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绘by韭菜❥
【库瑞比克一期】
年龄:40(正好成年)
身高:100CM
爱好:听故事,旅游,玩
职业:游吟诗人
所属队伍:瓦尔哈拉
奥列格·尤里西斯-库德里亚什·谢尔格南斯
*计字8081
*手撕贝尔
*flag,flag,和flag【。
|14|痛为何物
你们的同伴,已经被“取代”了。
他说出那句话,轻飘飘地。
冷风顺着衣服的后领吹到背上,跑出的一身热汗似乎在瞬间变成了冰。
“你什么意思。”
从我嘴里发出的声音古怪嘶哑到扭曲,不像是人说话的声音,更像是少年残存的灵魂用这具身体的牙齿和舌头摩擦出来的咆哮。
“他们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和那些人一样。”贝尔的声音变得有些不太真实,像是一张窗户纸那么单薄,感觉随时会被外面呼啸的寒风吹破。
“你不是带人去找他们了么?”嘶哑的声音在继续,“他们被‘取代’了,那你派去的那些人呢?他们也被取代了?还是说,只有我的队友们被取代了?”
“援军还没有赶到,他们就被取代了……”
“你说的是阿伦德尔——那个吟游诗人他们,还是我们的队长?”声带在在颤抖。
“都是。”
“呵。”
少年的声音轻蔑得比风中的冰花还冷。
“我相信眼见为实,在不能确定他们的状态之前,我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叙泽特在一边接上了话,显然她知道少年不冷静的弱点,高等精灵似乎是见惯了生离死别,对她的这些友人也只是多了些“眼见为实”的判断而已。
说着走着,城墙已经到了面前。
“他们躲在某个房间里……”贝尔顿了一顿,“如果你们执意要找到他们,那么就只能挨着房间搜查了……”
“你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么?”
少年的那些愤怒似乎再度沉入了意识的深海中,现在我的思维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
“我需要注意的事情确实有点太多了……所以没有注意到他们到底进了哪个房间。”
“也难免。”我点点头。
“这一带没有你的同伴以外的……”
“他们不是敌人。”我截断他的话,贝尔似乎被噎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他们不是敌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我推开一间房子的门,里面空空如也,就像少年刚刚来到无名之城时那样寂静。
“但是他们现在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人了。”
“我不相信那些那么坚强的人会这么简单就被变成傀儡。”我走进隔壁的房子,里面只剩下些许篝火的残灰,看起来不久以前还有人在里面居住。
“衍冬裔的力量是你们无法理解的……”贝尔似乎咽了口唾沫,“他们把人变成傀儡的方式不是靠意志力就能够打破的。”
“那你也太小看意志的力量了。”我摸了摸胸口,少年的心仍然在痛,一个被半梦妖所占据的身体、一个本应该已经消失的灵魂都能够保持这种感知,被当成傀儡这种事情又怎么会让这些人轻易地失去理智呢。
贝尔叹了口气:“所以衍冬裔并不是依靠暴力把他们变成傀儡的……”
“不管如何,我是不会轻易对他们下手的。”我往街角走去,叙泽特似乎打算往左搜索,“我相信我的队友们。”
“和你们这些武人真是讲不通道理……”
“那就不用讲了。”我转身走过路口。
菲利普短促地叫了一声,拍了拍翅膀。
对面是四个熟悉的人影。
两个高的是诗人和游荡者,稍矮的是战士和风裔德鲁伊。
“你看,他们已经被取代了……”贝尔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就算你去确定什么也只是徒劳。”
“你稍微安静一会。”我咬着后槽牙,贝尔的声音消失了。
他们的表情警惕而犹豫,游荡者反手握着匕首,瑞贝利安在挥舞着剑喊叫着什么,只是被艾丽西亚拦住了。他脸上似乎受了什么伤,一片的惨白淡红,还有水泡似的东西在那右半张脸上成群地肆虐。
好一个惨不忍睹。
淡白的雪花从我们和他们之间飞过,将他的声音截断在层层叠叠柔软的冰晶里。
你们还好么?你们是我认识的那些人么?你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无数的问题堵在我喉咙里,如鲠在喉。
艾丽西亚手里抓着瑞贝利安,看看我们,看看诗人,一旁的卡利亚时不时地插句话,他们似乎在商量着什么东西。
如果真的如贝尔所说,他们已经被同化成了衍冬裔,那么现在他们就应该是在商量对付我们的对策。
——但如果不是那样。
诗人终于转过头来,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抿了起来,气氛一时变得比天气还要寒彻骨髓。
六人就这样对峙着,谁也不肯先开口,谁也不肯先动手。
艾丽西亚红榴石样的眼睛里满是悲伤,水汪汪地。
——不对。
中间的小路上传来轻而匆忙的脚步声,有人正从那条巷子里向这边跑来。
——如果她已经成了衍冬裔,怎么还会拥有这么清澈的眼神呢。
“你们这些异教徒去死吧!”
人未到,声先闻。
——不对。
清亮而具有穿透力的声音,说着恶毒的诅咒,却透着一股子的喜悦。
——有什么东西不对。
灰白的小脑袋从巷子里冲出来,奥列格往前扑了两步站住,勉勉强强没滑倒在已经积了一层薄雪的地上,背后跟着一个森精灵的女孩。
“你们这些异教徒!”
他抬头,脸上是难以掩饰的喜悦,看到我们之后却僵在了原地。
——有人在撒谎。
七个人分站三处,风愈发凛冽,空气却仿佛凝滞。
然后诗人拔出了刀。
风声能阻断人的低声交谈,却无法掩盖再轻不过的金戈之声。
他举起手,那刀很旧了,少年还在的时候他就在使用它,只是刀刃仍然锋利,还能在蓝月下反射出明晃晃的冷光。
阿伦德尔向前迈了一步,漫天飞扬的风雪里看不清他帽檐下的表情,叙泽特明显地紧张起来,杀意瞬间喷薄而出。
诗人松手,刀掉在地上,叮的一声轻响。
——缴械,再通用不过的表达和平的方式。
瑞贝利安冲他喊了什么。
诗人没有理会战士,他径直朝我们走来,白雪在他脚下被踏出一个个灰黑的鞋印,他穿过白色的风,走到了这场对峙的中心。
“你这异教徒要做什么!”侏儒睁大眼睛喊叫。
他伸出了手,雪花落在他手上,很快竟然积了一层白色。
“异教徒!”
诗人的帽子被风卷起吹飞,他的脸彻底露了出来。
他面色惨白嘴唇发青,然而那双银河一样坦荡的眼睛一如少年初见他时。
雪落在他身上,他固执地伸着右手,维持着那个握手的姿势。
奥列格跑向他,抓住他的手。
叙泽特快步走去,细长的手指放在一大一小两只手上。
身体不自觉地做了动作,走向前,然后握住了那只带着些微硬茧的手。
一瞬间少年的记忆闪过了大脑。
“他叫奥列格·尤里·谢尔盖。你可以叫他这一串长到反胃的名字,也可以叫他队长。”还是个小少爷模样的阿伦德尔放下了排笛,“我叫阿伦德尔,是个吟游诗人。”
什么东西碎了。
像是从梦中的深海里冒出的气泡,放大,稀薄,然后破碎成泡沫,被海水推向四面八方。
大脑的神经在剧烈地疼痛,抽搐,然后仿佛被切断般出现了瞬间的意识空白。
“你们竟然能够击破我的法术……我的确小看了你们。”
仍然是那个充满磁性的华丽男中音,只是现在那里面没有了我之前所听到的各种情感,只剩下些阴鸷的狠毒。
“所以说谎的人就是你了,对吧。”我按住太阳穴,那里仍然在一跳一跳的钝痛,像是有把小锤在从里面往外一下下地击打,“你到底骗了我们多少?”
“你们觉得呢?”他发出嘲笑。
“不管你骗了我们多少,我们都要把这些几倍几十倍几百倍的还到你身上。”阿伦德尔狠狠地吐出这些字,像是从牙缝里吐出刀子。
泰拉·贝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我几乎能想到那个男人笑得浑身颤抖的样子。
“刚刚还被我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家伙,也敢放这样的厥词?”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欺骗我们的!”奥列格抬头,看着白色狂风背后的深蓝天空。
术士又笑了起来,声音黏腻得令人作呕。
“这么说吧,你们这些无知的异教徒来到我所掌控的领域时,就已经成了悲荒之神御座之下愚昧的玩物。我只不过是让你们听到的东西变了一变,你们就相信了我所创造的假象,还听从我的指令杀人,真是一场漂亮的戏——算是我的杰作之一吧?”
“你从头开始……就在欺骗我们?为什么?”奥列格的拳头捏出了些噼啪声,我从不知道这小小的侏儒吟游诗人还有这种力量。
“当然是为了我们崇高无上的神。”声音不再从耳内传来,而是从头顶落下。
我抬头,白色的风雪中落下了灰色的法师,泰拉·贝尔湖蓝的长发在北风中翻卷,仿佛狂舞的毒蛇。
“你为了你的神,连普通人的性命都不顾了么!”侏儒小小的身体似乎装不下那么多的愤怒,那些怒气全部化作了语言从他口中泄出,“没有人,世界还是世界么!你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神,而是要毁了库瑞比克!”
——那些人是无辜的。
——精灵少年也是,布衣女孩也是。
——那个痛骂我的男人也是。
——一切都是被扭曲的谎言。
“可笑,为了悲荒之神的再临,区区蝼蚁,死不足惜——不,为了萨玛斐的荣光而死,这是你们的荣幸。”
他挥手,侏儒抱着头跌倒在地,痛呼不止。
“那个半血的卓尔杂种,你真是最狠的人啊,我都没有想到我只是说了一句话,你一个竟然能干掉那么多人。”他朝我笑,皮肤已经不再是我在那楼下看见的白皙细致,而是仿佛无生命的灰色,色彩粗粝犹如无名之城的砖石。
他的话语本该激怒少年残存的意识,那些情感的波动此时却全部消失了。
少年的也是。
我的也是。
“你欺骗了我,让我去杀死无辜的人。”
心中的海洋毫无波澜,仿佛被冻在了比未写之年还要寒冷的深渊。
“那不是因为我欺骗了你,是因为你心中本就有那份残暴——卓尔本性的残暴,小杂种。”
月亮在海面上升起,血一般的污秽赤红。
“他们不愿动手,你却开了这个头。然后你的同伴跟随你杀人,他们的手沾上了他们不愿沾上的血。”
红色的月光将冰封的海面染得仿佛血海。
“然后你带着他们杀人——一路杀掉所有阻碍你们的人,杀掉有可能影响你们行动的人。”
冰面裂开了一道伤口,无底无穷的深渊中仿佛有巨龙在悲吼。
“记住我的名吧,残暴的小杂种!”
他大笑,笑声将冰面震碎,巨龙带着漫天红色的液体,咆哮着飞出深渊,冲向那血红的月亮。
“吾名呼曰,残虐解放——”
|15|跃龙碎月
红月被巨龙绞碎,化作无数火雨流星坠落在浮冰飘零的海面。
光消失了。
有种声音从我身体里缓缓地升上来,像是肺泡被搅乱的喘鸣。最初我以为是过度运动之后的生理反应,它却在渐渐地放大,变成我所不熟悉的悲鸣。
——愤怒。
——是这种感觉么。
——少年的愤怒,还是我的愤怒呢。
那声音冲破我的声带,带着血的味道。
“你愤怒了么?”
他在笑。
“是因为无法接受自己暴戾的一面而愤怒么?”
他在笑。
——不对。
——不是。
——不认可,不正确,不可能。
——本不应该被那些东西影响的。
——辱骂也好,激怒也好,傲慢也好,都是少年的弱点。
——不是我的弱点。
——我不应该出现这种情感的。
“就算你再怎么改变了,你还是一个残酷暴虐的杂种。”
他在我头顶笑着。
“闭嘴。”
陌生的声音从我嘴里发出,不是少年的,也不是我的。
——那是谁的呢。
“残酷的不是我们,是你。”
——是谁在说话。
“你为了你那些变态的爱好和所谓的信仰,利用你能利用的人,让他们替你满足你的杀戮欲。”
——是“我”啊。
“你甚至在利用你自己的信仰。”
——不是少年,也不是梦妖。
“萨玛斐给了你衍冬裔的力量,你就利用它加强你骗人的能力,骗了冒险者们,骗了瓦尔哈拉小队,煽动我们相互战斗,妄想我们自相残杀。”
——是一个活着的,在世界上拥有一席之地的“我”啊。
“是,某种意义上你成功了,非常成功——前无古人的成功。”
——那是不再游离于这个物质的世界之外的感觉啊。
“但是你忽视了我们的力量,我们拥有的你永远也得不到的力量。”
——那是“我”啊。
“我们拥有的力量,叫做信任。”
我终于在这片白色的风暴里看清楚了他的脸。
“你不会理解,因为你永远不会有可以放心地交付性命的人!”
泰拉·贝尔蓝灰色的眼底空空如也。
真正的没有了心的人,是这个法师。
“你的理论我不能理解,也没有理解的必要。”
他收起了笑容,蓝色的晶体生物从他右肩腾起,那小生物身形一瞬间暴涨,半透明的冰蓝双翅遮蔽了半边天空,夭矫的身体弯出完美的弧度。
那是太古时代传说的生物,它们代表着权力、力量和残酷。
——那是“龙”。
“让我的宠物教给你们什么叫做力量吧。”
术士挥手,蓝色的的晶体在空中尖啸,长长的尾巴划破半透明的白色风幕。
“去吧,龙影。”
它向我背后扑去,我听到艾丽西亚本能的惊叫。
“给我从天上滚下来!”
两支铁箭击碎了那被叫作龙影的生物一边翅膀。
“蓝,好厉害!”风裔女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次伴着闪电和藤蔓,龙影被她死死捆在了绿色的牢笼中。
利刃出鞘声冷冽如冰,高等精灵剑指天空:“这大家伙很强——是我的猎物。”
电光闪过,龙影发出了哀鸣。
“去吧,去狩猎你的猎物!”叙泽特厉喝。
拇指扣住弓弦,肩背手臂逐步锁死,弓背开满,铁箭飞驰。
——一切都自然而行云流水,和二十年以来无数次做过的一样。
铁质的箭头穿透贝尔的左肩,带着法师单薄的身体向后疾飞,他发出痛喝,龙影似乎想要转头去搭救自己的主人,叙泽特当然不会放任它那样走掉,从剑上生长出的霹雳照亮昏暗的天空。
铁箭嵌入砖墙,深蓝色的血液顺着他的白衣流下。
“你害死了那么多的人,现在我就用你的血去祭奠那些无辜丧命的人。”
又一支箭,干脆利落地穿透法师的右肩,挣扎的男人被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墙上。
“你记住,我要在你身上开上一千个洞,给我查好了。”
抬脚,向前一步。
“第一箭,祭被你挑拨而互相残杀的冒险者。”
他想要举起手施法,那只右手立刻被穿透,灰色的墙和灰色的皮肤都被他蓝色的血浸满。
向前,第二步。
“第二箭,祭被我杀死的精灵少年。”
由于疼痛而蜷曲的左手也被穿透。
继续向前,第三步。
“第三箭,祭被我杀死的布衣少女。”
左脚。
第四步。
“第四箭,祭被我杀死的人类战士。”
右脚。
一步,又一步,一箭,又一箭,箭头穿过皮肤和肌肉的声音不绝于耳,世界都在沉默,宇宙间只有男人的惨叫和我单调的计数。
左小腿,右小腿,左膝,右膝,左大腿,右大腿,左小臂,右小臂,左大臂,右大臂。
他的血管里流的似乎不是血,而是流动的冰。
腹部,胸口,喉咙,头颅。
被钉在墙上的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块覆盖着破布的烂肉,箭用完了,刀尖继续穿过他的身体,雪地被染成了恶心的蓝黑色。
连惨叫也没有了,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刀刃扎进肉体的声音在继续。
继续,继续,继续。
——这是复仇吗。
——还是后悔呢。
——抑或是愤怒。
——这是——
——本能——
——杀戮的本能。
“够了!”
