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找到了。</p><p> 三位猎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他们清楚地听到无数雪花落下的声音与狂乱的心跳声正在天地之间回荡。</p><p> 为了这一刻,他们尽可能地强化了装备,带足了道具和补给品,千里迢迢离开已经飘下细雪的杜尔萨拉,动身前往更加寒冷的临雪海滨。</p><p> 导虫没让这支名为【奥德赛】的狩猎小队在追踪这一环节上浪费太多时间,它们的落点从几乎与雪融为一体的骨质残片转移到被冻得发硬的缕状腐肉上,再到极其粗暴,怎么都不像是人类和普通怪物手笔的掘地痕迹中。呈现出蓝色的生物光流在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新发现后变得愈发坚定不移,直到最终奔向一个立在风雪中的巨大黑影。</p><p> ——正如先前他们直面那头进犯东多鲁玛的超大型甲壳种怪物时一样,此刻,【古龙】不再是一个虚幻的概念、一个遥远的传闻、一纸仅有寥寥数语的情报,而是化作一个迫近的凶兆、一个近在咫尺的活物、一个需要他们鼓足勇气与之交战,与之厮杀的【猎物】。</p><p> 只要亲眼见过四足双翼的古龙种(并且生还下来),无人不会为其体态之庄严而跪拜,这头被积雪与惨白的骨质妆点全身的绯殓龙也一样。在这种被书士队称之为【雪着】的状态下,其体表被堪堪掩盖的层层红白逆鳞正如它的名字一般,昭示着其优雅外表之下涌动的力量有多么原始,赤裸,令人生畏——而要说古龙力量真正的具象化,则要将视线挪移到它们的头部。坊间一直流传着【只要破坏古龙的头部,就会极大削弱它们的力量】的说法,绯殓龙似乎就很符合这一描述,毕竟眼前这一个体的头部就生长着令人惊叹的大角,像是鹿又远甚于鹿,更别提它们此刻正被一缕又一缕在雪风中飘扬的血肉所缠绕。</p><p> ——身为猎人的他们没少见过血肉和内脏裸露的场景,但他们从未见过以这种姿态存在着的血肉——以人类的审美来看,它们就像【面纱】一样,既丑陋又美丽,既野蛮又优雅,既亵渎又神圣,既令人憎恶又令人痴迷。</p><p> 他们知道,那并不是绯殓龙自身的血和肉,而是其他怪物的——那是它经历过一场或数场恶战的证明。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进而认为此刻正是它需要恢复体力,存在破绽的时期,更何况在他们之中最年轻的成员也实现了成为上位猎人的梦想之后,他们的每一场狩猎都可谓十分顺利,士气前所未有地高涨,在知悉【有暴动的古龙出现在临雪海滨,对周边造成了重大威胁】的情报后,这支正处在上升期,几乎要摸到上位天花板的小队便选择了果断出击,履行他们作为猎人的职责。盾斧使吸引火力,双剑使爆发输出,他们使用操虫棍,偶尔还会是其他武器的领队负责指挥,以及其他一切他能够胜任的辅助工作,无论是对付普通怪物还是身上浮现蓝色斑纹的怪物们皆是得心应手,毕竟他们有着明确的分工,早已成熟的战术,天衣无缝的配合,以及深之又深的默契和羁绊,这次也一样。</p><p> 但他们的对手可不一样。</p><p> 毫不客气地说他们并没有轻敌,也极少产生过轻敌的念头,可古龙种的力量依旧远超出他们的认知。像往常一样,虫棍使正忙于清理散落在周边随时可能带着龙属性能量爆裂开来的冰块,双剑使正专注于对着猎物的腿部使出疾风怒涛般的连续劈砍,只有留意到眼前的怪物蓄力动作的盾斧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援护同伴,可随之而来的吐息轻而易举地便摧毁了那副曾经保护了同伴们无数次的厚重盾牌,二者产生接触的瞬间,盾身那些花瓣般艳丽的铗角种素材便在呈现红白二色的巨量属性能量和它带起的,汹涌得能将活人生生冻僵又撕裂的气流冲击下迅速变形,干瘪直至碎裂,而盾牌后的猎人也只坚持了寥寥几秒不到,便被重重击飞出去。他没有爬起身来,就那么倒在雪地里,身边布满了散落的盾牌残片。</p><p> ——奥德赛最坚硬的盾,最受爱戴的情报官,今天却第一个负伤,第一个倒下。</p><p> 事态急转直下,几乎是转瞬之间,【减员】的事实便强硬地贯穿了其余二人的脑干,他们现有的战术失效了,分工与配合也随之变得无意义。