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蒂夫妇“海怪传闻”的终幕
记者:白弗布兰特
这一系列事件一开始就像小说连载一样充满奇幻色彩。它像是其他都市传闻吸引着无数追求猎奇和刺激的人。可当我参与其中时,我发现事实并非像小说一样轻松。在流言蜚语中,有人受到了伤害,有人失去了亲人,有的回忆和关系一去不回。当你我回首,细细去体味,您可能也会与我一样产生疑惑,到底诅咒的真相是什么?
一切的终焉
那篇关于幽灵三角宝藏的传闻故事出自我手。经由斯卡蒂先生的指导,我结合他对于宝藏位置和已知机关的描述,杜撰了一篇航海冒险故事。那时我只是抱着填充版面的心情,将这份小说类的文字递交了上去,从未想过有这么多人会因为其中的情节真正去往幽灵三角。当这波航海热潮来临时,我询问过其中的几人。
“那些都是小说,是虚构的。”我用尽口舌最后无奈只能重复这句话。他们看我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的心思,他们认为我才是愚蠢的那一个。
就这样数十艘船朝着幽灵三角出发,只因为一篇脱离现实的故事。
我这时才意识到,这篇故事是斯卡蒂先生计谋的一环。
之后的结果,我们都已经知道:幽灵三角火并事件。
在这场惨烈的事件里,没有幸存者。五百六十一人全数葬身大海。他们每一个人的罪行在调查后都被苏格兰公之于众。由此我们追溯向事件的最初,一个诅咒藏在贪婪,欲望,嫉妒和暗算冷箭中,如今才一点点显出她的身形。
十年前,一名街头惯偷从一位贵族小姐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出了戒指,又将被指定的赝品替换回原来的戒指盒子。如今这位先生,在掉包藏宝图时被人割断了安全绳从船舱窗口摔落调入大海。
割断他绳锁的神父,拿到了喧闹的蜂鸣器,蜂鸣器高声嘶叫在众人面前戳穿他是为了赎罪而来的谎言。被人用他自己的圣经砸中了脑袋,失去了生命。十年之前的他,在教堂中赞美乐善好施的医生,在忏悔室里却告知他的咨询人有一块可以让医生身败名裂的宝石。
切割这块宝石的雕刻匠看到了报纸上的故事,他被多个人刺中多刀,苏格兰靠着他的手和携带着的妻儿相片才认出了他的身份。当初他为了能支付得起妻儿的生活费用,没有告诉为他减免医药费的医生,他所切割的那块宝石的真相。而十年后,在他的眼前,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妻儿的生命被医生收回手中。
怒不可遏地雕刻匠朝着谋杀案的凶手开了枪。
我和海军的所有人都目击到了这一幕——斯卡蒂先生,胸部中枪,面带微笑地跃入大海之中。
那声入水声像是比赛开始的号角,枪声随后不停地在大海上回荡。他们争先恐后地想要登上斯卡蒂先生的船,在这个过程中,不停攻击些彼此,用枪,用剑,用拳脚,用牙齿。很多人像是蚂蚁一样掉下去沉入海中,更多人在枪炮声和血肉横飞的场景中被夺走了生命。当海盗出现,我们知道了这块宝石的来源,他们闯入了船长室,脑袋被埋伏在其中的贵族开枪射穿。那是斯卡蒂家一直以来的盟友,和仇家。剩余的海盗被贵族们的亲信包围绞杀,最后的赢家拿着真正的羊皮卷走了出来。
在我们抵达时,他因为中毒倒在甲板上,毒物来源正是那卷羊皮卷。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复仇。
传闻的背后
在火并事件后,我拜访了斯卡蒂先生在海边的别墅。不同于世人对他的认识,那是一连明丽温馨甚至有些富有童趣的屋子。站在院子里能看见补过的屋顶,花园也被精心裁剪过。屋子里的地板被替换过很多次,有些花纹衔接有些错乱,但不妨碍整体的温暖氛围。他们的卧室里确实有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可陈设给人的感觉并不是恐怖,而是热爱,床榻和鱼缸的位置很近,能想象他们彼此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对方。不管是两人的挂画,鲨鱼标本,还是珊瑚木梳都被精心收藏和保管。
他们的书房的窗户对着大海,只要抬头就能感受到海风吹拂,听到贝壳铃响。
我从这间房里能感受到的,只有爱意和浪漫。
最终我在书房里找到了斯卡蒂先生的诊疗日记。
诅咒的真相
现在我们回顾整件事,似乎所有人都罪有应得。每个人都被诅咒笼罩,然后被它夺走了生命。但如果仔细分辨,您能发现这整件事与海洋并无关系。是它唆使人替换求婚戒指?或是它让斯卡蒂先生逐渐绝望?最后它也没有主动召唤出所谓海怪。自始至终,好像是我们在自讨苦吃。
如果这整件事里确实存在诅咒,那我想也不会是传言里所说的形式。就像斯卡蒂先生所说,斯卡蒂夫人归来后直至失踪时都是一个十分善良的好人。
如果有人能够耐心地发现这一点,或许所有事都会变得不同。可我们错过了这个机会。
最终是传言的人将诅咒变成了传言所说的模样。
——
来自海洋的记忆
这几天我还是没有找到破解诅咒的方法。不过我看到了爸爸驻守的灯塔,它的灯光很温暖,故而也不能算一无所获。
不过爸爸,希望你原谅我,这个指南针我是从海军船舰的小伙子手里偷来的。我得去幽灵三角。我不知道马提尼为什么要再去那儿,但我得去到他的身边保护他,我发过誓。
原本一开始我得知他重新出海可高兴了,我那天还走运找到了好几个贝壳。我心想他因为离开了我终于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就算变回去一点点也好。我真的好想念以前那个腼腆又上进的男孩,他现在因为我累倒了。我高兴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可以更近一点看着他。我总是想更近一些看着他,现在也是。我喜欢他在船上迎着海风眺望和思考的模样,他总是唰唰几下就把很难的机关和藏宝迷题给解开,没有人会见到他这样的风采和才能后还会吝啬夸赞的。每当这种时候,我就会下意识握紧我的结婚戒指,心想着这就是我的丈夫。这可是我的丈夫,不自觉笑许久。
可后来我发现他好像还是很难过,他看上去很没有精神,根本没有休息好。大家也并不懂得怎么照顾他。听船员说的话,我感觉他们似乎都是为了宝藏来的……
总觉得,事实和我想的又有些不太一样……
没关系,有我在,我不会让他出事的。这一次也不例外。我不管他们是想要藏宝图还是幽灵三角的宝藏,我只想要马提尼好好的。
如果他们打算对马提尼动手,那我也只能让他们沉船了。真的非常抱歉。
我的手脚虽然已经不能在陆地上行走,但拆起船体来还是很方便的。可别小瞧我了,我可是菲尔德家族的骑士……只是变成了海怪……那也不会改变我的誓言!
我会保护马提尼,不让他——
就这样,我听到了枪声,我看着他胸口中枪掉到海里来,眼泪就已经止不住涌出。我冲向他,抱住他,想要止住他伤口涌出的血液。即使我知道我根本做不到这样的事。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要上船向其他人讨要一个说法,从一切的开始说起。还好,他还有意识。
“别怕……”他还笑着对我说这样的话。
我怎么能不怕,他看上去很痛苦,就快要……
“我爱你。”
他说这句话时我心中只剩下后悔,我害怕他死去。我根本承受不了失去他这个代价。如果有能拯救他的方法,无论什么我都会去做,求求你,海洋,求求你救救他——
“诅咒我……”他就在这时说了这样的话。
我没有其他办法,为了延续他的生命,我抱住了他,亲吻着他,并向海洋许愿,希望他变成与我一样的生物。
“然后……带我走吧。”他的伤口一点点痊愈,取而代之的是,身上与我先前一般慢慢长出了藤壶。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投入进我的怀里,在我的耳边轻声说完后沉沉睡了过去。我带着他全速远离那些纷扰,希望他能够安心地睡上一个好觉。其实我心中有一丝窃喜,我也很久没有怀抱过睡梦中的他,像一个寻常妻子那样轻抚他的脸颊。
这一回我们彼此的距离更近,你瞧,我们都在水里了。
虽然他能在海洋里呼吸是一件好事,但我很清楚他身上会发生什么,我有点后悔。因为变化的过程其实会很疼。而我不想他难受。
好在他没有像我一样间歇性的丢失意识,也没有迷失过方向。也有不公平的事:为什么他可以自己拔自己的藤壶?他还跟我说:“我现在也可以帮你拔。”这根本就不是拔藤壶的问题。我还想……总之,我的期望落空了。
不过在他睡醒之后的一段时间,我们本来的身体交流就很频繁,我多少能理解他的感受和心情。做之前他总会跟我说:如果我不想就推开他。我哪里敢再推开他,我之前一次推开就让他中枪掉海。我不想他再为我受伤了。也不知道是海洋听到了我的心愿,还是我的陪伴缓解了他的疲惫,我看他的精神一点点好转起来。我趁着这个机会带他去了好多地方,他终于能看到海底的珊瑚群有多漂亮了。我曾经做梦梦到带他去看海底的珊瑚群,他在现实的反应和他在我梦里的反应一模一样:他告诉我他做不了这么多梳子。我们还一起看过水母群,探索过沉船和海沟,还去海底遗迹睡了一晚。我们重新找回了曾经的相处方式,幸福也一点点重新将我包围起来。
只是,诅咒的痕迹总是提醒着我,一切和原先不同了:他的腰背长鳞片的速度似乎要比我快上许多,耳后也很快长出了鳍状的东西。可能是我们在一起太过愉快所以我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他长鱼鳍和鱼尾之前可能知道我在紧张,我想我也没有表现得很明显呀……就是多围着他游了几圈……事实证明我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他的变化和我的不太一样,他长鳍的同时,腿部和下肢骨骼整个都变化成了长条形的尾巴,整个过程里他紧紧抱着我。我从没看过他这副模样,他疼得叫出了声,最后甚至晕了过去。我当时非常害怕他再也醒不过来,这一次是因为我的原因。如果真的发生这样的事我不会原谅我自己。还好他恢复了意识。他这种时候总是安慰我说他没事,怎么可能没事……明明都疼晕过去了……之后一段时间我陪他练习使用他的新尾巴。我可是很有经验和自信能够带领他在大海里快乐遨游的。虽说中间发生了一些我被他尾巴缠住腰和鱼尾的小插曲,总体而言还是十分顺利!他总是很快就能掌握新鲜事物,从小时候开始他就这样迷人了。
之后他的变化似乎都温和了许多,变化时他也只是盘在我的怀里,并没有其他痛苦的表现。他之后长出了鱼鳃和侧眼,原先那只有伤的右手长出了外骨骼,变成了一只钳子。我看到钳子时大受震惊,还摸了好一会儿。怎么说呢,它触摸上去硬硬的,凉凉的,还有些小刺,无论近看还是远看都十分威风。看着他的变化,我有些感悟,我也许也可以变化出一些我自己希望的东西来。
自有了钳子之后,他开始给海洋生物治病。久而久之,我们周围开始有小鱼围绕。我很喜欢它们,也很喜欢这样的他。他全神贯注救治生物时的样子是最令人心醉的。我现在又能看到了。
他好像,变回原来的他了。
现在他在我身边,我在他身边,我们拥有彼此,继续在大海中游历。我们仍然一起寻找着解除诅咒的方法,不过现在的我们更享受旅行本身。
忘记传的补互动老档,不关联了。
——
“你在,说什么?”
阿里 阿尔林脸上的笑容快挂不住了,他实在是太震惊了,脑海里是搅动不起来的逻辑,已经说不出什么富含意义的反论。清水的表情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但就且不说死后的阴间,什么天堂地狱是否真的存在,他也绝对不相信自己真的死了。或许,他只是一觉醒来就度过了三年,那或许是最合理的答案了,也解释了陌生的环境,清水长成模样……然而清水的下一句话就轻易的将他心中燃起的一丝侥幸扑灭了。
“三年前的夏天,2017年的夏天,超高校级的平面模特阿里 阿尔林,在经历了长达一个月的活动暂停后,传出了以营养失调为缘的讣告。”
营养失调。
他最害怕听到的词中,这应该算是排前几,伴随着瘦身过度,服用药物等作为影响模特界至深的因素同样影响着他自己。那绝不是一个好词,在他这里更是代表着毁灭性的致死可能。明明除了经纪人和医生之外,不应该有任何人知道这个消息,能让清水获得这个信息的来源几乎不存在。
除非,是自己真的死了。
“……对不起” 一想到这里,他的眼中只剩下落灰,他往身后退却,扶住楼梯的把手,差点跌坐上去,“对不起……我真的,没想到……”
“我想,自己也不能责怪你。”
清水叹了一口气,帮他拉扯起来,又抬起手指,如往常的每日一般帮他梳理着刘海。清水已经差不多和自己一样高了,未来又一定会比自己更高,阿尔林这样想着,看着清水慢慢的收回了手。
“只不过,如果这里真的是天国的话……”
“神就不会再带走你了吧……”
清水没有哭出来,眼里也没有含着泪水。阿尔林想,他已经成长为一个坚强的男子汉了,但是,即便是这样,他也应该有足够的理由去短暂的依靠在那个他曾经熟悉的肩膀上吧。
但是啊,清水。
阿尔林恍惚的看着天花板,天花板上挂着他从没见过的款式的水晶吊灯,光芒在切面的反射中以彩虹的形式划过内饰,但那不是能和闪光灯相比较的光芒,在那样平淡的光芒下他的双眼甚至没有办法找到焦点的。
如果说,这里是天国的话;如果说,此刻在这里的我已经死了的话。
那你,不也……
他没有在想下去了,只是伸出手,轻轻的回抱住了这个他同样思念着的孩子。
——
第一天
阿里 阿尔林抹了把汗,把沙发推到预定的位置后,一下就倒了上去。这就是最后一件家具了,他睁开眼睛看着房间,从楼下杂物室里翻出来添置的沙发,躺椅,床头柜已经摆放入位置,只等待一番清理后就会露出材质原来美丽的光泽了吧。书桌的角落里放着几根蜡烛,书桌下的木箱里里是他找到的边角料,有一些布料,还有木棍。天堂没有电子设备,他心里打着盘算,对如何在在前往往生之前娱乐自己有了些许打算。他曲起膝盖,将双腿抱在怀里,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已经回不到第一次在天堂睁开眼睛时的心情了。
当他终于安静了下来,所有被压抑的情绪全部都喷涌而出。一串泪珠掉在沙发垫上,阿尔林捂着脸在沙发上无声的啼泣着。直到失去,他才终于重视起了身边的羁绊。啊啊,他的母亲啊,他的父亲,所有他深爱的人,如今再也无法相见,再也无法相见了。如果他放慢了脚步,如果他没有那么急功近利,如果他顺从了清水的关心,如果他接受了白石的警示,如果他能再长高一点,如果他没有选择这条道路,如果……但是没有如果。他无力改变过去发生的事,现在他能做的也只有感谢他从事的事业,好歹为世人留下大量映像以供怀念,即使这完全不足以弥补他错误的选择,他也只能祈祷这姑且可以聊以慰藉。
晚餐后,他独自一人漫步在树林里。鲸岛几乎漂浮在星云里,树叶的斑驳到还是能和云彩分别开来。他将鞋拎在手里,赤脚踩在湿润的草地里。清新的土地的味道环绕他的身旁,还有几只鸽子丝毫不惧人类,大摇大摆的从他的身边跑过,幽静的林间分辨不出树与树之间的差异。他停下了脚步,土地的尽头就在不远处,鲸尾在夕阳里扑腾着风,缓慢的上下摆动。伏岛告诉他,在海洋里,那样的一击一定可以行万里路,拍起浪惊涛。早晨的时候,两人靠在架桥的围栏上,他一边扶着乱飞的长发一边迎着扑面而来的大风指向鲸尾:
“看啊,阿里,牠嘴巴前段的鲸须板,还有肚子上面的白色斑点。虽然从这个角度看不到背鳍,但是我猜这是一头蓝鲸!”
“蓝鲸!”阿尔林微微睁大眼睛,“你能分辨出来吗?好厉害。”
“乱猜的啦,毕竟我不是专业的海洋学家。”伏岛推了推眼镜,眯起眼顺着鲸鱼的曲线过了一遍,“但是无论是不是,牠都好大啊!可能比地球上海洋里的鲸鱼还要大几倍!不愧是世界上现存最大的动物,也只有牠们能托起天堂的建筑吧。”
“那是有多大啊,我根本没有概念。”
“简单来说是在陆地上不可能存在的大小吧。若不依靠海洋浮力,牠根本不可能支撑起自己的体重,更不谈生存。”伏岛在风中大喊着,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激动起来,“原来如此!牠背上的草地有可能其实是浮游生物的尸体中长出来的吗!那牠岂不是布氏鲸?”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阿尔林也大喊起来。
伏岛转头看向他。
“没关系!我也是!”他大笑道。
这便是这片天空下另一个不真实。让如此庞然大物脱离赖以生存的海洋来到天堂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突破常理的不合理,甚至可能是一种折磨,一种疲惫。这或许是一厢情愿吗?阿尔林在树林边蹲下,眺望着鲸尾包裹的落日,赤色的火球又连接着火烧云成为新的海洋。其实蓝鲸在天空中也能自由自在的翱翔,其实牠即使离开了鲸群也没有感到寂寞。
所以到头来,还没有适应的其实只有自己吗。
——
第二天
阿里 阿尔林坐在镜子前梳着头。发是浪潮,木梳齿是顺流而下的小舟,分开一束束发丝,又顺着瀑布急转直下。他轻轻按压着自己的头皮,感受着自己头骨的形状。顺着后脑勺,他的指尖滑到了肩膀上,然后拉开上下眼皮查看眼球。他真的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吗?不仅仅是获得了充满生机的身体,连头痛,注意力涣散……这些因为高强度工作而出现的疲劳症状也都消失了。他与镜子反射的自己对视着,陷入了沉默。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那么轻松了,即使任然对环境理解不能,他也只能承认,在这名为“天堂”的地方,所有的疾病和苦难真的被治愈了,或许他也应该开心一些。
走出了卫浴室,看着地板上堆着的木箱,他想起了昨晚在晚餐会上听到的消息——岛屿的另一端有一个工坊,那里的道具和材料会比杂物室的更全更多。他决定今天去那边一趟,看看或许可以给自己做出一些什么玩具。
抱着木箱走过架桥,他第一次登上了岛屿。沿着街道穿过空气中洋溢着蜜色的花海,与此接壤的教堂废墟,然后从镇长别墅前走过的时候,仿佛穿过了两个世界。他回头看了一眼守在那一排栅栏前的天使,推开了工坊的大门。
门后的空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道具。左侧的一个柜子里装着农具,右侧的某个木箱里堆满了干草,他伸手往里面摸了摸,里面的东西似乎已经被拿了出来。工坊里没有进行墙壁的隔断,他绕开结构柱前往更深处,抬起头望向挑高的房顶,一颗小小的天窗里让晨间的光芒洒了进来,他顺着光线看了过去,浮尘像闪光一样在空气里飘动着,比那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名留着金发的背影。少年蹲在一个箱子前,黑色的风衣尾在地面上散开,他从里面拿出的扳手,然后将其放到了地面上。阿尔林走了过去,发现了那边已经有好多按大小比例排列的各式工具。少年——超高校级的机械工程师,月海初七,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十分专注的继续着他的工作。阿尔林于是也没有打扰他,放下手里的杂物,只是在一旁找了个箱子坐下,静静的看着他作业。
“我看到你了哦,阿里先生。”
阿尔林抬起头,正巧对上月海对他露出的笑容。
“尚未等我一下,假如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话,我马上就好。”
说完他回过头继续翻看着箱子里的内涵物。
“如果不麻烦的话就拜托了。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我的?”