谁在吵闹。
还没有够。
离一千还很远。
不要阻止我。
让我完成——
“够了!停手吧!”
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不要阻止我。
不要打扰我。
不要妨碍我。
“停下!艾丽已经在哭了!”
有人踢了我肩膀一脚。
为什么能够踢到我的肩膀?
啊。
原来我跪在地上啊。
刀落在地上,全身都带着那衍冬裔之血的腥味。
为什么会这么累呢。
面前是泰拉·贝尔血肉模糊的尸体,头上是天空和月亮。
血滴在地上,在深蓝色的雪水里激出涟漪。
滴答。
滴答。
滴答。
愤怒消失了,悲哀消失了。
“我”消失了。
少年还在带着悲哀怒吼,我却如同置身世外。
我还是那个半梦妖啊。
如同一场笑话。
笑声从胸口闷闷地传出来,带着血和眼泪。
这个世界还是把我排斥在外。
无论我是不是活过。
|16|雪虐风饕
菲利普尖厉的声音穿过愈渐稀薄的风幕。
它在躁动,空气中有什么气息让敏感的雀鹰感到了不安。
狼崽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祖先遗留在它身上野兽的血液似乎也在告诉它危险的逼近,它正用力拽着它主人的鞋子,似乎想要逃离什么。
“好了好了……”侏儒小小的手抓着我的手臂晃动。
有滚雷似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膝盖下的地面似乎有些异样的震颤。
“我们走吧……”他拍着我的肩膀,“去别的地方看看……”
天色好像突然黑下来了。
虽然原本那轮蓝月出现之后天色就没有亮起来过,松林里的长夜似乎一直延续到了无名之城,但多少还有些光亮从风雪之间投下来。
只是连那些可怜的光亮也忽然不见了。
地上的雪被风卷了起来,连着衍冬裔深蓝色的血一起。
诗人喊出了声音。
“那是什么……!”
伴随着巨物撞击地面的声音。
冰冷的碎片在我反应过来之前击中我的背,巨大的冲力带着我向墙上撞去。
胸口被撞在砖石上,一口空气被从肺里挤了出来,胸骨碎裂般地疼痛着。
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建筑被击碎了,地砖出现了裂缝,房顶的碎片落在我面前。
——彻底黑掉了啊。
——光也是,雪也是,尸体也是,同伴也是。
——全都不见了。
感觉有些恍惚,像是被封在梦境中那样恍惚。
少年这么想。
黑色的、冰冷的空气在鼻腔和喉咙里,湿润得有些不自然。
像被埋在雪堆里一样。
——不,自己并没有过这种经历。
蓝猛地清醒。
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泪水有鲜血,有朋友的笑容和同伴的呼唤,有激烈的战斗和呕血的呼唤,有痛彻心扉的失去和熊熊燃烧的愤怒。
可是总归感觉是个梦,梦里没有一点真实感,自己是个旁观者,什么都做不到。
身下是凸凹不平的地面,少年觉得自己好像还留在那个无穷无尽的长梦里,连呼吸都被阻挡在黑暗中,一丝光也没有,一丝风也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试探性地伸出双手,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的墙砖断茬。
看起来是被埋在瓦砾堆里了啊,他自忖。
有一点点的鸟鸣声顺着缝隙漏了进来,非常熟悉,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
“菲利普?”他坐起来,却狠狠碰了下头。
“你是说这里面有人啦小鸟?”女孩子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进来,带着些他所不喜欢的调笑。
又是唧唧喳喳的叫声。
这时候不管外面是谁,出去才是第一要事,少年揉着被磕痛的后脑勺这么想。
“外面有人么!”他扯着嗓子喊起来,这才感觉自己很久没说过话了,喉咙干涩,一口带着腥味的空气呛进气管,少年咳嗽得仿佛要把肺翻出来。
“在这里啊……”金属撞击石头的声音响了起来,女孩似乎在用什么武器刨挖那些瓦砾。
有风溜进来了,冰冷的,带着些奇怪的异味。
然后头顶开了一个口子,少年抬头看到的是漫天的星子和蓝色的月光,少女在边缘向他俯身,月光从她后面照来,蓝看不清她的脸,只有那头雪白的长发一直垂到他面前。
“你没事吧?”她发问,像是另一个男孩曾经攀着绳子向他伸出一只带血的手。
“真是够呛啊……”少年站在已经被方才落下来的巨大冰块砸得摇摇欲坠的城头环视无名之城,“太多了,先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城墙上本来也站满了傀儡,只是那些脆弱的东西已经被两人接二连三地打下了城墙,十多米的高度把它们摔得碎成了一地冰碴,拼都拼不起来。
“是够呛呢。”紫色的女孩一手掐腰,黑色的雾气在她身边不停涌动,她正踮脚指着中央广场的那根冰柱,“我的队伍在那里——你看到那道红光了么?那是我们的队长。”
从内心来说,也许是因为他由于一半的卓尔血统而受人排斥,蓝一直不喜欢卓尔精灵,甚至到了厌恶的程度,即使他并没有真正接触过卓尔。而当他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孩的种族时,他倒是完全不讨厌她——也许和这个叫薇塔塔的卓尔精灵刚刚救了她一命有关。
不过,注意到了以后,他也没有讨厌她。
“看起来很强啊……小心。”一支冰箭朝着女孩射了过来,被少年一刀砍成了两半,化作白色的冰尘。
“我们的队长是个脑回路一根筋的家伙呢……”她挥手,数把红黑色的刀枪随着她的指挥击碎了一个跃上城墙的冰傀儡,看起来那家伙就是方才放冷箭的那个弓兵,只是它的行动早就被女孩用神力捕捉到,它的一举一动薇塔塔都已经了然于胸。
“那是夏德娜赐予我的眼睛。”女孩这么告诉他。
弓兵变成了几块碎块,落下了城墙。
“不过,很强,是真的。”她眯起眼睛,像只晒太阳的奶猫。
——不,也许是只幼狮呢。
“真巧啊,我们的队长也是个一根筋的家伙——只不过很弱就是了。”蓝干笑两声,他忽然觉得瓦尔哈拉的那些脸开始变得不清晰,依瑞斯,伊利亚斯,奥列格,阿伦德尔,叙泽特,瑞贝利安,艾丽西亚,都是些无比熟悉的名字,他却怎么都无法把这些名字与面孔对上号,即使经过那么多的事情,都是同生共死过的友人,他还记得几个人坐在篝火边弹琴唱歌的时候,奥列格让他唱唱父亲教给他的猎歌。
然而那些图像似乎在慢慢地消失,纳斯塔的脸也在模糊,只有父亲的脸和川途的脸还深深刻在他脑海里,像是被烙在木板上的图画。
用火在木板上画画的,是谁来着?
他只记得那双手小而白皙,上面有长久干活勒出的红痕。
“说回来,你的灵魂居然还在啊……我还以为你已经被梦妖吞噬掉了呢。”女孩向着城下俯身,那里不知何时多了无法计数的傀儡,虽然很小,但是已经层层叠叠地攀上了城墙。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看起来是完蛋了呢。”少年蹲在城头,敌军像是海浪,前赴后继地拍在城墙上,他们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震动,世界似乎在崩溃。
“早知道就不上城墙了……”女孩撅起嘴,脸鼓成了个小包子,“不过这么小小的傀儡,感觉可以一口吃掉。”
“说不定它会在你肚子里大闹呢?”蓝伸手把一个手掌大小的傀儡推下去,这种大小的东西让他感觉甚至有点可爱,菲利普也在飞来飞去地玩着那些傀儡,似乎还相当的欢快。
“哼……”女孩一脚把一只有二十多厘米的傀儡给踢了下去,“咱们还是快点赶到神柱那里比较好喔,他们似乎很吃力呢。”
“首先咱们要解决这群蚂蚁啊。”少年掏出了个火折子,这东西还是奥列格给他的。
橙色的火很快就烧起来了,森林被引燃了,城墙被大火熏黑,傀儡在火焰中发出嚎叫。它们融化,蒸发,空气里都充满了它们的尖叫,萨玛斐好像在通过它们发泄什么愤怒。
+展开----13611字----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阿伦德尔在雪尘里咳嗽两声,用冻得僵硬的手拍掉脸上身上的冰渣子,同时使劲眨巴着眼睛,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开始,就是刚刚从松林传送回来的时候,瓦尔哈拉的冒险者们就觉得无名之城变得很冷,纷纷找出厚重的衣服换上了。虽然想要继续传送到下一个世界,同时阿伦德尔把寻找武器的事情提上日程,不过由于半梦妖离开,真正的蓝回来了,所以这几天时间里他们都忙着聊天唱歌(他们小队可是有两位吟游诗人),其他的时间,由艾丽西亚仔细检查蓝的身体,然后在睡觉前把出去闯祸的瑞贝利安找回来。安逸舒适的生活让他们只有在每天早晨吸进一口比昨天更冷的空气,呼出白雾的时候,才感慨一句“最近变得好冷”。不过有温暖的壁炉,几位队员还轮流煮着各地风味的食品,所以瓦尔哈拉小队对变冷没有过多的怨言。毕竟连这里的神“第五季”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他们这群租客也就暂时不对房东的品味置喙。与安安静静享受休假品尝美食的瓦尔哈拉不太一样,有些没有传送到别的世界的人们整日整夜蜷缩在避风的角落里,小声而不间断地低声诅咒着。事实上,除却瓦尔哈拉小队的驻地,那些街道和别的驻地里都弥漫着一股消极的意志,让瓦尔哈拉占据的小房子像遗都周围沙漠中一棵绿色的小树一样特别。
这个城市原本仿佛独立于四季之外,但渐渐被冬季接管,某一天开始,建筑外墙和街头的植物上都挂着一层霜,这之后气温持续下降,那些霜也没有消失,渐渐把建筑和植物变成白色,无名之城的植物大量死亡,燃料和食物的消耗也比预计的快了不少。而那些消极的絮絮叨叨也愈演愈烈,之前只存在于概念中的“最终战”也被提起来,瓦尔哈拉小队和他们熟识的其他冒险者们也有所耳闻,那些熟识的朋友们也是顽强而强大的冒险者,在现在的局势下,拥有这些朋友让瓦尔哈拉的五人二鸟一狼都觉得欣慰,同时在城市上空的“第五季”也没有什么反应,于是他们只是加强了对瑞贝利安的看管,免得他跑出去惹太多事。
这样又平静的经过了几天,在一个冷冰冰的早上,阿伦德尔结束了影舞者的训练,往队伍驻地走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城里的水都变成了蓝盈盈的固体,连一直喷出清澈的水的喷泉也变成了固体,还保持着水喷出的姿态。之前也有少量结冰,但都是静水,比如他们小房子后面装着清水的桶上结了一层冰而喷泉连结冰的迹象都没有。但现在的喷泉仿佛是一瞬间就被冻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原本潺潺流动温度稳定的水变成了极度冰凉的固体,却冒着烟,伪装成热气腾腾的样子。
沙漠的夜晚,温度有时候会低于水能保持液态的最低界限,让人不敢相信的低温会持续一整夜,然而在阿伦德尔的印象里,现在无名之城的寒冷比沙漠最冷的夜晚还要冷得多,那种瘆人的阴寒一直渗透到冒险者们的骨头里。阿伦德尔拽拽披风,但是披风并没有给他提供更多的温暖和安全感。天空中,神“第五季”无声飘过,一片雪花摇摇晃晃落下,他看得出神伸手去接,但雪花拐过一个诡异的弧度,消失在缀着星星的夜空中,阿伦德尔的觉得发丝飘扬,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因为寒冷而失去了很多感知能力。霎时狂风大作迷人双眼,地面可怜地颤抖着,他后退数丈,躲在一道围墙后,但风已经大的让他不得不俯下身闭上眼睛,用手臂护住头。很快从他身边呼呼掠过就不只是风,大量冰渣子从地面被卷起来,打在建筑上,打在一切敢在寒冷中离开庇护所走出来的生灵身上。在这种状况下,听力格外灵敏的阿伦德尔也只能听见风声。
再一次睁眼时,周围很多建筑都不再是完整的,原本整洁的城市变成了冰霜下的残骸,冻结的喷泉已经支离破碎,而阿伦德尔躲在墙后才躲过了那些巨大的碎块。他面色一沉,寒意终于从心底浮现。他离得这么近却连近处喷泉破碎房屋倒塌的声音都听不见,那么远处发生了什么更加无从得知。现在时间仿佛冻结了一样毫无声息,周围房屋里没有受伤的冒险者们探头出来,有的盯着独自在室外的阿伦德尔,更多的看着远方的天空。
远方,一根形状骇人的冰柱破开天空,连接天上一轮巨大明亮而让人恐惧的月亮。
众星黯然失色。
“他来了!”
什么?
“他来了!!”
那位飘在空中的神“第五季”尖叫一声,然后消失了。
再往后?
