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derick Kunz×Brave Whi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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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家-2000年谍报轶事】
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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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结)
后日谈(主线无关的日常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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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WM-养子×养父】
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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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失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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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充间章(全新角色解读,可视为真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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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WM if-魔王×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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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概念系海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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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剧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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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uring love pa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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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姗姗来迟,给我cp完整的一生(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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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呈上转下,但一别经年再读也是不连贯的,可以当成另一种结局、也可以当成人物的更新,无论如何、在此圆满(多意)落幕
修正角色性格时也适当增添了一些角色背景细节,无伤大雅,仅作说明
我十五岁时便知晓,父亲已不是父亲。那日我从学堂归来,正巧撞见他站在后院的池塘旁,浑身湿透、极短的发丝也朝下滴着水,同往日威严庄重的模样大相径庭。而种种异样中最夺视线的,还是他一身的乌衣。
我父亲向来不喜深色,下至内衣外衫,上到府中装潢,只择选易脏的浅色物件,为此总免不了被强势的母亲一通数落。尽管如此,他仍我行我素、固执己见,上阵杀敌亦抛弃了威风赫然的金甲赤冠,精挑细选了和步人近似的银甲重铠。每当凯旋归来,远就能望见他一身反复擦拭也难去浅红的亮甲在当空烈日下闪着石榴籽般怪异的亮光,堪称奇景。所以当我看到似从落水中复起,着满一身黑衣的父亲时便知晓,父亲已不是我的父亲。
值得讥讽的是,向来受尽父亲喜爱的幼弟从未察觉出他有半分异样;至于母亲那头,我倒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得知了他们不再同房的后文。或许白老爷更魂换魄之事在府中早已不成秘密,只受缄口不言所束。但日如往昔,一点赤色仍照常从城门正西方升起,带来频频捷报。如此这般,扮作我父亲的人自然在圣上眼中成了不可忽略、举足轻重之士。
陈述后事前,请准我再浪费些笔墨,讲讲我那毫无征兆就魂飞魄散、不在人世的真父:此人出生武将世家,重情义、有勇谋。儿时常随皇室秋猎出游,护太子于左右,深受先皇喜爱。后承祖训护拥当今王室,自告奋勇、上阵杀敌、屡获功勋,年初二十便被封为副使。可惜长子不才,未承忠义热血,反多愁善感、乐吟诗作画。为此我与父亲争执频发,甚至大施拳脚。三年后母亲诞下幼弟,终承白家武将之魂,父亲才善罢甘休,对我不再管束。
虽有如此种种不快,我同父亲的关系也至多可称为冷淡。逢年过节、外出归来,他仍会给我与幼弟准备各自心仪的礼物,使我难生半分厌恶;一如对后来居上,注定将成白府新主的阿弟那般。纵使外界众说纷纭,我仍问心无愧于对他无半点妒心嫉恨。官场名利,我毫无兴趣;荣华富贵,亦身外之物。若不是家中突遭这一离奇变故,幼弟束发便是我浪迹天涯、云游四海之时,可惜、可惜。
言归正传,讲回那假父:我虽不知皮下人姓甚名谁又有何来历,但他同我父亲言行举止如出一辙,怪癖毛病亦无不相同。起先我最惧此人不明事态,循规蹈矩于重将成家立业之大事放回长子身上,可他就同与我父亲心意相通般,仍倾心于幼弟的栽培。如此相安无事了一年后,我难再对他产生警惕。若不是那人喜水,常到湖泊江边出游,凝视水中倒影发呆,恐怕我早已在眼中将他与父亲的合二为一了。
幼弟及冠之年,假父突然请命举家迁至疆界,引得轩然大波。朝廷上下皆认定此举必然另有所图、不可为真,然而圣上当即欣然放行,使出城前凡是白府之人在街头行走游荡,即使是讨钱的乞丐见了也对其退避三舍。我在家中从未有过话语权势,唯有弟弟能斗胆去问父亲是何等用意,但也被草草打发。无奈之下寻得母亲,她不言分毫,满是守口如瓶之态,只催促我们莫要耽搁,收拾行囊。现在想来,恐怕她早已知晓那人目的身份,但碍于种种受制其下,中间不免牵扯诸多往事——小辈将永不知晓,徒增遗憾。
城中初雪时我们乘马车出城,府中物件除三箱必备家当外,均典当成碎银两分给了被驱散的下人。仍跟在父母身侧的仆从仅剩两个车夫,一名伙夫,和两位与母亲同个娘家出身的贴身侍女。尽管多年过去,我却依旧清楚记得那日盲目的景象:城中过道、商铺、草垛、桌椅、关卡、门阻、城墙、灯台直至长空皆是茫茫雪白,见不得一物。我独坐在车队末尾的后厢,敞开门帘朝外看——滚滚车轮和马蹄践踏之地也未留下丁点痕迹。凭空中来、凭空中去。正如白氏离去那日,未见有一人送行。
