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此之前,沉舟从未对希奥特拉一族有任何直观的了解——他对世界的认识仅限于书本,而他所谓的世界,仅限于符文、咒术,以及永无天日的地牢。于是他只是望着露西尔的眼睛,他因这世上有如此动人的颜色而怔然。她的眼睛澄澈而干净,一如他在书中所见的火欧珀,或者珍贵无比的帕帕拉夏宝石。他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出声音,于是他向着露西尔摇头,致以歉意。
而至于露西尔,她对尹月族的了解,也绝不会多于希奥特拉族之于沉舟。她从未见过沉舟挟在手指之间的符纸,亦惊讶于咒术所展现出的强大能量,那是一种难以界定的“魔法”——她姑且将“术”归为了魔法,尽管她知道那与她所继承的自然之力截然不同。
这时候她看到沉舟对着她轻轻地摇头,藏在兜帽下的面孔露出歉疚的神情。一瞬间她福至心灵,抓住了沉舟的手腕:
“你不会讲话?”
她的手掌干燥而温暖,手指纤细却有力。
沉舟倏地笑了,他翻过露西尔的手,在她手心之中一笔一划地写:
“我不能讲话,但我能写。”
fin
-
【老爹我掏空了最后一点脑洞。
A又被捆起来了。他感觉非常困扰。
实际上。不管是谁,在被捆了大概五个小时之后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结果还没来得及活动一下就又被捆起来,都会感觉到困扰的。胳膊和肩膀真的好酸啊。
何况还有一名持枪的劫匪好像在模仿大独裁者的片段一样情绪激动的手舞足蹈,还时不时就拿枪指着A。
“混蛋!居然敢这么耍我!早就预谋好的吧?早就想好要把我当替罪羊了吧!”
一边这么发泄般咒骂个不停,一边还哭了起来。
他说话的对象到不是A。而是在不久之前声称发现了追踪器,要想办法调走警察,再想办法回来汇合而开车离开,把他们留在这个悬崖下的山林木屋,结果一去不回的同伙。
这样说可能会不太好理解,就稍微将事情从头解释一下吧。A和朋友在早上去银行时遭遇了银行抢劫,被抓为了人质。作案者是两名甚至连脸都没有遮、让人怀疑是不是电影看太多以至走火入魔的青年。但他们做的事情却让人笑不出来。事实证明,三个笨贼这样的故事只有出现在电视里才能给人带来快乐。因为两名劫匪不仅射杀了按下警报器的银行职员、打伤了前来交易送车的警察,甚至连被劫持的七名人质里,也只有A和朋友活到了现在——不过这应该不止是偶然。劫匪在有意杀掉体格强健的壮年男性,会拖后腿的老人和哭闹的女性,特意留下看起来相对冷静配合,又没法对他们造成威胁的两个青少年。
从这一点看,劫匪们到也不是彻底的没脑子……因为没脑子的只有其中一个。
在他们驾车逃到现在的据点、同伙以那种相当敷衍的理由离开之后,警察很快就从山崖上包围了这片区域。虽然还没有发现这间木屋,但直升机一直在上空徘徊,被抓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不过,根据警方的喊话和越来越大的降雨来看,说不定比警察更先找到他们的,会是山洪和泥石流也说不定。
劫匪开始还对同伙会回来救他深信不疑。但当他发现装钱的袋子早就被掉包之后,就彻底崩溃了。
对他而言,应该是进退两难的状况吧。在同伙的诱导下,一直以来开枪杀人的都只有他一个,就算现在出去投案自首,也只会被定为死刑。而如果留在这里,也根本看不到任何生路。
——不过,在A看来,会被这样简单的伎俩骗到,简直比劫匪所做的事情本身还要更匪夷所思。
因为并不是在向自己问话,所以A并没有回答的打算。但这个好像又引发了不知劫匪出于什么理由的愤怒。
“混蛋小鬼!连你也把我当白痴看了吧?!信不信我现在就开枪打死你!”
……实际上A是不太相信的。
他和朋友曾经趁着劫匪情绪崩溃而试图逃跑,虽然最后逃掉的只有朋友一个人。但被抓回来的时候,A根据劫匪“别想跑”“我才不会一个人死在这”这样的宣称里,还是察觉到对方的心态:他应该很害怕被留下来独自等待死亡。
而A的尸体当然帮不上什么忙。不过如果说出这些推断,感觉会遭受不必要的暴力,所以只好忍耐了。
“你……要不要稍微冷静一下啊?”
结果肚子上还是挨了一拳。
“别用这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我说话!你懂什么!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小鬼——”
骂到一半,劫匪突然停顿了下来,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露出相当狰狞的笑容。
“说到底,你也和我一样嘛!被背叛了啊!明明之前还做出一副要替你挡枪的架势,结果到了生死关头,不还是丢下你自己跑掉了吗!”
“喂,喂,被背叛的感觉怎么样啊?!”
又哭又笑的,小学生吗?
A还是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对方在说什么。前面的话应该指的是他们离开银行被押上车的时候,因为相当不擅长运动,A不小心绊了一下,摔倒在地上。结果被神经紧张的劫匪认为是故意拖延,差点就要开枪了。还是朋友挡在他面前,说服了对方他们留下人质性命的必要。
而后面则是不久前他们的那次逃跑。就像之前说的,A相当不擅长运动,所以没跑出多远,就又摔倒了,还从山坡上滑了下去。朋友只是啧了一声,就毫不犹豫的继续跑了起来,所以只有A被紧追不舍的劫匪抓到。
背叛啊……原来在对方看来,当时是这样的情况吗?
不过其实两边的性质相差很多嘛。
A和朋友这里因为某些原因姑且不提,劫匪和同伙那边,不管是特意设计的将重罪行为推给劫匪,早有预谋的偷换赃款,甚至刻意躲藏到这个面临山洪的小屋……这些都足以证明,这两个人的同伴关系十分值得质疑。
A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但就在这时,他留意到了“那个”。
所以,他像是放弃一样深深的叹了口气,放松肩膀向后靠在墙壁上,小声的嘀咕道,“……”
——然后。
为了听清他说话而全神贯注的劫匪,就被从后面打来的木棍砸晕了。
朋友浑身是土,单手握着一断还连着细枝与树叶的木棍,毫不松懈的又给劫匪补了一下,才过来给A松绑。
“幸好你发现了。配合的还不错嘛。”
对,就是A当时从窗口看到的“那个”。
“……因为我觉得,自然界不存在会以jingle bell节奏抖动的树枝哦?”