稍微有点地震。地面先是猛地一震,随后是持续的小振幅晃动。阿伦德尔听见旁边的墙发出不祥的响声,干脆在墙上踢了一脚作为借力,向墙壁的反方向纵身跑出几步,墙壁倒塌蹦出的碎石打在他脚边,随着地面晃动而滚动着。身边其他冒险者乱作一团,咒骂和惊呼不绝,一个身材高大背着刀的大胡子冒险者好像要摔倒的,阿伦德尔跑过时差点被砸中,他跑向自己的队伍据点,四肢僵硬脚步不稳,有时不得不矮身扶住地面。
影舞者至少跑起来有优势,但他还是差点摔了一跤。
可喜地震没有持续很久,地面静止下来之后,无名之城陷入安静,阿伦德尔这才喘口气,咳嗽两声,拍拍身上的雪尘,再眨眨眼睛。
他终于跑回自己队伍中间,奥列格,叙泽特,瑞贝利安,艾丽西亚和狼,两只小鸟,还有……蓝。
他的队友们没有受伤,万幸。
现在瓦尔哈拉小队处在无名之城东南部,一个闪着光的巨大星港就在这附近。但是现在它已经撞上了无名之城的墙壁,星港和城市的边界墙壁挤在一起,巨大的石块都扭曲了,掉下来很多碎片,在无名之城的街道上砸出很多沟壑。那些碎块还是老样子闪着光,露出花岗岩和水晶一样的解理面。阿伦德尔知道那些晃动怎么来的了,要不是现在一片寂静就像松林,旁边还有大得让人压抑的星港碎片,“最后战斗”的压力让人无法放松,他还真能分心想想“第五季”该花多大功夫修理这里。
只不过,现在他们要面临的绝不仅仅是修理无名之城这么简单,如果有什么危险的敌人的话,它的目标也不可能仅仅是毁了星港,留下巨大的遗骸吓人而已。如果有能造成这么大混乱的敌人,那么它的下一步动作一定是需要冒险者们极力防备的。
冒险者面对的或许是“神”那个级别的敌人。
地面微微颤抖,不是地震,好像有很多人,或者是不是人的其他东西正朝这边赶来。随后风的流向改变了,艾丽西亚面色一凛,低声道:“有奇怪动物的叫声,听起来不会是伙伴。”她脚边的小狼爆发出持续的低吼,同时竖起了背上的毛。
话音未落,蓝就三步并作两步,跃上残破的墙壁。他已经占据一个墙头搭弓拉箭,出现在巡林客蓝身上那种专注又一次闪现,而奥列格拉住艾丽西亚躲在附近的杂物堆后,探出脑袋看着。阿伦德尔躲进阴影里,他的位置稍微挨近队长和艾丽。而叙泽特,她是老练的猎手轻巧的斗士,现在早已找好掩护,屏声静气,就等着第一个猎物撞上她的长剑。
现在只有瑞贝利安大剌剌站在路中间。如果要和野兽战斗,躲起来也只能带来一瞬间的优势而已,战士不怕野兽,在遗都他不止一次跟野兽或是野兽一样的人战斗,就算是一对多的打群架,瑞贝利安也不会怕什么,更不会躲起来或者找掩护。
然而当那些东西跑来时,冒险者们还是倒吸一口冷气。
它们太多了,也许有上百只,甚至好几百只,全都张着嘴,流着口水,喷出热气,在寒冷干燥的空气里形成白雾。这些东西的形状像多种动物的集合,体型巨大,身上有可憎的肉瘤。天空中也有凶狠的大鸟,尖叫着俯冲下来。
“真恶心……”
阿伦听见叙泽特喃喃自语道。
兽群进入了射程,现在已经能闻到它们惊人的腥臭味了,蓝拉弓搭上三支箭,弓弦“砰”地响了一声,就有三只野兽倒地。这一手往往能打乱阵型,但这里的野兽并没有退却,连畏惧都没有的,仍旧冲过来。倒地的那几只被纷乱的爪子、蹄子踏过,淹没在爪子蹄子的落地声中。
快要过来了。
阿伦德尔握紧手中的小刀。
他一直都没有武器,因为只是个吟游诗人,不参与正面战斗所以不配备武器,手头上有什么就用什么,后来成为影舞者,意识到自己必须战斗时,却没有机会再去慢慢挑选趁手的武器了。如果真的说起来,他比较想要更长一点的剑,但小刀总比赤手空拳好。
靠近了,瑞贝利安已经冲出去了。
在法师塔的时候有用叙泽特的短剑战斗过一阵子,短剑用得还算顺手,也不是很难得到的武器。回到遗都之后去弄一把短剑来吧。最好是新的武器,皮质的刀鞘不需要什么装饰品,完全是自己风格的。
一头狼一样的野兽发出凄厉的叫声,前一秒它扑向叙泽特,后一秒,长剑从它的后心露出。叙泽特瘦削修长的右手臂轻松地一抖,这只野兽就断成两截落在一边。精灵的宝刃不沾血,仍旧发出冷冷的光,比无名之城的气温更冰冷刺骨。
“遗都啊……”
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阿伦德尔心里苦笑道。现在面对这些野兽,不知道能不能回遗都呢。
一头滴着口水的巨熊跑到他所能及的范围,他从阴影中跃出,小刀在野兽粗壮的颈上转了个圈,而身体已经快速地顺来时的力闪到一旁去,没有沾到野兽的鲜血。这柄小刀非常锋利,陪了他有一阵子,阿伦德尔担心这场战斗之后它会卷刃,找到替代品也很麻烦。杀死巨大的生物带来黏腻的感觉,阿伦德尔交换了正手反手的握刀,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他要思考的除了防止卷刃之外还多了一项:防止弄出太多血。他的脚步也没有停滞,跳起来躲过扑来的黑狼,下落的一瞬间踩上它的长嘴巴,在黑狼想要张嘴咬人之前用刀尖而非刀刃从狼耳的方向捅进,然后拔出刀再一次跳开。第三只奇形怪状的狮子落在他站的位置,沉重的爪子把狼脑袋砸的脑浆横飞。它抬起前爪,看看爪下,然后因为没有杀死阿伦德尔而发出被惹怒了的吼叫。阿伦德尔已经躲进阴影里。
“原来你们在这里!”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轻呼,阿伦德尔回过头,一个黑色的身影翻过墙壁,快速跑来。阿伦德尔看清了来人,正要打招呼,奥列格却比他更快,一遍招手一边朝人影喊:“噢!卡利亚!”同时那只发怒的狮子朝卡利亚扑了过去,两者一起倒在地上,阿伦德尔心下一慌从阴影里跑出,随即被两三头狼围住,不得脱身,只能紧盯着扑过去就一动不动的狮子。
狮子巨大的身体晃了晃,阿伦德尔害怕下一秒就看见满身是血的卡利亚倒在地上,但下一秒,满身是血的卡利亚从狮子下面钻出来,没好气地甩掉身上的血,加入了战斗。
“这种见面礼可不适合给老朋友,”他一边战斗一边这么喊起来,声音里三分笑意,“你们的队伍更换队员还真是频繁,不过瓦尔哈拉这个名号之下的总归是我的朋友,我会跟你们讨回我的见面礼。”
另一边,叙泽特一路斩杀,每向前一步就有几具尸体倒在地上,旁边的野兽像水涌上来,也阻挡不了暮刃前进的步伐,正巧瑞贝利安也是这样,他没有叙泽特那样天生轻巧灵活,也无法模仿精灵那永不劳累永不停止的步伐,但他把重剑舞的风声大作,不落下风,像是比赛着一样将野兽逼退。那些漏网之鱼由阿伦德尔,蓝和刚刚来到的卡利亚对付,一开始数量还不多,渐渐随着叙泽特和瑞贝利安深入兽群,越来越多的野兽从巷道钻出来,直扑瓦尔哈拉其他冒险者而来。阿伦德尔第三次矮身躲过背后射来的箭,面前一只野兽重重落地,他没有回头,朝背后挥挥手示意感谢。
这样子的战斗让人热血沸腾,冲出去的两位兜了一圈回来,叙泽特没什么改变,只是头发稍乱,瑞贝利安就不一样了,他的衣服上沾了不少野兽的血液,让艾丽好一阵责怪。蓝射完了箭,干脆拔出刀子加入战斗。冒险者们一边打一边移动,清理流窜的野兽。
穿过几个街区,在一个小巷子里,他们终于看见其他冒险者。那群冒险者正在跟野兽战斗,看起来没有瓦尔哈拉那样游刃有余,不过也看不出有生命危险。能在这种带危机感但不致命的场合碰见别的冒险者让奥列格很兴奋,他朝对方挥挥手道:“大家加油啊!”但是下一秒,他更多的话卡在喉咙里,因为一个冒险者挥刀削掉了身边别的冒险者的半个脑壳,红色白色的液体暗示不祥的真相:那些冒险者不仅在和野兽战斗,也在互相战斗。
艾丽西亚害怕地缩起头,小瑞贝利安和战士瑞贝利安护在她身前。
“你们在干什么?快冷静下来,不要打自己人啊!!”奥列格往前小跑几步,喊道。
“他们疯了吗?”阿伦德尔觉得自己手脚都是冰凉的,“这样互相争斗只会耗尽体力被野兽杀死!”
但这些话只是引来那些冒险者恶狠狠的目光和叫骂:“又来了一群邪神信徒!”
下一秒他们达成了共识一般,同时改变方向向离得最近的奥列格劈来。
“要跟他们战斗吗?”阿伦德尔将队长向后猛拉躲过两刀。既然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所以按他的想法还是避免正面冲突的好。不过他是瓦尔哈拉的成员,从法师塔一战之后就不再是独来独往的吟游诗人,现在可以安心地等待队长做决定。
艾丽原本躲在后面,现在也冒出头,有些紧张的问道:“要,要和冒险者战斗吗?”
又是一刀。
卡利亚啧了一声,漂亮地闪开。
“你们这些邪神信徒去死吧!!”还有宗教狂热分子一样的吼叫。
毫无解释的余地,只有战斗。
“……艾丽你不要紧张,假装他们都是黄瓜白菜南瓜……”
奥列格被阿伦放开,躲过第三刀之后在冒险者的小腿上猛地一踹,把一个站不稳的敌人送到阿伦德尔的手边,后者顺手把他打昏踢到一边。
阿伦德尔说:“喂……”
虽然线下非常紧迫,但阿伦德尔心里还是充满了无奈,以及忍不住但又必须忍住认真吐槽队长的心情。
蓝摇摇头,转了个方向打倒其他妄图攻击他们的冒险者。
更多的冒险者涌过来,大概有两三个小队的人数,但他们互相防备,又好像属于更多势力,一开始就在混战,现在把瓦尔哈拉小队拉入战斗时,也时不时互相砍一刀。
他们嘴里喊得都是“杀死邪神信徒”,可是他们并不是同伙。
是不是什么法术的影响呢?
阿伦德尔这么想着,趁瑞贝利安挥剑解决一个冒险者,周围一片慌乱的时候离开战局,纵身遁入阴影里,弹起迷魂曲。不远处有安魂曲应和着奏起,是奥兰吉的音色,阿伦德尔一怔,在巷子角落看见了奥列格,松口气咧咧嘴笑了一下,手指没有停。发现诗人演奏,想要攻击他们的冒险者都被叙泽特、瑞贝利安和蓝挡住,艾丽西亚也召唤出了风雨和藤蔓,一面把那些喊着“邪教徒”的冒险者的队伍搅乱,一面绑住被打昏的另一些。有奇异力量的曲子在空气里回荡,如果是原本设想的那样,施加在他们身上的法术应该被干扰,这些冒险者也会陷入迷迷糊糊的状态。
但是安魂曲无效,迷魂曲也无效。
这意味着眼前的状况不是法术的影响,他们眼前的这些冒险者真的是“敌人”。同时也意味着这些“敌人”们有强大的精神力。唯一想到的可能性证明出相反的结果,阿伦德尔懊恼地停下演奏,回到战斗中。
他第二次开始后悔没有及时搞到一把趁手的武器。若不是这群冒险者实力也不强,他对付起来说不定会受伤,而在这种情况下受伤大概就没有活路了。思维飘到这里,他也开始紧张起来,之前面对战斗心里只有“结束战斗”的念头,现在审视他们遭遇的状况,阿伦德尔发现自己对“结束战斗”之后的“未来”很没把握。
打完了又能怎样,那些野兽无穷无尽,那些冒险者也无穷无尽,看起来他只有耗尽体力被杀死的结局。野兽已经清理完了,现在还站着的就只有看起来像是冒险者的人类精灵和矮人们,有一个拿着大刀的大胡子,阿伦德尔眼神落在他身上,稍有一惊。
不知道无名之城里其他人怎么样?别的队伍里的朋友们也在战斗吧?训练自己的老师是一个人,没有队伍。
“他们也在同你并肩战斗,但其中一部分的‘他们’已经变成敌人了。”
一道陌生的,而又令人怀念的声音响起,阿伦德尔环顾四周,和队友们在交换了疑惑的眼神,随后继续战斗。这道声音听起来非常耳熟,但就算是擅长分辨声音的吟游诗人也听不出来,他只觉得这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到让人没有任何迟疑,就把它当作可信任的同伴。
唯一一点可疑的地方,在于“敌人们”对声音没有什么反应。这句话就好像凭空出现在心里一样。
那个声音又说:“那些人已经被衍冬裔给‘掏空’了,虽然外表还是原本那个人的样子,但实际上已经不是一个人了,所以请杀死他们吧!”
它急切地催促着:“拜托了,请杀死他们!”
这声音来自何人?这指令可以照做吗?
阿伦德尔有一阵子迟疑,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把敌人打昏丢在旁边,交给艾丽西亚绑起来。即使到了诗歌里“拯救世界”的战斗,他也没有勇气去效仿英雄们的举动。把看起来像冒险者的敌人都打昏绑起来还不够,现在还要杀死他们,这种指令让他难以照做。尽管那个声音说了眼前的冒险者都是衍冬裔,但他们看起来还是人类,身体反应也是人类的反应,除了一直中邪一样喊着“邪神信徒!”之外,都跟正常人无异。
阿伦德尔下意识看向奥列格,但队长说:“你们加油。”
下一秒蓝就用小刀割破一个人的喉咙。
鲜血喷溅。
阿伦德尔不悦地背过脸,他身旁的地上也倒了几个人,身上有巨大伤口,动手的是叙泽特的瑞贝利安。
“……麻烦队长用幻术配合一下了”
阿伦德尔走近被艾丽西亚捆起来的那群人,避开那些清醒过来人的眼睛,选了一个还在昏迷的对象。
对他来说要杀掉什么并不是难事,在书籍里他得到了丰富的理论知识,在影舞者的训练里他也练习过。但不论是看书时候的他还是练习杀人技巧时候的他都没有杀人的心理准备。
不过,尽管这么说,杀人都是一瞬间的事情,最痛苦的是下决心前。有些讽刺的是,他想起儿时面对观众的第一次演奏,那时候的恐惧感和不安定感跟方才没有区别,心里难受极了,但咬咬牙就能挺过去。他已经不记得他刚刚做了什么,就跟他演奏完完全忘记自己演奏了什么一样,有种奇妙的感觉充盈心脏。只不过,当年演奏完他获得的是掌声和邻村孩子的由衷的赞叹,现下只有一片平静,平静地感受心里和身体里流动的力量。
他陷入这种未曾有过的平静里,看着蓝默默擦掉身上脸上的鲜血时,他满意于自己没有不出血就杀死敌人的那一手。他没有武器,所以攻击脆弱的部位,敌人两眼之外,太阳穴的部位只要遭到重击就会死,而且没有血喷出来。阿伦德尔看看双手,虽然经历冒险,但还是跟之前一样,有拨弦磨出的茧子,没人能说这不是一个吟游诗人的手。
转过头,他看见奥列格摸摸艾丽西亚的背,小声说着:“……交给其他人好了。”
那种平静骤然崩塌。
他就是可以杀人,会杀人的其他人。
“在遗都都没有这样过……”阿伦德尔的平静转化为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委屈和不满,但在看见奥列格和艾丽西亚捂着眼睛,从指缝往外看的样子时,这种情感的变化转化为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咕哝声。
“你们这些家伙,居然阻碍我们!”地上那一堆被藤蔓束缚住,从晕倒转醒的那个大胡子人这样愤怒地喊道。
蓝刚刚料理了一个人,背对着俘虏的方向,听了声音回过头来。“我们,阻碍了你们什么?”
“阻碍我们攻下这里!”