他们的坐骑骏羚在凄厉的呼哨声中飞奔而来——除了撤退之外他们别无选择,只能带着失去意识的伙伴拼命逃离身后古龙盛怒的挥击与吐息可以触及的范围,一路狂奔回到公会为猎人们搭建的营地内,那里是变得岌岌可危的猎场内唯一的安全区域。两位猎人用了一切可能派得上用场的狩猎道具,做了一切他们能做的急救措施:重伤的盾斧猎人虽然尚未苏醒,但他的呼吸总算是慢慢平稳了下来。</p><p> 松叶色短发的女猎人跪在同伴身边,握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拼了命地想将自己掌心的温度灌进对方掌中,而她平日里很健谈的领队一言不发地站在一边,轻拍着她的背——此刻这位青年男猎人不知道该做什么才能唤醒尚在昏迷的同伴,也不知该做什么才能安慰正在恸哭的同伴,他能做的只有努力使自己保持理智,毕竟御茶子在自己面前痛苦地诉说【无法想象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出事】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而更早之前在灯火摇曳的雨夜中对自己说出【别让我后悔,活着回来】这句话的梅露辛,如今却成了不省人事,躺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p><p> 也许是哭累了,也许是意识到即使是感情再充沛的号哭也不过是感动不了任何人,怪物或不存在的神明的徒劳之举,御茶子终于泪眼模糊地抬起头,问她身边神情有些恍惚的队长:</p><p> “我们……现在怎么办……?”</p><p> 加拉哈德强迫自己集中了精神。他几不可查地咬了咬牙:“现在有两个选择:</p><p> “一是承认我们的失败。</p><p> 撤退,回村子里,让其他人来……如果还有能及时摆平这一切的人会来的话。”</p><p> 说实话原本他抵达杜尔萨拉只是为了寻求一场不可多得的假期,他也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会有承接委托目标是【古龙】的任务的那一天,至少不该是在假期里——但他在路上结识的伙伴们和其他聚集于此的猎人同僚似乎总是在提醒他【为何要与过去的生活告别,为何要成为一名怪物猎人】。他又回想起接待员穆希乐的脸,那种【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强行振作的神情令人有些心痛。说实话他很想寄希望于从别处来的救兵,但无论是他,还是他身边正承受着痛苦的同伴们,还有附近的波凯,安慕日,甚至杜尔萨拉等村落的普通人们,他们全都无法仰赖不能百分百成真的愿望而活。</p><p> 于是他接着说了下去:</p><p> “二是继续狩猎。</p><p> 进攻当然有效果,应该只是用错了方式。我们的胜算并不是零,但相当渺茫……”</p><p> “——我们的胜算相当渺茫,但并不是零!”</p><p> 御茶子这时已经松开了紧握着梅露辛的手,正用手背擦着眼泪,她努力保持着吐字的清晰,把【不是零】三个字咬得很重。</p><p> “村长他说过的,他们以前……”不过她还是没能憋住激动的哭腔,于是直接省略了中间的内容,“他们四个做到了!我们也——”</p><p> 【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加拉哈德本来是想这么回应她的。可不知是被对方那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感染了,还是早已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的记忆穿过飞散的雪花,回到夏雨连绵的乌拉盖山丘,回到了那座花岗岩台,回到了高台之上轰然坠落的天空王者,还有那个除了双剑的锋芒之外,模糊得几乎看不清的身影上。</p><p> 那一刻他想:也许奇迹会再一次降临在他们身上也说不定。</p><p> 于是他闭上双眼:“好,我明白了。”</p><p> </p><p> 海民猎人刚一恢复意识就对上了两双焦灼的眼睛,其中一双终于破涕为笑。