“刚刚你进来的时候啦,谢谢你没有打扰我。”月海将最后一件工具放在了正确的位置上,拍了拍手站起来。阿尔林往那个箱子里面看,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全部收拾干净了。
“看起来你是想要造什么,这里有木棍,纱网,我看看……”月海梳理着阿尔林带来了材料,若有所思,“感觉很有针对性呢,可以告诉我你的构想吗?”
“我其实想造一个网球场。”阿尔林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假如要在天堂待一阵子的话,我想尽可能恢复我在人世间原本的习惯。”
回想起来,还在美国的时候他便有一直参加这方面的训练,在来到日本后,只要有闲暇的时间他也会前往俱乐部的球场打几个小时,只不过随着工作逐渐繁忙,他愈发没有时间去进行这样的休闲活动。他单纯的喜欢着网球,也许是因为在球场上奔跑的感觉令他感到舒畅,也许是全力击球飞跃球网时的竞争感,也许只是因为想要坚持下来了吧。如果能在天堂重拾这份运动,想必也能做完自己融入现在的生活的契机了吧。
午后,他带着月海交付给他的成品离开了工坊,在农田边占地为王,拿着一根树枝凭印象绕了一圈划出了一片区域作为球场。场地的一边是养蜂房,怎么看都不像是安全的位置,但姑且是唯一没有挡占道路的完整区域,想来也只能在这里凑合了。
“……这不是矢沢先生吗?你好呀。”
他看到网球场的另一边,杂货店那边站着矢沢。那人的嘴里嚼着一根草,表情看上去略显烦躁的翻看着笔记。看到阿尔林绕过来和他打招呼后,他先是转身吐掉了嘴里的草,然后也给阿尔林回了个礼。
“阿尔林先生。”
阿尔林穿过预定的球场向矢沢的方向走去,虽然矢沢若有所思的看着球场的雏形,阿尔林却没有办法看出他在想什么。是在惊讶有人在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违章建造吗?他开始有点担心,希望网球场不要在好不容易建好后被天使和咕咕鸽拆掉。
“矢沢先生在忙吗?看上去很困扰的样子,现在是在进行调查吗?”
“没有,调查的话姑且是,告一段落了。”矢沢揉了揉后颈,回看了一眼杂货店的方向,“那边的门锁着,我不好直接闯进去,也就在窗外看了看。”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阿尔林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也往窗里看了看,那里面模模糊糊可以看见空荡荡的货架和柜台,擦一擦窗再打扫一下明明就可以成为有利用价值的空间,稍微构思一下甚至可以成为摄影棚——啊,不对,天堂没有电子器械,没有照相机。这让他有些失落。
“怎么了,阿尔林?”
阿尔林被从回忆中拔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矢沢正皱着眉头看着他,他才注意到自己并没有回完话。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他的眼珠转了转,顺水推舟:“说起来矢沢先生,你现在有空吗?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我一个人做的话实在是很困扰。”
“怎么说我也不会亏待小孩子的,而且你也拜托了。”
“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了。”
他捧起一怀抱的球网,露出笑容。
——
第三天
阿里 阿尔林回过头,彩窗外一群扑翅的鸽子飞过,从钟楼顶上传来响亮浑厚的鸣钟声。他才注意到自己在神像前站了快一个小时,在脑海中斟酌着词句,想着要祈祷些什么,然而到最终还是没有憋出一句完整的想法来。他不信教,但想既然上了天堂,和这边的主人打个招呼应该是最基本的礼貌了。他明明应该是习惯甚至擅长这样正式的对谈了才对,到底是为什么?他抬头看向神像的面部,即使没有雕琢出五官,他还是感觉到一股透过神态而来的威压和注视,活灵活现,让人瘆得慌,不容亲近。
无论如何,假如是祂选择了自己,认同了自己前往往生的价值的话。他朝无脸神像鞠了一躬,自己都应该感谢祂吧。
即便自己或许没有这份资格。
他走出了礼拜堂,在广场上徘徊了一会儿,往岛上去了。昨天和矢沢搭好球场后,他把月海做的球拍和网球都放在球场边的储物箱里,然后就回了宿舍。今天应该是网球场的第一次使用,他准备去看看,然后找谁一起打打球,如果也有其他人能使用这个设施的话会更开心。他还没有办法确定网球场有没有被拆掉,这么想来,刚刚应该祈祷这个内容的吧。
他上岛后就径直向着网球场的方向走去,在看到完好的球网和球架后松了一口气。还出乎意料的与看到球场上已经有一个人影,他在做着准备运动,身高看上去就像一个专业的篮球运动员,有着太阳般耀眼的一头金发,健壮而高大。阿尔林走过去,扶着储物箱做了一会儿简单的拉伸,那人就在他的对面,不知道做了几个波比跳还没有出汗。有着这样优秀的体能,他是什么样的超高校级?阿尔林思考着。是运动系吗?
随着一声长长的吐息,男人从地面上跳了起来,突然搭话道:
“说来,这里什么时候建起了网球场?这位少年知道些什么吗?”
“啊!是我,和月海先生,还有矢沢先生,在昨天搭起来的!”阿尔林温顺的回答道。
“这样啊,了不起啊,少年。”那人和阿尔林握握手,阿尔林从对方的笑容中感受到了一种近乎饱和的热情,不,那不一定是热情,更恰当的词或许是亲和力吧,“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
“哈哈哈,也是,问别人的名字之前若是不报上自己的名号的话会显得失礼了呢。”没有在意阿尔林的愣神,对方以慷慨的姿态先行展露出了礼节,“我的名字是多利维亚斯·维多利亚,才能是元超高校级的国王,称呼的话随你喜欢就好!”
“维多利亚先生!”阿尔林露出笑容,“我的话,叫阿里 阿尔林,是超高校级的平面模特。”
“阿里阿尔林吗?真是好听的名字,我能擅自称呼你为阿里吗?感觉单独念起来比阿尔林更好听呢!”
“是吗,谢谢你喜欢我的名字。”阿尔林单纯的觉得开心。
“哈哈, “
“真的吗!当然。”
——
第四天
早上去钟楼的听了晨间敲钟,爬上楼梯后的风景真是怡人。试着和天使们搭话没有反应,天使们穿的衣服很好看。
午后和伏岛先生去打网球了。我问了伏岛先生对于死亡的看法,伏岛先生很平静,对死亡也看得很淡,对往生有着相当成熟的观念。他鼓励了我,告诉我即便是留有遗憾也没有关系了,我可以好好休息,我很感谢他。
之后和伏岛先生打了网球,他看起来不是很擅长运动的样子,为了他的身体健康之后也要多和他打球呢!
晚上的时候又去散步了,那些鸽子还在原来的地方,我羡慕他们有自由的翅膀,明明可以回到人间,但是他们却选择待在这座天堂上。我又一次试着去和它们交流,它们没有理我。
——
第五天
。
——
第六天
阿里 阿尔林有点累了。
——
他藏进了废弃的教堂里的残壁断墙里。
他有些累了,最后一次将球击到墙上后,仰倒在了草地上。鸽子从他身边飞开,午后的暖阳照在他的脸颊上,蒸腾起阵阵睡意。这里就好,也不用特地去花田也没有关系。他闭上眼睛,心中是很久没有的舒畅。很快,很快就能睡着了吧……
他看到了白石。
那是一个不能再平常的深夜,两人站在玻璃窗映下的流体月光下,她举起枪对准他的眉心,他闭上了眼睛。
扳机被扣动,子弹穿透了他的脑门,一条血路顺着他的鼻侧流下。
他抬起眼,只身一人站在黑暗的虚无中,回过头,他的尸体已然瘫倒在地面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他蹲下来,为那具尸体合上了眼睑。
“你错了,白石。”
他喃喃自语道。
“我还活的好好的。”站起来,对着虚空喊道,“我一个人也没有问题,你不需要再提醒我了。”
窒息感他被卷入了水底。
猛地从地面上爬起来,他又一次听到了脑后白石的狂笑,随着她的笑容,那些岛上栖息的到处都是的鸽子们,全部都将头转向了他,双目圆瞪,他无法从中读出任何情绪,耳边奏响耳鸣。
他没有听到网球落地的声音。
红月之下第三章
“茉伊拉,准备手术工具。”阿维娃边吩咐,边走向这次的病人。
“是。”茉伊拉转身走出房门。
“我会治好你的,我是这附近有名的神医哦~嘿嘿,虽然村民们不知道他们的神医可是位魔女呢,普通医生治不好的疾病,我还可以用魔法来治疗~”阿维娃看见这位病人仿佛是撑不下去一般,眼皮越来越沉重,想通过聊天让她打起精神。
“小姐,东西拿过来了。”茉伊拉推着装满阿维娃医疗用具的三层手推车进来。
“接下来你只需要眨眼告诉我‘是’或者‘不是’就好了。”阿维娃施展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法阵,害怕在解除诅咒的过程中,有什么黑暗力量逃逸出去。“眼睛眨一下是‘是’,眨两下是‘不是’懂了吗。”阿维娃说。
“告诉我你想活下去吗。”阿维娃戴上手套,平日经常带着笑的脸有些严肃。
那个病人缓缓的眨了下眼,阿维娃松了口气似的拿起一瓶绿色药水。
“好的,乖孩子,现在你可以睡觉了,等你睡醒的时候,所有的病痛将会远离你。”阿维娃用桃金藤做的麻醉药滴到了病人的眉心,双手抚上病人的双眼。
“召唤木元素精灵!”阿维娃的眼睛发着幽绿的光,手术桌上展开了大大小小的绿色法阵,身边有风卷起,慢慢有一两点绿色的光点出现,然后变得越来越多,绿色的光点围绕着三人,细看那些小光点,竟是一个个绿色的小人。
“幻灵镜像!”看屋内的木精灵数量差不多后,阿维娃伸展了下一个魔法。木精灵们在病人的旁边聚集在一起,组成跟病人身高体型丝毫不差的一个绿色人型。
阿维娃看向病人身上的黑色苔藓“等等看吧,看它什么时候出来。”
病人身上的黑色涌动了一番,慢慢拉长仿佛是在看一样,看向向绿色的人型,又看了看病人,接着慢慢爬向绿色人型,随着黑色苔藓的离开,病人身上幽灵化的地方也逐渐开始恢复。
等最后一丝黑色离开了病人的身体,木精灵那边的人型已经全部被黑色掩埋。“木之枷锁!”阿维娃喊到下一个咒语。话音刚落,黑色的人型中透出一抹绿色的光,一根锁链样的光伸了出来,将这一团黑色绑紧,然后慢慢收紧。
“托——!”被缠紧的绿色锁链中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叫声。
“哦?”阿维娃将绿色锁链化成鸟笼状,召至手边。
锁链鸟笼内是一只半透明黑色的托比兽,眼睛仿佛被人挖去了,只留下眼眶流着血泪,身上的四肢明显不是托比兽自己的,还带着缝合的蜈蚣线,身上散发着黑色的气息。
阿维娃冷笑一声“这拙劣的手法,肯定不是我们魔女,嵌合兽做的都这么失败。”随后阿维娃便皱起了眉头,“但是如果是人类,人类哪里来的力量处理这些魔法生物,奇怪奇怪。”
“先关起来慢慢想吧”阿维娃打了个响指,黑色托比被关进了一个透明的瓶子,黑色托比一进去停在了长大嘴似乎要喊叫的状态。瓶子的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
病床上的人因为黑色苔藓的褪去显示出了真实的样貌,这是一个有些瘦弱的金发少女,嘴唇没有什么血色,像一阵烟雾随时就要飘散。
“诶,这孩子好像还有其他的疾病,她本身就带着的。”阿维娃说。阿维娃手上散发出绿色的光芒,闭着眼在少女身体上方拂过一遍,最终在少女的心脏部位停下。阿维娃睁开眼睛:“原来是先天的心脏病啊,已经要撑不住了,嘿嘿还好我有办法治。”
阿维娃回到自己的手推车上这翻翻那翻翻,翻了好久后说:“找到了!月亮晶木!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魔法。”阿维娃手中是一块有个月亮颜色的木头状半透明晶石。
“森林三芒咒印 ·灵魂之心!”阿维娃的手一只伸向少女一只握着月亮晶木散发着绿光,只见月亮晶木逐渐变成一颗透明心脏的形状。
“起!”阿维娃说,伸向少女的手做了一个上抬的动作,然后握成拳。
少女的身体悬浮起来,身子向上弓了弓,一颗心脏逐渐从身体里浮出。看少女原先的心脏完全浮出身体,阿维娃立即将这颗心脏装进了边上空着的玻璃瓶,再将月亮晶木做成的心脏放在少女原来心脏的位置。
“完成了!虽然会有一点点副作用……但是能活着不是蛮好嘛!”阿维娃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接下来看她身体的承受能力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吸收晶木的力量。”
万圣节前夜
“明天可是出门的好日子呢~”阿维娃吃着晚饭跟旁边的金发少女说。
“我就不跟着去了,我还想多看看草药的知识。”金发少女说,她的语调毫无波澜,仿佛是第二个茉伊拉。
“嘿嘿,那珂琳就会错过很多有趣的事情哦,万圣节当天会有很多魔女的。”
这位金发少女就是之前被阿维娃救回来的那个人,她醒后说自己的名字是珂琳,看到自己身上的黑色苔藓尽褪,珂琳问阿维娃能否留下来跟着她学习草药,阿维娃欣喜的答应了。
“魔女,这不是,天天见到吗?”珂琳看着阿维娃说。
“不一样了~我可不算典型的魔女,魔女也有很多有趣的人哦。”
“不了,您还是自己去吧。”珂琳回答道。
嘈杂的小镇
“您好,有没有人见过这位少女。”一位金发的少年拿着照片询问着路上的行人,大部分都直接径直走过他身边,少部分过来看照片的人,也只是摇了摇头。
少年有些失落的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看着照片喃喃道“妹妹……”
“听说了吗?次墨姆村有个神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给大家伙看诊,关键是免费!”
“真的吗!那我也要带着妻儿去看看,镇上的医生太贵了,我家的收入负担不起,我儿子生病好久了唉。”路过的路人大叔说。
“神医?”金发少年抬起头,握紧手中的照片。
万圣节当日
阿维娃戴上自己的魔女帽,只有万圣节这天这样的打扮不会引人怀疑。
“我出门了~我会早点回来吃晚饭的。”阿维娃,跟珂琳茉伊拉道别后,走出森林。
在村子的边缘,一位金发的少年喊住了阿维娃。
“您,您好,您就是村民们说的神医吗?村民们说神医有着火红的长发跟碧绿的眼睛。诶,等下。”金发少年腰间别着的魔力探测仪一直转个不停。
“哼。”阿维娃冷哼一声,眯起眼睛,“猎魔人吗?”手上闪起绿色的光。
“我是猎魔人,但是今天我只是一位来求医的家属而已!请您帮助我。”金发少年将腰间的探测仪放入包中,低下头说。
“哦?猎魔人也会来求魔女?真是稀奇。”阿维娃挑了下眉毛。
“是……我叫甘农,我有一个妹妹,她有先天心脏病,普通的医生束手无策,您有办法医治吗,我想预约一个治病的名额,我妹妹现在失踪了,等我找到她立马就带过来治疗。”
“先天性心脏病,这个我倒是有经验,但治疗这个是有代价的,你可知道?”
“您有经验!这可真是太好了!对啊您出诊去了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患者……只要妹妹还能活下去……代价可以让我来承担吗?”
“这个旁人替不了她,先天性心脏病只能换掉那颗坏的心,无机物的心会让她健康,但是也会让她失去所有的感情。”
“我……我思考一下。”
“咔嚓——”两人背后传来一声树枝被踩碎的声音,一位村民躲在树后惊恐的看着阿维娃,看二人看向他,张了张颤抖的嘴唇,发出一声惨叫,连滚带爬的往村内跑去。
“看来我的医生之旅结束了。”阿维娃看着逃走的村民却并不意外,脸上甚至带着笑容。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甘农有些着急。“您先逃走吧,普通村民对魔女的偏见很重的。”
“逃?我为什么要逃,我从未做过伤害他们的事情,接下来的事情会怎么发展才是最有趣的不是吗?”阿维娃说。
那是发生在手捧空花盆的孩子被选为人类王国的继承人之后的事。
某日,在紧邻的水獭之国,膝下无子的老国王召来臣民。或许是因为听说过邻国的故事,各种谣传和推论早在民间流传已久,獭们纷纷猜想老国王是否也有相同的打算。
果然,老国王清了清嗓子宣布道:
“我将使用人类王国的方法选出继承者。
“只是,与狡猾的人类不同,我是信守诺言的国王;与怠惰的人类之子不同,你们是不惧艰险的水獭之民。
“种下花种吧,用智慧与勤劳让它开出最美丽的花朵,我许诺那个人将会成为我的继位者……
“绝不像人类一样言而无信!”
***
第四次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梓御稍慢了几拍才回想起刚刚和单单说到了哪里。眼下,他们二人正在各自的阳台上隔着两间房之间的空隙闲谈。
正如阳台与阳台之间十分拥挤,这栋老旧公寓楼的整体设计都有些欠考虑。若要准确一点地抱怨的话,那就是隔音效果尤其的差。且不说几乎每天夜里都会听见吵闹的练琴声和某家小夫妻的争执声,不知是不是放暑假的关系,最近楼上的小鬼外放的电视动画也越来越响了。连续两个周末,梓御早上都是被特摄片的十连唱名给闹起来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在梓御分神思考着对策的时候,楼上的噪声却戛然而止。太好了。只不过,单单的倾诉似乎也已经到了结语的部分:
“……所以说,比起恋人,我总感觉我们更像是普通朋友的那种氛围。”
好在梓御平时在学生里也常常充当恋爱咨询的顾问,仅仅收集到只言片语就能推测个大概。他呷了口啤酒,感受略带涩味的泡沫贴着舌的轮廓溶解。
“先从朋友做起也没关系吧?”
“可是,只有一个月的话,说不定一不留神就会过去了。”
这倒也是。梓御点点头。如果是自己的学生的话,可能还会更加缺少耐心一点,遇到类似的状况搞不好一两天就会提出分手了吧。
“那,沿用上次的说法。”梓御想了想,再次伸出手指在空中划线,“假如朋友的好感度是50,恋人是100。想象一下你想对好感大于50的人能做的事……像是闲聊、约饭、出去玩之类的,那么对数值更高的人来说应该也没问题吧?然后需要注意的是,在偶尔的时刻,你要实行一些对100的人才会做的举动。”
“偶尔的时刻?”