“你们为什么要攻下这里?”蓝扭过头去,干掉另一个被捆起来的家伙。
那人满眼厌恶地看着一边杀人一边问问题的蓝,张了张口又什么都没说。
“看起来还要继续阻碍你们…”阿伦德尔用不带有感情的声音小声说。他不可抑制地想起自己熟悉的那些脸孔,暗自祈祷他们还保有理智,不要被“掏空”了。但心里又暗暗下定决心,如果要出手,必定不会手软。
蓝结束了让人不舒服的工作,只留下大胡子一个人,他弯下腰贴近那个人好像说了什么话。现在他蓝色的皮肤沾着血,显得有些邪恶。他靠的那么近,以至于阿伦德尔想要把他拉回来,但看蓝的那种样子,他又犹豫着没有动手。他想起心里那个声音说道“掏空了”,又想到半梦妖,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但不论蓝说了什么,他都碰了壁,因为那个大胡子一脸怒色,大吼道:“你是要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吗?我绝不会和你们这些邪教徒为伍!不需要和你这种异端解释,要杀就杀吧!”
然后蓝笑了起来,无声地说了什么,随后拿起刀抵上那个大胡子的大腿根。大胡子抖了起来,蓝笑着,而后面的艾丽几乎哭出来——也多亏了这样,不然瑞贝利安或许要冲上去。
“瑞图宁女士,希望您看不到现在的情景”
阿伦德尔无声地祈祷着,不过也许他的瑞图宁女士或许已经不记得他这个信徒了。他听见蓝朝他们喊:“看起来确实是萨玛菲的信徒了?”听起来声音有些失望,蓝站起来,随便用刀把大胡子结果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背对那一堆血肉走过去。那个声音又出现了几次,指导他们避开野兽。那些野兽和气势汹汹的冒险者好像都在通往城市外围的巷道里,他们跟着心里声音的指挥,渐渐往无名之城的中心走去。虽然对无名之城的街道不算陌生,但现在城市里都是废墟,他们走的路线也是平常不会走的路线,所以三绕两绕的,瓦尔哈拉小队的众人渐渐有些迷失方向。不过好在有那个声音的指导,他们走的很安全,甚至有时间回想“那个声音是谁”这样的问题。
“大概是第五季吧。”
阿伦德尔问出来的时候,蓝隔了几秒这么回答,然后众人马上闭上嘴,他们面前是一左一右两条巷子,可以看见几个气势汹汹的冒险者。六人纷纷隐匿身形那个声音说:“前面的敌人会比较强,但是右边的巷子很窄……而且有一些邪神教徒在附近,可能会被夹击——我建议走右边。”
蓝警觉地小声问那个声音:“前面的敌人很多么?”
“我能看到五个,视线死角里面可能还有。”
“那就走右边吧。”蓝小声说。奥列格没说话,阿伦德尔觉得那边的蓝有些陌生,他想起了梦妖的习性,想到了会“掏空人”的衍冬裔。不过既然未来难以想象,他就不想也不问,静候其变然后做出反应就好了。
他们刚踏上右边的巷子就觉得不对,两边墙上嗤嗤作响,烟雾一个呼吸间就充满了巷道。此时奥列格冲到最前面,阿伦德尔几乎看不见他,只听见他一边咳嗽,一边问大家是否还好,然后又是一阵咳嗽。
肯定早就被发现了,这些都是陷阱。阿伦德尔往前跑了两步,想抓住奥列格,但身后的艾丽和叙泽特喊着他的名字,他匆匆回头,发现身后人的身影都变得模糊,再往前看奥列格的方向,已经没有人了。这条巷子看起来没有岔口没有拐角,但他有种一旦看不见队友就会一直迷失在烟雾里的不好预感,因此也不敢追远,后退几步回到队友身边。此时艾丽西亚正在用风驱散烟雾,烟雾驱散前,连瑞贝利安都不敢乱跑,隔着烟雾总觉得人影幢幢,阿伦德尔忧心地面对外面,看见阴影第一次让影舞者觉得不安。小瑞贝利安转着圈狺狺地叫。烟雾散尽,他们发现自己还是被包围了。
“还是被夹击了。” 阿伦德尔觉得有点生气,那个声音赶紧降低语调道歉,蓝拍拍他的肩膀:“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队长。”阿伦德尔看着蓝的手,没说话。
“我已经让人去救你们的队友了。你们可以专心干掉眼前的这些邪教徒。”那个声音又回复活力的样子,蓝点点头。
“谢了。”他回身看着阿伦,“现在开始,我暂且担任临时队长,没有问题吧。”
阿伦德尔没说话,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集中战力,突围——!”
他把思绪赶开,握紧小刀迎向冲来的冒险者。
事实证明瓦尔哈拉的战力并不弱,那些冒险者没办法把他们围堵在巷子里
“你们的队长被带着一路往前跑了……可能会被抓去做替代吧,我派去的人已经快追上了,你们要追的话,走左边那条巷子。”
“走左边!”蓝打了个手势,阿伦德尔没什么迟疑,跟着他跑,稍微把帽子按低一点。然而在潜行中,那个声音突然惊呼一声,然后说:“我这边有些自身难保,暂时不能给你们指路了,抱歉。”
听声音有些着急,但还是很有礼貌,蓝一边跑一边问道:“你在哪里?”
“我在你们后面的那个高楼上,这里现在进来了一群邪教徒……不过你们的队长还在被带往城边缘……”
“先去救队长。”阿伦德尔稍微加重语气。他之前有些混乱,对“未来”产生未知的恐惧,在面对未知和找到目标之间他毫不犹豫地做了选择,现在他唯一的念头是找到奥列格。
“阿伦,你和瑞贝利安带着艾丽去追队长吧,还有卡利亚。”蓝转身看向那栋楼,楼就在不远处,不过看不清楚具体情况,“我和叙泽特去救这个人。”
阿伦德尔点点头,带着队员向城市边缘跑去。
不——还有更多更多的不对劲。
他瞪大眼睛,差一点惊呼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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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开之后没多久,阿伦德尔他们就被一群野兽和冒险者围起来。虽然现在的四个人都不是等闲之辈,但是面对数倍多于自己的敌人,战斗还是颇为辛苦。阿伦德尔并不擅长战斗,原本没有分开的时候,心里想着有队友的支持,总会多一点信心,现下无人可依靠,相反地还要和卡利亚、瑞贝利安联手保护不会战斗的小艾丽,他觉得有些恐惧和不自信。他刚刚突然想到的事情也不断搅动他的心,在战斗中本应该专注于一招一式,但他脑子很乱,在伸手解决敌人的时候,大脑里也在无数次恐惧地推演自己失手之后的剧情。
血花从他的脖颈喷射而出,下手的衍冬裔——或者是野兽一定会溅得满身是血,他会倒在地上,听见小艾丽西亚的尖叫但也无可奈何,卡利亚也很快会出现破绽,使用匕首的人都知道一句俗语“一寸短,一寸险”,这个险是相对的,在拿着厚重大刀的敌人面前,匕首毫无攻击力,他已经有些累了,稍有破绽就会被斩掉头颅,这之后,只剩下瑞贝利安一个人肯定撑不了多久,剑刃会变钝,力量会消失,到那时候瑞贝利安一剑下去就不会像现在一样把对方一分两段,剑刃卡在对方的脊椎里,他也没有力气拔出来,然后旁边的冒险者扑上去。而那只和战士同名的小狼,竖起全身的毛,想让自己显得更强壮可怖。但它终究是个半大的狼崽子,很快就会被比它大数倍的野兽撕成碎片。这之后,艾丽西亚该怎么办呢?她是德鲁伊,还是风的后裔,可是他们都死了,她能怎么办呢?
阿伦德尔被从背后推了一把,堪堪躲过一刀,但同时血腥味冲进他的鼻腔。瑞贝利安因为推他这一下而失了防守,衍冬裔的刀从他胸口划过。他已经尽力躲避了,艾丽也在旁边用风干扰对方的刀势,两相结合,这一刀才虚砍在瑞贝利安身上,造成了恐怖但不致命的伤口——起码现在是不致命的,但瑞贝利安的衣服完全失去用处了,像破旧的披风一样向两边张开,露出胸口的肌肤。那是不同于男性的,白皙可爱的肌肤,现在完全暴露着……
然后?阿伦德尔发誓没有什么然后,他回手一刀干掉了砍伤瑞贝利安的衍冬裔,这时候有一群看起来不像是衍冬裔的冒险者冲进来。替他们挡下了接下来的攻击。摆脱人数的劣势之后,再解决掉剩下的敌人就不那么困难了,阿伦德尔在战斗中还能回头跟对方说“非常感谢”。
那群冒险者好像是被神秘声音的主人,一个叫“贝拉”的人召唤过来帮忙的,说是要继续去帮助别的冒险者,于是解决完衍冬裔和野兽之后,急匆匆地走了。阿伦德尔用吟游诗人的礼仪道别,回头发现卡利亚闭着眼睛双手抱在胸前,站在墙边,瑞贝利安同样抱着胸口蹲在角落,艾丽西亚想帮他治疗,但两人都紧紧盯着阿伦德尔,面色奇怪。
“抱歉,”阿伦德尔先道了个歉,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表情都没有改变,补充道,“现在先找个地方治疗伤口吧,这周围随时可能有衍冬裔和野兽经过,不是治疗的地方。在附近找个小房子,赶紧治疗伤口之后去找队长吧。”
如果是之前的阿伦德尔,或许会紧张的脸红,但现在那些生动的感情变得乏味,他只产生最不费力的感情,因此感受到的只有惊讶,并且仅仅是惊讶于这个看起来傻乎乎的战士居然隐瞒性别这么久,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程度。他又扫了一眼艾丽西亚,觉得“所有人”里可以先排除一个了。
如果瑞贝利安因为别的事情受伤,他或许会催促他们继续赶路。他现在脑子里很乱,只觉得找到队长是现在阶段的目标,别的不怎么在乎。但事实是,瑞贝利安因为他才受伤,如果再急着找队长,或许没找到就先被杀死了,因此权衡之下他做出了休整的决定。阿伦德尔自己都没有察觉到,除了这些借口之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深深的恐惧和不自信,恐惧来源于自己引导队员走向绝路的幻想,不自信来自于担任指挥的责任感。
他们在一个小房子里休息,冻得手脚冰凉也没敢生火。现在生火就仿佛在城中大喊“我们在这,我们在休息”一样,他们不敢冒险。阿伦德尔的披风借给了瑞贝利安,现在她正在房间角落接受艾丽的治疗,阿伦德尔坐在另一个角落,卡利亚在他旁边。
“队伍的人变了,你也变了,”卡利亚带着笑意道,“从刚才我都没敢叫你的名字,要不是一直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被衍冬裔给‘掏空了’呢。”
“这种玩笑不好笑。”阿伦德尔没好气地回答。他觉得自己带这群人出来是个失误,如果之前跟着半梦妖蓝行动的话,也许会被队友们从言行举止发号施令中发现对方极力掩盖的身份,但说不定瑞贝利安不会受伤。他们现在耽搁了下来,说不定队长早就死了,跟留在蓝那边没有区别。阿伦德尔心里烦躁,嘴上自然不肯陪卡利亚开玩笑。可是对方却极不领情,卡利亚嘿嘿一笑,稍微靠近了一点道:“你之前完全是个又没用又一脸‘我很没用也不想变有用’的诗人,不过现在变强了,而且看起来一脸‘想变有用’的样子,哈哈,像之前你那样的半精灵我见过不少,不过你一等一的有趣。”
阿伦德尔觉得没了披风有些冷,也不想再跟这个人开玩笑下去,扭头坐远了一点,背过身去,但卡利亚没有失去乐趣。他干笑了几声,又挖苦几句,末了小声补充道:“你挺不错的。”
阿伦德尔:“……”
卡利亚笑着说:“你别想歪,我喜欢的是女人。”
阿伦德尔:“哦……”
经过了治疗,瑞贝利安难得闭上嘴,安安静静地睡着。小狼瑞贝利安在她旁边蜷缩着,给她带去一点温暖。阿伦德尔仍然在风口坐着,帽子放在旁边,没有催她们快走,而是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卡利亚说是肚子饿了,跑出去找给养品。艾丽揉揉眼睛,治疗消耗了她很多精力,现在她只想休息一下。但在休息之前,她觉得必须问问阿伦有关于卡利亚的事情。她觉得那个半精灵有种危险的气质,是笑面虎一样的存在,如果不问清楚的话,她或许休息都休息不好。
但当她靠近阿伦德尔的时候,对方带着血丝的眼睛吓了她一跳。
看着艾丽西亚的表情,阿伦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抬起头,像之前一样问:“怎么了?”
艾丽听见了他和卡利亚的对话,但她以为卡利亚只是找到挖苦人的原因。现在看着阿伦德尔的表情,她突然觉得卡利亚说的话有其含义,但她不问,他也不解释,所以她摇摇头,在阿伦德尔身边坐下。阿伦只觉得身边风更大了,但他没说话,静静等艾丽西亚开口。室内一时回到寂静。
就在阿伦德尔觉得艾丽已经睡着的时候,他感觉到艾丽在一下一下,温柔而坚定地摸他的头。
“以前妈妈会这样安慰我,每次都很有效,所以我觉得……”艾丽西亚小声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归于平静,就这么过了一阵子,艾丽才再一次开口:“我觉得阿伦很棒,所以别着急也别生气,只要小瑞一起来,我们就可以去找队长了!”
艾丽西亚笑了起来,这或许是现在的无名之城里最美的微笑,她站起来,回到瑞贝利安躺的角落,把翻过身的人又翻回来,之后阿伦就持续听见她趴在角落,手肘放在小狼身上,小声说着“嗳嗳,别这样,对伤口不好,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啊?……啊?你想什么啦?”
他觉得瑞贝利安一定是恢复得很好。
不远处响起轻轻的脚步声,阿伦德尔把手移到腰间短刀处,仔细听了听脚步声,分辨出熟悉的声音。卡利亚从房间的缝隙探进头来,抱着两根胡萝卜和少许苹果,仍然嘻嘻笑着。阿伦德尔突然觉得一切都还有希望,他开始期待吃一个苹果,然后继续寻找队长。
然而这时,那个许久没有响起的声音响起来:“你的队友们正在赶过来,不过他们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他们不再是你的队友了……”
/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们如坠冰窟,没有人愿意相信不久前刚分开的队友会变成衍冬裔。
“你是如何判断的?刚刚叙泽特和蓝是去帮你解围,为什么你没事他们却变成了衍冬裔?”阿伦德尔自己也觉得自己语气不善,他完全不愿意接受这种现实,尽管那个神秘声音贝尔一直在道歉,说自己有特别的方法断定对方是不是衍冬裔,但阿伦德尔只想听他好好讲述当时的状况。然而贝尔仿佛悲伤过度,哽咽着不愿多说,只是催他们快沿着路向右走,因为被衍冬裔附身的叙泽特和蓝正在一间一间地搜索房子,再耽搁下去就会被发现。
逼问贝尔也毫无用处,阿伦招呼艾丽扶起瑞贝利安,没去管瑞贝利安看自己的恶狠狠表情,想要尽快转移,避免硬碰硬。
但已经迟了,就在他们跌跌撞撞沿着路向右走的时候,高大的精灵和蓝色的人影出现在正前方,精灵还是面色冷冷,半卓尔也没什么表情,肩上蹲着小鸟菲利普。两人看起来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不过已经是敌人了。道路中间没有隐蔽,他们僵持着。此时,从一条小路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是奥列格,这或许是一个安慰,但更大的绝望等着他们
奥列格一边向他们挥手,一边大声喊着:“去死吧,你们这些该死的邪教徒!”