他们进行了尽量简短又清晰,不怎么消耗体力和脑力的交流,尽管梅露辛为另外二人【继续任务】的选择震惊不已,甚至表现得很抗拒,但他最终还是不得不接受了【先去附近的聚落好好休整】的提议。那之后加拉哈德和御茶子乘着骏羚护送着负伤的同伴前往离这里最近的安慕日村——那里也是穆希乐的故乡,早在他们出发之前村长便告诉他们【公会已经在那里打点好了】。刚来到杜尔萨拉时他们就知道骏羚是通灵性的生物,即使自己奄奄一息,也会确保主人平安无虞后再咽下最后一口气,而勒忒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坚忍,一直稳稳地载着伤员,以及在此期间轮番换乘查看情况,预防他出现失温等不良反应的两个同伴。大概是因为他们在战斗的伊始就已经付出了极其惨痛的代价——三分之一的战斗力,如此这般弄人的命运也还是向他们展现了些许垂怜,这趟旅程幸而算得上是一路顺风。在和村民们一同迅速安顿好梅露辛和勒忒之后,忒勒玛科斯,赤风以及他们的骑手就这样肩并肩地缓步行走在村外不远的雪地中,直到赤色骏羚的主人忽然开口:</p><p> “即便它是古龙,它也是可以被战胜的存在。”</p><p> “正因它是古龙,它才是必须被战胜的存在。”</p><p> 玄色骏羚的主人答道。</p><p> “……嗯,必须……我们抓紧时间吧。”</p><p> 羚蹄加速踩雪的声音响起,周围的景色随着羚背起伏开始移转,猎场正等待着他们的回归。</p><p> 御茶子回头望着安慕日村那逐渐被风雪冲淡,吞没的轮廓,她的眼神炽热,仿佛能穿透这望不到头的雪幕,融化那环绕在他们周身的寒意;而她的双拳攥得很紧,很紧。</p><p> </p><p> ※※※</p><p> 御茶子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可她那副遍布冷汗的身体似乎比不停倒灌进她口腔和鼻腔的寒风还要更凉一筹。</p><p> 就在刚才她攀上一处隆起的冰阶并从那里起跳,使出了一记她引以为傲的空中回转乱舞。可她才刚来得及在空中完成一周转体,冰块迸裂的声音便在她耳畔炸响——数片闪着诡异红光的碎冰正朝着她所处的位置飞散,其中一块转瞬之间便扎向了她的面门附近,那股溢出的龙属性能量刺得她寒毛倒竖,幸好它最终没有贯穿她的颅骨或是撕裂她那副本就残破的面孔,而是直直撞上了她手中雄火龙剑扬起的刀刃,碎成了无数细小的冰晶。她没有停下也不能停下,只是循着绯殓龙的脊骨高速行进,从背部一路冲向尾部那些乍突的骨片和逆鳞,双剑划开的轨迹足足有五个她自己的身高加在一起那么长,在撞上古龙尾部的尖锐构造并连同防具一起被瞬间绞成烂肉块之前,算好安全距离的她用尽腕部的所有力气调转身体前进的方向,如脱轨的矿车一般飞冲出去,同时在空中迅速扭转身体调整姿态,最终以双脚着地,激起一片雪尘——她被锻炼得极好的身体早已习惯了这种冲击,甚至不用依靠手部撑地缓冲就能站住身子,毕竟她很清楚她不能在这种时候失去手中的双剑。</p><p> 在她调整呼吸和直起身体的两秒内,感应到身后异动的绯殓龙已经开始活动尾部的肌肉,可在来得及使出致命的一记横扫之前,它有限的注意力便被旁边如箭一般飞冲而出的青色猎虫夺走了。古龙前弓颈部向阿尔忒弥斯发起一记啃咬,却被一面迅速急转弯一面洒下更多粉尘的它轻巧避开。毕月龙操虫棍的尾灯在空中划出优美的轨迹后复位,紧握着它的猎人在确认了猎虫正赶回自己身边之后放声喊道:</p><p> “现在撤退!”</p><p> 靠着同伴的援护侥幸脱险的双剑使立刻收起武器开始狂奔,在冲出古龙巨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的一刹那她和操虫棍猎人吹出的呼哨声同时响起。赤色骏羚霎时如风一般突入战场,玄色骏羚也紧随其后将主人捎离,他们迎着风雪一路疾驰,直到古龙那久久回荡的咆哮声逐渐消散,确认了它并未穷追不舍的二人这才放慢了步伐,他们先后勒住缰绳,好给身下的坐骑和自己留出一点喘息的时间。</p><p> “我看到了,刚才那下很漂亮,”加拉哈德拧开一瓶热饮的盖子,“不过把背部交给我处理就行,不用特地为了刮掉那里的雪在它身上滚一圈,那样风险太大了。依我使用的经验来看双剑并不是什么很适合滞空活动的武器,至少肯定不如操虫棍。”