“嗯,挑一些气氛好的时机,或者有特殊意义的日子。比如说,我记得这个月的7号是单小姐恋人的生日吧?是个不错的选择呢。”
察觉到单单困惑的视线,梓御突然惊觉自己的失言。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这不是什么严重的错漏,索性当作没有发现,继续顺着说了下去。
受益于SNS软件的普及与发展,只要在SNS上找到对方,即使是现实里二人本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也能轻松从中获得一些个人信息。
洗牌游戏开始的第一天,梓御邀请了这一轮配对到的恋人禹顺前往周日集市约会。趁着等待禹顺排队买刨冰,梓御在占座之余点开聊天群组,挨个浏览了一遍所有人的公开简介——别误会,这并非出于扭曲的控制欲或是鲜少有人理解的偷窥癖,他这么做的动机只是因为:
“啊,果然我是年纪最大的那个。”
不仅如此,还与第二名甩开了近六年的差距。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条消息提示恰好弹了出来。那是一张歪着脑袋的暹罗猫贴图,发信人的备注显示“真昼”。
梓御下意识抬眼确认了一下禹顺在队伍中的位置,尔后低头点开了对话框:
“被你说中了。”
“是我赢了!那就说定啦!”不等梓御回复,对面又发来一条,“体验如何?”
梓御自然知道她所指什么,不禁为前一天夜里多余地向真昼解释洗牌游戏的行径感到后悔。但若是三言两语敷衍掉,之后少不了要被这位爱耍性子的大小姐死命折腾。
他再次朝着排队的禹顺看去,或许是因为感知到了目光,这次禹顺也回望了过来。视线对上了,梓御坦然一笑,刻意放柔了神情。而后者则略显迟疑地移开了眼,举手投足间有股不自然的僵硬。
“不太好说呢。总感觉,是一个有点木讷的孩子。”
“噢噢!!!那不是挺有趣的吗?可以教他做点奇奇怪怪的事……性骚扰老师~~”
配合过时的大叔笑话,真昼发来一张猫猫坏笑的贴图,两相结合在惹人不快的层面上效果拔群。作为报复,梓御决定不告诉她,自己正是这么打算的。
***
提供给参赛者的花种一共有两种。
一种是,香气扑鼻、包裹着松脆胞衣的葵花籽。
另一种,是被海水打磨过数百次、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的扇贝壳。
很明显,无论选择哪个,发芽开花的可能性都约等于零——打一开始,这就是注定无法完成的任务。
无视臣民的怨声载道,国王獭一边整理尾巴毛,一边露出了傲慢与落寞交织的复杂神情。
***
8月17日的早晨,梓御是在酷暑的闷热与电视噪音的连携攻击下醒来的。按照原来的计划,今天本是前往海水浴场的约会日。不过,在收到气象中心发布的高温预警后,他果断联系禹顺取消了行程。毕竟——
“只是陪着玩的话,没必要做到那种份上呀。”
他在枕头间挖掘着不知丢到哪的手机轻声喃喃。
原则上,梓御只与能接受他的自订规则的人交往。然而事出突然,他在被卷入洗牌游戏之时未来得及详细说明,只得先迎合对方的观念模仿普通常识人的恋爱。他姑且先借口家里有事,将与禹顺以外的交往对象的约会频率降到了最低。真昼那边,则是暂时性的回归朋友关系。
梓御已经不记得上一次和特定的一个人稳定交往是什么样的感受了。即使明知有更合适的玩伴也必须优先唯一的恋人、若时间恰巧合不上只能独自忍耐寂寞,为了迎合世俗的价值观而放任具有化为玫瑰色资质的时光变得枯燥无味……这种行为虽然称不上是一种浪费,但要是说不惋惜一定是骗人的。
然后,时间转眼就在日益增加的哀叹中来到了游戏进行的第十七日。
手机最终是在床底下找到了。与此同时屏幕亮起,看来是收到了新讯息。
“早安。今天确实很热呢,稍微有点后悔前两天犯懒没去买冰品。”
梓御用两个星期的时间慢慢让禹顺养成了和自己问候早晚安的习惯。与现实交流时不同,使用SNS对话时禹顺总是健谈得多。聊天窗口的顶端仍然显示“正在输入中”,梓御没急着回。第二波消息接踵而至。
“晚点要是有空的话,要不要联机捡树枝?之前你说想要蓝玫瑰对吧,我这边有多,要来我岛上挖吗?”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文本的最后跟着一张植物贴图,梓御没有看懂。但是也无所谓。
“你竟然记得呀!!好高兴……在彻底变成邋遢大叔前久违地体验到了心动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唔,被你这么一说,有点害羞。十一点左右联机方便吗?”
OK,那就到时候见。梓御本想这么回复,输到一半想起真昼有个表情贴图很适合在现在使用。他切换聊天窗口,忽地瞥见昨晚发给真昼的闲聊仍是已读不回的状态。
这个家伙,起初还对洗牌游戏挺来劲的,新鲜劲一过失去了耐心。虽说无关的八卦群众减少对梓御来说也算是个好消息,但反过来想……
“还是再晚一点吧。”
他将先前的文字一一删去,重新写下内容:
“我改变主意了,现在就想来见你。”
禹顺偏好抹茶味的甜品。这一点不难从日常里发现。第一次在集市约会的时候,禹顺给他自己买的也是抹茶口味的刨冰。
真是贯彻人设啊。那时的梓御心想。是因为喜欢植物所以选择了最为相近的茶吗?如果选项里有薄荷,不知会不会让他为难呢。不过刨冰的话,其实不同口味只是用了颜色不一样的糖浆而已。这样的选择对他来说也是有意义的吗?
想了解更多。想看他困扰的样子。想验证他是否为我所渴求的人。所以,稍微慢一点也没关系。
……只是稍微。
“那个……在看什么呢?”
似乎是被梓御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禹顺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往小山一样的刨冰后面躲。这也难怪,明明是认识不到一天的人,偏偏又因为游戏规则而不得不假装十分熟络。梓御察觉到他的拘谨,用两秒随便捏造了个借口:
“我在想你的刨冰是什么样的味道啦。别看我这样,其实不太能吃带点苦味的东西,咖啡都要加三倍的糖和奶,也不太会接触茶味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
“会觉得有些孩子气吗?”
“唔,没有,好像……还挺常见的。”禹顺低下头用塑料勺子轻轻凿着冰沙,将它们分解得很碎,“那……要尝尝么?”
“好意外。是要喂我的意思吗?”
“……诶?”
周围的路人向他们这桌投来好奇的目光,梓御神色如常:“我们在交往对吧,这不是很正常吗?还是说,顺之前和小理恩不会这么做?”
“嗯……也不是没有……被要求过一次,然后就没有了。”
“为什么呢?”
禹顺眨了眨眼,双眉蹙了起来。看样子,恐怕他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梓御耐心等了会儿,才听到他不太确定的答案。
“大概,是我做得不够好吧?”
“是这样啊。”
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目的既已达成,梓御不再怂恿禹顺继续对话,转而对他背后不远的位置抛了个表示友好的媚眼。从刚才起那附近的空气就格外的寒冷,梓御本着“与人为善”的和谐理念,装作像是才发现一般,大大方方地挥了挥手:
“呀,这么巧。小理恩也来约会吗?”
“是啊。”脑袋后面扎了大蝴蝶结的少女僵硬地牵着男伴迎上前,一字一句地复读,“这么巧啊。”
“就是呀,已经有三四年没见了吧?没想到能再遇上呢。”
“我毕业才两年。”
“你现在看起来比那个时候有精神多了,真是太好了。很高兴又能见到你,老师会为你的恋情应援的喔。”
“呃,让您费心了。”
不难发现,即使是在与梓御寒暄的期间,理恩的注意力更多是在禹顺身上。然而禹顺由始至终没有加入群聊的意图,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另一边,理恩这一轮的搭档左牧歌也是差不多的态度。处于风暴中心和边缘的人竟显示出了惊人的一致性。
梓御不打算让他们就这样置身事外。
“说起来,小理恩是会在SNS的个人简介里填写真实情况的人吗?”他无视理恩的戒备,不紧不慢地往下说,“如果是的话,那就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啦……是下个星期日对吧。”
“咦,是这样吗?”
率先作出反应的是左牧歌。理恩瞪了梓御片刻,还是予以肯定的答案。
“是啦,不过也没什么……我不是很看重。”
“那个……”
一直沉默的禹顺终于出了声。他探出半个身子,脸上还是那副呆呆愣愣的表情,有点像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动物。他的语调很平,仿佛只是在客观陈述事实:“礼物,我准备了。挑你方便的时间来拿?”
果然是木讷的孩子。梓御在心中轻叹。但这就足够了。
他看见理恩紧的面部线条一点一点缓和起来,与来不及消退的愠色重叠在一起,显得有几分滑稽。
“啊~那个动画片啊,我陪我女儿看过喔。”
在禹顺家消磨了半天时光后,梓御收到了真昼的回复。
“只不过,不是快要到丰渔祭了嘛,就会放那种十五分钟打底的超长广告。可怜小孩子的动画片就不幸成为了时间冲突的牺牲品。
“尽管已经反复看过好多次了,结果却完全不知道结局。”
远远听见水烧开的声音,梓御将手机屏幕锁上。他顺手带上已经吃完的两个冰激凌盒子,起身穿过餐厅,丢到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之前放在餐桌角落的礼物盒果然已经不见了。
咕咚咕咚。水蒸气在灶台上空蔓延,风扇嗡嗡作响。一片嘈杂中,梓御拉门的声音不算响,禹顺仍是注意到了。他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手上搅拌的动作不减,细长的面条如鱼尾般在沸水中摆动。
“再等一下,就好。”
“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吗?”
“唔,那就……拿一下右边第二个柜子的碗筷。”
指示十分明确,梓御依言找到了餐具,配合着禹顺的步调将煮熟的面条盛盘。一切都很顺利——这是当然的。然而梓御却蓦地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烦闷。就好比开罐后放置了几天的气泡水,入口后只感到单调的甜腻。
这不是梓御第一次来访禹顺的家。月初的时候特也曾在这里留宿。尽管迟钝木讷,禹顺是知道留宿的含义的。而那天的结局,最终是梓御借口临时有事,赶在最后一班电车发车前离开了。
他没忘记那时禹顺一副逃过一劫的神情,同时也深知,这劫难并非缘自对自己的厌恶——在这一点上梓御还是很有自信的。
其真正的症结,在于……
他想起自己曾询问单单实际参与了洗牌游戏的感想,单单以“游戏才刚开始”为由,没有正面回答。“不过,兔儿看起来是很可爱柔软的女孩,多少有点担心自己能不能做得像样……不想让她伤心吧。”
怜爱之中不忘职责。尽管还十分青涩,想法也才刚刚有了雏形,然而那份认真又纯粹地为恋人考量的温柔让梓御忍不住着了迷。只可惜,不伤心是不可能的。梓御有些感伤地想。
所谓恋爱,就是赌上心脏的博弈。温吞如水还有什么意义?不辜负,源于不曾期待;不遗憾,因为不曾渴望。必须挤压胸腔,才能体会深入四肢百骸的撼动。只有盒子,才能找到心意的去向。
他决定不再等了。
“虽说游戏的规则是扮演恋人,但是并没有强制我们交往。常理来说,分手也是恋人交往的一环,不是吗?”
没给任何铺垫,也不做任何缓冲,梓御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默默将器皿往边上推了推,冷不防地开口。他尽量板着脸,说话时又刻意带了几分僵硬的笑。
“总感觉……和禹顺你相处,有点像是面对学生时代和同学或者室友一样……完全不觉得像是在恋爱。”
禹顺慢慢把脑袋耷拉下去:“唔,抱歉……我不太有……经验。不清楚、要怎么做……你会比较喜欢……”
“我不是要怪罪你啦,只是说,如果合不来的话可以不用勉强。”
“对不起……”
“你想说的只有这个?”
“唔,不是……请别和我分手。我、我慢慢尝试做到你想要的……”
梓御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有这份心我是很高兴啦,不过这样真的好吗?太为难自己的恋爱,很难有个好结果吧。如果事后要怨恨我的话……”
“不是的!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
禹顺少有地打断了梓御的话。他的气势在发出第一声之后就迅速消散了,语气渐渐弱了下去。他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漂亮的五官都揉皱了,泫然欲泣似的。梓御坏心眼地任他沉浸在无助的哀伤中,然后猝不及防撕裂“盒子”的包装纸。
“你知道的喔。”
他半垂下眼睑,微微偏过头,再次重复一遍:
“你知道的,但是是在对待植物的时候。”
“植物?”
禹顺追着梓御的视线看去,目之所及处是摆在门边的雪铁芋。葱郁的一簇簇复叶如柔顺的鸟羽从中心向周围绽开,看得出是被精心修剪过而不显杂乱,长势正好。底下用的盆是一般在室外使用的盆,颜色也与室内装潢不搭,不难推测是考虑到天气才搬进房内的。这个家里的其他位置也有类似待遇的绿植。
“打个比方来说,你可能会因为打盹而突然停止和我聊SNS,而在照料植物的时候多半不会出现这样的疏漏。”
“对不起……”
“不用道歉啦,这不是你的问题。禹顺你,未来一定能找到‘看见你在自己身边放松又安心地入睡而感到开心’的伴侣的,只可惜那个人不是我。我的话,会任性地要求你把我放在更重要的位置……不然,就会嫉妒。”
禹顺沉默片刻。
“我果然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没办法描述。”
懵懂中,他朝着梓御的方向伸出手,半路上又像是被空气灼伤似的缩了回去。
“如果是植物,好好观察叶片就能明白它需要什么了吧。但是梓御你,我不知道……”
“那么,要试试看吗?”
哐啷。
木质的汤碗被撞翻出去,摔落在地板上。梓御上前一步,眼看着禹顺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餐桌拦住了去路,半个身子坐上了餐桌。他将恋人方寸大乱的模样收入眼底,久别重逢的兴奋感在身体的某处悄然膨胀。
“我的名字取自紫苑花,是惹人怜爱的植物吧。顺会稍微觉得好接近一点吗?”
“我……很喜欢。”
“那太好了,请试着观察吧。不过先说好,要是会痛,我还是会躲开的。”
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禹顺的脸霎时胀得通红。梓御轻笑一声垂下了眼,对可乘之机视而不见。之前的强势与热烈仿佛全是错觉,禹顺在这个当口找回了喘息的空闲。他知道他没有太多踌躇的时间,毕竟等待的人一定更加焦灼。
既然如此,那他只要回应就好,就如他先前所承诺的那样。
梓御不给他反悔的时间,在禹顺将要触碰到他的瞬间,主动朝着那颤抖的指尖迎了上去。
松松垮垮的衬衣领口因他的动作落下一截。
“唔。”
“抱歉啊,毕竟我都快是大叔了。虽然也有注意保养,但皮肤应该还是比不上年轻的小姑娘吧。”
“……。”
这下是连耳根都红了。梓御弯起眉眼,抬手握住僵在自己脸颊边上的手。说不清是谁的热度传给了谁,又点燃了谁。
“有明白什么吗?”
禹顺其实并不是很确定:
“你……没有在生气。”
“对呀,抱歉,但这可不是傲慢的愚弄……是我有点心急了,原谅我吧。”
明明是道歉的人,明明一言一行中都充满了柔情,然而在旖旎氛围的发酵后,这些都逐渐染上了一种轻佻的味道,让人看不清、摸不透、猜不中究竟心在何处。不知不觉他们已经离得非常近了,梓御又一次缩短距离,用近乎拥他入怀的姿势。
他的膝盖介入禹顺的两腿之间,另一只手也不老实地递出,直直穿过白色的鬓发,抚上藏在后面的耳。
“我也想用这种方式了解你。”
梓御最终没能知道故事的结局。不过他想,如果是他的话,多半还是会在明知全是骗局的情况下种下花种的吧。
不这么做的话就没办法死心。仅仅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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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知这次写得可能比较乱,所以贴上时间线一览:
- 8/1 洗牌游戏开始,当日前往集市,偶遇理恩&左牧歌组
- 期间 接受单单的咨询
- 期间 梓御前往禹顺家留宿,中途借口有事先走了
- 8/8前后 理恩前往禹顺家取货
- 期间 照常约会
- 8/17 高温日事件
Q:真昼是谁?
A:工具人NPC,也是序章里第一段出现的约会对象,给了个名字。
Q:与理恩的关系?
A:是理恩高中的保健医,曾经有过几面之缘,没其他的了。虽然在理恩看来梓御的话简直是讽刺,不过梓御确实是作为曾经的师长寒暄关照(被讨厌了shikushiku
Q:所以梓御真的怕苦不吃茶吗?
A:他瞎编的。
><好高兴能写一次混乱的修罗场剧情,虽然因为真的好混乱我写着写着就有点迷失(……)剧本差不多撕了三分之一,凑合看看
第一轮抽到禹顺,其实仔细一想刚好和梓御是两个极端,也算是非常有趣的一次交锋……希望有好好表现出双方的魅力。
因为有些角色还没elf户口,之后补上了会重新编辑响应。
谢谢你读到这里♪
没写完但是头啊头啊头啊头啊……啊头还在,呼……
忙完就补,ooc明天再抓,真的对不起,我又是死线前绝命滑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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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究竟是要怎么处理才好……”
穿着厚实冬衣的猎魔人边说边举高手里的铲子,用力地朝包裹着火焰的坚冰砸去,而用于工作亦用于作战的边缘相当锋利的铲子却像砸在铁上,清脆地被弹了回来。
“呃!搞什么。还不如等它自己化掉来得快。”猎魔人碎碎地自言自语了几句。
“说什么傻话,现在可是十月底!德国本来就已经够冷了,你还指望着这些冰会自己融化?!”另一个差不多打扮、甚至还多裹了条更厚的围巾的猎魔人愤愤道,把手里的铁铲猛地插入有些湿润的泥地中,“只能庆幸这里是森林的边缘,冻住的也不过是些树木,就是可怜了那些树里过冬的松鼠。”
“别担心松鼠了,想想这个魔法作用到人类身上的时候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躲得越远越好!没东西可以在这玩意儿里面活下来。”他说着又对着坚冰蔓延至地面的冻结部分啐了一口,“普通的铁制品拿这些该死的冰毫无办法!我们也只把那些小的’冰火’连着其下的泥巴一起挖走,寄希望于那群喜欢研究的家伙们的工作。”
“……明白。”
从几个小时之前,直到在太阳丝毫没有从厚重雪云中出来的想法的现在,临近小镇的森林边缘本该燃起的火焰仍然以一种被冰封的形式保留着。无论它会给能眺望到这处过分显眼的标志物的居民们带来恐慌与否,它也一整天里都完全没有要融化的迹象。猎魔人们不确定它不想融化的理由究竟与温度有没有关系,毕竟其中荒唐地包裹着的火焰就像是一朵被制止绽放的炽热的花;经历了这场魔女讨伐作战的猎魔人们的口径都无一例外惊人的一致,那蓝色的火焰像墙壁一样猛烈地吞噬了周围的树木形成一个半径较大的圈,将除了已经逼近魔女的猎魔人以外的其他所有人都隔绝在外,火焰的颜色由蓝色逐渐转紫,再次升高的温度逐圈轮回般点燃了森林的大地、颤抖的生灵、闯入的微风,以及猎魔人们想要踏入其中的任何念想。
逼近了魔女的那位擅长近身作战的猎魔人,在仿若斗技场般的火焰的圈中与其使魔进行了搏斗,但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那位魔女完全没有再使用其他任何魔法来帮助使魔战斗的迹象,直到他为了限制使魔的行动砍伤使魔的肩膀。
她的使魔受伤后,很突然地,周围的一切、包括那焰圈也被由魔女为中心发散出的骇人的寒冷全部冻成坚硬的冰,刀也好枪也好都无法对这至今也在冒着寒气的冰块造成些什么裂缝,猎魔人的幸存兴许是因为她仍下意识地避免波及自己的使魔,在他惊于这份寒冷时,魔女乘上了扫把,带着负伤的使魔飞走了。
“以上,就是这次魔女讨伐作战的详细报告。”坐在正对着门的座位上的猎魔人啪嗒啪嗒地把手里的纸质文件理了理,拍了拍,最后轻轻地放在了桌上,“……而有相似部分的报告,发生在好几年前的英国。”
就坐在右边的下一个位置的猎魔人取走那叠文件,粗略看了几眼,便顺手递给了下一个人,然后抬头问道:“为同一位魔女所作的可能性?”