一个好消息,奥列格没被当成什么替代品被送到城市边缘,被用来干什么罪恶的勾当,同时也有一个坏消息,奥列格也变成衍冬裔了。
瑞贝利安当即决定战斗,但在伸手拔剑的瞬间扯到伤口,他面色一变,倒在艾丽怀里。奥列格、叙泽特和蓝都盯着他,表情伪装成非常关心的样子,但嘴里吐出的都是恶毒的诅咒。三组人互相僵持着,阿伦德尔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的心脏跳得飞快,脑子也转得飞快,但还是想不出脱险的办法。
论战力,就算是全盛时期,他加上卡利亚再加上瑞贝利安和艾丽西亚,也顶多与叙泽特和蓝的组合打成平手,更何况现在瑞贝利安身上有伤,其他三人又非常疲惫,而叙泽特和蓝却都看起来毫发无损。
等等,他额上冷汗滑落。
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这么想了,也就这么说给自己身后的三人听,眼睛则是一直盯着叙泽特。碰巧,对方也看过来了。
如果对方变成了衍冬裔,那就表明他们只是顶着他熟识的人的躯壳而已,他们应该变成了完全不一样的人才对。可是为什么叙泽特和蓝的表情与走路姿势与之前毫无区别?如果说衍冬裔碰巧也是一样性格类似习惯的话,那为什么奥列格身上的衍冬裔又是直冲到底的性格呢?
“如果衍冬裔的性格与被他们顶替的人有相似之处,他们会怎么做来杀人比较快?”阿伦德尔问。艾丽抖了一下,回答:“大概是……装成原本那个人的样子?”
“没错,如果他们有一点点智商,也应该会把这种特质作为武器,假装是原本的队友骗取信任,然后趁人不备进行攻击。”卡利亚说话仍旧带着笑意,艾丽又一抖。
“所以没必要一开始就兵戎相向才对……”阿伦德尔点点头,“第二个问题,如果身经百战的冒险者碰见了不了解的敌人和活着的俘虏,一般会怎样?”
“审问,我很擅长。”卡利亚接话道。
阿伦德尔回想起那个大胡子,那些他们遇到过、战斗过的互相战斗的衍冬裔,还有那催着他们杀人,催着他们分成两个小队的声音,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闪过脑海。
他拔出腰间的小刀,叙泽特和蓝立即摆出战斗姿势,而奥列格则表情惊讶,他微笑一下松开手指,小刀“当”地一声落在地上,对面的三人仿佛被这个动作迷惑了,敌意不再强烈。
阿伦德尔向前走了一步,对面三人里,有一人愣住,两人复紧张起来。
“喂!你脑子冻住了吗?”瑞贝利安在后面喊,他没回头。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很快地,他和叙泽特、蓝之间没有多远距离了。
他伸出右手,握手的姿势,更古老的纪元里,这是互相确认武器,结盟的姿势。
两人愣住,一个人跳起来,飞奔过来。
“你们这些邪教徒!”
是奥列格的声音,但阿伦德尔能听出,他说得分外欣喜。
果然是耳朵受了影响。
在碰到的那一瞬间,耳朵里响起气泡破碎的声音,七个人都捂住耳朵,随后,他们知道这种邪恶的法术已经被攻破了。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他们遭受的苦痛以数倍数十倍量施加到那个神秘的声音——贝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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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终于破了这个法术,我也要死了
推理超难写,请不要把一个没什么逻辑可言的人逼太紧
技能是迷魂曲和火之恋歌,虽然报备了但还是再提一下
司磷。
+展开
*计字10234
*我要手撕这个boss,谁也别拦我
|11|讹言谎语
后来的事情很简单了,似乎由于尸体不正常的苏醒,村子里已经没有人敢再贸然从家里出来,莎拉也因此逃过了被村人责罚的命运。我们将她送回了那个叫维恩的猎户家中,两人抱头痛哭之后决定离开这个村子。
“他才是可以给我幸福的人。”
莎拉这么说着,眼睛里已经没了那些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温柔得如同两潭春水的欢欣。
也许这是于他们而言的美好未来吧。
我面对的“未来”,又是什么呢。
白光闪过,我们与这个世界短暂的交集就这么结束了。
而少年的身体似乎被我透支了,回到无名之城之后便不再受我控制地倒在了地上,我能看到他的身体在地上悄无声息躺着,那些同伴围在他身边焦急地讨论着什么。
“我说你,玩过头了吧?”
有人在我身边这么说。
“本来这就是个死人,我能把他救回来都算不错了,玩过头了又是怎么回事。”
看也不用看,肯定是其他的梦妖,大概也是跟着那个紫色女孩的队伍来到这里的。
“不过你干得确实有点过了……”那家伙绕着那些人转了一圈,“你成了半梦妖,不就是为了活着嘛——既然活着,你就装得再像点原来的那个人呗?怎么还这么执着于‘做自己’啊。”
“我是在替他做他自己啊……”
没有回答,那个和我搭话的家伙似乎走掉了。
也是,一个正常的梦妖就应该是飘飘荡荡的。
我跟着将少年扛在肩上的诗人回到了那个灰色的据点,年轻的诗人表情晦暗不明,其他人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知是因为少年还是因为我。
“蓝……半梦妖没事吧?”侏儒在一边蹲着,他的神情和我之前用紫色女孩的眼睛看到的几乎如出一辙。
——“你让他死去了!”
——“你真的活着吗!”
我代替了少年,却没能做到他想让我帮他做到的事情。
我想让他的朋友们接受少年已经消失的事实,然而他们显然无法——或者是不想相信。
少年的记忆里有血池一般的房间,被染成暗褐色的发绳落在血泊里,所有的人都悲哀而愤怒,他们怒吼着与复活者战斗,为了给他们的友人复仇。
——复仇。
——“想复仇的心情,你们可以理解吧!”
不可以。
在他们的心里,我就是杀死少年的凶手么?
只有我将少年还给他们的时候,这份恨意才会消失么?
他们对我的排斥和无意识的敌意,早已显露无遗,无论是为了什么。
诗人不肯认同,侏儒不肯接受,精灵不肯相信,战士不肯原谅,风裔不肯看到。
——他们不想承认,我就是现在的少年。
如果我不是被那个女孩带来,大概在他们看来我就是凶手,他们会掐着我的脖子大喊“把蓝还回来”吧。
——就算水总有一天会干涸——
——就算希望总有一天会破灭——
——就算谎言总有一天会被戳穿——
我不仅带着少年的身体活下去,更要带着少年的心。
少年的快乐就是我的欢喜,少年的痛苦就是我的悲伤,少年的温柔就是我的笑容,少年的残忍就是我的残酷。
再睁开眼睛时,房间里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寒意。
奥列格在一边跺脚搓手,口中呼出一团团的雾气,桌上的水已经冻成了冰。
“发生……什么事了?”我撑着床坐起来,全身都是挥不去的疲劳。
“半梦妖先生你醒啦?”他看到我以后似乎愣了一下。
“半梦妖先生”,这个侏儒对“我”的称谓。
礼貌而疏远。
可是我是蓝啊——我现在,是一个半卓尔的少年。
我是长大在一座迅速消退的幻森里的巡林客,我是遗都一个赤脚医生的助手之一,我是瓦尔哈拉小队的一名队员。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叫川途,我因为两个女孩的殒命而后悔不已,我非常讨厌自己的卓尔血统。
我身边死过很多很多人,我带着很多人的祝福和好意活下去,我和很多人都有过约定。
“半梦妖先生你怎么了?”他在我面前挥挥手。
我牵牵嘴角。
“队长。”
我看着侏儒那双清澈透亮的蓝眼睛。
“我回来了。”
“我是蓝。”
|12|邪神信徒
空气愈来愈冷了。
风中夹杂着冰花,刀子一样肃杀。
城外的森林已经戴了白帽子,落叶的树木也都只剩了枯枝,菲利普在我肩上瑟瑟发抖,不时张开翅膀抖掉上面的积雪。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整个无名之城,飘浮在星海中的碎片似乎受到了什么不自然的引力,正在被挤压向城市边缘,而月亮已经变成了不祥的蓝色,那个叫作第五季的神正不安地仰望着天空。
——原来神也有不安的时候吗。
第五季似乎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柔白的神光不安定地闪烁着,分辨不出性别的神明看着冰蓝的满月,面色哀戚。
——他来了。
神这么说。
“他来了!!”
神惊呼。
我脚下的城墙开始颤抖,菲利普猛地飞上天空,在雪花之中凄厉地啼鸣。
城市的碎片被硬生生嵌回去,如同孩子强行将拼图按作一团,另一边的城墙在这一次震动中塌了。
蓝色的满月在天空中央停留,像是巨大的黑洞。冰蓝的光吞没了神,将神和神的叫声一同封存于透明的冰柱中。
——何其美哉,神的陨落。
各种各样的人影从那轮月亮中落下,像是告死之天使。
“看起来最后的战争开始了……”
脚下是涌动的兽群和被它们所蹂躏的冒险者。
箭与弓回到我的手上。
拉弓,弦响。
——来吧,我的命运。
——少年的命运。
——我们的命运。
与队伍会合时他们正在与兽群搏斗,虽然这些野兽显然不会对他们构成太大的威胁,但是过多的数量也让这个有两个非战斗人员的队伍有些头疼。
“蓝你终于来了!”侏儒眼尖,老远就看到了我,“快来帮忙啊帮忙!太多了!”
我拔出刀来加入战圈,这么多野兽我就算把箭用光了也没可能杀完,这时候用刀砍反而更加快捷。
“你们队伍,还真是换了挺多人啊。”有个黑衣人猛地翻越野兽组成的围墙,进入我们的战圈。
“哪位……”奥列格转身看来人,一嗓子惊叫起来,“卡利亚?!”
“怎么,我比这些野兽还稀罕么?”长得挺好看的年轻游荡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奥列格手忙脚乱地弹着琴:“不不不……就是一直没见过你,还以为你回去伊诺平原了……?”
“我从那走了就没想过要——”他一刀砍死了一只从上而下冲锋的海雕,“——回去啊!”
我们且战且走,却发现这些畜生越来越凶悍,虽然还不是我们的对手,显然比刚开始要烦人多了。
“它们怎么越来越凶了哇啊啊啊啊?!”奥列格惊叫着躲开一头野狼的牙齿,随后我的刀就捅进了那家伙的脑袋。
“不知道,总之是……麻烦起来了。”阿伦德尔眉头紧皱,匕首在他手中紧紧握着,诗人的手有些细微的抖动,和旁边的游荡者对比有些明显。
“再多说什么也没用了……”我一脚踢开旁边的鬣狗,那家伙正张着一张臭嘴要来啃我的腿,菲利普相当有眼色地抓瞎了它的眼,“先把它们解决掉……!”
另一边瑞贝利安似乎杀得性起,连已经死完了的动物尸体都连带着切成了块,一边的艾丽西亚都看傻了眼。
“那边有人!”奥列格尖着嗓子叫唤,“那边有冒险者在战斗!”
我看向另一边的街道,不算宽阔的街上挤满了失控的野兽和战斗的人群,冒险者的剑影刀光在风雪里亮得异常刺眼。
“好多人啊!”奥列格兴奋起来,手舞足蹈地喊叫着就要往那边跑,“大家加油啊——打败这些野兽——!”
“队长你小心,情况不对。”阿伦德尔伸手把侏儒抓回战圈中间安全的地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人的举动。
人们大喊着战斗,无尽的刀刃砍向兽群,也砍向自己的同伴。
“杀啊——”
他们叫喊,似乎已经杀红了眼。
“哇靠你们在干什么!冷静啊冷静!不要打自己人!” 奥列格这次挣脱了阿伦德尔的手向着那群人跑去。
“阿伦德尔你拉好他啊!”艾丽西亚大声埋怨,眼看就要跟着跑过去,却被瑞贝利安一把拽住了,战士似乎本能地感觉到危险,无论怎样都不肯让女孩接近那边。
诗人没有回答,手指向着那些人指去。
“他们……疯了么。”
他的手在颤抖,不知是因为震惊还是气愤。
我顺着他的手看向那边密集的人群——
何等的乱战。
有个金发碧眼的女性法师被另一个戴着头甲的战士从肩膀砍成了两半,战士又被另一个游荡者抹了脖子; 持弓的轻装游侠正将箭嵌进豹子华丽的头颅,接下来却被一头熊一掌拍碎了脑袋,控制着棕熊的德鲁伊随即让他的伙伴去袭击其他的人。
这不是战斗,这是战争——这是屠杀。
奥列格还在喊着让他们冷静,阿伦德尔瞪大了一双绿眼睛像是见了鬼一样,艾丽西亚缩在我们身后不敢作声,瑞贝利安则握着剑跃跃欲试地想要去砍上几下,叙泽特已经冲了上去开始砍开乱战的人群,电光闪了一阵又一阵。
“你们冷静啊!”侏儒疾呼、奔跑,“都是同伴啊!”
一个手里拿着长枪的战士斜着眼看向我们。
“又来了一群邪神的信徒!”
他将枪头在地上一顿,然后带着一群——大概有十来个人——朝着奥列格奔了过去,枪头飞龙游蛇一样向着侏儒的胸口扎去。
“队长小心!”
长龙吞吐着灼热的电光从那些人身上游过,他们瞬间失去了战斗力,抽搐着倒在地上。
叙泽特从人群身前落下,长剑还保持着刚刚挥过的姿势,一转身把奥列格护在了背后。
“大概……是被衍冬裔影响了吧。”我小心翼翼将麻痹毒箭一支支射出,尽量做到箭无虚发。
“这些人……”风裔女孩儿半晌才吞吞吐吐出几个字,显然是吓傻了。
“艾丽不怕不会有事的……哇不要打我啊?!!” 奥列格噌地一下钻到了被保护的中心,终于不往外面跑了。
“要跟他们战斗吗?”诗人似乎已经回过神来,匕首在手上已经打了几个转。
“我们要……要和冒险者战斗吗……”女孩儿不知所措,看着瑞贝利安已经冲进了人群开始砍杀,红玛瑙一样的眼睛里开始往外冒泪花。
“……艾丽你不要紧张,假装他们都是黄瓜白菜南瓜……”奥列格试图安慰老朋友,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的不着边际。
“喂……”诗人扶额。
我摇了摇头,麻痹用的毒箭已经用完了,只好拔出那把立了汗马功劳的刀去让那些人失去战斗力。
雪花忽然逆着方向吹了起来——绿色的粗大藤蔓从砖缝里拔地而起,将那些疯狂的冒险者牢牢捆住。
“妈妈的笔记写过,伤害自己同伴的人,不能原谅——!”