“还不是你最近一直在唱。”
“圣诞节快到了嘛。”
在这样轻松愉快的对话中,A活动着终于恢复自由的手臂和双腿。真的好酸。明天大概会浑身都疼了。
“先别抱怨了,赶快离开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去。”
朋友打断了A关于肌肉酸痛的担忧。
“对了,这个劫匪怎么办?”
“谁管他。”朋友冷漠的说着,甚至还报复一样朝着对方肚子上狠狠蹋了一脚,当先朝着木屋外走去。
说的也是。
反正怎么样都是死,就让他自己选择死亡方式吧
A礼貌的绕开昏迷的劫匪。在出门前,他想起之前还没来得及回答的、关于背叛的问题。啊,对了,像这样的小声说着,A回过头,朝显然已经没法听见的提问者如此说道:
“我不能评价没有的东西。”
——“它”在岸边苏醒了。
温热的阳光、干燥的沙滩、暖呼呼的水汽、爬动的寄居蟹、嘈杂的人群……
每一样都是一只水母无法承受的东西。
它晶莹透明的外皮在失去弹性——这种感觉很新颖。这本身是一只水母不该拥有的感触,此刻却清晰地传遍了全身。
啊,好难受。它迷迷糊糊地想。很快它便意识到了一件更为惊奇的事情——它正在思考。
水母是随波逐流的,它们总是乘着海水的热流旅行,洋流走到哪里它们就飘到哪里,面前出现了什么便吃什么,何曾需要担心其他的问题呢?
于是,与生俱来第一次地,它拥有了自己的意识,并开始思考第一个问题:我该做什么?
我正在变干。我光滑透明的身体正在逐渐干瘪下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我很难受,所以这应该不是一个好的征兆。
这样想着,它得出了自己主动思考出来的第一个结论——我要回到海里去。
向来轻盈的触手此刻变成了意想不到的累赘,在岸上的它们不能如以前一般随着水流自如摆动,只是硬梆梆地被水珠吸附在沙滩上,像一张无形的网阻止着它的行动。求生的本能令它全力扭动着躯体,触手拍打在沙滩上溅起水花,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使它吓了一跳。它的世界里从未听过这样富有爆发力的声音,毕竟它是一只水母,只知道顺着水流快乐地游行。
它停了下来,疑惑地思考起声音的来源——它小心翼翼地放慢动作在沙滩上移动着,果然再没发出那样的声音。随着它的前进,烙人的沙粒沾在它湿滑的触手上,怪奇怪的。它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小水洼,突然发现有一个奇怪的生物在水里盯着自己。水里的那个影子长着透明的身体,头上有一些奇怪的纹路——或者说部件——
嘿,你好。
它不能发出声音,所以晃了晃触手,对方也回以友好的触手。可当它继续向前爬去的时候,对方也继续向前爬去了。
它久久地凝视着那个生物,疑惑地歪了歪头。可它没料到的是,对方也歪了歪头。
好吧,也许这是一种陆地上特有的方式。只不过它不明白这到底是友好还是逐客令。它只是一只水母,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也不明白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还是抛开这些先回到海里去。
当触手接触到熟悉而舒适的轻盈感时,它知道自己的目的达成了。海水渐渐灌满了它的身体,它又变得晶莹透亮,又变得能够在水里轻松地漂流了,柔软的身体在水里舞动着,令它感到宽慰和欢欣。
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它决定先游到旁边的石头下休息一会儿,便蠕动着触手游了出去——对的,它还在思考,这不像一个水母,水母也不会认真思考自己是否还是一个水母——它还是长着头上古怪的器官,还是能感觉到触感,更重要的是,它正在沿着自己选择的路线朝那块石头前进,一只水母是不会思考自己的目的地的,它们更喜欢随波逐流。
或许我已经不再是一只水母了。但那样的话,我又是什么呢?
它不安地游来游去,许久之后才察觉到,折腾了一天的自己已经饿了。它随意地张大身下的口,清凉的海流夹裹着细小的浮游生物涌进体内。直到它们被消化完,它才意识到自己在饥饿下所被驱使的本能行动。
它低下头看着自己漂浮在水中的触手,又抬起头看着远处正在捕食的同类,更加疑惑了。
我觉得我还是一只水母。这跟我以前做的没什么差别。可如果这样的话,我到底是什么呢?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它迷茫地想。
就在这时,另一个声音在它的脑海里悄然响起。
——知道自己是什么很重要吗?
——也许是吧。
——知道了又会有什么变化?
——不清楚。
我仍然需要回到大海,也仍然需要捕食,一切并没有什么变化。
它茫然地注视着眼前的大海,忽然发觉这一切其实并没有什么意义。
那样的话,只要“继续”下去就可以了。别的东西思考了也没有用。
它像一如既往一样摆了摆触手,欢快地消失在了洋流里。
字数13101计分用
十字梅鹿辄
一、
十一月的卡塔尼亚!
约书亚推开门,几乎跳着踩上了街边的地砖。若不是担心自己背着的包裹会撞到行人,兴许他还会在家门口原地转上一大圈。十一月的第一日对于约书亚来说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即便已步入秋冬交接的时光,可这座被地中海气候环绕的小岛都市的空气依旧能使人轻松快活,就像海风撕碎了新鲜柑橘,捧起那香甜的汁水渗入了街头巷隅,然后又被忙忙碌碌的人群、被低空掠过海鸟轻盈带起,引得四处都是这样的甜美气味,其中夹杂着一点令人舒畅的咸腥。约书亚喜欢这个时节,约书亚喜欢这里。约书亚今日也在为自己能生活于此地而感到满足。
他对来自四面八方的诧异目光不管不顾,仍旧大步地、充满节奏感地踢着腿往前走。这片地区的人们有相当一部分是岛外来的观光客,他们本就对陌生的地域风情充满好奇,而如果此时此刻跟前正巧出现了像约书亚这样的家伙,那么他们自然很容易被其吸引住了。
——夸张。夸张,够夸张的!
第一次见到约书亚的人们大都会这般感慨。就算是已经熟知他的邻舍,提到他的时候也会拣选类似的词语来形容。浅到几近亚健康程度的皮肤,与前者相对充满活力的四肢,对于年轻人来说为时过早的白发,还有稍许令人生畏,却洋溢着快乐又不谙世事的、只属于年轻人的眉眼。
而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写着违和一词的人,现在还穿着清洁工的制服,背着近一人高的皮箱边游荡边哼着不成调的摇滚乐。直到抵达了街道尽头,他才在信号灯的一旁站定身子,快快乐乐地将背后的箱子卸到地面上。他从里面取出了各式各样的清洁工具,开始认真地从大街的第一块砖石清扫了起来。
这是约书亚·托德契尼在西西里岛生活的第十个年头。
他喜欢这里,也自然喜欢把这里每一个角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这样才能让更多人体会到这座小城市的好——他这么想着,心情也更加明朗起来了。一边打扫,一边同经过自己身边的——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脸庞挨个儿打起招呼,完全不在意对方是否会回应自己。那由于早起而略显困倦的阴翳也完全地消失在了他的眼里。
然而就在他继续着他的快乐清扫的时候,却唐突地被迎面而来的少年装了个满怀。“走路看道儿……等一下,把我的钱包交出来!”