“相当大。不,应该说这种从未出现在其他作战中的标志性的魔法再次出现,已经可以确定了。”
“同一个魔女啊……”
聚在一起开会的情报部的猎魔人们谈论、整理着本次魔女的情报,具体的目击特征、已经被识别的魔法,还有其使魔的类型与武器,将可用的信息挑出来,亦将亢余无用的部分删除,以便于制定相应的对策。
“击破这些冰块的方法?”
“附魔武器。”
“但是会造成不明原因的爆炸,是吧?”
“既然你看得见我脸上的伤那就别问。”那位脸上带着一块灼伤痕迹的猎魔人颇为不满地将手里的文件又递给了下一个人,“已知强行击破包裹着火焰的冰块会导致蒸汽爆炸,也许跟里面的火焰有关系。”
“也就是说里面的火焰在被冻住的情况下依然处于高温,然后在将之密封的冰块出现破裂的瞬间让部分冰块融化、沸腾、剧烈膨胀,然后产生了蒸汽爆炸?”
“也许。那些家伙的魔法总是没办法完全科学地阐述,但也许是这样。”情报部的其中一员猎魔人说着,将资料文件传到了坐在长桌居中偏下方位置的,戴着圆框眼镜的少女手上。
“……”
“我想也许可以在安全范围外用附魔武器破开这些冰……”
脸上有灼伤痕迹的猎魔人沉吟了片刻,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但安全范围?”
“……”
“你觉得应该是多远?”
“ 至少要1米以外。”
“噢,看来你是用冷兵器试的。”
“少废话。”
“……”
“……安妮?”
“安妮。”
“……?啊、在!”被喊到名字的少女回过神来。
“你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发呆。”
被唤作安妮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地“嘿嘿”地笑了几声,然后低头看向文件资料上密密麻麻挤在一堆的手写的字,又逐渐收起笑容,沉默了几十秒后,方才回应道:“我想去这个…魔法的现场看看。”
“虽然我们也确实需要去现场,但不是现在。”坐在正对着门的位置上的那个猎魔人往脸上有灼伤痕迹的猎魔人的方向看了一眼,“除非你想和他一样。”
紧接着没等其他猎魔人有所反应,他又拍了下手道:“好了,继续。得想办法对付这些火焰冰,不然等下次厕所被冻上了可没人能帮我们。”
“厕所……”
“明明是万圣夜却要加班啊。”
“去把那些融化得非常非常慢的冰块带上,肯定是非常棒的万圣装饰。”
“呿。”
“……魔女。”
安妮沉思着喃喃自语了下、有些魂不守舍又带点依依不舍地将文件资料递给下一个猎魔人,手肘抵着桌面,曲着右手的食指继而抵着嘴,一副若有所思、陷入回忆的模样。其他猎魔人对于安妮稍微有些反常的反应,互相使了几个眼色后猜了个大概,便只是彼此心知肚明地耸了耸肩,而后又继续展开,针对魔女、针对火焰冰的对策的讨论。
讨论中提到的范例:
《十一剑》https://t.zsxq.com/jIiaau3
《斜阳》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37499/
你看我的脑洞之类的,就经常如此
一开始是很普通的东西
但是说着说着,我就写了一点不太一样的地方
然后这玩意儿继续变
我就硬编
我可以在这里简单分享一下我具体构思的流程
如果想了解的话,建议先看一下那个脑洞,方便理解我的意思
我打开打卡的时候脑子里面还空无一物,完全不知道写啥,然后扫了一眼B站,首页上有个舞剑的视频
我就写下了第一句话,剑侠是一个侠客
这其实就相当于随便给了一个关键词,剑,那我就写剑侠,直接凑上去
但剑侠有什么有意思的展开吗?我觉得纯粹的剑侠可能不够突出,所以我就写他不用剑,然后给他安了一个理由,因为没剑可用
接下来就是继续为这个理由找条件
于是找到了他从不杀人,拿剑当拍子用,所以没人愿意给他做剑
在写的过程里,我写到过他虽然不杀人,但是每次都会把人的腿给打断,我就想这一点能不能利用一下
他把人的腿给打断,能给自己带来什么,或者能给别人带来什么
然后我就想到要是有人卖拐杖岂不是发财了?于是有了木匠
这人还可以当他的朋友,鼓励他坚持下去
写到这里其实我卡了十几分钟
因为到这里好像没办法结束,但是又没啥能用的东西了
我得给主角一个转变才行啊
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这两个利益相关的人产生冲突,冲突的根源自然是打断别人的腿
所以我安排了一个人来给主角送理由,送杀人的理由
这理由得很大很大,所以就特别描述了一下这人有多牛逼
本打算让主角接受,却发现他死了,剑也没了
然后又觉得这样太直接了,于是让他放弃,没想到人还是死了
这样就顺理成章地把整个内容做完了,后续的部分只是简单的收尾和添头了
非杀找到木匠打断了他的狗腿,木匠靠着这把剑成了十一剑
但只说他俩成了什么,好像收尾感很弱
感觉缺点韵味
于是我又加了一段,一段时间之后的两人的相遇
这就是我一般的构思方法
拿到一个关键词之类的
先拿出来直接用
然后看这东西能产生点什么变化,怎么变都行
我就硬变,然后给它找理由,解释它的来由
然后解释的过程中又再不断地增加新的变化,引入新的人物
在两者间增加关联和冲突
我之前写的lp那边的作业,很多也是这么写的
比较突出的就是《斜阳》
也是如此,关键词是斜阳,我就写了一个倾斜的太阳
不是斜挂在天上,而是这个太阳本身就是斜的,而为了解释为什么是斜的,我就不能让它是球形的,必须是扁的
那么扁的恒星有什么特点呢,我又去进行相关的设定
一步一步的整个内容就出来了
总之,先想办法凑一个
然后慢慢找理由,找变化
从词性、语境等不同角度千方百计找点不一样的东西出来,然后深挖
先弄点东西出来,有了这点东西作为基础,再去进行自己的发挥
数据化饥饿的那个脑洞,一开始也只是因为饿了,我想饥饿值能像游戏一样有个数据显示就好了,于是写了一个强迫症的独白
然后觉得独白略无趣,然后因为这段独白是在抱怨,那要是投诉呢,于是有了跟客服的对话
然后就是这么一点点弄出来了
思路上基本上都是一个路子,所以我的这些脑洞基本能看出很明显的脉络
分享给大家,主要是想各位有想法不知道怎么做,或者根本没想法的时候先弄点东西出来
在这样的时候也能进行一定的产出,维持笔感
我也有东西能看
代替我哥哥的位置进入斯卡蒂本家不是什么难事。他本来就对这件工作感到力不从心。只要稍加努力就能让本家选择效率更高也更不近人情的我去做他们想要的事——毕竟很多时候把麻烦的人直接解决掉要比直接解决麻烦本身容易得多。
让他离我远一点,不要再因为担心我的精神状态,做出靠近我这样的危险事情,这件事反而比较困难。我恶言中伤了他的朱迪,包括质问她在掉包求婚戒指事件里扮演的角色和她嫁给我哥哥的真实目的。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很好,我原以为这样做我的傻哥哥一定会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但他也仅仅只是让他的朱迪和我保持安全距离而已。
于是我只能伤害他的自尊心,接受他提出的比试并加大赌注,将他的财产,庄园全都从他手中赢过来,再还给他告诉这些根本不够满足我的要求。经过了一定时间的落魄日子,他终于明白了我已经不再是原先那个马提尼了,这才从我身边离开。
我的大姐是聪明人,我不必与她多言,她已哄着她的丈夫去国外旅行。我的二姐由于父亲的死恨我入骨,她躲开我都来不及自然不会和我有什么交集。
这些事都做完,我开始给自己塑造一个形象,可能带点恐怖色彩,但并不影响计划。我将之前为了寻找■■■而找到的藏宝图都拿了出来,交到了斯卡蒂当家人的面前,承诺我会带回上面所有的宝藏。作为交换,我需要他为我提供特定的人,特定的船,特定的药剂。他没有理由拒绝。我们之间的合作非常愉快。
由于这些东西总需要在特定时间才会出现,因此我有了比之前更多的空白时间,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我仍会替当家人处理几个麻烦人士作为消遣。我对于分解人体的方式方法也在这个过程里进化出了新的理解和审美。我的名字重新变得举足轻重起来,只是与原先那个乐于助人的医生截然相反,成为了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宝藏猎人。
我很乐意看到有人因为听到我的名字而感到害怕,这会使得事情变得容易一些,大多数瑟瑟发抖的老鼠都会选择保住自己的生命而出卖其他任何东西,我很乐于把他们手中的筹码悉数拿走后让他们选择一个充满趣味的死法:比如在火焰中原地蒸发,既不用处理尸首也不用处理凶器,由于其便利性,我尤其偏爱这一种方式。
讽刺地,我收获了比原本更多的追随者。毕竟我能带着他们找到海洋的财富。哪怕我会让他们没命,他们也非常乐意甚至争先恐后想要与我乘坐同一艘船。
计划总体而言非常顺利,我想要的人一个接着一个靠近我的身边,就像自认为有些小聪明的小型动物一点点靠近响尾蛇的尾巴。
也有一些令人发笑的插曲。随着蒸汽动力的消息在上层社会传播开,对于如何运用它的争论逐渐成为一个社会话题。最终下议院聒噪的辩论里开始出现这个新词汇。斯卡蒂家看中了其中的潜力,希望这股力量能够用于航海和生产,他们因此希望多数议员能多支持新能源的利用。有人负责收买喉舌,有人负责恐吓异己,很不巧,我两者都做。革新派的声音本就越来越响,这是时代发展的规律,我们只能算乘上了这阵风顺风而行罢了。对应地,总有些阻止不了时代洪流的人,把自己的愚钝怨怪到自己假象的反派人物身上。
而现在的我正适合做这个角色。
我能感受到老议员阁下对自己的评价有一些过高,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机找一枚勋章来邀请我去他的家陪他下一局国际象棋。他以为杀掉我的部下,给斯卡蒂家发交易禁令,是他棋盘上的车和马。他手里捏着的,我妻子的家世,是他手里的皇后。我并不在意他对我和斯卡蒂家说些什么。但在棋至中局时,我不明白是什么给他的自信,让他说出:那个放荡女果然生出了怪物。我就想听听骑士勋章掉进下水道里是什么声音。
我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我本不应该这么早给他提醒,可他确实以为自己稳操胜券这一点实在太过滑稽。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善于下棋的名声是其他人哄骗他的结果,后翼弃兵是为了打开战局,他似乎明白,但并不懂得运用。
从他大费周章搜罗到菲尔德家的骑士勋章开始,他抓到的每一个人都被我下了咒术。为了让斯卡蒂家蒙受财产损失,他暴露自己的所有党羽和眼线。他吃掉我的每一个子无不是我让给他吃的。
我吃掉了他棋盘上所有的子,唯独留下了他自己。我看着他爬上塔楼跳了下去,我发誓对他本人我什么都没做过。他自己的愚蠢造成了最后的结果。
自此以后,关于我的传闻变得越来越多,解决了麻烦以后,说我妻子的传闻变得越来越少。
愚蠢的灵长类为剩不多的优点,是他们惜命。要让他们做什么,就得和他们打交道,融入他们,为他们服务?大错特错,给他们财富,让他们害怕就行了。
那些曾经为了斯卡蒂这个名字,缠绕着我的,意图从我身上分到斯卡蒂家一杯汤羹的,试图用我发泄他们心里的妒恨的,卖出信息的,收集那块宝石的,切割那块宝石的,镶嵌那块宝石的,被收买的,着手替换的,现在或为了确认自己的胜利果实,或为了获得深海的宝藏,或为了解除诅咒,都十分听话地照我给他们的暗示准备着出海用的船。
快一些,再快一些,我迫不及待想要去到她的身边。
我迫不及待想要结束这一切。
——
附.白弗布兰特——连环失踪案调查笔记
随着引路人,我来到了传闻中的瓦卢尔丹旧宅,满院杂草和荆棘很难让人想象这里的主人曾经是名议员。曾经在这里发生过整个家族四十六人失踪,一人自杀的骇人事故,由今天看随处可见的残垣断壁和蜘蛛网确实让这里充满了恐怖的气息。
引路人介绍这座宅邸如今常有人来观赏,他们每次都会收取费用,就像我这次一样。我询问他为什么不挪用一些收入来修缮一下这间屋子?
“人们更喜欢它现在的样子,年轻人。”引路人给了我这样的回答。
进入大门之后,引路人便离开留我一人独自探索。引入眼帘的破败场景与我想象的相去甚远。这栋豪宅一共有三层,大大小小五十二个房间,除去主卧,次卧,客厅,起居室,书房,厨房之外还有佣人的卧房和几间密室,一个密道,通往花园后的花房。花房里还有一张床榻,光在这些房间里找到的二十多个戒指和暧昧物品就足以想象这里原本的屋主人有多风流。
但各屋之间能发现不同风格的衣裙和胸针,我猜测她们之间时常会交换物品,她们之间的关系可能非常融洽。我在有几位女仆的遗物里找到了几枚有特殊花纹的银币。它们都被存放在花园土壤中,水桶夹层里这类隐秘之处,可能她们几人曾被收买。除此之外屋子里找不到其他可疑的物品,没有血迹,没有尸体,没有凶器,确实让人毫无头绪。
我只好从另一个角度重新思考。
我在瓦卢尔丹的主卧中找到了几封邀请函的废稿。从上面轻蔑的描述看得出议员对马提尼·亨利·斯卡蒂先生十分不满。从描述内容可以看出这是一封晚餐邀请函。
我去了厨房和餐厅,很明显这顿晚宴并没有发生。厨房里预备的餐表并没有注明晚宴的内容,这之后无论哪天的餐宴表也称不上晚宴的水准。也就是说,从一开始瓦卢尔丹本人也知道这是一场不会发生的晚宴。顺着这个线索,我探查了地下密室,这里囤积了几个裹尸袋,不同种类刀具和束缚用的麻绳,从桌上遗留的酒杯,能推断曾经这里有做四到五个人,地上散乱的酒瓶很多,看来他们至少待命了很长时间。
我在账本中找到了他们的雇佣记录,但并没有找到他们的目标是斯卡蒂先生的决定性证据。
斯卡蒂先生确实到访过瓦卢尔丹的宅邸,正如传闻所说他来取回他岳父的骑士勋章。我在瓦库尔丹的账本中找到了议员购入这枚勋章的记录。之后瓦卢尔丹家的人全部失踪,议员跳楼,斯卡蒂先生联系的苏格兰场。他被以嫌疑最大的理由扣留了几个小时,最后由于苏格兰场证实了议员属于自杀而释放。
这就是传闻的全貌。可这其中充斥着巨大的谜团,这座宅邸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至今没有人知道。在我之前也有不少侦探,学者造访过这里,但都没能找到斯卡蒂先生杀人的证据。这间屋子就像是块帷幕,把一切真相都藏在了舞台背后。
可如果我换一种思维,假设斯卡蒂先生原本是将要被害的受害人呢?如果我是斯卡蒂先生,我收到了瓦卢尔丹先生的无理嘲讽,我已经收买过这里的女仆,我已经知道了瓦卢尔丹想要在这座屋子里将我杀死,我有什么理由要来赴约?
仅仅为了那块骑士勋章,这说不通。我有很多种方法拿到它,不必非得来他的家,等着和四五个强壮大汉决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除非,决斗的对手是瓦卢尔丹本人。
这解释了为什么瓦卢尔丹邀请了斯卡蒂先生,但根本没有打算准备晚宴,也解释了斯卡蒂先生为什么在明知是陷阱的时候仍选择出席。
顺着这个可能性,我去了剑道馆里进行确认。遗憾的是这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里面的剑几乎都是装饰用品,上头的灰尘也很均匀,看起来根本没有人取下过它进行使用。瓦卢尔丹本人也并不爱好剑道。
他爱好国际象棋,我重新留意起客厅里的棋盘。棋盘两侧摆满了棋子,有几个掉落到了地上。棋盘上摆放着数个白棋和一个黑棋的王,它横倒在棋盘上。我原以为是其他造访者玩闹的结果,如果作为对局,这场面太过不合理。一般而言不会有人把棋子全部吃完只留一个王在场上,如果能做到这个地步,早就能将军结束游戏了。我四处寻找了这场对局的棋谱记录,但并没有结果。从客厅的陈设可以推测当时这个房间里至少还有一个裁判,一个侍者,一个记录员。桌上的钢笔和墨水还在,记录的纸张却不见了。显然它被人带走了。看来我找到了对的方向。
我没有把握是斯卡蒂本人拿走了棋谱,但我总得试一试。他本人并不会接受采访,但斯卡蒂家的其他人会。他们仍然很乐意破除人们对于杀人传言和海怪传说的误解。借此,我进入了斯卡蒂家。
实际上,在采访当家人的妻子时,我留意到他们的书房里有些藏书有些古老。获得允许之后我调查了他们的书房,里面有很多神秘学的书籍,包括海怪的研究,海洋的传说,宝藏的记载等等。其中包括一本记述了如何使物体与生命链接进行诅咒的书籍,其中特别举了将人的生命和棋盘上的棋子相连接,在吃掉它们时对应的人就会在现实意义上人间蒸发的例子。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马提尼·亨利·斯卡蒂本人。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靠近的。他的模样确实让人脊背发凉。尽管我只是被他告知,我的采访时间结束了。他送我走出了斯卡蒂家的庭院,并向我索要了采访记录。
我收到来自斯卡蒂家的包裹时,非常惊讶,我还以为我可能得找别的话题写专栏了。包裹里不仅有我自己的采访记录,甚至还有我正在寻找的那本棋谱。
这是一场典型的白棋后翼弃兵开局,最终以白棋屠杀尽黑棋所有棋子而终。期间黑棋提出过一次和棋,一次认输,都没能使这场对决结束。白棋原本的目的就是看着屠戮全场。我能从每一步里感受到白棋的杀意,仅看文字记载就令人毛骨悚然。一想到失踪人员里甚至有孕妇和不满三岁的儿童。我合上了棋谱并自觉将它烧掉。直到它化作灰烬,被人监视感才消失不见。
也许在面对这样的威压感之下,即使一个议员也会因为本能害怕和绝望选择终结生命。
我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
到头来,我还是只能用关于婚礼的采访。这么点可不够给主编交差……
“记者先生,有兴趣为我发布一则来自于海洋的逸事么?关乎于幽灵三角里埋藏的宝藏。”斯卡蒂先生从阴影中走出。
bgm 【初音ミク】世末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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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大头钉扎下预言后的第二个早晨,房子里又少了一个人。到如今,曼陀罗也无法用“因为厌倦讨厌了一成不变的我所以离开了”这样愚者的谎言安抚自己。
偌大的房子里仅剩下她和黑色的狗,她挨个抚摸走廊上的它们,直到在亚里士多德面前蹲下。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都离开了。”
默不作声的黑色的亚里士多德,衰老的灵魂拖着不光泽的毛发,和黄色的浑浊眼瞳,舔舐着面前不脆弱的仙灵,和无色的盐味液体。
她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和黑色幕布盖住的失踪之人不一样的,是真正将死之物的平稳。
亚里士多德在那天晚上的炉火旁离开了,第三天的清晨,黑衣服的女孩和黑色的狗排成一列,在绿色深邃的草原上走向山丘。
在山丘上站着的是不速之客,他将行李箱递给曼陀罗,“你已经没有任何理由继续待在这里,没有魔女的使魔只能去寻找下一个魔女。”
“他们。”绿色的姑娘看着山丘下的黑犬。
“我会送他们到离这里最近的仙境。会说大话的小姑娘,让我看看你所谓的热爱究竟有多少价值吧。”黑色的男人变成了黑色的巨犬,乘着风往远处奔去,那些名叫阿基米德欧几里得的黑犬也随之而去,只剩下深秋早晨的风泛着波澜。
是就职失败的报丧女妖。
“结尾,也并不是结尾,这也十分的好猜,您应当知道,当时的女性作家,总愿意写出圆满的结局。”
“是吗,是皆大欢喜吗?他们是否在一起了呢?”