女孩清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伴着奥列格激昂的军乐。
雷光,藤蔓,刀刃,剑锋。
兽群似乎感到它们不敌对方而缓缓散去,那些不要命的冒险者也被我们或是拘束或是击昏,留下一地死尸和活人,差不多垒成了小山。
“走吧,这些人已经失去战斗力了……”我看了一眼地上的人,有些还在挣扎着叫骂,“杀死他们也是徒增杀孽……”
“那就……走吧……”奥列格似乎有些脱力。
——刚才那些人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
“谁在说话?”我猛地转身,才反应过来那声音似乎是从我自己的心里来的。
“刚才那些人已经被衍冬裔“掏空”了。”
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是个好听的男声,声音安稳明净,明明是从未听过的,却无端给人一种信任感和安全感。
“虽然外表上他们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已经不是原来的人了,请杀死他们吧。”
我愣了一愣。
“你们……听到了么?”奥列格一脸的难以置信,“那个声音让我们杀了他们喔?”
“听到是听到了……这些人……”阿伦德尔也有些难以定夺。
“请杀死他们,让他们解脱吧。”
那个声音诚恳而痛惜。
“他们已经不是你们的同伴了……”
我脚边躺着一个精灵族的男孩,看起来最多有人类的十五六岁,轮廓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柔软圆润。他脸色相当不好,头上的伤口正在往外一股股地冒血,两眼紧闭,尖耳朵软趴趴地垂着,眼看是活不了了。
“那……你们加油!”奥列格踌躇了好一阵,干脆坐到一边的杂物堆上吹奏安魂曲去了。
看来我们亲爱的队长是不打算动手的样子,而那个瑞贝利安索性就是把剑一扔,一脸“怎么可能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的表情原地坐下开始挖鼻孔。
我弯下腰,男孩的气息微不可闻。
还没死。
短刀的刀刃轻松地没入了男孩的喉管和动脉,血泉水一样喷出来,溅了我一脸。
味道腥咸,带着股铁锈似的酸涩味道,沾在我手上成了令人不舒服的黑色。
“这是……杀人……”风裔女孩双手捂嘴,一双红眼睛睁得溜圆。
“……别看了。麻烦队长用幻术配合一下……”诗人叹了口气,用匕首后端把尚在挣扎的人一个个敲晕,然后开始寻找已经没救的人下手。
奥列格似乎也看不下去,在我手下结束生命的那个孩子脖颈里喷出的血一瞬间变成了纷纷扬扬的蔷薇花瓣。
红得像血一样的蔷薇花。
风裔女孩在小声抽泣,声音隐忍压抑。
“……艾丽不想杀就不用杀人,交给其他人好了。” 侏儒在女孩头上慢慢摩挲着,女孩用力捂住了眼睛,似乎想要欺骗自己“这些都是假的”。
“在遗都都没有这样过……”诗人眉头皱得死紧,脸色有点发青,“……真是恶心。”
花瓣很快铺满了地面,不知实情的人看起来这些只是惊心动魄的美吧。
“你们这些家伙,居然阻碍我们!”有个人疯狂朝我这里地大叫着,在藤蔓间用力挣动,被艾丽西亚赋予了些许自我意识的植物条件反射一样收紧了些,男人的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
“我们,阻碍了你们什么?”我直起身看着他,男人棕黑色的眼睛里满是狂怒,某种意义下和瑞贝利安还真有几分相似。
“阻碍我们攻下这里!”他咬牙切齿,被捆得结结实实的身体不停挣扎,有一条腿不正常地扭曲,显然是断了。
身边传来微不可闻的呻吟,地上一个穿着布衣的女孩被不知谁掷出的长枪穿透了背心钉在那里,花瓣——血正从她口中不停涌出,地上也铺了一层红色。
漂亮的女孩卧在蔷薇花的海洋中微睡,姿态优美犹如天鹅,而蔷薇的藤蔓正在她的身上开出无数花朵。
惊世绝艳的画面背后是人间地狱般的悲惨。
“你们为什么要攻下这里?”我弯腰割断她的喉咙,眼睛仍然看着男人。
他的表情扭曲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起来我们还要继续阻碍你们……”诗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最终放下了那把匕首。
我踩着血泊走过去,男人看到我向他接近竟然抖了起来。
——作为“蓝”,我并不能直接地去套问他的话。
——而作为一个半梦妖,我说出什么样的话都是无所谓的。
我挨近那个男人,在他身边的石墙上磨着短刀的刃,石头与刀刃摩擦出火花,声音尖锐刺耳。
“你们是为了萨玛菲才要攻下这里的吧。”我轻声对他说,“你就没有想过混在这些人里,趁他们夺取这里时反制他们么?”
“你是要我与你们这些人为伍吗?”他用眼角看着我,嘴角快撇到脖子上去了。
“为了他,难道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的么。”我轻轻笑起来。
——衍冬裔拥有寒冰一样的蓝色肌肤。
——眼睛与毛发也是从白色到深蓝的过渡。
——少年是蓝色皮肤的半卓尔,他的头发是接近银白的白金色,眼睛是阴霾一样的灰色。
——如果我说我是衍冬裔,也会有人相信的吧?
“我绝不会和你们这些邪教徒为伍!”
男人瞪着眼睛对我大吼。
答非所问。
是吓得语无伦次了么?
他虽然在颤抖,却并没有到那种地步。
有些奇怪。
我顺手解决了另一个还在被致命伤折磨的人,仍然看着那个男人:“你一直在说我们是邪教徒,你倒是说说你们是什么正教的啊?”
“不需要和你这种异端解释,要杀就杀吧。” 他一脸视死如归。
“怎么可能让你那么简单就死。”我咧开嘴笑,“我要在你全身动脉开口子,然后让你在这里流血而死,用你的血去祭你的神。”
我这么说着也做出样子,把磨得锃亮的刀刃在他大腿动脉上划了两下——当然没有伤到他。
背后传来风裔女孩儿吸凉气的声音,我听到诗人在小声祈祷:“瑞图宁女士,希望您看不到现在的情景。”
果然做得还是有点过分啊……就算他是真的被衍冬裔变成了萨玛菲的信徒也不应该这么吓唬他的。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紧紧闭着眼睛一脸任我宰割的表情。
“怕死?”我低声一笑。
“哼。”他把头一扭。
刀刃轻轻在他动脉上游走着:“如果你不是萨玛菲的信徒,我还会放你一马。”
那人抖了一阵,反而停了:“絮絮叨叨原来只是想让我信你们的邪神吗。”
又是答非所问。
我只是在确定你是不是那个萨玛菲的信徒,你却说我在让你信邪神。
——我让你信梦神,你知道梦神是谁么?
我也失去了继续和他周旋的耐心:“看起来你确实是萨玛菲的信徒了?”
“这还需要确认吗?”他一脸轻蔑。
“以防错杀。”我站起身来,刀刃抹过他的脖子,蔷薇花瓣涌泉般喷出。
又一具葬于飞花之下的尸体。
|13|无心之失
杀了一群冒险者之后整个队伍的士气都有些低迷,就算奥列格在尽力讲着冷笑话,艾丽西亚和阿伦德尔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
“然后侏儒就对巨人说,我请你去我家做客吧!”他手舞足蹈讲着,“好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侏儒自己笑了一阵,似乎觉得确实不怎么好笑,挠了挠后脑勺,不再讲了,转而戳着手指嘟囔:“其实吧……咱们做的也不能说是坏事……”
“被杀死的是人啊。”诗人的声音有些抖,“我在遗都时都没有做过这些事……”
“没有做是因为你没有被逼到那种地步。”我淡淡地开口,竭力模仿少年的语气,“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就不得不杀了他。”
“但是他们并没有要杀我们……”
“如果他们有了那个能力,就会杀了我们。”我截断他的话。
诗人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你们的前面有一队邪神信徒,可以走右边巷子绕开。”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右边?左边?”奥列格看着前面十几步处的岔路口,狐疑地听着那个声音的指示。
我左右看了看,攀上了路边一个店铺的房顶往前看,风雪之中确实有一队看不清模样的人在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巡逻。
“确实有人。”我从房顶上跳下来,“我们绕开走,走右边。”
小巷子里连风雪都小了很多,风不那么刺骨之后大家的情绪似乎都好了些。
一三二的队形行进到差不多小巷尽头,那个声音忽然又来了。
“别出去!”那人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外面怎么了?”我小声问。
“外面有一队邪神信徒正在巡逻,你们出去正好撞上。”那个声音低声解释,“贴紧墙躲一下,等他们过去再继续。”
说话间果然有一队人从巷口经过,我们藏身的地方离巷口还有一段距离,采光也不好,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这里有什么异样,只是成队地离开了。
脚步声渐渐远了,我们陆陆续续从巷子里出来。
“前面的路口有三个敌人,直接突破就好了,绕路更麻烦。”那个声音再次指示道。
“这个声音到底是谁啊……”诗人发出疑问。
“大概是第五季吧。”我随口胡诌,我们都听过那神的声音,而且现在他被冰封在那根柱子里,显然是不可能的。
阿伦德尔看了我一眼,没说话。
——感觉他已经觉察到什么了。
——对于我仍然是半梦妖,那个少年并没有真的回来的事情。
我们轻松地击败了那几个邪神信徒,他们不停地叫嚣着“杀了你们这些邪教徒!”“夺回我主的荣光!”一类的口号,然后被卡利亚从背后干脆利落地放倒在地。
“这也太水了点吧……邪神信徒就这两下子啊?”奥列格活动着手腕,他也拿着弹弓打晕了一个人,现在看起来颇有成就感的样子。
“不知道这个神是用什么给他的信徒们力量的……也许因为他已经死了所以才会这么弱?”阿伦德尔耸耸肩,这次的几个人只是被打晕,我们并没有杀死他们,心眼软的年轻诗人似乎情绪好了很多。
“下一个会是什么呢~会是什么呢?”奥列格哼哼着什么小曲儿,好像很快活。
“小心些。”
指示的声音又出现在我们脑海里,这次的声音有些紧张。
“前面的敌人会比较强,但是右边的巷子很窄……而且有一些邪神教徒在附近,可能会被夹击……”
“所以你唧唧歪歪的,到底走哪边?”瑞贝利安有些不耐烦,战士似乎无法理解这个在自己大脑里响起的声音,每次都显得不安而暴躁。
“我建议走右边。”那个声音下了定论。
“前面的敌人很多么?”我看了一圈,没找到什么可以眺望的制高点。
“我能看到五个,视线死角里面可能还有。”
四人对五人,我们这些战斗人员还要保护没什么战斗经验的三人,显然选择避开战斗比较明智。就算万一的情况下在窄巷里受到夹击,他们在明我们在暗,除非这些邪神信徒是成百上千地来攻击我们,否则我们失败的可能性基本是零。
“走右边吧。” 我掂量了一阵,代替奥列格做出了决定。
“走右边走右边!”这个侏儒显然非常信任拥有相当丰富战斗经验的少年,连我这么自作主张地决定队伍的行进方向都没觉出异常。
“队长你小心一点……”阿伦德尔一把没抓住,被奥列格跑到了队伍最前面直接冲进巷子,诗人只好边摇头叹气边跟上脚步。我等着几人都进了窄巷,跟上留在最后的叙泽特,高傲的暮刃看了我一眼,暗红的眸子里有些微微的笑意,与在黑松林时的态度判若两人。
对于少年,他们都是这么的温柔啊。
温柔到让我嫉妒。
——但是现在,那些温柔和笑容都是属于你,,属于“蓝”这个人的。
——你难道要嫉妒自己吗。
巷子的确很窄,只有一人半宽,我们为了留出以防万一的战斗身位,只好排成纵队前行。奥列格兴冲冲地冲在最前面,一个没有战斗能力的侏儒充当前锋是再危险不过的事情,连这种事情都无法安排好,看起来不是这个队伍的经历不足,就是好奇心害死猫。
这么想着我们很快穿过了巷子,菲利普飞在奥列格头顶,一人一鹰一马当先地冲了出去。
——然后传来的是猎鹰的尖啸。
一片灰烟瞬间充满了巷口,侏儒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浓厚的烟雾里,我在最后只听到他被呛得咳嗽不止。
阿伦德尔大喊一声往前扑去:“队长!”
他只抓住了空气。
连咳嗽声都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菲利普的尖声报警。
——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
——如果是少年会怎么办呢。
——这是少年的——
——不。
——这是你的——
——是“蓝”的极为重要的友人——
“低头!”我大吼出声。
右脚踏上右边的石墙,小腿发力,左脚跟着向前,手撑着墙面转身,右脚用力一踏,身体完全腾空。
——再熟悉不过的动作。
——那个金发的男孩教给少年——
——教给“蓝”——
——教给我的。
左脚踏在战士的肩头。
“艾丽西亚!吹散烟雾!”我对风裔女孩大吼,她大梦初醒一般调动起身旁的风元素。
右脚踏墙。
左脚踏在年轻的游荡者肩头。
右脚踏在诗人肩头。
“奥列格——”
少年的心在这么喊着。
用我的口这么喊着。
烟雾很快被狂风吹散,侏儒那个小小的身影早已不见,在我们面前站着的是十多个拿着刀剑匕首杀气腾腾的冒险者,他们的喊话我听不清楚,因为耳中正在嗡嗡作响。
——少年的愤怒在冲击着我的神经。
——有些东西似乎不是在他的灵魂里,而是在他的身体里储存着。
——心脏几近窒息一样的猛烈跳动,少年在这具身体的深处呼喊着——
不能这样。
不可以因为一个人生死不明就失去理智。
“抱歉,我没看到有人躲在那边……”那个一直引导我们的声音里这次带着歉意。
——你的歉意有用么!可以换回我们的队长么!
少年这么喊着。
——闭嘴!
我挡住从人堆里袭来的一击,回了那声音一句:“现在我们的当务之急是找到队长。”
“我已经让人去救你们的队友了。你们可以专心干掉眼前的这些邪教徒。”声音毫无慌乱,可以听出是个指挥的好手。
“谢了。”我砍开一片空地,回身看着阿伦德尔,诗人眼睛里似乎烧起了火,他手里正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看着我的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几分不解。
——大概他已经感受到了吧。
“现在开始,我暂且担任临时队长,没有问题吧。”
我孤注一掷,就赌这个诗人不会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其他队员。
“集中战力,突围——!”