他朝跑远了的少年大喊了一声,急忙快步地跟了上去——追赶上去之前他还不忘把自己的扫帚塞进箱子里,引发了四周一阵窃笑。脏兮兮的少年和他一前一后地奔过了这条巷子的每一个拐角,约书亚很快连咒骂都做不到了,只能一边喘着气,一边落到了后面。他从疾步的奔跑变成了小跑一般的快步走,最后转化成了与平时无差的前行,一路上没有停下。
“你……你要庆幸刚才没有出现热心的好市民……说吧蒂莫西,什么事儿?”
待到两人闯入了街角的影子,约书亚才撤掉了先前那副气喘吁吁的模样,他站起身子唤着对方的名,又打量起对方的脸色。小少年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妙。
“您随我来吧,”少年这才转过身来,有些慌乱地看向了约书亚。他的声音甚至有点戴上了哭腔。“我想……清理尸体。”
“啊,好的。”
于是他老老实实地跟在蒂莫西的身后,背着自己的大箱子走过一条条熟悉的街道,他走着走着,心里突然生出不安来了。这条路线他过于熟悉,熟悉到了现在他有点想否认这个事实直接一溜烟跑路的地步。“蒂莫西,蒂莫西?”他小心地,带着试探一样的语气,轻声细语地想从少年的嘴里套出点讯息来,却屡次都以失败告终了。
直到他接过钥匙,打开蒂莫西指给他的房门——他见到了如睡着一般伏在餐桌上的老熟人,这时他才确信了自己的猜测,同时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马里诺先生死了,他原本在餐桌边上看报,却突然倒了下来,当时我就在旁边。”他听到小少年总算是憋下了眼泪,嘟囔着抱怨起来。这家伙看到尸体倒是冷静下来了。“您看,他明明什么伤都没有受,甚至可能连自己即将被杀这件事都没察觉到……怎么会呢……怎么会。”
约书亚蹲下身子,将自己压低到了与尸体相近的高度,又吩咐自己的匣动物——名为阿喵的棕狼在尸体的周身来来回回嗅了好几次,才放下了尸体。“你说得对,表情相对平稳,没有枪伤甚至没有任何外伤,内脏却凭空消失了,兴许是被谁给夺走了。”他看到蒂莫西倒吸了一口气,便改变了措辞:“我想是‘火焰’干的……靛色的那种,用来施展幻术。施术时间是昨天半夜,至于你说的今天早晨……那是他撤去幻术的时间,用来填充的东西没有了,马里诺自然活不了多久。”他比划了几下做出结论,接着拎起马里诺的尸体,将他丟进了事先准备好的棺木。“最近能掌握火焰的人越来越多,单从死亡方式来看,这并不难想象——好了帮我把他再塞进去一些,等下我们要把他搬走,他是个需要悼唁的重要人士,时间很紧急,不是吗。”
“可是再怎么说……也没有人会选择对马里诺先生下手呀!”蒂莫西和约书亚一样藏不住感情,可是他不乐意戴口罩,因而只能任由愠怒和困惑在他的脸上一件件地展现出来。“而且,您自己也受过他照顾呀。”
“可他是黑帮,什么时候被杀都不奇怪。”约书亚装好尸体,转而打量了一眼现场,随后打开背包,将洗涤工具一件一件地摆出来,按照使用次序给它们挨个排了队。他早就习惯了年轻人的激烈反应,也知道对方无论怎样闹腾都不至于妨碍自己工作。“你也是,我也是……哎,我想……你不会是想让我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吧?”
约书亚知道老马里诺手里捏着很重要的东西。各路渠道的药品——能在医疗机构出售、救人性命的正规货,和只能在小巷深处偷偷交易、上不了台面的提取物,它们或多或少会从马里诺的手里经过,最后被安排到各个机构名下。而现在他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咽了气,组织更上层的家伙们自然不会熟视无睹。
只是,他们自己也不会大动干戈地亲自调查就对了。
想到这里,约书亚成了更为大惊小怪的那个。他伸手朝蒂莫西指了指,差点把手旁的试剂打翻。阿喵抖着耳朵,在一旁呜呜乱叫。“等一下,等一下,整条街上最乖巧听话的蒂莫西。”他一时停下了打扫工作,无比认真地盯着对方皱巴巴的脸看了半天。“我是个清洁工,你知道清洁工的意思吗?打扫卫生……也就是大街小巷扫地的!尸体是垃圾,可活人不是——更何况我们根本查不出是谁杀了马里诺。”
“可组织告诉我,您清理过活人。”
“……因为当时他们给了我很多钱。”明明大半张脸躲藏在口罩下面,最后他还是撇过脖子,心虚地往阿喵那两对昨天刚刚被自己修剪好的爪子左看右看。“这不是重点,我们连凶手是谁都不知道,又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儿呢?”