蓝色头发的猫头鹰魔女从新大陆回来,在只有两个女孩的大房子里做着家教,沉默寡言的绿色女仆。
“真的是结尾吗?”
两个女孩彼此推搡地坐在沙发上,向蓝色魔女提出疑问。在清扫客厅的,是雨天来到这里的曼陀罗。
那日的恸哭和自动寻路的猫头鹰雨伞被秋水冲刷,成了惨淡的颜色。
直到红月降下的那天晚上,曼陀罗都迷失在了自以为是的梦境。蓝色的魔女和黑色的巨犬虽知皆不是虚妄,平淡的故事和少年少女的奔渡也不是自以为是。但对于笼罩欧洲的梦境中,绿色的曼陀罗不得不有着些许留恋了。这是她最擅长又最被自我厌弃的,留恋。
彷徨的故事和平稳的后日谈都想贪婪地留下,甚至双手已经伤痕累累。那天晚上她坐在阳台看着红色的月光,寂寥的夜空只有泛着浅红的月亮,像凝滞的琥珀,关住了所有的人。
自负的曼陀罗才知道,从仙境离开的自己,在短短数月失去了之前百年仍要多的眼泪和愧疚。
如果说曾经的她是一杯白开水,那么这杯死水已经被滴加了各式各样的调味。
“如果真的像莉莉丝说的,醒来后的世界回到了从前,我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绿色的使魔说。
她的恐惧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为了现在的平稳。她害怕醒来的自己回到陌生冰冷的洞穴,回到那个连再见都不愿说的最早的自己。如果说现如今的自己,被魔女,被人类,被不明的情感和是是非非,到如今的爱所感染,之前的曼陀罗可谓真的是曼陀罗,除了一些天生具备的表情和动作,就像一颗土豆。
而让如今化作黄油的老虎重新走回森林,拾起对时代的敌意和人类的偏见,就像把老虎装进罐子,写上饭后勿食。
确实是这样,回到过去好比倒掉调味白开水,那么自私的仙灵真的就是空无一物了。
莉莉丝的课题仍回想在脑中,甚至不用思考,那些或是梦中或是现实的片段,已经如同倒带浮在眼前。
“何为魔女。”魔女之夜时属于各个年龄的女子,泰戈尔,最早相遇的猫头鹰。
“何为人类。”伦敦街头的少年,村长和村长夫人。
“何为爱。”广义的一切,狭义的某一个人。
于是那个人说话了,“那在醒来后,我们一起去美洲吧。”
我与她度过了幸福的时光,我们相互依偎走过岁月长廊。她是我挚爱的妻子,是我生命里最为重要的人。我们的世界里很少再有其他人打扰了。
他们终于学会要珍爱自己的生命了,可喜可贺。
也不再有人来找我看诊,毕竟我已经夺走了太多人的生命,后院的林木也渐渐变成了葱郁的树林,多亏了他们的热情馈赠。我再也不用为了拯救某个毫无价值的东西而浪费与我的挚爱在一起的时间。我对此由衷感到高兴。
我的挚爱,她完全找回了自己的神志,全背覆盖满鳞片,在我们结婚在一起的第八年,从海里归来时长出了尾巴。脖子两侧出现了裂口,有了海洋生物的腮腺。她的整体骨骼都发生了改变。我知道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所以她待在海底没有让我看到她的样子,而我藏着止痛药剂去迎接她。我还记得她长出鱼尾的那天,骄傲地向我展示,像是炫耀努力成果一样。我请求触碰她的新尾,确认她不会因为尾巴产生疼痛和其他不适,结果刚碰上就被她的尾巴拍倒在海滩上。她还十分抱歉,看她生疏地控制敏感部位,就好像我面前幼年的她和成年的她同时存在于一点。那天夜里我们的亲吻,触碰和交融我至今都还记得。我的身上,她的身上都留下了我们彼此忘情的红痕。第二天我早晨难得睡过了头。
说到睡眠,我已经很少能够自主入眠了。尽管我每夜仍装作安稳入睡的模样,但她一直知道我在表演。我有几次在书房里晕厥过去,之后大多数时间是被她强制击晕入睡的。她很温柔,每次也都是击打我的后颈,我没感觉到疼痛就失去了知觉,再醒来已经躺在床上,被换好了衣服,还好好地盖着毯子。我想这是过多涉猎禁忌知识的副作用。不过这算不上大问题。我很清楚我现在以何种模样生活在世上,也很清楚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我本就不再想做个世俗限定里的好人,也自然不必再受伦理道德的束缚。事实上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我比起小时候,比起我作为医生受人爱戴,比起我作为少校受人尊敬的时候都要快活。
我必须承认,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比起这些,那些来自深海的低语又算什么?不过是屋外叮咚的雨声而已,有时候还挺有音律感,有趣得很。
我的挚爱,她倒是更喜欢我去成为一名医生,她会因为没有人再找我问诊而感到悲伤。她一直都是这样善良又柔软的人。我告诉她是由于医学正在发展,有新的研究和更好的医生了。为了让她相信这一点,给几位曾经的老友送去了几封匿名信,随手附上几封我整理好未发布的论文存稿。他们确实欣然接受,并属上了自己的名字。
人类向来如此。
后来,她努力练习了海妖一类的魔法,就像她努力练习对尾巴的控制不再打伤我一样。她真的无论何时都无比可爱。她的声音自开腮后就像是遥远之处传来的悠悠之声,我知道这是用来吟唱魅惑之歌的准备。即使是世俗文学也有记载海洋中会有在礁石上歌唱悦耳歌曲的人鱼,引诱人类靠近被礁石下的海怪吃掉的传说记载。就是这一类的魔法。我很意外她会愿意唱给我听。我原以为她不太能接受会对我有影响效果的改变。她唱了一首悠扬的摇篮曲,我在歌声中沉睡了过去。没有低语声,没有窸窣声,没有窒息感,也没有被缠绕感。只有我的挚爱逆着海风向我微笑,用手将碎发挽到耳后。我被她拥抱着进入凉爽的海水里,我们两人一同向着光芒的方向游去。我多年来第一次能够再次享用如此安稳的梦境。我知道这是魔法,会让我迷恋她爱上她。但那又如何?我本就已经非她不可了拜倒在她的裙下了。她似乎对魔法效果很满意,我能感受到第二天清晨她轻吻我额头唤我起床时有多愉悦,她双手牵住我小跑着去到厨房。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她高兴我就会高兴,还是因为我难得能有一个好睡眠。她说我那天表现得特别像小时候吃她做的点心那样,满嘴都是奶油。我由于心情愉悦没多思考就把话说了出去,我说我们今天明明是和土豆汤,并没有奶油。她笑得更甜了。她说就是这种感觉。
我不太清楚她指的是我的哪种状态。但已经无所谓了,我也跟着她一起笑起来。
她变得更需要水,最后夜里也离不开水。我委托汤姆逊的夫人替我订下了一个巨大的玻璃水缸,作为她的新床榻。她的身体更滑更粘,也更水润,皮肤表面已经带有了滑膜和粘液,我想应该是用于保湿。很可爱吧?
原本生活应该这样顺利的继续进行下去,我在我浪费的时光里积攒了足够的积蓄,足够支持我们过四五十年这样的日子。
事情总是不如人愿的。我的父亲,因为他固有的家族遗传病,卧床不起。我的家人虽然请了主治医生但仍将希望错误地寄托在我的身上。我并不想介入这件事。难道换作是我就能让他活下来吗?我不介意亲手送他迎接死亡,但这些苦苦恳求我的家人们能做到接受现状和事实吗?他们不能,他们明知如此也将压力推给我,好让自己的良心能够暂存在伪善的柜子里。
人类向来如此。
但我的挚爱她不是。她是真心的期望我的父亲,她的公公能够康复的。她用心为他制作了菜肴,希望我带去给他。我知道她是想以这个方法让我回家,看看我父亲的情况。
她如果想让我做一个医生,我就会去做一个医生。前提是——
我带着她精心制作的餐点去到我原来的家。现在的主事人应该是我的哥哥,斯卡蒂家我父母所孕育的第三个儿子。由于承继我父亲原先的工作,为本家做第二秘书,他现在正被过多的资金流和权力转移弄得分身乏术焦头烂额。所以现在这个家由我的嫂子代理掌管。她是个精明的女人,会把曾与我熟络的仆人在我到访时安排来迎接我。
但不管交谈再怎么温馨自然,客套终归止于客套。她用尽了说辞诸如我父亲想见见我,我母亲希望我去看看她而她正在主卧等等,最后近乎于恳求我去接手楼上的烂摊子。能看到这个女人不顾形象如此低声下气的模样,对于现在的我而言也算是一种乐趣。
受我的挚爱委托,我确实得去确认下父亲的身体情况。主治医生自然听说过我的名字,更听说过关于我们夫妇的传言,他眼神中的敌意我再熟悉不过:他在恐惧,这副表情不是很棒吗?我一瞬间有过在他面前将他无用的治疗方法公之于众让他颜面扫地最后在他无路可走时替他结束悲惨一生的想法。看在我挚爱的面上,我转告我的嫂子让她听主治医生的话。托这位医生的福,我不必每日看着我父亲一天天更接近天堂。我确实应该对这位医生好一点以作感谢。
我再次到访时,我的父亲已经不用再吃任何东西了,他已经做不到进食的动作。我清楚事情会发展至此,我仍然将我妻子的心意带来,是为了让我的挚爱自己可以好受一些。她十分想要尽一个儿媳妇的职责,来我父亲的身边照顾他,做我嫂子现在正在做的事。她认为这是她的义务,她因为自己的模样会吓到斯卡蒂家的其他人又放弃了,只能暗自神伤。我得缓解她的症状。
这位主治医生在下达了病危通知书之后显然懈怠了不少,我上楼时他已经不在我的父亲身边了。很高兴他现在意识到自己能力的极限,能够在有限的时间里去赚更多有意义的钱而不是耗费在死人的身上,他是个聪明人。借用他的东西,我确认了我父亲的情况,并写下了医疗建议。之后我特意寻找了我的餐盒,嫂子把它和之前那一盒放在一起,用冰块保存。从痕迹看来,之前的盒子根本没有人打开过。
我明白,是因为恐惧。这不是很令人愉悦吗?
我的妻子希望我做一个医生,我自然会去做,前提是他们相信我的妻子,值得被拯救。
我故意把写有建议的纸条放在了餐盒最下层,然后告诉他们要听主治医生的话。
一个星期之后,我收到了我父亲的死讯,我的母亲也选择了殉情。我的妻子对此非常难过,所以我非常难过。
我们出席了葬礼,这是我的挚爱所希望的。她想要见他们最后一面为他们送行,剩下那些人情复杂混乱不堪的问题交给我就好了。她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默默流眼泪。她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吓到别人,一个人安静处理她的情感。我挡下了所有企图接近的人,包括我的嫂子。
我知道我的做法引起了我妻子的怀疑,我的嫂子表面上只是出于关爱想要向她递块手帕。
背地里,谁知道这手帕上会有什么?
我的大姐看到了我们之间的尴尬过来解围。事情就这样平静地过去。
几天后,她离开了我。那个黄昏她没有回来,我就已经知道她走了。
我心里明白,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只要我治不好她,总会有一天她会选择离开。带着最后的希望,我试图找回她。我从没有对她强加过任何我的想法,唯独这一次,我想要把她强留在我的身旁。
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地方,求助了我的哥哥。在经历了四个不眠之夜和四处奔波之后我明白我没有机会了。
因为缺乏睡眠我晕厥了过去。我梦见了曾经那枚带有诅咒的戒指,跟着耳边的低语,我如它们所愿念诵出在我梦中回响了九年的咒语。
我十分清楚这么做会发生什么。
带着我交换来获得的完整知识,我踏上了最后的旅程。我得离开我的亲人,离开尽可能无害的人。我清楚地知道他们生命弱点,并渴望看到他们以戏剧性的具有讽刺意义的方式在我面前死去。
这是我的症状,也未尝不是一种能力。只要利用好它,疯狂从不是弊端。
我的生命也进入了倒计时,在诅咒将我的生命带走之前,我得赶快完成我最后的心愿。
我一刻都不曾忘记过一切的起因,之前的我没有时间去管他们。现在的我有了。
如果你想利用诅咒,那么诅咒也会利用你。我去完成这诅咒的最后一环最合适不过——
——我要让他们全都付出代价。
我向海军指挥部递交了辞呈。
我的全部时间都交给了我的最爱。我们在海边的一处小别墅定居,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会在这里生活。我们在这里可以不受外界打扰,像寻常夫妇一样过二人世界。
早晨我们彼此亲吻,我负责收拾床铺,她负责准备早餐。如果有兴致我们还可以从院子里挑选些新鲜蔬菜,水果和香草加入早餐之中。之后的时间,有神志时她会推我去书房,她负责之后的家务和农事。我告诉她我之所以提出辞呈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进行一项医学方向的研究。她当真了,希望我早一些完成它。
神志不在时,她会坐在我的身边唱歌。我现在可以大胆把她搂在怀里了。我开始慢慢掌握她唱歌的规律但实在弄不懂她歌唱所用的语言。
就像之前说的,她恢复神志的时间越来越长,等她回过神来发现我搂着她,而她在唱歌的事件越来越多。她一开始还会红着脸颊,推我去做不存在的研究。后来就会埋在我的怀里埋怨我不努力工作。我很享受这个过程,也很喜欢她的歌声。我喜欢她的一切。
每过一小时我仍然会过来提醒她喝水但更多的时候我以这个借口和她说话,亲吻她。虽说有一部分私心,但更多是由于她的牙齿正在脱落,已经有几颗新的牙齿长了出来,它们像肉食动物一样尖锐锋利。她在意这些牙齿会不会弄伤我的舌头,好在经过了这么多时间的相处,我已经熟练掌握了接吻的技巧。这些新牙齿让我们之间的亲吻更有感觉。
午餐一般由我们两个人一起完成。有时候我会将面粉抹到自己脸上而不自知,她会拿着帕子替我擦掉。这种时候我总会想在她脸上也抹上一道。我们可能因为这件事闹起来,最后两人脸上都沾了面粉扭抱在一块儿。有时候她会在尝过食物的味道之后也喂我尝尝,如果是水果就用手,如果是热食汤羹就用同一个勺子。这种时候我总是尝试说些好词句让她开心,但到头来还是只会冒着傻气说好吃两个字。面对她做的料理,我从没什么抵抗力。
下午她会去海里游泳,一直要到黄昏回来。我也鼓励她这样做。她现在背上大面积都覆盖上了鳞片,耳后也有很多,身体触感也越来越凉,越来越柔软。她逐渐再向海洋生物靠拢,去海里活动能让她更愉快舒适。
这段时间里,我会去整理书房的书本,清理后院的杂草。有些杂草体型和力气很大,有些杂草带着有大杀伤力的武器,有些杂草也和我一样会些小把戏,但杂草终归是杂草,用一些药剂就可以轻松除去。没有武器的杂草处理起来还算方便,只要把它们的残骸按结构切开分成小块,海鸥,乌鸦们都很乐意解决它们。剩下的钙质结构只要丢进焚化炉烧成灰最后撒在林木土壤里就可以。有武器的,武器处理是个麻烦,我会把棍棒的部分丢进炉子里一起烧掉,金属部分就只能用炼金术变换成艺术雕像之类的东西放在后院里。这部分很费精力,所以对待这种类别的杂草,我通常没什么耐心。至于和我一样会些小把戏的杂草,他们会自己解决自己,我只要确保他们不要弄坏我的东西就行。如果他们的把戏失败了,依照第一种杂草一样处理即可,甚至更省力些,他们通常都不会很健硕。
最麻烦的是,由于之前疏通人脉,我替一些人看过诊。有些人鉴于这个原因来找我救救他或者他的亲人。他们如果下午到访还好说,只要告知他们我力所不能及,让他们另找别的方法。如果他们非常不凑巧地打扰了我和我亲爱的共处的时光,我的态度可能会略微不耐烦些。
如果他们撞上了我的妻子,那我只能对他们表示遗憾了。
任何可能给流言加把火,让那些狩猎海怪狂热者或者赏金猎人兴奋起来的可能性我都必须处理掉。用刀,用枪,用药剂,用术式,无论什么形式,见到我妻子的陌生来客必须失踪。
我知道这可能会牵连一些无辜的人,有些人并非因为灵长类的好奇心,只是因为本能抬眼看了一眼海。我只能对此表示抱歉并希望他真的是个好人,能见到上帝,让上帝来找我对质吧。
把沾了血的衣服一起烧掉,再洗干净手和身体,我会在夕阳时分去海滩上等我的妻子。我已经了解了她的习惯,通过一些简单计算能确定她在限定海域里的大致位置。而大部分时候给我留下的时间都很充裕,我会去到离她最近的沙滩,用一个拥抱感谢她回到我身边。有时她也会给我带点惊喜,海螺,贝壳,死珊瑚,沉船里的金币,半死不活的鲨鱼,这些我都很喜欢。
晚饭后晴朗的夜里,我们会去海滩上散步,说些关于星星的事,我和我亲爱的儿时的故事,明天吃什么的事,想种什么花等等。
更晚一些,我们会彼此相拥,相伴入眠,或者做夫妻之间会做也爱做的事。
和之前的预想有些出入,但毫无疑问这是目前我能给她最好的生活。我自己也乐在其中,只要有她在身边,我就能安下心来体会生活的乐趣。
我现在只想让这段时光尽可能地持续下去。
本章日记的主要内容来自斯奈普·R·斯卡蒂。那段时期我没有时间做这些文艺性质的记录。我为了准备婚礼,规划备案和利益交换经常在家,海军训练基地,数个港口之间辗转走动,处理了很多本不属于我应该管辖的医疗委托。与此同时,我出席了汤姆逊船长的葬礼。
我也不知道我哥哥为什么会知道我在写这方面的日记。但为了还原事件的完整性,我还是很感谢他愿意向我提供这篇文字记录。以下是日记内容:
谢天谢地,我的弟弟他终于向我开口了。不管什么忙我都会帮的。
自他从汤姆逊号上下来,大姐就开始提醒我多照顾一下他。虽然以我来看他只是瘦了一些,但大姐是我们之中最敏锐的人。她难得会这么明显的表达她的担心,我不能不当回事。
我知道马提尼那小子为了娶李做了多少工作,他现在有了一片海滩,而且很可能已经获得了老史密斯的海域使用权。我很期盼他能叫我去他的海滩帮他修修屋子,我可是有认真学建筑的。可这小子找我是想让我给他当伴郎。好小子,你气到我了,这说明连你和李的屋子你也已经修好了。我可爱的弟弟他竟然会疏远我了。这点很不好,到底是谁把你教坏的?放从前,就算是和李约会你小子也会来找我帮忙的。快点给我改掉这个坏习惯。
李,我的准弟媳,在我看来,她很好。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也就是长了些鳞片和奇怪的东西,马提尼说是寄生生物,也就是说那些也不是她,拔掉不就好了。还有这个海洋生物拟化症,交给马提尼,肯定也能治好的。
人能回来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不然我们斯卡蒂一家亏欠菲尔德家太多了。她原本是个英姿飒爽的姑娘。
当然,现在也是。只是换了种方式罢了。
为了还清谈妥海域所有权转让的人情,马提尼要去史密斯家治一种很严重的传染病。以前他不太会做这些事。他是不会让自己名声传扬开去的那种人。现在他不再在意这些,总算成长起来变成一个敢承担风险敢展露才华的大人了。这正是爱情的力量。
因为他拜托我负责我弟媳在婚礼时全程都没有自主意识的预案准备,所以我被他告知了一些李现在的状态。
她在好转。她能够理解自己是谁在做什么的时间一直都在变长。现在可以维持四到五天。但如果她在婚礼当天一整天都没有清醒过来,就会进入一个只会简单应答问题的状态。
就像四五岁的小孩子一样,就是话更少些。
我懂马提尼的意思,到时候我就率先把远亲那群人全喝趴下。到时候还指不定是谁出丑呢。
我的弟媳负责美就可以了。
具体说辞和劝酒方式马提尼还让我写成文字交给他看,这就是结婚之后的男人吗?我可是你哥,你这么看不起我?