我向人群冲杀,菲利普用它的脚爪抓向他们的眼睛,他们的皮肉在刀刃下破碎,温热的血液淋在我的手上、喷在我的脸上。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这些伤害我的同伴的人。
——以他们的血——
少年在我心里哭喊着。
白色的裙摆从天而降,带着神怒天罚般的雷光,黑色的剑刃从我侧面扬起飓风,将敌人的惨呼与他们的身体一同搅碎在血雾之中,还有两道身影在阴影里露出致命的獠牙,被插进脖子的刀喷溅而出的不再是血,而是红色的雪花。
“你们的队长被带着一路往前跑了……”那个声音似乎看到了我们的战斗,开始向我们通报下一步的情况,“可能会被抓去做替代吧,我派去的人已经快追上了,你们要追的话,走左边那条巷子。”
掳走了奥列格的人还不知在哪里,这群围攻我们的冒险者倒是已经被解决干净了。面前是个小小的广场,分出的两道岔路还算宽敞,至少不会出现像在这条窄巷里被人夹击的危险。
“走左边!”我拔腿就跑。
“我这边有些自身难保,暂时不能给你们指路了,抱歉。”那个声音再次在耳中响起。
“你在哪里?” 我放慢了速度。
“我在你们后面的那个高楼上,这里现在进来了一群邪教徒。”他顿了顿,“你们的队长还在被带往城边缘。”
“先去救队长。”阿伦德尔显然对于这声音的主人不甚关心,或者说抱有敌意。
可是他至少帮助了我们。
“阿伦,你和瑞贝利安带着艾丽去追队长吧,还有卡利亚。”我转身看向那栋楼,它灰色的砖石在灰白的天空下黯淡而沉闷,“我和叙泽特去救这个人。”
我和暮刃一路解决掉了沿路所有的敌人,用最暴力也最直接的方式到了楼下。我们站住脚的时候只见一群冒险者模样的人正在破窗而入,却被窗内的人一个个或杀死或打晕给挡在了墙外,门口那边的情况大同小异。
“是援救么!”楼内终于解决掉了一波攻击的冒险者看到我们面露喜色,“贝尔说马上会有人来帮助我们!”
“总之先帮我们解决掉这群邪神信徒!”大门那边有人高喊,那群人喊着“萨玛菲的荣光”攻击着大门,眼看楼里的人就要顶不住了。
叙泽特已经首先加入了战圈,我手中的箭也在一支支击碎他们的颅骨和颈椎,再加上另外方向赶来援助的冒险者,很快我们就把这些人杀得不剩几人,只有撤退一个选项可走了。
“终于干掉了……”一个牧师打扮的女孩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她满头是汗,带着小雀斑的脸惨白惨白。
“感谢各位的协助……”
说话的是个魔法师打扮的人,长得颇为白净,头发和眼睛都是温和的湖蓝色,肩上还有个水蓝色晶体构成的小东西在活动着,蹦蹦跳跳还摇着尾巴,除了不像个正常生物以外还真的能称得上活泼可爱,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不用谢。”这个声音很熟悉,是刚才与我们说话的人。
“我叫泰拉·贝尔,是之前用心灵通话与你们交流的人,我是一名心灵术士。”他鞠了一躬,“请稍等片刻,我与你们的同伴再次建立心灵连接需要一些时间……”
“他们的情况如何了?”我看着他的脸色。
“……”他闭着眼睛,脸色越来越不好。
“怎么了?他们遇到危险了么?” 我上前一步,被叙泽特从背后拉住了。
“你的同伴们在被围攻……”
“可以帮我们指路去找他们么!”我截断他的话。
——不可以失去了。
——不能再失去了。
——不要再失去了。
少年在呼喊,愤怒如同蚀骨的毒。
“很抱歉让你的同伴陷入了困境。你们快赶过去吧,我会给你们指路,我也会让其他人赶去帮忙。”贝尔点了点头,匆匆朝楼上跑了。
“谢谢!!”我转身开始跑,耳中不停传来“往右”“往左”“突破”“直走”这一类的指示,一直到那道崩塌了些许的城墙已经近在眼前。
“对不起……”那个声音有点颤抖。
“怎么了!”我跑得有些呼吸困难,好容易挤出三个字。
“我们,还是迟了……”
“你们的同伴,已经被‘取代’了……”
+展开*计字9112
*死活传不上去……反正不写完我浑身难受【。
|8|矶良之男
莎拉大哭了半晌,两眼已经肿成了桃子,好容易才在几人的安抚下变成了抽泣。
“你……所以……你知道杀死尤利的人是谁吗?”奥列格看见莎拉刚才的反应,似乎踌躇了起来,半天才又问了一句。
“我知道是谁……”
莎拉将两手举到面前,直直地盯着她自己那双手。
看起来已经因为长期劳作而变得粗大红肿的手。
她似哭似笑,表情恍惚奇异:“是我干的。”
猜测对了一半。
阿伦德尔抽了一口凉气,奥列格瞪大了眼睛。
这两人似乎并没有见过能够因为感情纠纷杀死丈夫的女人,而我在各种各样的梦境中早已见过各种各样杀死自己亲人的场景——不管它们是真实还是虚假,那些人的理由一个比一个更加荒谬,也许是梦境所致,但他们的潜意识中必然有这种想法,才会反应在梦境里。
“我要杀了我的父亲,这样他就不会再虐待我的母亲。”
“我要杀死我的妹妹,这样她就不会诱惑我亲爱的未婚夫,我们的婚姻才能稳定。”
“我要杀了我的妻子,因为我怀疑她与人有染。”
许许多多,无穷无尽。
既然这样,那么一个作为妻子的人将杀夫之事付诸现实也不是不可能。
剩下我想知道的,就是她的动机——知道动机,才知道如何解决那个死人,毕竟解铃还须系铃人。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看着她无神的眼睛,大概在那双眼睛里,现在那双手正在滴血吧。
“如果不杀了他……”
泪水再次从她的眼角流下,女人两手捂脸嚎啕大哭,仿佛要将她一生的泪水就这么哭尽。
“如果不杀了他……”
她单薄的双肩抖动着,像秋风中无助的树叶。
“如果我不杀了他的话……!”
“请……请冷静一点……”
担任了安慰主力的诗人也有些没辙,在五分钟内重新开始大哭的女人也不是谁都能哄住的。
奥列格脸上写满了茫然:“如果不……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维恩啊……维恩……”女人摇着头,空洞的眼睛看向天花板,双手手指在自己面前僵硬地伸直。
果然这件事和维恩有关。
我抓住她的手腕:“你和维恩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不杀了他和维恩会有什么关系……”奥列格懵懵地看着大哭的女人,又看看提问的我。
……这个侏儒,真的是个情感智障啊。
以后该怎么找女朋友啊。
“不杀了他就没法跟老相好在一起了呗。”我小声对他说。
“……这样好过分……”他撇了嘴,小声评论了一句。
“怎样过分啊?”我用眼角瞥了他一眼。
“别说出来啊……”阿伦德尔默默捂住脸。
奥列格又张了张嘴,扭回头去不说话了。
不管是莎拉因为维恩而杀了她的丈夫,还是我这样提问,都不能算是过分。
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只要有因就有果,没有原因的事情是不存在的。
什么都不能被算作是“过分”。
“我和维恩……”女人嘴角下垂,泪水无声地往外缓缓蔓延,神情恍惚。
看起来又猜对了一部分。
“她,确实是喜欢维恩吧……”奥列格抱膝缩在椅子上。
“看来维恩肯定和莎拉之间有……嗯,可以称作爱情的东西存在吧。”我小声回复了奥列格一句。
他没有回答我,而是问起了莎拉:“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呃,你必须杀了尤利?一开始?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莎拉张了张嘴。
然后嘶哑难听的鸟叫声传来,凄凄惨惨地穿过了林间的空气和并不结实的墙壁门板。
“……啊!”侏儒一脸懊恼。
我忍不住咂了下舌。
死人又要来了。
“艾丽你试着学一下等会看看对付无头人有没有用?”侏儒朝着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站在我们身后的风裔德鲁伊探了探头,那女孩儿还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
“是维恩要你杀死尤利的?你和尤利是怎么结婚的?”我一口气把问题问完,只能期望在她的迷魂状态解除之前、或者那具尸体回来之前问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不……”她摇头,像是在否定我的话,又像在否定其他的什么事情。
女人背后的窗户突然猛烈地震动起来,喀喀作响,连木屑都在从我们头顶掉落下来。
诗人猛地站起来,凳子咣的一声翻倒在地:“又来了?”
“该死的……”我的视线从女人脸上移向窗户,只看到一张腐烂的面孔。
有腐烂的汁液从它的脸上滴下,玻璃窗被那黑黄的液体染得污秽不堪,它的牙齿不安分地上下磕着,眼窝空空荡荡,却像是在注视着这房间里的一切。
|9|死魂夜奔
“那是什么东西……?!”侏儒发出变了调的尖叫。
那张腐烂的脸先是贴着玻璃,然后退后了一些,不停在那上面撞着,玻璃被撞得摇晃起来。
它无声地喊叫,叫声愤怒悲凉。
“……尤利的头颅么。”我盯着它的眼窝,那里面空空如也。
诗人不知为何叹了口气。
侏儒似乎已经脱离了最初的惊恐,反而转过头来问我:“是你刚才看到那个脸吗?”
“不是。”我看到的是一张完整的、能够辨认的面孔,现在的则是一张腐烂得差不多成了白骨的脸。
奥列格盯着那张脸,抱起他那奇形怪状的乐器,弹起了什么轻柔寂静的调子。
头颅离开了窗户,在空中上下游移,似乎有些迷惑。
“鬼魂都是这么麻烦的吗……”
固执,疯狂。
已经失去了生命,那双已经腐烂成了恶臭汁液的眼睛却似乎依然在注视着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么执着?
执着到以一个残缺不全的身体都能够回到这里,来扰乱活人的生活。
“感情”真的如此重要么?
我不知道啊。
我不懂得啊。
这个女人也是,这个男人也是,这群队友也是,他们对我无心的排斥与这女人的杀意和这男人的回归都出于同源,都源自这被称为“感情”的东西。
“你是尤利么?”我向前一步,大声问道。
已经看不出模样的面孔猛地悬停在空中,接着下坠,迅速消失在了窗框之外。
“哦啊啊啊啊啊——”
然后愤怒的吼声震天动地,房顶上簌簌地往下落起了木屑,门窗都开始抖动,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塌。
“看来是了。”我退向房间的角落,准备迎接即将进门的敌人,菲利普翅膀一抖从我肩上起飞,在下落的大块木屑之间穿梭。
“妈的谁搅老子睡觉!”瑞贝利安碰地砸开卧室门,吼声和外面的尸体有一拼。
奥列格没理会他,只是冷汗涔涔地鼓着腮帮加力吹奏,只是手中乐器的音乐都有些走了调。
“惹恼他了吗……?”阿伦德尔拿出他的曼陀林,似乎想要支援谁的行动,手指却悬在琴弦上空始终无法放下。
我搭上一支羽箭拉开弓弦:“只是死人的怨念吧。”
坐在一边的莎拉大梦初醒一般地猛然站起,看着摇晃的房子脸色煞白:“怎、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大事件……”奥列格满脸通红,换了手继续弹奏,“刚才有一张没有眼睛的脸出现在窗口了……”
莎拉似乎没能理解侏儒的话,一脸迷茫地看着我们。
“没什么,你家被你……”我顿了一下,改了口,“……你丈夫回来了。”
“松鸟又叫过了。”艾丽西亚补充了一句。
“已经是第五次了吗?”莎拉脸色铁青,身体在微微颤抖。
“我们喊了那张脸的名字,好像喊对人了。”阿伦德尔最终放弃了曼陀林,背手拿着他那把短刀,正伏在角落的阴影里,“第五次是什么?”
“第五次是顶峰……”莎拉瑟瑟发抖。
“是说死者力量现在是最强盛时期的意思吗……”奥列格手一抖,弦乐也走了调。
她点点头,惊恐地看着那扇一直在晃动的门。
“最好不要让它进来。”我看了一眼那恐惧的女人,“虽然夫人的行为很过分,但那是另一件事了。”
奥列格点了点头:“但是之前他就撞门进来过了……虽然好像把门修好了但是足够牢固吗?他的力气看起来比之前还要大了……”
“不管怎样都要先挨过这一次的样子……”诗人的身影仍然看不清楚,“死者在第五次时会有什么别的特殊变化吗?”
“你知道什么解决办法吗?”侏儒转向莎拉,“比如有没有什么方法消除他的怨恨……”
“我并没有做什么……”女人手一抖,手中刚刚拿起来的锄头落回了地上。
“刚才你已经全都说了。”我对她已经没了耐心,一个不会说谎的女人却非要说谎,而她那些蹩脚的谎言只会让整个事态更加麻烦,我们现在最讨厌的东西就是愈发麻烦的整个事件。
“你还否认的话他说不定会杀死你,”侏儒也叉着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还是老老实实一起想办法比较好吧,我也不想挂在这里哎。”
女人的脸唰地白了,全身战栗如同筛糠。
她身后的门框随着那尸体的声声怒吼开始变形,木条被生生从中间掰断,白色的断茬露在外面,仿佛流干了血的伤口。
“看起来不战不行了。”
手挽弓弦,指扣箭尾,弓身已经发出了轻微的噼啪爆裂声。
轰地一声巨响,门板终于不堪尸体的蛮力撞击,破成几块落在地上。
阿伦德尔后退了一步,一只脚落到了阴影之外。
那具奇异的尸体正在门口怒吼着,他一拳将墙壁打碎了一块,木屑四散纷飞。
另一边的窗户外面,那个人头正在疯狂地撞击着玻璃,已经撞出了一道道白色的裂纹。
“你如果想到什么可能的办法就快告诉我们吧,随便什么都行……至少我们不是来杀你的,对不对?”侏儒手中奏出的音乐已经没了刚才的安稳柔和,只剩了一个调子的空壳,其间充斥的只有他的焦急。
“让那个人头进来!”我大声对窗边的诗人喊。
诗人迟疑了一下,已经满是裂口的玻璃终于碎了,碎玻璃像万千暗器向房间内飞来,其间夹杂着那个人头。
“它已经自己进来了。”诗人一矮身躲过了碎玻璃。
侏儒惊得弹错了几个音:“哇要对付两边吗!?”
那个人头停在空中振翅,翅膀如同无尽的长夜一样漆黑,仿佛送亡者入地狱的鬼鸟。
这个人用松鸟的身体做了他的身体。
“是你杀了我!”
它的声音嘶哑难听,却又含着刀子一样的尖厉,仿佛千根钢针刺入耳膜。
“我不是故意的!”
莎拉歇斯底里地大喊,女人的喉咙也喊得嘶哑了,声音像是砂纸摩擦过皮肤。
“是你杀了我!”
那鸟——抑或说,是莎拉死去丈夫的头颅在继续尖叫着,他一双爪子中抓着蓝紫色的碎片,上面光华流转。
“是碎片让他变成这样的吗?”诗人抄起一把椅子,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刀。
“所以,头颅找到了另一个身体,而身体在碎片的作用下找到了另一个头颅,才有了这么一场闹剧吧?”
弓弦爆响,飞驰的三支羽箭带着凄厉的啸声穿破空气,封锁了人面鸟左右上下大部分的去路。人面鸟却在空中一侧身,箭尖贴着它的头皮和腹部划过,并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这东西还挺灵活……菲利普!”我呼唤空中游弋的猎鹰,鸟儿尖啸一声朝着人面鸟冲去,与它缠斗起来。
鸟声凄厉,两只鸟的羽毛交缠着在空中落下,黑黑白白,仿佛两方天使的战争。
尸体也冲进了房间,叙泽特一双短剑上电光闪烁,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道焦黑的痕迹,瑞贝利安的每一剑都向尸体还作为一个活人时的那些要害处袭击,只是显然对它没什么用,而在他们身后,艾丽西亚身周狂乱的气流甚至影响了两只鸟的打斗,菲利普哀鸣一声被人面鸟击落在地,一只翅膀耷拉着,红色的液体浸湿了灰白的羽毛。
“艾丽西亚!”情急之下我只能向那显然没什么战斗经验的德鲁伊求救,“菲利普拜托你照顾了!”