“啊,关于这个。”蒂莫西靠在约书亚清理完的餐桌上,双手支起下巴,声音听起来很是沉闷。“组织是有安排的——把近期上岛的,会‘点火’的人全部处理掉。所以需要你。”
约书亚瞪大了双眼。
“这不行!”几秒钟之后他喊了出来,“为了解决凶手,这代价太大了,我做不了。”
“上边说了,是能给戒指点火的人——也就是像您一样的人。这样的家伙本身就很少,而且现在这里只有您能揪出他们,想想看吧……”
“只是因为对于你们来说,不属于任何家族的我就算被寻仇上门也没关系。”他轻快地抱怨了一句,接着抓起自己的匣动物,径自捏起了对方的爪子,朝蒂莫西的脸上糊了过去。“真是一群坏心眼。”
“关于这个我也想过了,我会帮您的。”少年用他那张长得并不讨喜的脸蛋朝他勉强地挤了个笑容出来,“马里诺先生死了,不止药品的路线会出现混乱,而这片区域的防线也等于彻底空了出来。在新的继任者安排下来之前,不能再出新的问题了——所以我想,处决凶手只是诸多的理由之一。”
约书亚瞪了对方好一会儿,他沉默了半晌才终于放下阿喵,继而伸出手。“让我跟你的上边儿的家伙说说话吧,有合适的价格我就答应。”
蒂莫西乖乖地掏出了手机,丢在他手里。
二、
他本就不擅长悄无声息地追踪。
若不是对方首领给的酬金足够多,现在他早就把枪一扔钻进被窝了。结果两个小时前他还是老老实实地爬上了这座城市的最高处,尝试着感知起了周围拥有火焰能力的人。那时候他感觉自己几近整个融入卡塔尼亚的土地里去,花木和枝叶成了他的眼,每一缕拂过小镇的海风就如同他的呼吸。于是岛上正在发生的,与指环与火有关的一切他都能看见。
最后他找到的便是自己此时此刻想方设法跟踪的两名目标。可疑,非常可疑——他盯着两人的背影,不由地直皱眉头。两者的差距太大了——发色,五官,年龄甚至人种都不相同,他们现在正默契而安静地走在街上,期间没有人多说一句话。除了上下属之外,约书亚暂时没有猜到新的关系给他们按上。
他们走走停停,终于抵达了约书亚心里理想的场所——这是一条没能得到翻修的废街,也是埋葬性命的好墓地,人迹罕至,冷冷清清,偶尔他也会在溶解完尸体和垃圾之后跑到这里来,看看有没有需要自己一并清除掉的东西。他拉上兜帽,又将它系得很紧,尽可能地把自己的脸和头发收在了里面。他觉得目标已经发现了他拙劣的跟踪,但是他并不在乎。他擅长遮盖人类和暴动留下的痕迹,但这其中向来不包括他自己。
他透过枪的准镜,看到其中一人抬起头看往自己所在的方向,那是柔和的,却又带着些许痛感的紫,虽然相隔的距离不算太近,但姑且也算是对上了视线,他这才发现他们似乎年纪相仿。对方没有发现自己,他的目光很快就转了方向,可那余韵却悠悠地融化在了约书亚的眼里。真漂亮呀——他抱着枪,指尖在蝴蝶扳机上一搭一搭,仿佛有些恍惚地做起了白日梦。
他在等。
他不需要完完全全的隐蔽身形,现在他只需要一个很小的,很小的机会。比如一阵被海风抖落的枯叶,比如一只受了惊吓跳上断墙的猫儿。他只需要一个能让他扣下扳机的机会,他甚至不用想办法跳下来。
他突然听见由远及近传来的汽车鸣笛,或许是源于闹市区的,现在他来不及思考这些。在下方的两人不自觉地循着响动转过头去的时候,他便朝他们扣下了扳机。可他马上又惊讶地发现其中一人早已准备好应对自己了——在光和热量飞驰过来的同时,约书亚纵身从年久失修的墙壁上跃了下来。
他几乎同密布的枪声一同坠落,皮箱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他的手边,令他松了口气——跳起的时候他感觉到包裹了细小火焰的逆流险些划破自己的脸,而紧接着来自后方的碎裂和倾塌声在片刻内占据了他的听觉。于是他一边庆幸着还好自己选择跳了下来,一边重新站稳身子举稳武器。
他看到自己射出去的子弹全部唐突地在空气中止住了前行,直到最后连原地打转都做不到了,才各管各一股脑地全部落在地上。褐发的年轻人在他跳下来时已经打开匣子,抵挡在约书亚和自己的另一名同伴之间——借着昏暗的灯光和指环上的火焰约书亚辨别清楚了,那是他之前中意的对手。
只是对方的武器也过于特殊了。约书亚在看清楚年轻人之前是用什么工具向自己施展攻击、并抵挡下子弹的时候,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不可思议的感慨。那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东西——被雷电和火包围、充满机械感的立式麦克风,还有已经对方手里稳稳托着在手里,正在发散乐音、震颤着空气的乐器。
这对于约书亚来说过于特殊了。他听说过有人制作出了兵器形状以外的匣子,不过此时此刻他也是第一次见。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为何——”
对方似乎意图询问些什么,可结果话语却被再度响起的枪声掐断在空气里,约书亚默念了三遍“不要和敌人交流,”才总算按捺下了作答和夸赞那柄吉他的念头。取而代之的是轻型机枪在他的怀里持续地发出咆哮,投射子弹,可它们无论如何都破坏不了对方的防线。青绿色的火在他的认知里向来是最难对付的,他思考了一会儿,用力地踩上了皮箱的最末端——沉重坚硬的箱子短暂地立起了一瞬,这对约书亚来说足够了——他伸手从里面抓出另一把机枪,开始了更为密集的扫射。他瞧见自己的子弹两次打在了同一个位置后,那个位置周边的屏障也相应地变得薄弱了几分。
若是再接近一点的话——
在他这么考虑着,决定再往前一步开枪的时候,对方手里的弦乐器却忽然变了模样。他看到年轻人也停止了弹奏,将它整个反过来握在手中,继而朝着他的武器挥落——乐器四周生出了夸张而沉重的刀刃,已然不再是方才只能用来抵御攻击的防护工具。约书亚并没有料到这一点,待到他边后退边发现自己的一把手枪成了碎片的时候,他的右臂也早已结结实实地被划开了很长一道伤口。
虽然及时发动了活性化的能力,但很明显他赶不上对方的动作——他的指尖,上臂乃至整条胳膊都失去了行动能力,在他暗想着情况不妙的时候,对方却闪身更进一步地接近了。约书亚隐约估摸出了自己需要后退的距离,可实际上却也只能堪堪避过;他本能地抬起枪,却没来得及准备好足够的力量抵挡攻击。结果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武器被一分为二,碎裂的枪管和弹夹散了一地;而他的子弹也骨碌碌地往四面八方滚落出去,一时半会儿也寻不回来了。
他自己也在这场小混乱当中失去了平衡摔落在地上,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青绿色的火焰落下,又在自己的耳畔止住动作。
“我输了,您动手吧。”长斧刃部挨着他的脑袋,隐约他还能听到火焰劈啪作响的声音,像是在对他低语。而他自己只握着扫把与尾端相连接的根部——这还是他情急之下好不容易抓握到的东西,看起来有些不堪。战斗的消耗让他不由得摘下口罩,好让自己最后再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您不再攻击我们就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对方只是摇了摇头,利索地将长斧收回了匣中。“我们只是单方面地被您缠上罢了,只要您愿意就此止步,我们就没有再交战的必要。”
他叹了口气,维持着倒下的模样将指尖对向了另一人,随后不由分说地扣下扫把上的按钮,原本只能用来清扫街道的工具却顷刻间变了模样——年轻人在这机械碰撞交织的声响下脸色有些错愕,却及时地反应了过来,他再次亮出武器,将约书亚最后的挣扎远远地扫到了一边。可即便如此,对面的二人也没有流露出准备继续对自己动手的态度。
“……我不太明白,先生们。”他拍掉衣服上的尘埃,从地面支起了身子。“我攻击了你们,并且失败了——甚至两次,即使这样你们也不杀死我吗。”
年轻人似乎在斟酌语句,而更年长的那位却先一步地开口了:“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夺走你的性命,不过作为交换,能告诉我们你这番行动的理由吗?”