长路漫漫,自然乏味无趣。我常和弟弟躲在杂物四垒的暗处,遮住枯燥无味还常徒增心烦的沿途景物,一边知无不言,久违地畅谈天地。如此轻松自在,全然无视了母亲面色日益疲惫,神经敏感聒噪的种种征兆。行路第七日,假父唤伙计去附近镇上讨水,未等其归来便以突发琐事为由,驾车离去;第十日,他又趁夜深好梦时将婢女抛至路边,恰好被起夜小解的弟弟窥见却又不敢声张。隔日母亲问起,假父又当着众人面以家财被盗为由,解释过去;十六日,他将两匹宝马与若干珠宝赠与车夫,命其不得透露半点风声后与之分道扬镳。此后沿路,母亲也一反常态,大肆购入各种绫罗绸缎、奇珍异宝。这般下来,我同弟弟再寻不得杂物缝隙之处,不得以回到母亲身边。那人驾车,留我们三人相视无言。
事以至此,纵使再愚笨蠢钝之人也能察出蹊跷,拉扯之中,向来敬老尊贤的幼弟态度也不住勃然大怒。只见他一把掀开车帘,想把外面那人也拖进来问个清楚,可外景大开时所有人只见得两匹快马在凭空奔驰——驱车人早没了身影。当下我顿感不妙,却仍晚了一步,未能拦住冲出去拽紧缰绳的弟弟。果不其然,他半个身子刚探出车厢便被凭空拎起,整个人瞬间消失在车厢中,我刚挪动半步想出去寻他,就被如猛虎般狠戾的母亲扑倒在车厢底板上,她尖长的指甲直掐入我的皮肉中,甚至淌出鲜血,但此刻我早顾不得这些疼痛,屏息侧听着顶上的争吵打斗。最终随着一声渐远的闷响,马车归于平静。
我仍躺在地上。母亲的指甲仍抠在我的肉里,不肯松手。
挡风的车帘被暴戾扯断,那个顶着我父亲脸的人从车顶一跃而下,纵使受惊的马匹左右拉扯,使车厢颠簸成海浪之态,他仍能如履平地地立在门框处看向我们。逆光中,我从他脸上看到父亲绝不会露出的笑态,母亲的指甲从我小臂里拔出一点,后觉的疼痛使我落下泪来。
“他跟我走。”这话是那人看着母亲说的。见她想反驳,他马上又补充道:“再犹豫你那被甩下车的儿子也该断气了。一个总比没有好,我手头难衡轻重,你心知肚明。”
当即我便明白,此般对话自父亲落水后的四年中定然在二人间针锋相对过数次、毫无周旋余地。作罢,我紧闭双眼,不再同母亲对视——既然他们早做好瓜分,把我和弟弟归为各属,我又何苦自讨无趣?我自是愿相信母亲为留我在侧绞尽脑汁,可最终,她只是我左臂上四个小而密的伤口。多年后的今日,浅褐色的疤痕都早愈合不见,正如那日后我在未见过她一样。
我躺在马车里,静候母亲离开。周围的地动山摇逐渐归于平静,我在坚硬的木板上紧抱住自己和仍流血不止的伤口,在断断续续的泪水中睡了过去。
再醒来,我和那人已至汤山脚下,马车停靠在一汪池水旁。他不曾休息,反倒似疯魔了般盯着倒影作出狂喜之状,加之以澈夜中罗缎般厚重的月光罩满身形,我终于将那人的同父亲分开。作怪的是在割裂中,他却又露出几分同父亲又相像的模样。如此这般,我便再也想不清楚,究竟是我失心疯才觉得父亲身体里住着两个人,还是二人之间真有不可言说的种种关系?若在往日,依我那从不瞻前顾后、作满肆意妄为的性子定早让大不敬的问话破口而出。可与那定然不是我父亲的人一道,只消同传自异域的怪色珠瞳对视一眼,刺骨的惧意即将我锁喉——其恐怖宛如被人束以手脚、绑以巨石,沉进寒冰林立的深海中,生死均不可得,最后咬紧牙关而不敢出言半句。如此种种令我魂魄未定,一夜无眠,唯有想到母亲与他交涉时也可能受此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取舍,才能使我获得半吊慰藉。
次日行于羊肠小道间,马车和林副使狭路相逢,真相亦天下大白。先说林副使:此人曾是我爹的副手,家中父母双亡,加之未曾娶妻,应征后久驻边关。如此摸爬滚打下来也谋得不止一官半职,加之疑有通敌贩策之举,只待盆满钵满后适时告老还乡。不巧遇上刚正不阿、憎恶浑水摸鱼之人的父亲,虽然未扰之财运亨通,却也使林副使吃尽苦头。以上种种,还是母亲闲时当作笑料同我说的,而今日看到此人身着父亲的银装素甲,大摇大摆地出现在此地,再讲圣上的心意,自然更是一目了然、容不下白氏半分。
