金地吐出话来。 </p><p> </p><p>“成就者便能,”他说:“神秘的朋友,让我给你忠告。”电光火石间,术士与神秘者、鲜血与纯白的脸顿于咫尺重逢。不过数秒,百余道痕路皆以二人为中心在四方印刻,冲击下、被毁坏物细密的碎屑混合成无法分辨的物质,宛若绵绵细雨,洒落勾勒出双方身影,也暴露得更为乏味。毫无悬念的你来我往只成就无意义的消耗战,皆不宽裕的处境下,他们终于难得达成一致和解,各退一步。随神秘者影响的衰退,原本的公寓楼缓缓从第四面墙后探头,惨不忍睹的景色回归现实,是再好不过的喘息。术士叹气一声,似乎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孩童调皮的闹剧般,整理起自己与从容的态度既然相反的一身狼藉。“给我个机会说完对你的忠告吧。”他对有鱼的眼睛的东西说:“留下你的名字,再让后世又千万年后的再歌颂、再传扬…… </p><p> </p><p>“然后我们就会被,再召唤。再度践行自己的—— </p><p> </p><p>“‘伟业’。” </p><p> </p><p> </p><p> </p><p> </p><p> </p><p> </p><p>“该死,你吓死我了!!!”术士的手放上比尔格塔·伊萨卡的肩膀时,后者爆发出鸣笛般的尖叫,声音凄厉非常,让榭尔不得不伸手捂住了他的嘴。“看在我绞尽脑汁来找你的份上,别添乱了,”半真半假的抱怨配合他捏在比尔格塔脸颊上的手指收紧,强迫对方老实了下来。而就算不强行威胁,术士狼狈的模样也能坐实他的努力——名为“烟雾报警器”的瓢泼大雨把他之前沾了满身的灰尘彻底混成泥泞,现在的他比起高调的演员更像是只刚在烂泥巴里打完滚的鳄鱼,除了不开心外都一模一样。 </p><p> </p><p>“我听到很大一声!”被允许说话后,比尔格塔迫切地想告诉术士自己刚刚经历的一切,“回来就看到有个男人在屋里,我本来想假装不是,然后上楼,结果下楼!但下不去也找不见你,呃呃嗯……” </p><p> </p><p>“完全不懂你的意思,除了爆炸的事儿。”他随手将一只空了的火柴盒扔到地上,边自言自语地说:“吸烟有害健康,但也确实不能忽视我和它源远流长的羁绊呀。” </p><p> </p><p>“我也不懂,总之现在怎么办?”御比尔格塔近乎崩溃地揉着头发,以他现在的健康状态,就算那个御主追上来朝他扔一个寿司饭团他都能立刻马上升天去见老爹。术士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主仆间虚弱的联系已经为魔力的枯竭作出最好的证明。“先找个地方,越窄越好。”榭尔打量着四周,并将一颗由其他御主射出的魔弹在手中捏成金币的形状。看到那个男人,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扬起在自己手中变形的金属高兴地说:“报酬我就收下了,但偷听别人说话还是不能容忍。”他抓起对方的领子,在男人震惊的神情里脚踩上一旁楼梯的护栏,和老练的水手一般——甩杆、入水!“饵料”从楼梯间宽大的缝隙笔直坠下。他收回自己探出的身体,揪着仍处于震惊之中的御主重新闪回安全隧道中。 </p><p> </p><p>“这儿可一点水都没有,不用我提醒你吧?” </p><p> </p><p>“想让我指望你?”术士行色匆匆,头也不回地说:“现在倒是有个机会,把你的裤腰带给我。” </p><p> </p><p>比尔格塔顺势照做,没问其他废话问题,顶多只是在交出去的时候嘟囔了句“你自己不也有吗”。榭尔充耳不闻,依旧紧盯前方,手头本能般地上下翻舞。“你刚刚是从哪里进来的,到地方了说一声。”还好比尔格塔的记忆还未稀薄到24分钟的保质期都无法坚持的地步,他们很快就在榭尔决定的目的地停了下来,还未等另一位参与者问清缘由,他就将刚刚用皮带打好的东西拴在了周遭的暖气管道上,做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好,我们就在这里等。” </p><p> </p><p>“等什么鬼,等他们过来然后咱俩一起上吊吗?!”比尔格塔看着水手结垂下的两个圈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 </p><p> </p><p>“这玩意是用来荡的,一会儿你可以抱我紧些。” </p><p> </p><p>“你最好不是开玩笑。” </p><p> </p><p>“当然没有。”术士温柔到他鸡皮疙瘩泛了一层又一层地微笑地说:“会有‘朋友’帮我们的。” </p><p> </p><p>语毕,如同言灵,锐利的白光径直穿过他们面前的地面,楼体像蛋糕块儿一般被最锋利的刀具丝滑切开,笔直地着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比尔格塔的听觉全部被耳鸣所覆盖,就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和整个左半边的身体以及双腿那样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强撑的线,彻底瘫软下来,任由术士将他抱在怀里。身后,滚烫的火焰气势汹汹地赶来,他只记得后来榭尔与他借冲击和绳结飞上半空,又笔直着落——掉进公寓楼旁常年惨遭“藻污染”的河中,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似乎在脑内并非以“听”的方式“感知”到了术士的一句话: </p><p> </p><p>“‘成为不朽,‘没入水中’。” </p><p> </p><p> </p><p> </p><p>END </p><p> </p><p> </p><p> </p><p> </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