“唔,所以就是……我说了你们就会放我一条生路?”
“你拒绝回答我们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好吧成交。”
他将马里诺的死,当地黑帮的想法,以及自己接受这项委托的理由简单又如实地说给了他们听。“看来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我们也是有任务在身才到这里来。”他说着取出一张照片,将它送到约书亚跟前。“你见过他吗?几天前我听说他出现在这里……他和你我是一样的。”
“没有哦,”约书亚晃了晃脑袋。“目前为止我没有找到陌生的火,除了你们……我们换个地方聊这些吧,至少待在室内会比这里舒适。”约书亚见对方许可了,便拎起皮箱,准备把前面散了一地的大小武器一件件归位。然而在他刚开始动手得时候,却又先一步地碰落了些小物件下来——它们被摆在最顶层,险些砸中他的脑袋,不过对方好心地帮他拾起了它们,“哎哟真疼……谢谢您,先生。”
对方摇了摇头:“小事,说来为什么还会有绘本?”
“嗯?绘本?”他扫了一眼手里的读物,自己也有些不明就里,“绘本……绘本……我想一想……啊,好像是给小鬼们买的东西……哎呀!”
“小鬼们?”
“是的是的,我差点忘记了。”他将那几本画册按照顺序理好,整齐地塞回到皮箱的最底层。“这么一闹我才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没来得及做呢。这么说来没有被杀真是太好了,谢谢你们。”
三、
这个国家的孩子没有未来。
他从硬板床上翻身跃下的时候,无线电的报时声和远处的炮火同时响了起来。床头柜上还有半包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压缩饼干,他小心翼翼地掰了两小块,就着水吞入肚子里。最近的天气并不怎样,扑面而来的风里带着沙土的味道,于是在进入营地的时候他拉高了衣领,让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
他看见长官挺直了腰,正在向新来的小军人训话。有几个小家伙或许还不如一杆枪重,但他们的应答声却嘹亮得如能支起任何机枪和炮弹。他照旧挨个打量了一眼他们——那些形形色色容貌各异的脸庞,还有与他非常相似的眼。
他肩上背着自动步枪,腰间挂着手雷,趁他们开始重复那嘈杂的——那比战火还要嘈杂的宣言之前,悄悄地从营地的墙壁一侧翻了出去。现在正好轮到他放哨。
太多了,实在太多了,不记也罢。他爬上简陋的瞭望塔,心里暗暗地想。他低下脑袋,大片大片的金色便跃入了他的眼,他不知道在其他地方这样的颜色代表丰收,也懂它究竟算不算美。他只知道自己脚下是蒙着灰的黄金,黄金下面流淌着黝黑的沃土。孩子们只是夺取它的一种手段,他们至死摸不到它的一毫一厘,既然这样他们自然也就得不到未来。
为真神。为信仰。为领土。为自由。为金钱。为权利。赴死的理由太多,他记不全,也不想再记下更多。但事实上不用记下这些也能好好活着,他很久以前就抱着这些漆黑冰冷的火器,从这个营地辗转来到另一个驻扎营地。枪的用途只有一种,他的用途也只有这一种,使唤军火和孩子的人们大都需要一定的理由,这点他理解,可若是要将这些分化强加到他们每一个无名之辈的肩上,他就只能敬谢不敏了。
“——少将,以后他们跟着你。”他感觉肩膀被谁拍了拍,便转过头去。很快他就看到长官的身后漏出来几张不太陌生的脸——就是之前高喊着口号的小孩子们,他们正有些怯生生地打量着自己。
于是他点点头接受了命令,不再说更多。他无法对他们过多地说些什么,他只不过是个与他们年龄相近的少年,开口必然失去威信。这些年幼的下属们不会思考他在战场上活了多久,他们更愿意相信肤浅的眼前所见,更相信万物本质。于是他选用了以往的方式,闷哼着伸伸手招呼他们过来,指导他们怎么给枪上膛。至于更深层的——弹道曲线,火药剂量等等,他甚至不太确定究竟是小家伙们会先学到这些知识,还是他们的家人会先拿到军方的抚恤金,就像是一场赛跑。
“嘿,”在他边走神边指正他们拆装枪械的时候,一个孩子咧着嘴拧巴了一下他的手腕。“我们怎么喊你?这儿的长官太多啦。”
他看了看缝在衣服上的大大小小、充斥着各国文字的名牌,随手指了一枚看得懂的示意给他们看,不过他不认为自己会被对方频繁地喊。给予他生命和姓名的人们死去得太早,导致他很久没被喊过名字了,现在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姓甚名谁。有一阵子他总是抱着AK47,所以当时的同伴们叫了他很久的阿卡少将;而前几天他开始适应SVD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指不定将来自己的称呼会变成什么。
姓名在不断地变化,同伴也时时刻刻地被更替。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自己,空无一物,因而一成不变。不过少年人总是渴望能拥有什么,于是他只能捡来别人不需要的东西打点自己。勋章、名牌,弹壳——凡是他能找到的有价值的东西,他便全部拿走。他还吞掉尸体兜里的面包,再让鸦群和野犬叼走他们的血肉。他不知道自己会因为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得到多少价值,但至少这样的自己看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某日他在剿灭敌人小队的时候不小心扫射到了一名异国的商人。大口径的子弹打断了商人的腿动脉,导致对方没有挣扎太久便咽了气。事后他一边道歉,一边像以往那样开始在对方的尸体上翻翻找找——型号迥异的自动手枪,弹夹,甚至一些小暗器,看来对方携带的强制并不仅仅是用来自保的,这样的人他见过。他们贩卖军火给他的伙伴,也卖给他的敌人们。战局会变化,他们可能也会受影响,可无论如何利益是不变的。他把武器收入囊中,继续翻找商人身上有价值的东西。
这是一份行程安排。他花费了不少功夫,才勉强读懂了上面写着什么。明天下午——也就是十几个小时之后,这台手机的主人就会乘货轮离开这里,到西西里去进行新一轮的交易。
这似乎并不是什么有用的情报,于是他思忖了片刻准备把手机丢掉——他的手才往外伸了一半出去,却又很快地被他自己收回来了。
货轮会离开这里。
他知晓了货轮的位置,知晓了它驶离这片土地的时间。那么只要他潜入进去。
他只要潜进去……!