反正最后我写了。
我在期间还接受了他的专业培训。大概是怎么照顾一名海洋生物拟化症的病人。我强调了我的品德,我这个做大哥的是不会趁我弟媳神志不清的时候去和她决斗借此一雪前耻的。他还是不放心,怎么搞得?
我生气了,被弟弟和弟妹一起揍了,然后就安分了。我很幸福,谁也别拦我。
玩笑开到这里,我确实被他们两个一起泼了两盆水。能被新婚夫妻泼水可是好兆头。
我能看出马提尼在逞强,他对于治好李没有信心。他找到了方法,但方法实现起来存在很大的困难。为什么不来和我商量?和大姐二姐商量?
李的事也是我们的事。我们都在等你开口,马提尼。
我的弟媳,她确实很好,但也正在受人非议。尤利娅为了增加保护公主的功勋恶意夸大了诅咒的部分。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的胆子但对李的舆论环境确实造成了影响。这是我们家所有人要解决的问题,斯卡蒂本家也在努力。我个人仍然认为婚后住到我们原来的宅邸来更有益于扶正舆论。
我希望你能再仔细考虑一下,马提尼。
我知道你不信任朱迪,我用我的生命发誓,她与原先那款婚戒没有一丝联系。她只是给了我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这个款式的建议而已,最后也证实是由于其他人替换了宝石才导致了那场悲剧。
我可以说服她不来,她也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告诉了她你的意见,她十分配合地感冒了,并真心祝福你们能够幸福。
她是我的妻子,我们是一家人啊。
李她现在需要每小时喝一杯水,对吧。你告诉我的。朱迪她比我更能照顾好她。你的大嫂是个胆大心细的女人,在照顾家人方面,不会逊色的。
我们一起努力,把过去的全部都追回来吧?好吗?
最后我没有同意哥哥的方案。父亲也不同意他的方案。我的理由是我知道之前戒指的事件确实与嫂子无关,但她也可能会被其他人利用。人类对于李的恶意很大,远大过我的预测,我得尽全力保护她不被这些恶意伤害。
父亲的意思我明白,嫂子她嫁过来不是来专门照顾病人的。这对于她而言也不公平。
李她不能回家里住。她身体也更需要海洋。一个斯卡蒂家未婚妻的名号尚挡不住暗算,歧视,性骚扰和利用。住在我家又能起到什么保护更好的作用呢?只会白白让她也变成斯卡蒂家财产的一部分罢了。这不是我要的结果。
外界怎么说我们,我都已经不在意了。我确实是疯了。他们说得并没有错。只是错在人物,原因和结果。我并非因为疯了才喜欢她,也不是因为喜欢她所以疯了。是她因为喜欢我才会被诅咒,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已经还不清我亏欠的东西了。我之后的所有时光也都会带着这些愧疚生活下去,就像菲尔德父亲期望的那样。
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补偿。是出于真心地,我想要试图给她我力所能及的幸福。
我很清楚再晚一些,我就再没有机会了。我已经没有余裕再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其他人的结果。
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再失去她。我现在只为了这一个目的活着。
其他的,职责也好,军衔也好,风评也好,我全都不在乎了。
我只能向你们道歉:
对不起,哥哥,姐姐们。
对不起,嫂子。
对不起,爸爸妈妈。
对于其他人……希望他们不要这么积极地来送死。
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感谢大魔女让孩子圆梦
*来点BGM:我说今晚月光那么美,你说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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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人类来说,到月亮上去,再怎么说都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但诺玛作为魔女,不由自主地认真考虑起实施的可能性。是不是只要一直向上飞,就能飞到月亮上去?伽利略点点头,说理论上可行,但是高度越高,空气越稀薄,要是到月亮上去,说不定根本没有可以让人呼吸的空气。
于是诺玛也沉默下来。她发现自己无处可逃,心情有点低落。伽利略却仍然因为自己的突发奇想而兴奋不已:“就算是魔女也没能抵达月亮,但我相信,人类总有一天能飞到月亮上去!”
诺玛被他的豪言壮语逗笑了:“真的吗?那魔女可要加油了,要是被人类抢了先,那可真够丢脸的。”
“就是啊!明明有那么方便的力量,却没有用到科学探索里来,如果我也会魔法的话,肯定不会像那些魔女一样……”伽利略自顾自地说着,全然没注意到诺玛的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下一个瞬间他就迎接了突如其来的剧烈失重感,不由得大声尖叫起来:“啊啊啊啊啊啊!!!”
好在扫帚的下落很快停止了,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脸色煞白的伽利略:“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个魔女来着?”
伽利略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刻噤若寒蝉。
远离了登上月球的幻想,他们终于还是回到了欧洲的土地上。诺玛像昨天一样找了片树林降落,在落脚点搭了简易的营火。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你不会打算就这样一直躲在树林里吧?”伽利略问。
“还不是你们人类害的,要是我现在去城市里,指魔针绝对会响成一片。”
“那……那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伽利略一想到自己要在树林里生活,过着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就感到一阵阵的不舒服,“对了,你之前不是说,你一直在树林里生活吗?为什么不回你以前的家去?”
诺玛显得有点心烦,胡乱地扒拉着营火:“……我不回家自然是有我的理由。”
要是让布兰达知道自己为了一个猎魔人这么烦恼,伽利略非被她活吃了不可。
她的心声仿佛被谁听到了似的,下一秒钟,伽利略的瞳孔就骤然收缩,一声尖啸从他的脑海中传出,他慌乱地扯过诺玛的衣袖:“有魔女朝这边来了!”
诺玛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她猜到了对方的身份,转头死死按住伽利略的肩膀:“你听好了,把指魔针藏好,千万不能让她知道你是猎魔人,否则你就死定了!”
“好,我知道了……”伽利略把指魔针往衣服里塞,心里不安极了。他听到了有什么东西接近的声音,仿佛飞鸟掠过树林,片刻后身穿银色长裙的魔女从天而降,她如同瓷娃娃般的皮肤,与她眼睛上的白玫瑰一样,在月光的映照下冷得吓人。
“我找你很久了,”冷漠的魔女开口,语气也同样冰冷,“诺玛,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回家?”
诺玛有点不自在,她往伽利略的方向短促地瞟了一眼,去拉布兰达的袖子:“我错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眼前的场景在伽利略看来十分诡异,如果说诺玛看起来是个青年女性,那这位布兰达的相貌就如同十几岁的少女,足足比诺玛矮上一头。即便隐约猜到对方就是诺玛之前提起的“养母”,伽利略还是难以接受诺玛在眼前的少女面前表现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场面实在是太超现实了。
“你知道现在的状况有多危险吗?全欧洲的魔女都失去了自己的屏蔽能力,猎魔人已经开始四处狩猎魔女,现在的情况已经容不得你任性了,立刻跟我回家。”布兰达不由分说,就要把诺玛带走。
“等等,我们得把他带上!”诺玛不肯离开。
“区区一个人类,值得你这么在意?”布兰达这才分出眼神给伽利略,从表情就能看出她对这个人类男性不甚满意,但抵不过诺玛的恳求,她还是松了口。
“那你自己带着,我不会让他坐我的扫帚。”
“太好了,谢谢你布兰达!”诺玛吻了她的面颊,回头瞪着伽利略,“还不快过来,我们得走了!”
“哦!”伽利略还是有点迷茫,但最近跟诺玛在一起,这种迷茫早就成了常态。他坐上诺玛的扫帚,两位魔女一同飞向天空,往伽利略所不知道的,名为“家”的地方去。
层层树林的掩映下,一座属于魔女的小屋静悄悄地藏在其中。这是布兰达在山中的据点之一,为了防止不必要的麻烦,她在这片山脉里建了数个木屋,里面都常年准备着物资。
魔女的房间并不像伽利略想象中的那样,装饰着毒蛇蝙蝠癞蛤蟆,中间摆着一口魔法大锅。房间看起来很是质朴,却又有一丝温馨的气息,除去墙上挂着的数把猎枪,和客厅墙上钉着的鹿头有点格格不入以外,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家庭没什么两样。
他们在房子里安顿下来,魔女们用魔法扫灰除尘,归置家具,做完这一切已经将近凌晨,三人便各自休息去了。卧室只有两间,起初诺玛提议自己和布兰达睡一间,另一间给伽利略住,但布兰达不肯同意,伽利略便赶紧自己提出去睡沙发。他现在被人俘虏,又寄人篱下,随时都可能被这两头猛虎一样的魔女给撕碎,哪敢谈什么条件。
等到三人休息好了,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布兰达打发诺玛出去,准备一些防御工事,免得猎魔人顺着魔女的踪迹来找麻烦。诺玛磨磨蹭蹭不肯去,不停地用眼神示意伽利略。伽利略迷惑不解,等到诺玛终于放弃了眼神沟通,独自离去的时候,他才模模糊糊地感受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他感到肩膀被谁在背后拍了拍,回头看,是布兰达。她的笑容算不上和蔼,更多的是眼睛里传出的冷意:“还没跟你好好聊过吧,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说。”
伽利略惴惴不安走进客厅,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布兰达先是问了他名字,是哪里人,今年多大,做什么工作,伽利略都一一回答了。他记得诺玛的叮嘱,没有说自己是猎魔人,干脆就说自己没有工作,只是打打零工。布兰达对他的回答显然不是很满意,毫不遮掩地露出了“打零工有什么前途”的表情。伽利略暗想,你的孩子也在外打零工,这完全就是双重标准,但他半个字都不敢说,只能继续唯唯诺诺。
布兰达又问他,他是怎样看待诺玛的。伽利略不知道她为什么问这个,依旧如实回答,诺曼,不是,诺玛是他的好朋友,好兄弟,他们关系一直很好。虽然她是魔女这件事让自己很震惊,一开始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被骗了,但他相信诺玛不是故意的,她有她的苦衷。
布兰达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又追问,他是否会背叛诺玛,出卖诺玛,无论是为了利益,还是为了名声,又或者是为了虚妄的安全感,伽利略摇了摇头,说,诺玛不是坏魔女,他不会做任何伤害诺玛的事。
“换言之,如果她是,你就会去做了?”布兰达冷笑,“那什么是好魔女,什么又是坏魔女?是否帮助人类的魔女就是好的,不帮助的就是坏的?又或者,跪在人类脚下,臣服于人类的魔女就是好魔女,其余的都是坏魔女?好魔女,坏魔女,全凭人类的一张嘴,他们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是好的,害怕你的时候,你就是坏的。”
伽利略不作声了。布兰达站起身,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伽利略发现自己听过这个故事。故事发生在一百年前的一个村庄,连年干旱的村庄,村民们怀疑魔女作祟,将无辜的女人们送上火刑架。真正的魔女为众人祈雨,却遭到了丈夫的背叛,在村民们的唾骂之中被烈火焚烧。
但后面的故事与他当初听过的版本不同,魔女没有死去,而是活了下来。
“由于她强大的自愈能力,魔女的肉体每被烈火吞噬去一点,就会长出新的血肉。她在灼热的地狱里挣扎,忍受着全身上下钻心般的痛楚,无法死去,也无法脱身。大火燃烧了三天三夜,一场大雨终于浇熄了熊熊燃烧的烈火,人们再去看魔女时,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魔女的复仇来得很迟,三年后的一个秋天,一些村民无缘无故地中毒身亡。他们有的参与了抓捕魔女,有的在火刑架前鼓掌叫好,死相最惨的是魔女的丈夫,他全身溃烂而亡,从头到脚找不到一块好肉,没有人愿意接触他的遗体,他被裹在草席里,胡乱扔在了荒郊野岭。”
“那个魔女从未现身过,有人说她已经死了,有人说她仍然在村子里,等待着下一次的复仇。而那个魔女早已离开伤心地,她去了另一个国家,收养了朋友的女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伽利略惊骇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少女的神色冰冷,她伸出手,缓缓摘下那一朵盖在眼睛上的白玫瑰。那里没有什么眼睛,只有一个漆黑的,骇人的空洞。她的声音也如同这个空洞一般,散发着死亡般的气息:“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愈合这个伤口吗?我要我自己记住这一切,记住我的天真招来的灾祸,记住人类的贪婪和残酷,记住爱人的背叛,为的就是我的朋友,我的孩子,不再走我自己的老路。如果你胆敢对诺玛做出任何不利的事,小心你的小命。”
伽利略忙不迭地点头,他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心只想着诺玛怎么还不回来,救命啊,再不回来,他就要被布兰达给杀掉啦!
好在诺玛还是回来了。布兰达去接她的班,继续修筑防御工事,伽利略缩在沙发上,仍旧对刚才的事心有余悸。
“布兰达是不是吓唬你了?”诺玛给他端了杯热水,“她其实很温柔,你不要太害怕。”
伽利略真的要哭了:“她只是对你温柔吧!我好害怕我说错话,就被她一枪崩掉半个头。”他指的是墙上挂着的猎枪。
“不会的,放心吧。”诺玛安慰地拍了拍他的头,仿佛在安慰一条狗。
伽利略倒是没觉得有多不对劲,他把水一饮而尽,重新缩回沙发里:“魔女好可怕啊。”
“你当着我的面还敢这么说。”
“你跟布兰达不一样,”伽利略说,“你一点都……不,大部分时间都不太可怕。”
“那我什么时间比较可怕?”诺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伽利略不假思索地大叫:“现在!”
虽然伽利略仍然记挂着自己的家人,但他被两个魔女包围,插翅难逃,只能住在这里。他光听说欧洲大陆上已经战火连绵,猎魔人与魔女的战争已经扩大化,成为了人类与魔女的战争,可在这个似乎与世隔绝的小屋里,他生不出一丝一毫的真实感。
远离人类的侵扰,他与两位魔女在这里过着几乎自给自足的生活。伽利略与魔女们一起学习打猎的技巧,如何追踪野兽,如何处理猎物。两个魔女在这方面都是一把好手,在他握着刀子犹豫不决的时候,诺玛抓着他的手,止住他的颤抖,引导他剥下动物的皮毛。伽利略闻到血的味道,刀子割开血肉的触感让他心悸,他闭上眼睛不敢再看,诺玛便轻声细语地在他耳边说:“别害怕,慢慢来。”
她们为了生存夺走其他生灵的生命,虽是弱肉强食法则下的一环,但也要心怀敬畏和感谢。魔女们从不餐前祷告,她们感谢上帝,只感谢自然的恩赐。冬季将至,林间的猎物日益减少,魔女们将打到的猎物做成便于保存的肉干,为漫长的冬季做准备。伽利略跟着魔女们工作,在这个只有三人的空间里,他开始渐渐地了解魔女的世界,或者说,了解诺玛与布兰达的世界。
她们与普通的母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布兰达相貌异常年轻而已。她们会吵架,又很快和好,她们互相扶持,关心彼此,有时也关心一下伽利略。魔女似乎与人类没有什么区别,她们也有快乐,有悲伤,有痛苦,有爱,她们不全是无差别的杀人狂魔,只是一个又一个懂得魔法的女人。
但在小世界之外,战火依然持续着。伽利略想,如果人类们知道魔女是这样的,他们会改变自己的看法吗?可是,又不是每个魔女都像她们一样好心肠。
他们的生活并不是一直这样平静,战火依旧在欧洲大陆的每一个角落燃烧,即便是与世隔绝的布兰达与诺玛,都无法完全避免猎魔人的袭击。有时她们会与之交涉,和平解决争端,有时则行不通,只能与袭击的人展开战斗。
直到那时,伽利略才感受到一点战争的气息。他自然是被两个魔女关在小屋里,只能隔着窗户焦急不安地等待。敌人有数十人之多,他看不见远处的战况,只看到熊熊燃起的烈火,和魔女们的背影。在不算遥远的彼端,人类与魔女互相厮杀,他想要阻止这场交战,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伽利略把脸埋进手里,不忍去看。
魔女们没有让他等待太久。她们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打开了小屋的大门,伽利略闻到了火药的味道,一定有人开了枪。他的心情十分复杂,为了保护自己而杀死他人,这不能算是什么错误的事,对于两边来说都是一样,只是魔女们获得了胜利,仅此而已。可是,明明大家都在做正确的事,为什么还是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也许是察觉到了伽利略的情绪,诺玛开口安慰他:“你放心好了,我们没有下杀手,不会有人死。”
伽利略却看到诺玛肩膀上的一片殷红:“你受伤了!”