霎时间,我心中再无悲喜,只是木然扭头,看向身旁的假父:那人做出挑衅之态,不出半刻便将林副使的虚张声势拆至溃不成军。同一刻,风吹草动、兵出霎时,眨眼间自东西南北各急刺而出数支白尾利箭,直冲假父的面额、胸口、背脊、腿窝、手脚袭来。幸而那人早有准备,转手现出匿于掌中暗匕、随风势而动,电光火石后只余满地废木残骸。见已暴露,林副使旋即抽出腰间的三尺腰刀,震步朝那人袭去,同在呵声之下,八方各立起一道人影,其中四人手握长弓、四人持之手刀,作尽凶神恶煞之态,只可惜丛林窄道中,此等壮举不生威风、凡倒可笑。假父似与我有同感,只见他薄唇微抿、身姿站定,待那林氏袭上前来才出手斩断缰绳。马儿奔入林中,撞得埋伏之人自乱阵脚,一派乱相中,他反手握住林某斜而来的长臂,将其定于腋下,而后腿膝暴起,随哀嚎同道、长剑应声落地。见状,我亦快步上前,夺走那上好的长刀,用之劈断车轮、木窗、门锁、素墙。霎时间,布匹、珠宝、弹珠、锅盆、木桶、瓷器等一律形圆滑,善滚动之物喷涌而出,惊涛骇浪毫不逊色于钱江大潮。趁贼人们闪避不及,又匍匐于草丛之中,寻来掉落趁手的弓箭。
父亲关切于我,自然是和这善射的天赋分割不来,年仅八岁,我就因此绝技参入猎鸟行列;待到十二,父亲已大度承认射技在长子之下,后虽因沉迷诗词歌赋而怠慢猎事,但未曾有一日不举弓搭箭,如今终于收得苦果——立于贼人八尺之内,可一箭双雕;八尺之外,不外乎应声倒地。加之为首林氏早败于假父、受制膝下,闲杂人等便即刻忙于各自逃命,再不顾主子半句。我自灌木间寻得支完整的白羽,满弓直指盔铠之内、一剑封喉,贼人血光四溅同觉腹部突得传来撕裂剧痛,而后天旋地转,应声倒地。
断肠之痛以天崩地裂之势袭来,使我也只能将手敷在伤处,抚到血如泉涌,被其瞬间淹没指头。筋疲力尽,竟是连半分声响都发不出。不知过了多久,假父才寻得被荒草淹没的我,他立而旁观,满脸思索,随后蹲下身来,一把抽出刺穿我的利器。随着眼前黑幕急转,我模糊瞥见一眼他手中鲜血淋漓的长剑,就马上失去了意识。
后之种种、更似奇遇。常人受以开肠破肚之伤,加以荒郊野外,只待归西,我却自汤山十里外一处客栈中醒来,中途记忆全无。店家只当我是那常人醉酒,大方告知一车夫将我送来,并付了几日房钱,想必也是受那人指使。入夜后我亦对镜反复看查,却只见皮肤光洁如玉、宛若新生孩童。如此一来,我也顾不上休息几日,连夜打点好身上仅剩的盘缠,稍作乔装后返城,路中几月从未闻林、白二人之事,反倒听得些丫头伙计家中遭贼惨死的传闻。数次波折后,我再无归心,另寻他处落脚去了。
去年春起,往事重生为梦魇之态,日益向恶,扰得人不得安眠。梦实间,我常寻得、感如唇吻——此物甜如蜜、甘如泉,落入唇齿即化为春水,沿喉而下,暖及胃腹,令人神魂颠倒。而正是这极乐之时,吻尽抽离,徒留寒风凛冽肆虐唇齿、干涸火燎瘙痒咽喉。屡屡在此梦中,我定会抓耳挠腮,作满癫狂之态,抠喉挖颈,留下诸多骇人痕迹。反复数次后,我便不得不又起身出行,踏上寻医问诊之途。
初入市井时,白府还未遭人忘却,因此每逢落脚之处,若是表露身份,必遭得一阵“风流浪子”“大逆不道”的羞辱——此等污名,想来必是假父颠倒黑白的杰作——无奈之下,我只得隐姓埋名,与风餐露宿之士称兄道弟。加之财囊紧缩,后不得已作奸犯科、卖身求荣,才求得安顿。此次出行倒像顺水推舟,“仙药”“怪病”或“鱼仙儿”之传闻只多不少。一郎中听闻我有病症,甚至专程上门拜访。他自称“鱼病医”,从不信鱼仙儿之事,执念于以药救人、以实为据。专程于各地寻访受“怪病”困扰之人,为其医治。但那日,听完所述后他却沉吟片刻,说自己从未闻此病有幻听、幻视、幻觉之人,病状往往为异食渴态,与我之描述大相径庭。待郎中走后,我也立马自觉受辱,收拾启程,决心不再听闻他人拙见。
随春风再起,今日,我终抵得顺水客栈。
END
+展开
首先,他看到了一只鸽子,不是灰色也不是白色,而是在距离他头顶很远很远的天空上一掠而过的阴影。没有颜色、没有形态、从不存在。昆茨第一次摁下毛瑟枪的扳机,炸开一个法国士兵的头,在比像玻璃一样被摔得粉碎的红玫瑰还浪漫的脑浆飘散在空气里时他突然罕见的回想道:我就是那只鸽子。没有颜色、没有形态,我从不存在、从未活过、所以不会死去。没有过往,就没有现在,于是没有未来。我是阴影,是幽灵,是火药味儿尽头脱膛而出的弹壳,是雨滴砸入战场的土地后飞溅上升的尘埃。我、就是那只鸽子。