他突然想起了那些最初跟着自己的孩子,最后还是没有一个活了下来——不知道多久之后长官会给他带来新的人选,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再也不想见了。他认为他们如果能在别的世界上相遇,定能得到更加融洽的,安全的关系。
这样的想法使得他感到头晕目眩,险些丢掉手里的武器。幸好这里不再有敌人,也暂时没出现同伴——于是他在屏幕暗下来的最后几秒内记下了时间,就像记下弹道路线和火药的种类那样,然后将它摔成了两截。
于是当夜他不动声色地干掉了守卫,一个人溜去了码头,照着商人的记录找到了那艘正在装箱的货轮。他不擅长屏息凝神地潜行,可这次他却做得很不错。他一路辗转找到最低层的船舱,轻巧地钻进了能够容纳他体型的货箱里。他决定在里面安静地等待船只靠岸——不吃不喝,没有光和温度,只有稀薄的氧气供他活着。他紧紧地抱着自己最信任的搭档,匍匐在阴冷的最底层。
他盘算着盘算着听到了汽笛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总算是开始了航行。
可就在他好不容易藏妥了身子,以为可以安心一阵的时候,他们却寻上来了。
或是失了手和腿,或是被轰没了半边脸颊,或是身上镶满弹孔的男女老少——他们无言地望着他,朝他缓缓地行进。新鲜地血液还在汩汩流下,从他们的身上淌到他的脚边,而后化作一只燃烧着的手掌,仿佛要将他拖拽到比书中的更为地狱恐怖的深渊底下。他惊叫着挥舞手里的武器,想要驱散他们,可他却惊恐地发现枪子和炸弹却对他们失去了作用。即便被自己一次又一次扫射得不成人形,他们却不知疼痛与畏惧,蜂拥着朝他围拢过来了。
嘿,你们想要什么——性命吗——一条可不够分。
他迷迷糊糊地想着,任由自己的思考和身体在海面上漂。他感觉自己的皮肤被这些死者触到哪儿,哪儿就开始发烫。他的思考都快要被这灼热的温度蒸发殆尽了,可皮肉下方的骨头和血管却止不住地冷,甚至令他瑟瑟发抖。
直到他仿佛听到整个世界传来了沉闷的“轰”地一声,大地震颤,随后万籁俱寂。这时候他周围的“他们”才消失了。接着涌上的便是强烈的眩晕感和腹中翻江倒海一样的反胃感。仅存的三分理智告诉他,自己或许成功了,方才的震动正是工人们在搬运货箱,而现在他自己也被连同着一起安置在了这个码头的某一处。
可是他感觉不到任何喜悦,只是又等了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地扒开货物,推开箱盖,从里面翻身出来——他脚下踩着水泥灌注的地面,看到窗外的蓝天,听到海鸟的叫唤,又闻到了咸腥的海港空气。
他真的逃了出来。
然而他还来不及欣喜来不及热泪盈眶,一转身却被突如其来的强光彻底剥夺了视线。
“小孩子……?”
带着疑惑的呼唤声让他惊恐地而下意识地后退到墙角,同时举起了手里的枪。他隐约看到一名男性打着手电筒向仓库内探头探脑,试图对自己问话的模样。
“不要过来!不许动!”他尚未从强光中恢复视力,看不清对方的眉眼;他尚未在黑暗中理清思绪,感觉不到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一副表情。他只听到鞋尖摩挲地面的声响,这代表那个人仍旧在接近自己。于是他害怕得大喊大叫,几近撕心裂肺,扳机被汗水粘在了他的指腹上面。
他隐约能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诸如“你别害怕”、“你从哪里来的”此类的话语,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在登船之前他就演练过。可现在他却感觉像是如鲠在喉,什么都吐露不出来了。
接着他看到对方的手伸向了腰间。那对他而言是最为致命的起手动作。
他知道!他熟悉!
那只手伸向腰际——腰后藏着手枪,腰间捆着雷管。一定是这样的,这是仅有的可能性。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臆想,和无数次展现在他面前的现实一模一样。
于是他在能够看清对方身形的同一瞬间抬起手来,做出与平时一样的应对。经过特殊处理的手枪发出了轻轻的砰的一声,将子弹推出枪管;被击中的男人也发出了轻轻的砰的一声,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男人的半张脸裂开了,他远远地能看到扩散开的血液和脑组织液,毛发和碎裂的头骨浸在里面。
他总算能安下心来了,便像平时,像仍旧在大海对岸时那样走到尸体身边。这里看不见秃鹫,他也不知道男人身上是否带着面包,但他还是习惯了在尸体上翻翻找找。总会有收获的,他想。比如勋章,比如金钱,再不济也能得到男人刚刚准备用来对付自己的武器。
他这么思考着,首先抓住了尸体的手腕,将其从腰际的大口袋里面拎了出来。
“啊……”
远远出乎他预料的东西从尸体的指尖滑落到地上,他一时间并没能理解那究竟是什么,便蹲下身子去捡——待到他自己亲手拿到它的时候,他发出了比枪声、比男人的倒地声更加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哀鸣,像一只垂死的兽。男人准备取出来的只是一块手帕罢了。
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做错了事。他为了逃离地狱才来到这里,可又把地狱的东西带了过来。
直到窗外那一小块天空被夕阳烧得通红了,他才总算想明白了自己的愿望,理解到自己刚才究竟做了怎样与愿望相悖的事情。他低垂下脑袋,将整张脸埋进手帕里面。
最后他从四周捡来一些砖石,将它们和男人一起塞进粗布袋子,又用塑料绳紧紧地捆扎了好几圈,最后将其拖出仓库,丢入数米开外的海港。他看着深色的袋子吸足水分一点点沉了下去,随后原地蹲下身子。他的动作很小心,没过多久,他就重新看到了恢复平静的海面,隐隐约约还能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影子。只是他现在又看不清东西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面容和神色如何,只能依稀从湿润的眼睑和睫毛之间捕捉到来自下方的零星反光。他知道这光来源于什么,而现在他认为已经到了和它告别的时候。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自己花费了很大功夫,耗费了漫长的时光才收集到的,各式各样说不出从属的勋章一枚枚地从自己的衣角上扯下来,又一下一下地向着海面丢出去,直到自己手里的东西一件也不剩。他扔得过于忘我,甚至连弹夹和枪也被他抛进海里。只有男人先前带着的清洁工具被他留了下来,他用它们将地上的血迹处理得干干净净。
四、
“哇……太感谢了,不仅没有杀掉我,还答应来这里帮忙。”约书亚将怀里揣着的碗碟丢进洗碗机,砰的一声把门合上了。“可惜我既没有很多钱,又没有什么本领……只能做做简单的食物,好让伊碳和爱莱塔先生填饱肚子。”
“其实您不必这样费心。”
“嗯?伊碳这个称呼不好吗?”