</p><p> “我只是确认一下背部的雪是不是也和后腿上的一样厚……下次不会这样了。”</p><p> 刚刚研磨过武器的砥石还在御茶子手里发烫,她带着点留恋地掂了掂这块石头,然后把它小心地收回道具袋内,“厚度基本一致,从背到尾巴都一样,和我一开始砍到它后腿时的那种感觉差不多。它们肯定不是普通的雪,之前我就觉得那是某种外骨骼,因为砍起来实在太硬了,但是火属性能量又能融化它们……”</p><p> “那就老样子喊它们【雪】吧,这个名字短,方便喊,而且听起来没那么难砍,是不是?”</p><p> “是……”她原本即将在句尾落下的声调突然提高了,“你刚才说话押韵了哎?”</p><p> “多谢夸奖,”对方眨了眨眼,“如果你是在夸我的话。”</p><p><br></p><p> 【火场怪力】,一个形容【被火场般糟糕的情况激发到极限的能力】的俚语,同时也代表着一种极为激进的狩猎风格:</p><p> 在某些指标抵达临界的场合下,人类身体中蕴藏的潜能会在求生本能驱使下得到最大限度的解放。传闻中一些技术极为高超的传奇猎人会刻意削弱自身的体力,全程都将自己置于这种最危险也最狂乱的极端状态中,虽然杀伤力相比原本会有很大提升,但只要接下哪怕再轻微的一击,就有可能殒命当场。跳脱出【以饱满的生命力保证稳定的战斗力】的通常逻辑,转而选择【以生命力置换战斗力,甚至令其增幅】的做法——实际上,光是双剑猎人们以耐力置换战斗力的做法就已经相当危险了,而运用【火场怪力】更是如同在刀尖起舞般冒险的事情,不但要求发挥出无需隐藏的强大实力,还需要足以赌上性命的恐怖魄力。身为一介普通人的御茶子,在为这些反复冲击人类极限之人书写的【传奇】生出敬畏乃至战栗之时,也免不了萌生一丝遥远的憧憬。</p><p> 某种意义上,这份渴望突破极限的憧憬也成了驱动着这位年轻猎人远离安全与温暖的港湾,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苦寒之中的燃料——但她可没憧憬过突破极限要付出的那些代价。</p><p> 她和她领队的武器都没有佩盾,尺寸和构造也各有缺陷,尝试直接对抗怪物攻击的下场只有三种:第一种是武器本身在进行格挡后损坏,第二种是武器使用者在进行格挡后骨折或者因力量悬殊被直接击飞,第三种则是前两种情况在同一时间发生——这意味着他们没有任何可以用来主动防御的手段。当那面总是立在最前方的盾在他们眼前轰然碎裂时,它——他制造出的那方能够让他们得以在恍惚中喘息片刻的安全区也一并消失了。现在的他们没有犯错的机会,更别提什么重来的机会;他们必须保持十分的谨慎与十二分的专注,必须保证每次出击时都处在最好的状态——这也意味着单次作战的时间不可能太长。像划破天空的闪电一样出击,精准地劈中目标之后就迅速撤离,不但不会留下多少己方的破绽,还能在一次次进攻中观察甚至制造更多对方的破绽,这就是他们现在采用的战术。在通过反反复复又出其不意的进犯试探出足够的情报,和制造出足够多的伤口,让不可一世的古龙展现出疲态之前,他们都不能也不会与它进行堂堂正正的交锋。</p><p> 幸运的是他们现在尚且还有在暂离猎场之后互相打趣的精力,而堪称不幸的是他们谁也不知道这样放松的片刻还能存续多久。即使已经暂时逃出了红白二色的死神投下的阴影,它依旧与临雪海滨的寒气一同缠绕在他们身侧,随时都可能让他们以最不体面的方式【入殓】;他们的每次出击都像是一场豪赌,只要走错一步就有可能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在这一点上他们与那些必须要发挥【火场怪力】的人们所处的境地可以说是一致的,区别只是在于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们的并不是超负荷运转的身体,而是身体之外的一切东西。</p><p> 除了相信——不,是坚信——自己和队长能够顺利躲开每一次攻击之外,御茶子甚至缺乏想象其他任何可能性的勇气,也无暇去想象:无论是他们,还是已经不在猎场上的另一人,都绝对无法承受【再次减员】的巨大代价,选择了继续战斗的她更不能在大脑皮层上撕开这个小口,放任恐惧渗入其中蚕食她的意志。</p><p> 也正因如此,她使出的每一击都必须倾尽所有,只要能向那个【相当渺茫】却【的确存在着,绝不为零的胜算】更进一步,哪怕是再微小的一步。