接着,他开始奔跑,不是因为自己不得不逃离有实体的迫害或仅为意识形态的追捕,也不是为了抵达梦一般的乌托邦。实际上,他脑子空空、从未‘想’过什么,是只会去‘做’的人,因此在残酷的战争中顺利的成为了某件忠诚的工具。队友们珍惜他、上司们器重他,许多人在乎他就像收藏家珍惜自己的丝绸手套,很重要但不会是最珍贵的那个,也不值得被付出感情,因为昆茨不会想起他们。千千万万的人对现实的狂热和崩溃都源于回忆在精神上落下了烙印,接着与此时对比、最终激发出了过高或低的温度,但昆茨没有,他没法回到过去,看向来时的路也只能望见漆黑的深渊。他每度过一天人生就减少一天,每度过一天,对他来说也只像是鸽子略过极高的天空、和人群过远分开的一瞬间。
在沙滩上的夜晚,昆茨与很多熟悉又陌生的人挤在一起。他们因为寒冷而蜷缩、抱团、止不住地打颤,接着一个哨兵崩溃了,走到很远很远的树林里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他们开始哭和骂,三分之一是对着那个懦夫,另外三分之二是因为看到了自己,还有更小更小的一部分是因为没人有勇气站起来接替死人的守夜所引发的,蔫兮兮的愤怒。昆茨左顾右盼,他本来已经打算抬起腿往上走,一如既往的去做一件没人愿意做的事,但却突然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住、拖进了某个更深更黑的角落里。他耳边是不同口音念动生硬且陌生的名字的声音,像是被感染了一般,后来他也和他们一起小声的说和唱起来,说:我就是那只鸽子。
直到黎明也没人站出来接那个死了的哨兵的岗,但在沙滩上、那一夜、四十四个人,谁也没有睡。
然后像浑浊的空气里有人划亮了一根火柴,蓝色的光闪烁着,在前方不远处、在消失的边缘处。他们四十四个人开始一同奔跑,朝着海滩更深处连接着海的地方,人群和船只扎堆哭嚎的地方,他们迈开了腿又用力地举着枪去追一场明知是没有结果的终点赛。所有人因为通宵脚步虚浮,连昆茨在沙滩上跑起来时也感觉自己是踩在一团棉花上,可这不会改变他是唯独那个没有放弃的人。他跑的太快了,后来回忆起的德国人和英国人都说从没见过能在沙滩上跑得那么快的人,他的身影没有颜色和形状,像一只俯冲向地面嘲笑他人的鸟,离开时只留下满地错愕。只有昆茨自己知道是为什么,只有他明白如果再慢一步他就再也抓不到那颗在海岸线上熊熊燃烧的蓝宝石。他就得不到第一次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了。
昆茨抓住了他——蓝宝石出于惊恐而发生了一瞬间扭曲的变形,可宝石还是宝石,依旧是昆茨不想(如果可以他想大声重复的说这句话,一次又一次,好确认这是真)放手的东西,这份执着的庞大完全覆盖了目前他们触手可及的全世界:炮火、船只、海浪,陌生的语言跟粗鲁的母语交织在一起,就像昆茨与蓝色的宝石扭打在一起。他们紧抱住素不相识的对方,翻滚进浅滩里像搁浅的鱼,骂着总有一个人听不懂的话——昆茨望着蓝宝石,这时从他们相识也仅仅过了四分钟,但他已经确信自己愿意为对方承受任何痛苦即便施加者就是被纵容的本人,除了放手。他盯着蓝宝石,张开苍白的嘴唇说:要我做什么都行除了放你走。沉默在水面轻轻点过,愤怒混在无法理喻的尖叫里,他们互相抓住对方的大臂左摇右晃最终一同摔倒在海里,头磕在礁石上把那一片染成稀薄的红。他们一同消失在拥挤的海面上,那四十三个德国人没看见,赶晚高峰的渔船、救生艇和军舰,也没看见。
很久以后布雷夫在逃跑的路上想起了自己的名字,此前他刚因为冲动拿起左轮手枪,在理查德脸前十厘米的地方射穿了那颗头颅,而被牵连的昆茨只是在清晨的散步中偶然路过就被卷入中心。接着他们又开始奔跑,从一个混乱的地点逃到另一个,并为了挣脱最大的纠纷布雷夫甚至抬手给了威廉斯一个肘击,打得对方鼻血直流。昆茨抓着他大臂在前面一点的位置,在钻进森林前让他都无法控制的觉得他们真他妈浪漫的要死。
他们躲进树林里,茂密的松树把本就模糊的身影切割的更细又模糊,就算把鼻子都凑到跟前也没人能认出他们。威廉斯捂着鼻子大喊大叫着从附近跑过,怒吼引燃了导火索,布雷夫突然无法控制的大笑起来,眼泪都流了出来。所以他当时还没意识到即使停下来昆茨也一直紧抓住自己手臂的行为有多古怪跟刻意。他只顾着笑了,为幼稚鲁莽又毫无道理的罪行连自己的肺都要弄炸。藏在谁也发现不了的树林里,留给了昆茨一个有关自己的恶劣的秘密。
结束后他问昆茨:“为什么你不笑呢?”