现在约书亚知道了年轻人叫一之濑·伊克斯,而另一位虽然来没来得及做自我介绍就接着外出调查去了,但他也学着伊克斯的模样喊起了对方的姓氏。“我不是说这个,”伊克斯愣了片刻,又生硬地咳了好几下,“我是说,您并不用报答我们,托德契尼先生……这里,是个挺好的地方。”他瞥了一眼远处缠着教师不肯睡去的孩童们,又加上了一句。
伊克斯不止帮约书亚把绘本搬来这里,还帮忙将它们分发给了这里的孩子们。他甚至和约书亚在这里陪着他们玩闹了许久。
“是吗?谢谢你!是的,我也喜欢这里。”约书亚把最后的小甜品递到伊克斯跟前,“本来一人一份,但是因为材料不够了所以现在是伊碳独享——是大人也会喜欢的高浓度黑巧。”他满意地看到对方有些窘迫,又老老实实地全部喝下肚去,这才算彻底放松了下来,整个人反过来趴在了椅子的靠背上面——他非常担心对方还在介怀刚才的交战。
“托德契尼先生一直都在资助这里吗?”
“谈不上资助,我没那么富有,只是有了闲钱就会拿过来罢了。本来想着这次如果能顺利得到报酬的话,就给这里添点儿什么。不过现在看起来有点悬,而且我还要想办法把你们的事情对组织瞒过去。”
“抱歉。”
“不用抱歉,不用!我只是随口一说——对了,你们的任务好像是处理叛逃人员?”约书亚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几乎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凑到伊克斯身边,这又把对方吓得不轻。“如果我帮你们办好你们的事儿,可以算是今日的答谢吗?”
“……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他原先只是我们外围的成员之一,后来违反了家族的规定,妄图染指家族当地的毒品。他在事情败露之后便一直在各处逃窜,我们花费了很大的代价才在这里抓到了一点踪迹。”晌久,伊克斯才算是反应了过来,“所以您愿意帮忙的话那真的再好不过……不过恕我冒昧,您可真不像是这边的人呀。”
“原来如此……啊,对,确实不怎么像,所以没有组织会接纳我,我知道——不过这不重要。我也想丢掉枪好好做点什么,可终究我只能与它们为伴。我没有什么远大的目标,也根本没想象过这里的孩子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他看向伊克斯,难得地表现得老实了一些。“至少别变成分不清好坏,连面对善意时都要手足无措的傻瓜就行啦!愿望就是这么简单!”
“我觉得这个想法很棒。”
“噢,说起来你的眼睛真漂亮呀,比大明星的还好看!我之前就想夸一夸——”
“托德契尼先生!”
约书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在伊克斯夸赞自己的时候打断对话,而对方一番丰富又精彩的表情变化,也在他接起手机时才止住了,来电者似乎是外出调查的爱莱塔。约书亚看着对方的脸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心里也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在伊克斯手机响起的同时,他真的捕捉到了转瞬即逝的,陌生的火。那并不是爱莱塔描述的雾属火焰,并且它仅仅点燃了一瞬,很快地便灭了下去,再也燃不动了。
“在港口。”伊克斯挂断电话,似乎有些焦急。“爱莱塔先生可能追踪到了目标。”
他随着伊克斯赶了过去——果不其然地,那不妙的预感又应验了。上次是马里诺,这一回变成了蒂莫西。他看到脏兮兮的少年安详地躺在港口的一角,皱巴巴的脸难得看起来不那么渗人。
“爱莱塔先生呢。”他没有管蒂莫西,反而找寻起爱莱塔的身影来。“我能感觉到他的生命,但是很难辨别出来。”
“好像他被困在了幻术里。”伊克斯打量了一眼四周,“之前的通讯是被强行掐断的,当时他只来得及告诉我们他在港口。”
“这样啊……看来刚才的火是你呀,可惜了。”约书亚这才走到断了气的少年跟前——对方死前没有争斗,没有受伤,甚至可能没有见到凶手的模样。他摸了摸蒂莫西的身体,原本突突跳动的胸腔现在空无一物,应该也是被摘除了什么。
“您认识他?”
“是的,我们很熟悉。我捡到他的时候他十岁,那时候我自己也才二十出头。”他把尸体包裹好,又最后小心地抱了抱。“他的脸被烧伤了很大一块,当时我怎么都治不好,只能把这张脸修复成勉强能见人的模样——在马里诺接受这块区域之前,我照顾了他一段时间。我照顾过很多孩子……还真是每一批都不太一样。”
他的语气平稳,仿佛正在叙述他人的故事。
“不过他是黑帮,并且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所以什么时候赴死都不奇怪。”他唐突地放下了怀里的尸体,同时指尖窜出火苗,灵巧地打开了挂在自己手腕上的匣子。“你也是。”他抬高了声音,浅金色的火焰随同弹夹一起簇拥在机枪周围,继而指向不远处的货堆。伊克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约书亚先一步地扣下了扳机,几乎摧毁骨膜的轰鸣响彻在夜晚的港口上——很快他们听到附近传来人们的尖叫和警车消防车此起彼伏的鸣笛。
“我知道,在引起大骚乱前结束。”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正好对上了伊克斯的目光,他有点能猜到对方想说的内容,“帮个小忙吧,伊碳。”
约书亚找寻到敌人身处的位置,却发现之前已经确认死亡的少年,现在正垂着眼睛坐在自己跟前。“你好……又见面了……”在发出声音的时候,他的脸融化成了液体,一点一滴地落在地上。约书亚下意识地向他举起武器,可子弹没能击中任何东西,它们穿透了对方的身体,最终直直地嵌入地面。
他更换了方向继续扫射,不论眼前究竟是否存在敌人;待到这片土地也被盖满了子弹,他便再度更换方向。直到他先是听到一声闷响,接着又听到了拉扯和敲击的声音,仿佛是在逃离的时候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他捕捉到这个响动,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射出子弹,最终他如愿地听到哀嚎,也见到了鲜血。“伊碳做的牢笼比我想的还要坚固。”这时候他才收起武器,蹲下身子试着敲打周身凝固起来的一草一木,以及中了枪伤不得不撤除一切幻术的术士。“你之前说我们又见面了?第一次究竟是在哪儿呢?”
“……马里诺的住所。”疼痛令这个和蒂莫西别无二致的家伙不停地喘着粗气,“我本来想成为这家伙,然后自己消失的——可是这个小鬼却在我施术之前先一步找了过来,甚至通知了他的组织。这令我很难办。”
现在他的幻术彻底失效了,这才褪去蒂莫西的容貌,露出了本属于自己的脸和体型。现在约书亚记得他了,爱莱塔之前给自己瞧过他的肖像。
“所以你就转而杀了他,想以他的身份在这里活下去?”