</p><p> 不辜负猎场内并肩之人的付出,不辜负猎场外守望之人的期许,才能算得上是合格的猎人,这就是她在成为猎人的短短一年时间内学到的东西。</p><p> </p><p> ——如此,他们的苦战仍在继续。</p><p> 现在算来这已经是他们与梅露辛分别的第三天了,他们基本了解了绯殓龙常用的攻击手段,也有了一种或数种对策;他们现在的目标是尽可能地利用手中的火属性武器融化它【雪着】状态下坚硬的白色外壳,由于它们确实不是单纯的雪而是混杂了其他怪物的骨骸,即使身处风雪交加的环境中,绯殓龙也无法于短时间内再为自己锻造一副全新的铠甲,目前仅有翅膀,背部以及尾部的雪甲状态尚可——两位猎人为了做到这一步可谓无所不用其极,除了直接使用武器之外,致盲了试图起飞的绯殓龙数次并使其坠地,极其重要的闪光玉已经被他们用完了,原本用于配合兰蛛盾斧的爆桶也在那时悉数派上了用场;虽然音爆弹对古龙本身没什么作用,但它能瞬间引爆阿尔忒弥斯洒下的所有粉尘,于是同样被清空了库存。</p><p> 他们使出的花招足够多,行动也足够谨慎,算是完美地规避了大部分强力的攻击,但有数次他们中的一人或二人同时都被绯殓龙吐息的余波牵连,以至于他们携带的打消果实和消散剂都已经被消耗得寥寥无几——诚然,不能硬碰硬的他们只能试图通过一次又一次制造与破坏伤口的累加,慢慢将猎物拖进疲惫和衰弱的深渊,但这样的长线作战对攻守双方都是剧烈的消耗,不止是那些已经用完的狩猎道具,其余的回复道具存量即便按照最乐观的情况——把根据他们的铁镐和虫网最理想的耐久度,绕远路进行采集后再进行调和的道具产出量也算上——也只够再支撑仅仅两天。在御茶子跪坐在道具箱边缘,近乎神经质地一遍又一遍确认着他们仅有的最后一点药品和材料,一边规划着下一趟收集素材的路线一边努力将【他们可能赢不了了】的念头赶出冻得发痛的脑袋时,她听到加拉哈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p><p> “能不能帮我拿一下望远镜?”</p><p> 她踏出帐篷,立刻就留意到了空中那个离他们越来越近的黑影,轮廓清晰,一眼就能看出它不是那头仍在冰雪中暴怒地徘徊,同时也将他们二人困在这里的古龙,也不是什么别的飞龙种,而她的队长——很显然他现在已经用不上望远镜了——正朝着那里拼命挥手。</p><p> ——大概是为了追踪绯殓龙的动向,隶属于东多鲁玛古龙研究所的一艘热气球恰好路过了临雪海滨上空。作为交换或者是出于纯粹的好意,在与那里的学者们分享了情报之后,两位猎人收获了一批足够支撑他们渡过眼下难关的补给品,以及一句祝福:</p><p> 【你们在做很了不起的事情。祝你们狩运昌隆!】</p><p> 于是,接受了雪中送炭的他们又一次提振起了士气,整理好各自的行囊,喝下热饮,迈出帐篷,吹响呼哨,乘着骏羚冲入风雪之中——就像他们这数日以来一直在做的一样。</p><p>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从最初在一起共事的时候他们就都相信着这句话,这是他们当初没有直接选择放弃的缘由之一,这次也一样不会轻易放弃。</p><p> </p><p> 随着虫棍猎人迅疾地落地,最后一处残留在绯殓龙翅膀上的骨片也随之剥落,消失在他身后的雪地中。他不远处的双剑猎人正在专心对付古龙前腿上那些层层裸露的红白逆鳞,那里在她的斩击下已经出现了一个血肉黏连的伤口。</p><p> ——大概是与古龙研究所学者们的邂逅给了他们相当大的鼓舞,今天他们的进度相当喜人,他们终于达成了一直以来的目标:彻底破除绯殓龙的【雪着】状态。</p><p> 大角的古龙发出一连串骇人的低吼,它似乎一时间没能适应变轻的身体,迅速后撤了数步,随后便在原地站定,又恢复了四足双翼的古龙那不可一世的体态。它那对硕大无朋的翅膀——御茶子的双剑平时根本触及不到,以至于只能留到最后交给加拉哈德处理——面对着他们,如同飞龙种进行威慑时那样张开,却有着飞龙种没有的遮天蔽日的气势——随后开始迅速扇动。</p><p> 御茶子刚刚从古龙挪移的步伐下躲闪开,免于连人带防具一同被那些爪子砸成一张饼。她望着绯殓龙的身姿陷入了短暂的犹豫,那一刻无数问题涌入她的脑海:他们一直以来是不是都在做着错误的事情?