昆茨回答:“我不太明白。”
“但跑的时候你倒是很清楚。”他半真半假的回呛,并不是真的想嘲弄昆茨,甚至正相反的,他心中正在诞生出一股全新的敬意,一种莫名的尊重。就从他们共同逃跑那时起,布雷夫确信自己看到了对方身上的一处他渴望但从未得到过的闪光点,并被其用力的吸引着。
所以当昆茨第二次回答说:“那是因为我不希望我们会走到沙滩上。”时,他过分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从而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他漏掉了他们故事中最关键的一个突破点,从而导致所有预先准备好的行程都不得不继续往后推。他也没有看到昆茨那双红色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忧伤,一种非典型的、抽象的阴霾,并更像一只海鸟的肚皮。
腐烂了的落叶在他们的皮靴下发出黏糊糊的响声,布雷夫揉揉眼睛,靠在了旁边的树上。粗糙的树皮刮过他只穿了一件衬衫的后背,但他不以为然——请注意,此时昆茨的手还稳稳地紧抓住他的上臂不放,力道中充满了坚决的语言。而到现在他并不是没有发现自己被对方莫名逮住的事实,而是因为误会,错把这种过头的反应当成了一种关心。可这是矛盾的,就在几天前他还如此抗拒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男人、用沉默拒绝了他分给自己的半个名字,到底是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转变?
其实答案非常显而易见,并牵连着另一个问题、两者共享了同个答案:布雷夫之所以不惜被驱逐出海岛也要杀掉加西亚,是因为他希望自己能和昆茨私奔到更远的地方去。跟这个他除了名字外一无所知,却在被昏睡干扰的短暂的清醒中相处了几个月的男人度过更长的时间。换言之,布雷夫想要更了解这个人,他是想要他的。
布雷夫抬起手,在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冲动中捏住了昆茨的下颌骨。接着更浓烈的感情流露出来,让五根手指都颤抖了,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想要捏碎、杀掉眼前这个陌生人,这个几小时前他还为对方和自己一起活下来而不惜任何代价的人。布雷夫完全不能理解他的灵魂为何会给自己这样的回应,也无法分辨这种强烈的欲望究竟是出于爱还是恨。他曾试着再回首去记忆里寻找答案或者遗忘来作为借口,可过往的记忆作为真相一丝不挂的铺开在他眼前,让他没法逃、只能正视和承认这荒谬又没有历史的存在。
布雷夫还在酝酿和动摇,他不知道昆茨对紧绷在脸上的那只手唯一想说的话是一个提问、一个渴望沉默的回答、和一首慷慨激昂的简颂(simple song)。
连接了故事开始、经过、高潮和即将到来的结局的手终于改变了一直以来的力道——左右平衡的天秤突然因为一侧的砝码落得满地都是于是疯狂的朝一侧偏转、坠落——手的力道向痛苦进发,像鹰的利爪牢牢攥住猎物并拖向自己,昆茨突然的发力弄得布雷夫一直到肩膀的地方都发痛。他被拽向陌生的人,他们的鼻尖贴在一起,昆茨看到蓝宝石中斑斓又支离破碎的光芒时才明白过来。后者的手也还放在他尖锐的颌骨上。
“你想起来了。”他说,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
“你在担心什么?”布雷夫严肃的反问,但眼睛里闪着精灵一样的光点。天色渐渐暗下来,森林更是把最后一点月亮都吞没了,使它在温柔地夜幕里格外显眼。
他们忽然达成了共识,同时松开了对方。
“我担心,暴风雨就要来了。”
昆茨说着扣上风衣,在泥泞湿软的地上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布雷夫——他很快追了上来,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一前一后,两个人没有挎臂或者牵手,只是肩并肩的朝森林深处走去。他们离对方总还有一些距离,但现在是不远不近、刚好的。
只是到后来我们也不知道那一夜的暴风雨究竟有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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