“这点小伤,不碍事的。”诺玛笑了笑,一旁的布兰达责备似的瞪了诺玛一眼,把手掌放在她的伤口上,片刻后,那道伤口就愈合了。
“有人带着猎魔武器来,不然连这点伤都不会有。可别小看魔女啊!”诺玛自信地说。
但伽利略却被猎魔武器这几个字刺痛了神经。他想到自己维护过无数次的武器,兴致勃勃地涂上的武器涂装,它们就是这样用来伤害某人的母亲,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姐妹,他不敢再想,只能期待战争快些结束,和平早日到来。如果真有那样一天,他绝不会再做什么猎魔人。
可是,真的会有那样一天吗?在流过如此多的血之后,魔女和人类还能迎来和平相处的那一天吗?
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转眼到了年底。冬季的森林格外寒冷,门外的积雪厚厚一层,让世界变得更加安静。伽利略觉得今日有些反常,从早餐开始,桌上的菜肴就丰盛得不正常,家里似乎也多了些金色和银色的小装饰,魔女的家里没有日历,他大概计算了一下日期,才恍然大悟:今天原来是圣诞节啊!
“魔女也会过圣诞节吗?”伽利略好奇地问。
“一般来说是不会的,不过也有例外。我们只是单纯地找个由头,庆祝这一年的结束。今年虽然有些波折,但好歹也算平安度过了,值得庆贺,”诺玛笑了笑,拿出一个东西递给伽利略,“拿着吧,这是你的圣诞礼物。”
伽利略定睛一看,是一把小型猎刀,已经开了刃。虽然已经处理过猎物不少次,他还是对这种东西心有余悸:“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它。”顺便祈祷自己一辈子也没有再用上它的机会。
他这时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忘了今天是圣诞节,完全没有准备礼物。”
“没关系,”诺玛摇摇头,“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家,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你也不舒服吧,就当是我向你赔礼了。”
伽利略想到自己的家人,露出担忧的表情:“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我也很担心彼西妮,不过现在应该没什么大碍。”诺玛也惦记着小女孩,早就派了使魔去保护她。可怜的法斯特先是被主人送到伽利略家,又要千里迢迢跑到意大利照顾小女孩,为了诺玛可谓是肝脑涂地,感人至深。
布兰达刚好从外面回来,开门时带进一阵冷风。她皱着眉头看着两人:“你们两个去看看东边的陷阱有没有抓到猎物,我要休息一下。”
伽利略有点不明所以,又看到布兰达在诺玛耳边说了什么,诺玛一脸疑惑不解,站起身走回房间去了。
“她去做什么?”伽利略问。
布兰达不理他,她一直都不怎么跟他讲话。这种难捱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诺玛终于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一身银白色的连衣裙,无论是神态还是行动都不太自然。
“你穿这个出去,不冷吗?”伽利略惊愕地问。
诺玛瞪他:“不要小看魔女,特别是我,我是绝对不会怕冷的。”
伽利略半信半疑,临走时还是多拿了件外套,打算给诺玛披上。
冬天的山怎么可能不冷?外面是一片冰天雪地,时不时刮起一阵寒冷的风。伽利略冻得满脸通红,诺玛却真的仿佛不怕冷一样,在雪中飞快地行走着,但不知道为什么,伽利略总觉得有点不太协调,就好像哪里出了问题一样。他们来到布兰达说的地点,陷阱里没看到半只猎物,甚至根本没看到陷阱在哪,只有一棵云杉突兀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挂着彩球,彩带,亮晶晶的装饰,还有树顶的一颗星星。
这是一棵圣诞树。
伽利略张大了嘴。诺玛也有点吃惊,她拿手肘戳戳伽利略:“我觉得这是布兰达送我们的圣诞礼物,你觉得呢?”
“不然还会是什么,圣诞老人送的吗?”伽利略反问。
“它挺好看的,对吧?”诺玛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里有几分自豪感,大概是因为自家“母亲”的举动。
伽利略本该也用笑容回应她,但那种不协调感又出现了,他总觉得诺玛看起来有点奇怪。他仔细打量诺玛,终于明白了这种异样从何而来。
“我说,诺玛,你今天为什么这副打扮啊?看起来好奇怪啊!”
“布兰达要我穿……她说可能会给我带来好运。”诺玛的表情也有点不自然了,她反问道,“你倒是说,哪里奇怪啊?”
伽利略嗅到一点不妙的苗头,赶紧结结巴巴解释起来:“我第一次看到你穿成这样……”
“以前也不是没在你面前穿过裙子啊!”
“不是的……”伽利略想,不是这样的,他对诺玛了解得越多,越觉得她就是应当穿一身飒爽的猎装,冷酷又悲悯地处理猎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假扮成不太合格的冬之精灵。“我还是觉得,你原来那样就很好了。”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诺玛宣判,却意外地看到她赞同的表情:“我也这么认为!你看,裙子一点也不方便,跑起来搞不好还会踩到,所以我的每一条裙子都是——”她唰啦一声撕下了裙子的一大半,仔细一看,原来是拉下了一条拉链。诺玛拆下她的裙摆,下面赫然穿着一条短裤,匀称的小腿上绑着一把猎刀,显得野性十足。
伽利略突然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说不出话,让他觉得不自在的东西消失了,出现的是让他为之心跳过速,双颊发红的——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诺玛就把裙摆又装了回去:“让布兰达知道了,她又得生气。走吧,冻坏了吧?我们回去喝杯热的,虽然圣诞树很好看,但还是家里最暖和了。”
她一定是注意到自己红得发亮的脸了,伽利略想。
这是他人生中过得最特殊的圣诞节,不是与家人或者朋友在一起,而是与两个魔女,也许这说不上是最快乐的一个,却可以说是最精彩的一个。虽然如此,但他还是想念自己的家人,想念叔叔婶婶和彼西妮。要是战争早些结束就好了,伽利略想。
可是,战争何时才会结束呢?混乱依旧持续着,外界传来的消息虽然遥远,却也让人不由得为之担忧。伽利略问过诺玛,魔女那么强大,就没人能出手停止这场战争吗?诺玛摇了摇头,说她所知道的最强大的魔女就是大魔女莉莉丝,可她现在仍然沉睡着, 不知道何时才会醒来。
也许大魔女醒来之后,一切就会有转机。诺玛说。但她也摇摇头说,也许这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
又一次摆脱了猎魔人的追踪之后,三人在新的据点安顿下来。收拾房间,打扫灰尘,归置行李,这一切他们最近经历数次,就连伽利略也做得相当熟练。等到收拾好一切,夜幕已然降临,但有所不同的是,今夜的月亮,是仿佛要滴下血来的红色。
红色的月亮代表了什么,伽利略并不非常清楚。但诺玛和布兰达都隐约有些担忧,她们都知道,月亮的变化往往与大魔女相关。
“今夜一定会有大事发生,我们得提高些警惕。”布兰达叮嘱两人。不知为何,伽利略也隐隐有了这种感觉,他按捺住内心的不安,与两个魔女一同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
即便是这个时刻,小屋里仍旧是温暖舒适的。屋子里的炉子上正煮着一壶水,蒸汽哗啦啦地响个不停。房间里难得的机械物品——一个壁钟正在忠实地履行它的使命,咔哒咔哒,秒针走了一格又一格。水烧好了,诺玛给每个人的被子里倒上热水,三人坐在桌前,安静地喝。
就在这样与平日相差无几的气氛之下,伽利略突然听到一声尖啸。他许久没有起作用的指魔针用嘹亮的声音提醒他,魔女来临。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的天空,一轮妖冶的红月下,一位少女静静地出现在那里。
不知为何,即便他们相距甚远,伽利略却觉得自己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发丝,他看见少女轻启朱唇,对着欧洲大陆上的每一个人,说道:
“贵安,诸位梦者们,我是始祖魔女莉莉丝。”
魔女的始祖,大魔女莉莉丝,终于还是醒了。
为了让魔女与人类都切身体会到彼此争斗的祸患,大魔女为整片欧洲大陆上的人类与魔女编织了巨大的梦境,从11月13日开始,人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战争也好,还是死亡也好,都只是一场梦,当梦醒来,一切重新开始之时,人们又有机会重新来过。
魔女无法掩盖气息,也无法离开欧洲,大概都是这位大魔女的手笔,只是为了让每个人看到,那些可能发生的战争为每个人带来的创伤,失去孩子,父母,友人,恋人,无论是魔女还是人类,都因这场战争痛苦不堪。
战争会因此完全平息吗?诺玛觉得不会,仍然还会有想要奴役人类的魔女,仍然也会有憎恶魔女的人类,但至少一些人会开始思考,像是伽利略这样的人类,像是诺玛这样的魔女,他们至少会停下争斗,去尝试接纳和理解与自己不同的另一个种族……大魔女给了所有人一次机会,真好,诺玛想。
但是,她又想,如果所有的一切都能重新来过,那该有多好啊!如果这个梦境的开始,不是11月13日,而是15年前,或者18年前,那些让她痛苦的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会发生?
可是,她不会再拥有第二次机会了。
她推开小木屋的门,站在雪地里,仰望着红月之下的魔女之祖。莉莉丝的话语仍在继续:
“魔女确实有别于人类,我并不会否认这点,那份因力量造成的恐惧,也井非空穴来风;但我也曾诞生于上帝之手,作为最初的人活过,将魔女与人类间的关系彻底割裂开来,彻底割裂两者间的联系亦是一种欠思虑。若是继续执迷不悟,梦中所预言的景象将会在你们醒来后成真。”
“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用行动告诉我你们的答案吧。”
“诺玛!”
诺玛听到身后响起声音,转头去看。伽利略踩着雪地,朝她跑来:“你突然跑出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离近一点看看。”诺玛望着空中那轮红色的月亮,魔女之祖已经消失不见,她留下的话语却仍旧萦绕在她心头。她现在知道,一切都只是11月13日的一场梦境,梦醒后,这一切都将不复存在。既然是这样的话……
“你听到她刚刚的问题了吗?”她问伽利略。伽利略点头:“何为人类,何为魔女,何为世界,何为爱,这可真是四个复杂的问题。”
“我觉得很简单啊。”诺玛笑起来,眼中是伽利略从未见过的温柔。她点了点伽利略的胸口,又指了指自己的:“你是人类,我是魔女。世界很大,很复杂,很残酷,却很美。”
“至于爱……”
红月之下,诺玛揽住心上人的肩膀,在他的嘴唇上烙下浅浅一吻。
她看着伽利略因为不知所措而涨红了的脸,轻轻笑起来:
“这就是我的答案。”
Ⅰ
“谁的幸福不是表面现象,一会儿就消灭了?”
——女人理顺他的乱发,在额头留下轻轻一吻。
玛丽戈尔德·沃伊德和奥斯卡·盖曼——奥斯卡·沃伊德——坐在泰晤士河边的长凳上。他们出来得很急,什么也没带。
月亮是红的。
有那么一阵子,谁都没说话。
那只叫查理的乌鸦老实停在拐杖顶头。它不敢多话。年轻人认出它后大发脾气:长久以来他因没有魔力倍感煎熬;而另一方面,他也的确在通人言的乌鸦面前吟诵了《乌鸦》,他还以为周围没人呢。
黑发男人抬眼看向月亮。红色的圆像妓女的唇,牙齿掉光了,只能涂上胭脂虫与蛋清混合成的脂膏,藏起后面空虚的孔洞。
狄安娜……
他再次呼唤异神之名。
狄安娜……阿尔特弥斯啊!
拿你那金弓与如发色一般颜色的箭头射我的心吧!
它此时跳得厉害。
Ⅱ
“仔细看看她吧,这个女人叫莉莉丝。”
——少女坐在扫帚上。
奥斯卡皱起眉头,他瞪着天空,像是不满。
此时他的神态不再如初见时一般,尖利的刺被柔软的抚摸除去,失落的孩童回到母亲身边,他瞧起来倒有点像在撒娇。
玛丽问他:“怎么了?”
“没有玫瑰和罂粟编制的花环。”他回答。
学习人类知识的魔女很快反应过来,她笑了笑,手上掐着查理的喙。
Ⅲ
“……心灵的意愿是由一个因素来决定,而这个因素是由另一因素决定,然后再另一个,再另一个,就这样无限持续。”
——他有着对于被爱这件事的饥饿感,与对于被“留下”的恐惧。
“我们走吧!”他站起来,脸因激动而显出一种病态的潮红。“走,去别的地方!”
“谁都找不着我们?”
“谁都找不着我们。”
“我和你?”
“是的,我和你!”奥斯卡大声喊起来,“我们,一直,永远!”
黑发男人拿起拐杖,旋转杖柄,从中抽出把细剑。奥斯卡转过身,正对着玛丽,身后是不详的月亮。他握着剑,在脚边划下,锋利的刀刃在柔软的影子上割开裂缝,无数腥红的眼睛露出来。
奥斯卡伸出手。
Ⅳ
“neshama”
——他们一起跳下去。
坠落。
握紧的手。
劈里啪啦。
点生出线,线连成面。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ctrl+Z,光缆,劈里啪啦,WiFi,哒哒哒哒哒,delete,写出这种东西你该不会还很自豪吧,呕,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吐了,第四面墙,去他的弗洛伊德!也去他的人本主义!鼓掌!鼓掌!
おめでとう!
但其实是荣格啦!
哈哈!
Ⅴ
“偶然控制着我们,未来的事又看不清楚,我们为什么惧怕呢?最好尽可能随随便便地生活。”
——梦?真实?
他过去被爱过,因此他知道爱是什么样子。但他忘却,那东西也就被蒙上一层纱,只留下模糊的影子,显出大概的轮廓。他会在深夜回想起来,会在一片黑暗里找寻它,会伸出手试图确认它的样子——但爱没有确切形状,他能触摸的不过是想象。他曾将老猎人作为自己依恋的对象,可老猎人无法给他他所需要的爱,无法填补他心中的孔洞。他茫然无措。无法理解。曾有的和当今的强烈反差将他撕裂,他的某一部分永远留在了烧毁房屋的废墟底下。
现在曾经爱他的人又回来了,但她似乎就要离去,今天成为昨天的重演;他也不再认识爱,常年的渴望压得心灵变形。他的爱发生了改变。
他曾经知道爱。
他想要她的爱。
他像男人爱女人那样去爱她。
Ⅵ
“力比多”
——此刻的真实,此刻的爱。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她回答。
玛丽微笑着握住奥斯卡的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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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字后引号内破折号前内容来自百度,本人是文盲,谢谢。
跳下去之后的部分是做梦,结局是回乡下种田了。
最初是黑暗,接下来便是噪音。威尔觉得自己被塞进了信号不好的电视机里,整个世界有的只是黑白的雪花点与嘈杂,他尝试感受、呼叫梅恩斯,很快就发现这只是徒劳。原本紧紧攥在自己手中束缚伴侣的“线”不知何时、因何原因已被斩断,另一端的人如同风筝早已消逝在天际。
威尔浅浅地呼入一口气,快速整理思绪并唤出自己的精神体,好在布莱克立刻浮现并盘绕于他的手臂。黑曼巴抬着头与威尔对视,片刻后伏下身子,威尔最后的记忆是自己与梅恩斯作为维和部队深入常年战乱的某国执行任务,那是场异常艰难的战斗,他们的战友相继牺牲,无数平民惨死在炮火之下。这段记忆在终于突破困境深入敌方腹地的时候中断了,虽然不可思议,但他认为自己死了,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现在发生的事情。
梅恩斯不在这里,也就是说他还活着?威尔松了一口气,但紧接着浮上心头的就是担忧与说不清的情绪,失去深度联系向导的哨兵下场如何,作为基础知识每一位哨向都完全了解。在那样的环境下自己先死亡,被留下的梅恩斯根本凶多吉少。
“那家伙命硬得很,”威尔轻声对着布莱克说,布莱克吐着信子盯着自己的主人,“运气好的话活下来就能得到新的搭档了吧,毕竟是差点成为黑暗哨兵的人。”
虽然只是实验的副作用,威尔半带嘲讽地想,哼笑着小声嘟囔:“……不知道除了我谁还能受得了他,可怜的下一位。”
可怜的下一位。威尔忍不住又在心里默想了一遍。
事情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变化的,威尔所在空间的烦嚣声以及散落的雪花戛然而止,他有些疑惑,与布莱克共同等待着,觉察到远处有光正快速从四面八方向自己袭来。黑暗环境快速坍缩,最终越过威尔形成一块小小的屏幕,威尔置身在这块纯白的空间里,分不清自己与另一头究竟哪边才是“里侧”。
屏幕忽地亮了,跳跃着黑白画面,威尔立刻就认出这是生前所在的战场,他细长的眼睛眯起露出精干的光,开始考虑这是否是敌人的诡计。屏幕上他睁着眼睛倒在废墟里,左胸前逐渐沁出大片暗红色血迹濡湿了他的身体在地上扩散开来,在他的对面是匍匐在地上的梅恩斯,他的腿耸拉成奇怪的角度,骨头从肉里戳出指向天空。他从来都骄傲无比的小狮子在地上像条虫那样蛹动,对方的七窍不停地向外渗出血,用指甲抠着地面爬行。炮弹在他们的身边炸开,威尔看到梅恩斯不管不顾地只是向着自己前进,他的身上落满了土块。
威尔安静地看着屏幕,优秀的向导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威尔不仅是佼佼者的一员,更是常年端坐于金字塔顶部的人,他理应更精于此道,但在看到永远都趾高气扬的梅恩斯被轻贱到与泥土血污作伴的时候,依旧是咬紧了牙齿。布莱克不安地晃动着头部,血液涌上威尔的面颊,他太阳穴的血管凸起,整张脸紧绷着,像是下一秒就能对任何靠近他的东西发起致命一击。
他久久地盯着屏幕,呼吸急促、目眦尽裂,看到在最终巨大的爆炸卷入了万物之前,梅恩斯都拼了命在靠近自己。但直到最后,对方都没能达成最终的心愿,分明最后不过一寸的距离。
梅恩斯死了,威尔突然放缓了呼吸。他以为——他希望他的搭档能足够幸运撑到这场战争结束,但他又何尝不明白自己只是寻求心里安慰、甚至是痴人说梦?屏幕再一次恢复到无信号的状态,屏幕内外同时扬起了雪花,恼人的声音径直回响在威尔的脑袋里。男人垂着头颅,半闭着眼睛,他感到了疲惫,感到无以复加的疲惫同时混杂着恼怒。那是他的梅恩斯!