那些雪甲是不是起着封印的作用,在去除之后才是绯殓龙解放真正力量的时刻?先前他们赌上性命的闪电战会不会只是在和它进行小打小闹,自己和队长倾尽全力的攻击会不会只是在隔靴搔痒?以及,这样的战斗究竟还要持续多久?</p><p> 在弄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一阵异样的狂风已经席卷了猎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做——</p><p> “不对,找掩体!快点!”</p><p> 她和加拉哈德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她的两柄短剑要求她必须靠在离绯殓龙极近的位置,而他的长棍则给他留出了更充裕的空间和视野。刚才他还站在稍远处指挥阿尔忒弥斯,可只是片刻工夫她便找不到他在哪里了,无论是回头还是四处张望,都只有混乱的气流拍打在她脸上,在极低的能见度下她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空气中红白二色的属性能量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暗沉,浓稠的粉——像是她曾见过的内脏的粉,现在她周围全是这种铺天盖地的纯粹的粉,她敢说这辈子从来没这么恐惧过这种颜色,也许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被吞入某物腹中就是这种感觉。其实她觉得她现在所处的境况就与被活吃差不了多少,可被夺走方向感的她甚至不敢轻易迈出哪怕一步,只能以声嘶力竭的喊叫回应对方:“我看不见!”</p><p> “用听的!来我这里!跑起来!”</p><p> 她立刻照做了,试着向那转瞬之间就被狂风吹散的声音前进,但紧接着她开始后悔为什么刚才要站在原地不动,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跑不起来了,只能勉强向呼喊声传来的位置挪动。有什么东西正沿着地面往她的腿甲上爬,同时拖拽着她的脚底试图让她陷入雪中,她不知道那东西是不是活物,她只感受到了自然纯粹的恶意。风越来越暴虐了,可她却几乎在原地纹丝不动,只有头发飞舞得厉害,像在嘲笑她。</p><p> “在这里!能听到我说话吗?动作快点啊!”</p><p> 这没道理,这一切不应该发生,作为一个普通人类生活了仅仅十八年持有的常识无法解释她目前身处的状况。大自然和它的造物正在跟她开着残酷的玩笑,弹指一挥间便将她卷入这场狂风,而她不过是被吹起,而且即将被撕碎的一片落叶。</p><p> 这就是古龙的力量。</p><p> 在她和队长极尽谨慎,也极其幸运地度过了这几天后,大概也到了他们命数已尽的时候了。先是梅露辛,然后是自己……空气中弥漫的龙属性能量呛得她泪流不止,但眼泪刚一流出就被冻僵在睫毛上。她试着活动手指,骨节如易碎品般发出咔咔声,与此同时感觉双腿越来越重,越来越冷,千钧般重,刺骨般冷,她正在被牢牢冻在原地,失去一切行动的手段,有一刹那她感觉身上正在升温,体内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烫,再过几秒她的防具就会变成烧红的烙铁,她的皮肤也会像层层叠叠的莲花一样裂开,不,绽放——</p><p> ——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她就要死了。</p><p><br></p><p> “你在哪!绿川!”</p><p> </p><p> ——不,她不能死。</p><p> 她不能倒下——他们曾经陷入过那么多次险境,他们全都扛下来了,说什么她都不该倒下,至少不是在这种时候。有人等着她,有人需要她,不管他们身在何方,就算是为着他们她也必须在这痛苦得让人气绝的冷中继续呼吸,她不能辜负他们,不能辜负他们殷切的期待,不能辜负他们受的伤,不能辜负他们绝望的呐喊。