房顶已经被瑞贝利安捅了个窟窿,风裔女孩赶忙抱起受伤的鸟儿治疗,柔和的浅绿从她指尖融入菲利普的羽毛。
人面的松鸟盘旋在我们头顶,不停尖叫着。
“你们还记得吗?”
它叫着,声音一如既往凄厉嘶哑。
“还记得那些死在你们面前的人么!”
它空荡荡的眼窝先是注视着侏儒,两排牙齿一开一合。
“你记得那两个女孩么!”
“伊利亚斯,和依瑞斯?”
“还有你的爷爷——你最亲的人?”
“你都没有见到他们临死前的最后一面——”
“你竟然口口声声说着你在意他们?”
然后它留下手指已经停滞的侏儒,冲向了正在拄着剑柄喘息的战士。
“你还记得她吗!”
战士仰起头,他瞪着眼睛,似乎对近在咫尺的骷髅并不在意。
“那个唯一在意过你的人?”
“你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你为什么要放任她死去?”
战士一瞬间全身僵直,然后猛地抡起剑向着人面鸟砍了过去,口中呼喊着无法辨识的字句,周围的桌椅被他一剑剑砍碎,陷入了疯狂的战士就这么砍着一只鸟儿,而放任那尸体在怒吼着进攻着。
疯了。
这个人疯了,这只鸟疯了,这个世界也疯了。
人面鸟绕着房间飞翔,继续问着问题。
“你的母亲呢?”
“你都不知道她死在了哪里!”
“你就这样再也对她不闻不问?”
“你还记得那些被你杀死的人么?”
“你还记得那些沾染在你手上的血么?”
“你还记得他们的脸么?”
然后它转向了我。
“你是谁?”
松鸟高声叫着,声音尖厉如同刀刃。
它不停地质问。
“你杀了他!”
“你他死去了!”
它不停地尖叫。
“我没有杀死他!”
死人的身体向队伍袭击过来,被瑞贝利安一剑荡开。
“你不承认!”
它叫着,在我头顶盘旋。
“你不承认!这是事实!”
它闪开那些流矢雷电,那颗腐烂得差不多的脑袋上两排牙齿不停开合,像是要咬住什么。
“那又如何?”
我从尸体腋下晃过,它身上腐臭的气息与那恶灵般的松鸟如出一辙。
“那又如何!”
少年拜托了我,让我代替他活下去。
“现在是我,一个名为蓝的半梦妖,活在这里!”
他拜托我,帮他做完他没能做完的事情。
“即使是作为一个代替品。”
即使是代替他。
这是活着的代价——
这是选择了代替一个人活下去的代价。
“你真的活着吗!”
松鸟空洞的眼窝看着我,像是什么厉鬼在俯视它的仇雠。
“你活着吗!”
我活着吗。
我活着。
只是我是在代替一个人活着,从再次醒来、用少年的眼睛看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天起,我就不再是那个无影无形、自由自在的梦妖,而是一个名为“蓝”的半卓尔少年。
那片荒芜的土地——那片巨大的沙漠,是少年的心。
然而就算最干涸的沙漠里也有生命,也有绿洲。
少年的绿洲,就是他的爱人,他的同伴吧。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些绿洲不至于枯萎,哪怕只是依靠那么一点点的水,那么一点点的虚假的希望,那么一点点虚假的情感,也能继续存在下去。
那么就让我——这个梦妖——成为那些虚假的希望、救命的水吧。
——即使终究有一天谎言会被揭穿,终究有一天水会消失殆尽。
至少在最后,让他们做一个美好的梦吧。
叙泽特的剑带着如龙的电光扎进了尸体的脖子,闪电带着人体烧焦的臭味把尸体烤成了一具干尸,它终于不再动弹,而是晃了两晃,无力地倒在了地上。
“她又杀死了我!”
人面鸟猛地腾起,从瑞贝利安捅出的窟窿飞上了天空。
“她又杀死了我!”
一时间凄厉悲惨的呼号此起彼伏,世界仿佛被死人所占领。
未归之魂于此夜奔跑于黑暗。
|10|归于长夜
“快走!”我厉声喝道,尸体已经从各个门窗涌进房间,它们的攻击力并不高,难在一群死人一窝蜂地扑来,无论是从观感上还是嗅觉上都绝不好过。
菲利普经过治疗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它早已从房顶的窟窿跟着人面鸟飞了出去,现在任我怎么喊大概也叫不回它来了。
阿伦德尔这次真的隐身进了黑暗,侏儒则费劲地掀翻了桌子,推着它一路向前,身前还绑着那颗命运多舛的蛋。
“快走……!”
刀锋切碎空气,尸体脆弱的身体在被少年好好养护过的刀刃前不堪一击。
“保护好……”
碎肉粘在我的脸上,恶心的尸臭味弥漫在我鼻端。
“那个女人……!”
堵在门口的死尸被拦腰砍断,长明灯的光芒照射进我的瞳孔。
逃出来了。
“那只鸟呢!”我转身看着背后陆续出来的几个人,除了叙泽特还有点战斗能力以外都看起来受了不小的精神冲击。
“还找得到那只鸟吗?”奥列格强打起精神拿出弦月,“弦月弦月告诉我那只鸟和它的碎片在哪!”
弦月上的蓝光闪闪烁烁,指引着我们从村子中穿过。
“你这女人啊……也是傻透了顶的。”我看着莎拉,她似乎并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只是发着抖面色煞白。
瑞贝利安早已一把推开我跑在了队伍的最前方,他那时候两眼通红的样子让我看了都不想招惹。
一路有惊无险,我们最后到了尤利的坟墓,理所当然的是空的,土壤被从里面拨开,正像是死人从坟墓中站起的样子。莎拉的脸上都是介于愤怒和悲伤之间的奇异表情,想来一个女人这样站在一个被她自己杀死的人坟前,这种感情也是难免的。
“还真是三流恐怖小说里的情节啊……”我看了看那空荡荡的坟墓,“不过这家伙是真的活了吧。”
侏儒绞着手指:“那样也……不能算活了吧……”
“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活……吧。”
虽然怎么都不像是活了。
“你这混蛋——!”
瑞贝利安一剑劈碎了尤利的墓碑。
艾丽西亚一把把他从坟头上拽了下来——天知道这个瘦弱的风元素裔是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的。
“小瑞不可以这样!”她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愤怒的感情波动。
“为什么不行!”战士冲女孩暴吼,“你管老子做什么!”
“他虽然死了,但是他也有尊严啊!”女孩喊回去,“妈妈说,在别人的坟墓前要很尊敬!”
“他还他妈想杀你你这个傻妮子!”战士瞪着女孩,“管他活的死的把他打回坟里不得了!”
“那些尸体追上来了吗?”诗人从黑暗里钻出来。
“看起来……没有吧……”奥列格四处看着。
全部都是墓碑,大大小小,高高矮矮。坟墓或空或满,都有被拨开过的痕迹——看起来在这里确实有死人复活的情况出现。
“看起来这里有很多人苏醒过啊。”我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有些可能正在村子里游荡吧。”
“死人还是乖乖的死着不乱跑比较好。”阿伦德尔看了看那些坟墓。
侏儒小声嘟囔起来:“其实说说话也不错……但是一直乱跑就太吓人了……”
“乱跑就打死嘛。”战士被艾丽西亚抓着,不知从哪里找了根草叼在嘴里。
侏儒跳起来:“他们已经是死的了啊!”
“那就再打死……”战士翻了个白眼,“嗯,把死人打死叫什么,打活?”
侏儒无奈地看了眼战士,回头问起了莎拉:“所以说,你为什么要杀他啊……导致了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肯定是因为他丑对吧!”瑞贝利安把剑扛到了肩上,“我看到那样的丑脸也会想砍下来呢。”
“……普通人是不会因为长得丑而杀人的!”
“你们对普通人的定义到底是什么啊!”战士似乎还挺委屈。
诗人冷冷地回答他:“除了你之外。”
“‘不像你这样的,像艾丽那样的’就是了。”侏儒跟着点头。
而叙泽特似乎看不过去了,用剑柄用力地捅了一下瑞贝利安的后脑勺。
“想打架吗?想打架是吧!”
诗人似乎决定无视这个家伙:“夫人还没有回答问题呢……”
奥列格看起来支持这个决定:“所以,莎拉小姐为什么会杀人呢?”
“我……已经无法忍受他了。”莎拉低着头。
“果然是因为丑吧?”瑞贝利安又探过来头。
“尤利他对你很差吗?”奥列格试探着问。
女人的脚步突然停了。
她猛地挽起自己的袖子,一条条新新旧旧的伤疤横在她还算白皙的手臂上面,像是一条条蚯蚓的尸体。
“这些都是他做的。”女人的眼睛红红的。
诗人和侏儒都愣住了。
“他是两面派吗?之前还有村民告诉我尤利人挺好的……”奥列格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
“是啊……他是个好人……所有人都这么说……”女人抽起了鼻子,“没有人相信我说的……”
“蠢吗,他们看不到你的伤口吗!”瑞贝利安把剑往下一甩,地上一块石头被他砍成了两半,然后他突然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啊?”
“他们不相信这是尤利做的……。”泪水又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远处村里的灯火幽幽暗暗地照亮了她的脸。
“那我们可以相信你吗?”叙泽特忽然发问。
“你们……你们愿意相信……我吗?”女人抽着鼻子,说话断断续续。
“相信你也无妨。毕竟话是要听过之后才能确定真假的。”我把那把刀上的碎肉擦净,毕竟是少年的爱刀。
叙泽特没再说话。
“其实我们如果不相信你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啊,毕竟我们才认识没多久,我们也不了解这里,但是现在我们能问的只有你,也只能以你说的是真的来考量啦……。”侏儒似乎想了半天,憋出了一大段话。
莎拉不言不语,只是抹着眼泪。
“所以,为什么他会伤害你?你和他的婚姻又是什么促成的?”我叹了口气,这种问题应该从她与尤利的开始问起。
“我们……是父母决定的……”
“他都是在什么情况下伤害你的?能看出来你爱的是维恩。”
“我……”她张开嘴。
“杀人凶手!——”
黑色的羽翼从头顶降临,人面鸟尖叫着飞在我们头顶。
莎拉尖叫一声瘫在地上,狂乱地向着村子方向挪动,被艾丽西亚一把抱在怀里。
“你是杀人凶手——!”
猎鹰的啸声从人面鸟后面传来,灰白的鸟儿紧随其后。
“碎片还在他那里!”奥列格大叫,“快把它制服!”
我手中早已拿上了那把弓,弓弦爆裂流矢连发。
“你们帮助了杀人凶手!”
它尖叫着,世界为之震颤,黑色的羽毛纷纷扬扬,正像一场黑雪。
那不是一只鸟的羽毛。
我环顾四周,不知何时这里已经被松鸟占领,它们静静地停在那里,用它们黑色的眼睛看着这一场黑夜里的战斗,仿佛戏台下看着台上演员生离死别的观众。
冷静,无情,正如那个梦妖的我。
“是她杀死了我!”
它振翅,叫喊的声音嘶哑而疯狂。
莎拉猛地推开艾丽西亚站了起来。
“像你这样的人渣,杀了又有什么不对!”
她凄厉地喊着,一把抽出叙泽特腰间的长剑,胡乱挥舞起来。
“你还要杀了我!你会杀了我!”
她喊得声嘶力竭,已经破音的喉咙再次嘶哑,女人已然失去了理智。
她那变成了松鸟的丈夫尖声嘲笑着自己的妻子,用爪子在她脸上留下流血的伤痕。
“你是愚蠢的女人!”它笑着,“你竟想杀死自己的丈夫!”
“你不是我的丈夫!”莎拉哭嚎着,“你是魔鬼!你是恶魔啊!”
无羽箭刺破空气,扎透了黑鸟的翅膀。
我冷冷地看着那腐烂了一半的骷髅:“你闭嘴。”
人面鸟歪斜了一下,菲利普趁机与它斗在了一起。
“她把我的头与身分离,想让不无法复苏!”
它仍然在喊叫,声音竟也是悲切凄惨。
“不过我还是回来了!成为松鸟回到了这里!”
“为了告诉别人真相——为了为我自己夺回真相——为了复仇!向这个女人复仇!”
“那你就不该伤害她!”奥列格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这个女人?”它尖声狂笑。
“你们的亲人被杀死时,你们不曾悲痛吗?”
“我被杀死时,我的亲人也是一样的悲痛啊!”
“想复仇的心情你们可以理解吧!”
“即使是没有血亲的朋友都要复仇,何况是为了亲人!”
它闪开箭支,躲开剑的轨迹,俯冲向莎拉的脸。
“何况是——”
松鸟尖利的爪子抓向莎拉的眼睛。
“为了自己!!!”
松鸟的爪子忽然停滞了,然后开始后退。
骷髅发出惨烈的厉吼,它为了伤害自己妻子而张开了翅膀直坠而下,我手中已经蓄力许久的三支箭就趁这个机会穿透了它毫无防备的腹部和胸膛,几秒钟之内人面鸟已经落在了地上,蓝紫色的黑月碎片从那颗头颅中掉落,其上光华依然环绕流转。
松鸟群无声地起飞,向四面八方飞走,夜一般漆黑的羽毛再次散落一地,仿佛是给这一场终于结束的悲剧落下了帷幕。
——更准确一些,应该是闹剧。
而女主角仍然跪在一天一地的黑色羽毛中抽泣,手里紧紧攥着叙泽特的剑,仿佛现在只有这件利器能够给予她勇气。
“……要不要先回村看看?”诗人看着远处明暗不定的灯光。
“如果要回去,还是留几个人守着夫人吧。”我瞥了一眼莎拉,这女人还瘫在地上哭泣,她的力气好像被抽空了。
“不等她一起回去吗?”奥列格轻轻拍着莎拉的肩膀,抬头看了看其他人。
“把她顺便搬回去吧,在林子里说不定会碰见野兽。”诗人仰头望着漆黑一片的夜空。
“这种事情发生之后,我不觉得这件事只有她和维恩知道了。”我叹了口气,“如果执意要让她一起回去村子,先看看村民的态度吧。”
“那么就折中,先让她稍微恢复一下再听她的意见怎么样?”阿伦德尔找了块石头坐下。
“也好。 ”我伸手接住菲利普,它似乎相当的疲倦,一落下马上就把脑袋伸进翅膀里打盹去了。
毕竟它还没长大啊。
半晌莎拉终于止住了她的嚎啕大哭,剑也被叙泽特接过去回鞘,她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依然抹着剩下的泪水。
“所以,你想怎么样?回家,还是去别的什么地方?”我顺着菲利普的羽毛顺口问她。
“我……我要回家。”她深吸了一口气,“都结束了……都结束了。我要回维恩那里。”
“那好吧。”我看了眼已经集结好的队友们,他们同样没有反对的意思。
“那就走吧!” 侏儒跳起来。
“我们送你回去吧。”诗人拍打着帽子上的灰土和羽毛。
是该结束了。
很多事情。
松鸟嘶哑的鸣叫从黑色的松林深处传来,长明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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