也不知过了多久,威尔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了别样的声音。一开始他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什么都提不起他的兴趣,但那个声音不依不饶,甚至盖过了刻板的噪音。布莱克缠紧了威尔的手腕,威尔凝神倾听的时候,那声音又消失了。什么地方吹来了燥热的风,还混杂着即将干枯的草的味道,威尔能听见有东西在奔跑、吼叫与咀嚼,他与布莱克相互对视,想要验证心中的那个猜测。
纯白的空间各处开始出现点状的深色,深色晕染开连成一片,威尔被带入了新的场景,与草原毫无二致的“地方”他来过不少次,这是梅恩斯的精神图景内部。意识到这点后,他忽然感到自己感知的另一头重新连起了什么,他认为应该是梅恩斯,但有些像又有些不像。
巨大的、无法言说痛苦接踵袭来,威尔身体的浑身都突然疼痛无比。肌肤看似正常,却好像皮肉之下的骨骼已经完全碎裂;每一寸的神经犹如被火烧、被刀劈,被人从身体活活剥离;脑仁更是疼到威尔双眼发黑几近呕吐,恨不得从颅腔挖出去扔掉,就连弯曲关节这样的小动作,都会牵连全身带来巨大的痛楚。但这还不是最难过的,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心灵上的痛苦、愤怒与绝望,自己伴侣死在面前的万念具烬。威尔的衣襟早已被濡湿,冷汗依旧顺着他的身体向下淌,就连他裤腰都不能幸免。
“……我说什么来着,”威尔的眼睛开始充血,却依旧笑着对布莱克说,“那家伙命硬得很吧?竟然还胆敢逆向共感,我看这个小哨兵是需要调教了。”
布莱克张开了大嘴,像是人类在笑。威尔的脑海里现在回荡着梅恩斯变了调的声音,哨兵在以理性以本能呼唤自己的向导,而向导要做的很简单,找到哨兵救他出“井”。
可是梅恩斯在哪里?四处都没有人的影子,仿佛这里只是普通的草原。狮子在埋伏、追逐,年幼的狮子被羚羊踹倒、被角挑破肚皮,肠子流了满地,成年的狮群扑倒猎物大快朵颐,它们把头埋在新鲜的肉里,嘴与下巴还有胡须都染成暗红色。鬣狗群嚎笑着蜂拥而至,赶走了刚迈入成年独立生活的雄狮,喝水的斑马被鳄鱼拽进了河里,水面激烈翻滚后恢复平静,依旧泛着涟漪的河面血红一片。
威尔转身,看到一块大石头上趴着只白色的狮子,倒是符合梅恩斯一贯居高临下的态度。他感到好笑,但又笑不出来,狮子身上伤痕累累,保持着前爪交叉放在胸前的端卧姿势。
“梅恩斯。”威尔轻声呼唤,他不是第一次从井里拯救哨兵,基本上都被他带了回来,那些没带回来的就会被塔宣布放弃。
但是梅恩斯的井过于奇特,整个精神图景与井完全融合在了一起,一切都显得无比正常又正常到异常。威尔不敢轻举妄动,他担心稍有差池就会彻底毁掉梅恩斯。
“梅恩,”威尔仰着头,好声细语,“你记得我的,对吧?”
狮子眯起眼睛,抬起前爪舔上面的伤口,威尔注意到那些伤口反复出现又恢复消失,接着再度出现周而复始。他没有再说话了,只是凝看着狮子,狮子也回望着他,布莱克顺着威尔的身体爬到他的脖子盘了起来,它也想看看,看看眼前这个混合着“梅恩斯”与“雷古勒斯”的家伙。
【该回家了。】
威尔的声音在狮子的脑海里回荡,狮子烦躁地站起身踱步,最终咆哮了两声后跃下石块。白狮的身体在下落的过程中发生了变化,它幻化成赤身裸体的幼童模样,男孩在落地的瞬间长大成人,如若幽灵泛着珍珠色的光。
“别让我等太久啊,”威尔伸出手,他不等梅恩斯回应便径直牵住了对方,难得地用大拇指摩挲他的掌心,“我的哨兵。”
梅恩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置身于浓密的雾气之中,唯有眼前的公寓辨识清晰。
“……你可以放开我了。”他假装不情愿地说,告诉自己不要再回忆到死也没有抓住威尔的事实。
结果威尔不仅没有松开梅恩斯,反而与他十指相握,扬着嘴角调笑道:“哦?我要是说不呢?就算是我,偶尔也想享受恋人的特权,梅恩你从来不给我,只有我自己争取。”
是这样吗?梅恩斯皱起了眉头,他开始回忆并反思自己是否真的过于冷淡,说出口的却是:“滚蛋,死都死了,哪来这么多事。”
威尔耸了耸肩:“是啊,难得我们死了,要不要住公寓?”
“你不觉得很诡异吗?这有点冲击我的世界观了,我甚至搞不清楚自己和你是什么状态,也许我们只是被催眠了。”
“我们死了,梅恩斯,没人能从核武器的正面打击中存活下来。”
梅恩斯看上去有些恼怒,好在没有立即发作:“好吧,就算如此,我也不要住这个公寓。简直就差把‘可疑’写在门牌上了。”
“那我们住哪里?只要你说,我们就去。”
“……我怀疑我们没有选择——雷。”
白色的狮子应声而出,先是用头蹭梅恩斯,继而用尾巴卷在威尔的腰间。
“去勘察,看看能不能走出这迷雾。”
布莱克终于又在梅恩斯的脖间找到了自己的专属位置,它让自己盘在那里,选择了自己舒服而梅恩斯不会难受的距离。没过多久雷古勒斯便回来了,它有些沮丧又有些不快,只是贴着威尔发出呜呜的声音。梅恩斯又想说滚了,但最终只是翻了个白眼,转身面对公寓。
“没得选择,那就住吧。”
“还不如死个彻底。”他又小声嘟囔着补了一句。
威尔笑了起来。
威尔笑了起来,虽然已经通过布莱克看到了全部过程,并且精神体的显现也是他的自主决定,但他依旧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梅恩斯归队后不在第一时间向自己报道。他故意用冰镇饮料的杯子贴自己的后颈,立即看到梅恩斯打着寒战转过身瞪自己。
很好,这样才对,哨兵的目光怎么能离开自己应该守护的向导?威尔想到这里心情更愉悦了,他走到梅恩斯身旁,将盛着食物的盘子递给对方,自己举着冰镇饮品对阿伯拉德与泽万示意。
“我是威尔•沃尔德伦,梅恩斯的伴侣。”
TBC
作者:眠春山
“你知道,生命最后消散的东西是什么吗?”
“您说。”
“是气味。就拿我小时候见过那只猫来说吧,对咯,它也算是我的启蒙老师啦。我初见它时,它的脑壳被碾坏了一边,估计是自行车的杰作。它躺在地上抽搐,磨蹭,蹬动四腿,却只让更多白花花的小脑浆离开它。它的皮毛在死前全部炸开,我从没想过橘猫的毛发,能像松林般蓬松,勃发,像烈日下金红色的波浪,那样起伏,汹涌,比它死前跑动跳跃的任何一刻都更夺目。那是我最后悔的事之一。”
“后悔救不到它?您不会吧。”
“废话。我后悔它最光亮的一幕,我不能将它永存。我无能为力。它就在路边上,安静死掉了,跟一切突兀消逝的生命没什么不同。它的皮毛不再起伏,但在丽日和风里,还在微微发光。我迷了心窍,没有及时埋了它。并开始每日绕远路途径那里,只为了多看它一眼。”
“确实,您在某些地方还挺长情的。”
“我也觉得。我都记得,第二天,没太大区别,开始飘散出一点气味。第三天,因为它身上孕育的其他生物,它开始变形。第五天,它的内脏,化成满腹腔的水,下了一场暴雨,它被雨浇灌,涨破,它的内容填充物渗出来,和满地雨水混揉在一块。第七天,从它体内流出的东西都蒸发了,它的肉就跟从没出现过似的,整个像颗水气球,漏了气,整只都瘪了。随着它的血肉蒸发,它的气味就好像它的不甘,被碾平在土地上一样,极其呛鼻,那气味直窜天灵盖,闻了烦闷,恶心,又混了股微妙的,洗脑似的奇怪芳香。第十五天,它的骨骼全都塌了,你摸摸自己的头,对,能想象它不再是立体的样子吗?”
“我一般不想自己死后的事情。”
“好吧,就连完整的头骨也会迸裂,塌方。一个月后,它曾经蓬松的皮毛,完全变成紧贴地面的一张胶皮,一页猫皮纸,所有骨骼都碎了,散落在砖缝里,跟一堆细白石片似的。想想看,人甚至没有浑身毛发,都不能比它保留得更丰满。最终,只剩下那股辛辣的气味,十米开外都非常明显,就好像多少场暴晒,暴雨,大风,都赶不走它盘旋在地面上的怨恨。它是死了,但它的形态也确实彻底改变了,从猫变成秃鹫,以至变成大片空气,用那两个黑窟窿的眼睛,捕捉每一个路过它的人内心的恐慌……”
“行了,我想起来了,不会是您办公桌那相框里那堆东西吧。”
“没错,我把那张皱巴巴、脏兮兮的猫皮从砖上扒了下来,收集,拼凑了它的骨碎。太难了。它就是我接触标本的开始。标本真好,但普通的它们远远不够,我通常选择它们生前最光鲜亮丽的一刻,想方设法,把那一刻的光辉保存下来。但是,既然假设,只要不是最巅峰的状态,留住便没有意义,那我留住了这许多动人一刻,若没有人来留住我,那我又有何意义?于是我开始收徒,想传授这技艺,借以我的制作技法,流传在别人手上,构建生命,改造世界,一代代,传递更久的时间,保留得更长远……”
“喔,所以,我出现了。”
“是的,你出现了。无限地接近我的理想,一个完美的学生。我以为我的梦想即将就此完满。”
“直到我超出您的掌控了?”
“不,是我,是我想要超出你的掌控。乃至超出任何人,任何时空的掌控。因为在你的作品里,我意识到,一旦我希望我生命中高光的时刻,寄托在他人的手上,他人的技法上,那我的高光就已经是溃败,就已经放弃了自己。将自己的理想,交给别人去诠释,把年老无力的自己交给别人去雕琢……我将成为最虚弱的,涣散的,最失败的那种标本。那样子,我还算得上是我吗?我还算是你的老师吗?”
“您不论现在还是将来,永远是我的老师。这是客观事实。”
“不,作为‘你’的老师,我就该教会你更多。可我无能为力……除了死,在最好的时间点上死,只能这样,只有这样……”
“可您已经教会我了,用自杀未遂教会我。关于‘任何一个老师都不应该当着学生的面那样做’这件事。”他停顿了下,“特别是在那样平和,安祥的,喝酒闲聊的夜晚。”
“也不是学生动手把老师打晕过去的理由。”他理所当然,罔顾自己当时比划着武器的事实。
“不是吗?您给了我生命,给了我自食其力的工具,平台,给了我创造艺术的可能,甚至到了要给我贮存你的机会。只是,让你的学生眼睁睁看着上一秒还气氛正好,下一秒便掏出枪的老师,这太过分了。你对我真的太过分了。”
“过分?你在说过分?”他掐紧扶手。
“当然了。我做不到,老师,我做不到。不仅如此,在您躺在医院病床上的那几天,我想了很多,您的理想,以及我的。最终,当我看着您被子下呼吸的胸口,我意识到,我做的标本,只有在我活着的期间存有意义。只要我在我生前,做出了我至高杰出的标本,那便足够了。在未来,在我双手已经伸不到的死亡的领域,联结就已经断开,我做的东西,就也成了别人眼中的东西,跟我再无瓜葛了。真令人失望,也让我清醒。”
“活着的……活着的?”一阵悉索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是的,我太沮丧了。这么多年来,以为是创造着接近永恒的东西,结果还是如此脆弱,一个死亡瞬间就能切断我和它们的关系。标本,应该是作为标准范本,让人可以解读它的前因后果,今生来世才对。一瞬间高光的定格,不能算是标本。一阵经历,一段情感,一个活生生的人生——才是标本。”
“看不出来你是这么想。那天晚上我问你,你可不是这个态度。”他反笑道。
“毕竟您那个时候情绪不稳,什么都忘了,也忘了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您。您问我,有什么想留住的东西——我想留住我们之间的感情。”
“嘿,注意措辞,是你的感情。不是对我,也与我无关。只不过我刚好是最接近你的,最适合的素材而已。
“随你怎么说。 我会好好对待你,赡养你。直到你所有那些——把你和他人区分开来的念头,都变成太阳下的灰尘。相信我,你永远不会有那只猫光亮的一瞬,你是我最美丽的标本。”
他嘴唇发白,眼球颤抖,他的学生将世俗仁慈化为残忍的利剑,钉得他鲜血直流。
“所以,你想出的,就是把我的作品和我关到一起,一起不得重见天日吗?”
虎豹外龇的利齿,鳄鱼瞠目的眼白,犀牛糙利的巨角,尽皆神采奕奕犹如生前,一张张血口与一双双眼睛,镶嵌在厚重幕墙上,在黑暗里幽光烁烁,仿佛能听到它们大张的血口残留的尖啸和怒吼,延伸着生命的狂肆。他的老师双手交叉,抵在双膝上,坐在被他软禁的屋子中央,俯身弓背,微微抬头看他。他背后一圈环绕各式各样的标本头颅,在地下室晦暗的顶灯下,反射无机质的灿烂。
“我没发现聊了这么久。您在拖延时间吗?”他看了一眼手表,“这里太深了,这房间四面都铺了几米厚的混凝土,做了隔音结构,加上我的转移工作做得不错。是可以被您表扬的缜密,所以您应该比我更明白,只有我知道您在这,这意味着什么。”
“哈哈,很好……很成功!”
他的老师从椅子上起身,像头猛兽挟裹着风扑到他跟前,颠得脚铐铿锵乱响。隔在他们之间的铁栅栏一震,他攥住栏杆的手背青筋暴涨。顶灯熠闪的红光照在鲜红的地毯上,红光泛滥,化作渗进他老师眼白中的狂喜。他老师粗重地嗬嗬喘息,咬紧牙根,鲜红的牙龈几乎渗出血,一双疯狂的眼睛,看起来和这扇铁栅栏内的猛兽摆设如出一辙,天生天成。
“对……对!你是我最好的学生,质疑,反驳,再到扑灭前人,就是学生该做的!只是要小心呀,不要被岸上的冤魂咬住,被从那安全的水区拖出来,到最后,除了气味,什么也不剩下!不要被自己亲手创作的东西咬断脖子,就像我一样!”
他抚摸他的老师隔着栏杆的脸,那张生出皱纹的脸因亢奋而扭曲,牙齿咯咯作响,双眼热切地注视他,肆溢着生命力和狂妄。他的轮廓倒映在那双眼球里,也像被装钉在玻璃框里。喜悦和战栗油然而生,这就是他想要的。作品总得有名字,他给它起名叫“客厅”。客厅里总会坐着你在别处默默注视着的家里人。他从最初就应该以此为目标,不过他就算走了许多弯路,也算醒的不太晚。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他希望他老师这份与他生息相关的共振引发的快乐,持续到一方死去那日。
“我会再来看您的,老师,会记得带上您的猫。”
他按下闸门开关,拾阶而上,把那人的大笑关在身后。
完
备注:笑语
作者:【七招】蝌蚪
辛羽住进医院那天收到了哥哥托人带过来的花,粉玫瑰与绣球花争奇斗艳,为它们增添娇嫩的露水后来成了霉菌滋生的温床,早早使它们被丢弃掉的命运实现。
辛羽讨厌鲜切花,辛羽讨厌会萎败的东西。她在电话里跟哥哥说,我讨厌鲜花,我喜欢永生花。然后第二天她就收到了摆满整个病房的永生花,从病房里摆到病房外,白玫瑰,郁金香,洋桔梗,它们从遥远的地方赶来陪伴小女孩,包在玲珑袋里鲜活地开放。查房的护士说 只有童话里的公主才有这么美丽的花园。脸色苍白的小女孩听了这句话,脸上终于泛出了笑容。她跟哥哥和妈妈说,谢谢你们,让我在被做成标本前过了一段快乐的日子。
辛羽没成年,所以她没有知道自己病到什么程度的权利。辛羽把一些永生花给护士,求她:姐姐,您告诉我我生了什么病好不好。护士喜欢漂亮的花朵,于是她告诉这个小女孩:辛羽生了一种很奇特的病,她的心碎掉了,像是玻璃一样地被人击碎了。众所周知,人没有心脏是活不下去的。医院给出的治疗方案是把辛羽制成标本,这样她即使没有心也可以活下去了。辛羽的母亲签了同意。
医院的医生在对辛羽进行治疗之前,问她:“你的心脏为什么不在了?”
辛羽盯着被霉菌绕了一圈的鲜花,她舍不得丢掉它们,说,“因为……一个人。”
“哦,”医生边写记录边说,“那是最常见的一种心碎。”
那是最常见的一种心碎,医生说,没事你被做成标本之后会好起来的,都是这么过来的。
被制成标本需要每天都吃药,这些药会一点一点抽干身体里的水分,让辛羽流不出眼泪,让辛羽体重渐少。辛羽跟永生花讲她心脏如何破碎的故事,她讲他们一起出去玩,一起学习写作业,相爱,争吵,伤害。这些是被禁止讲述的东西,辛羽的母亲说,这会阻碍你变成标本。但是辛羽想要摆脱记忆,于是她不停地让记忆从嘴里像河流一样流出,每讲述一次她就希望自己会忘掉一点,结果她并没有忘掉,只是招致更多混乱。像是所有颜料都倒到了一起一样。听她讲述的永生花在夜里会获得生命,跟她对话,问她:那个人是怎样的人?
辛羽脑海里滑过家人对那个人的偏见,滑过她们牵着的手。爱像一根巨大的毒刺,再次刺入她不复存在的心脏。她说:我不知道,我觉得我从没真正认识过那个人。
她不停地回忆,像是守财奴一遍又一遍地细数自己的资产。不时地,愤怒将她击垮,而后浸入悲伤,又是愤怒使她再次振作。母亲对她说:你遭到了欺骗。她复读一遍:我遭到了欺骗。母亲对她说:有我们陪着你,拯救你,你很幸福。她复读一遍:有你们陪着我,拯救我,我很幸福。
辛羽被困在言语和暗示的笼子里,剥夺正确的知觉也是成为标本的条件之一。她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特别是爱。她被泡在如福尔马林般家人的爱里,他们无微不至,为辛羽铺满光明大道。辛羽的妈妈说: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掉了。辛羽说:你说得对。她应该很开心很感动,可她越来越觉得无法呼吸。她的家人都很爱她,在她心碎的时候,她该为自己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帮助而感到幸运,他们告诉她,她就不该有天然心脏,他们商量着在她被制成标本之后给她安一颗机械心。这样的爱是防腐剂,防腐剂会使她不像花朵一样被霉菌侵蚀。
她渴望着那颗机械心脏,这样会使她的心腔又再次被填满。但她后来又后悔了,她想念她自己的心脏,于是有一位护士姐姐告诉她:其实心脏在被制成标本前会再度长出来。
护士姐姐说:“方法很简单,只要你每天出去晒晒太阳,发现这个世界还是可以被爱的,你的心脏就会慢慢长出来。但是当一个人被制成标本之后,他不会再有天然心脏了。”
她照做了,她瞒着妈妈和哥哥,出了医院的门。她全身的水分被抽干了一半,她已经变得很轻了,还好今天没有风,要不然她会被刮走。她走在这条街上,突然身体里剩下的水分,小部分从眼睛里流出。她想起她和那个人来过这里,她们在月光的庇佑下手牵手走过这里。
她走在太阳底下,感受太阳传输的热量和温暖,静静等待他们将自己风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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