</p><p> 她的知觉正和温度一同被风从身体上剥离,思维也是,横在【现在】与【弥留之际】,以及紧随其后的【死亡】之间的,是排山倒海的冷与恐怖,而支撑着自己继续抵抗它们,挣扎下去的,是强烈的不甘,还有——</p><p><br></p><p> “——绿川!”</p><p><br></p><p> 在被寒冷彻底吞噬之前她还保有一丝气力和理智,她必须要抓住最后一线生机,像堕入奈落之中抓住蛛丝向上攀爬的罪人一般……</p><p> 是啊,蛛丝……抓住……用那个,动起来……</p><p> 方才就在进行动作的手终于触到了熟悉的位置。在意识彻底模糊之前,她循着那遥远的声音,从已经没有知觉的掌心投出了什么东西——</p><p><br></p><p> ——那是一只翔虫。</p><p> 铁虫丝散发的清澈生物光将漫天死寂的粉绞出一道口子,她的身体几乎是被强行拔出地面,随后和她同伴的呼唤声一起不偏不倚地落在一块隆起的岩石后。</p><p> 在这块小小的安全区内她终于呼吸到了有温度的空气,而她身边的人立刻伸手将她拉得更近,他们尽可能地以身体作为彼此的热源,以求共同通过这场残酷的考验。她在恍惚中听到两颗心脏以不齐的节律疯狂跳动,随后又慢慢平稳,归一,最后隐没在风雪呼啸和耳内嗡鸣的噪音中。</p><p> 她现在终于可以确定自己还活着了。</p><p> 真不知道这是对方第几次救她的命了,在发僵的身体找回知觉的那一刻有很多感谢的话涌到了御茶子嘴边,不过劫后余生的她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口舌工夫上,而是用还结着霜的手掏出同样冰冷的砥石,开始研磨武器——随时保持武器的锋锐是剑士重要的修养,她不知道接下来具体要面对什么,她只知道她要用手中的剑去斩一头只是扇动双翼,就能吹起这阵几乎置她于死地的飓风的怪物,所以她必须时刻准备着,如果不是这样的环境,她甚至没留意到金属与火龙素材摩擦之后会产生这样的热气。不知是不是身体机能因受暖恢复得更快了所致,她察觉到耳畔肆虐的风声有减弱的迹象,这才堪堪抬起头——</p><p> 方才站在飓风中心的巨影,此刻已经冉冉升空。它调转方向,操纵着气流,周身环绕着被这些气流挟带的雪花,旋即它的翅膀由上下拍打转为平铺开来的样子,开始滑翔。御茶子下意识地伸手去摸闪光玉,可这次绯殓龙的速度比之前快上很多,在它飞离会被闪光波及到的范围时她才刚刚来得及扬起手臂,于是她在浪费掉这一枚宝贵的闪光玉之前赶紧收回了手,顺便爬起了身子。</p><p> “它——它走了?”</p><p> 她依旧不敢松懈,刚刚打磨完还闪着寒芒的刀锋远远指着绯殓龙隐去身形的那片天空。加拉哈德和她正遥望着同一个方向,他感觉腰侧的导虫笼晃了晃,蓝色的光点正在其中躁动,于是他顺手叩开笼子:</p><p> “它应该是逃去岩连荒原那个方向了。”</p><p> “它……逃……”她只重复了两个字。</p><p> “是的,它累了。它在变弱。”</p><p> “它在变弱……我们没有,对吧?”</p><p> 他闻言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队员,她身上的毕月龙防具又多出了几处新的破损,有些地方还盖着深浅不一的霜,好在暂且没有什么特别严重的损毁。由于刚才在绯殓龙制造的飓风中躲避不及,她身上各处都留下了些微的痕迹,裸露在外的部分肌肤已经冻得发紫,那头短发更是乱得不堪入目,但她的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在对上他的眼神时才稍微收敛了些,转而担心地盯着他握持操虫棍的惯用手,那里的甲胄上多了一道醒目的裂纹。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周遭的风雪已经随着绯殓龙的离去逐渐平息了,天穹之上正挂着一轮苍白的太阳,虽然不算耀眼,但已经在雪地上反射出了光亮。</p><p> “当然了,猎人只会通过战斗变得越来越强。”</p><p> 日光在他们毕月龙刃羽制成的武具尖端流转,闪出寒芒;经过连日苦寒中的生死交战磨砺,他们的意志也已变得如乌拉盖山丘霸主身上耸立的利剑一般。</p><p> “……嗯。我们会赢的,一定。”</p><p> </p><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