“他是老家伙的学生,总有一天权利会落在他身上。可我没想到他们也找来了,更没料到你们……”男人的视线越过约书亚,落在了正在朝这边赶来的伊克斯身上。“不提也罢……不过你会为他复仇吗……你亲自培养成人的……”
“一般吧。更何况你是爱莱塔先生和伊克斯想找的人,我不能自作主张。”约书亚说着将自动手枪抵在对方的肩上,继而毫不犹豫地接连开了数枪。“这是从爱莱塔先生身上顺下来的,好像是梅鹿辄,还有之前厨房里的酵母菌……有酒精,也有毒,双方都没有达到致死量,只不过他会好好地昏迷上一段时间吧。”他见对方在咒骂声中昏死了过去,这才转过身来,对伊克斯眯起眼睛笑了笑,“谢谢伊碳,光是葡萄可打不进肉体。好了爱莱塔先生应该也顺利脱身了,你们不是要带他回家族吗——他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你们先想想怎么惩罚……”
“托德契尼先生。”
伊克斯的一声呼唤却像是如梦初醒,他像是听进了约书亚的话,又像是在思考别的事情。
五、
他与伊克斯再见面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伊碳——”他朝着表情错愕,险些将整杯咖啡晃出来的伊克斯卖力地招了招手。“爱莱塔先生昨天问我能不能再帮一些忙,于是我就收拾了行李过来了。这次打扰的时间会比较久,不过他说伊碳会帮我的!哇北边还真是冷……”
“……他是这么说的啊。”
“对,除此之外还说什么……什么……总之让我适应这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他的大半张脸仍旧藏在口罩下面,只露出了一对亮亮的眼。“我把我自己交给你喽?”他一边觉得伊克斯应该不会把自己赶出去,一边无比小心谨慎地问。
.
.
.
.
.
.
.
.
.
.
.
.
有些老旧的风车嘎吱嘎吱的响着。
夏夜茫然的坐在了草地上。他的理智很快便接受了现实,但在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的感情系统就死机了。现在,罢工了很久的思绪像是加满煤的蒸汽火车头般吵闹的运转了起来,将滞留的激烈情感源源不断地送入脑中。这还是第一次,小小身体里所聚集的复杂感情让他手足无措,于是他捡起身边的杂物,石头,杂草,或是军方发放补给的物品扔向那架恼人的风车。
筋疲力尽,斑驳的木质扇页上仅仅多出了几条浅到看不清的痕迹。夏夜瘪着嘴,习惯性的就又要哭了出来,但他哭的已经有些累了,而且周围空无一人,继续哭下去不但没有好处,还只会让眼睛变得更疼。
“可恶,混蛋,笨蛋,大人都是大傻逼,为什么非要选我来参加这种屎一样的东西啊!”
他一伸腿倒在地上,拽起绵羊包包盖住了脸。比连续跑了三个八百米还要难受,火燎般的肺部渴求着更多的空气,呼吸却只会加重胸腔内的苦闷,他的四肢酸痛无力,指尖也因为刚刚粗暴的行为受了伤,狼狈又不可理喻。
夏夜想就这样待着,成为一块陨石或者小花什么的,但是悲伤与无助,还有对于死的恐惧却不会放过他。他尖叫着爬了起来,把小绵羊扔了出去。
他渐渐地察觉到了,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绝望。
“我不想与大家为敌啊…一定很快就会被杀掉的………君惠酱…丽丽…晴斗…景清……呜…景清…”
小时候最好的玩伴就这样死在了眼前,那个美丽的人,突然就变成了一滩碎肉。
从一个人,曾给幼时的他带来如此之多的欢乐的人,变成了毫无意义的肉块。
夏夜不愿想起那团血肉,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景清,即使如此,景清也不再存在了。
“为什么你就这样死掉了啊!”
脑海中景清的脸和景清的残渣交替出现,被血浸透的绿发呈现出一种浑浊的黑褐色。
“无意义……景清死的毫无意义……”
支离破碎的镜片,黑色的镜框撞上了墙壁后弹到了夏夜的脚前,很快就被顺着地面蔓延的红色吞噬。
“肉块…怎么可以变成肉块!”
夏夜声嘶力竭,这并不是兔死狐悲式的浅薄感情,而是被夺去重要的人之后,无法抑制的愤怒与悲伤。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应该让我来…不,该由我来杀掉你才对啊!”
不甘由心而生,可恶的军人凭什么就这样夺走了他最喜欢的玩伴!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了那个凶恶的转学生。那个人很可怕,他所发出的死亡宣言,和对夏夜毫不掩饰的杀意让他瑟瑟发抖,夏夜对此却毫无办法。
“………我也会变成肉块吗?不要啊,我不想死……”
对于死的恐惧再次占据上风。他的脑海里再次回想起了之前他曾看过的BR直播。那些仿佛是特效一般的血腥镜头和无意义的爱恨情愁也曾带给他一些快乐。但若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就会变得如此的不可接受。
“呜…我才不要死……”
之前的胡闹耗光了他的体力,他觉得好累,但是有的事情却不做不行。
风车还在悠哉的转着,不再鲜艳的油漆和阳光照耀的草叶绿油油的泛着光。夏夜蜷缩在阴影中,怀里抱着他的小羊,低声的念叨着些什么。夏夜逐渐的放弃了思考,任由疲劳将他拖入梦乡。
毕竟是小孩子性格,情绪来得快,走得也快。醒来之后他便不再拘泥于那些烦恼的情绪了,似乎连恐惧也被他忘记了大半。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草地上戳戳戳。
“也不是没有杀过人……但我下手的时候那些人都是没有反抗能力了。我又没有力气,跑的也不快,要怎么样才能把大家都杀掉呢……”
“果然还是要等到他们失去反抗能力的时候吧……对,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再动手好了。那时候大家一定都已经伤痕累累了……”
他接受了这个近似逃避却又似乎十分合理的解决方案,对于朋友们的喜爱在生死面前轻如鸿毛。
他将颈间的四叶草项链摘了下来,诚恳地握在手中。他相信四叶草会给他带来好运,不论是得到试镜机会的时候,还是动乱时发现无力反抗的伤者的时候,四叶草总能让他得到他想要的。
“四叶草啊,请你一定不要让我碰到危险的人…尤其是转校生!拜托了。”
金色的四叶草闪闪发光,仅仅是一个物品的它自然是不可能做出任何回应的。
第一章
当羔羊揭第一印时,四异兽之一用雷鸣般的声音对我说:“你来看!”
我看见一个头戴王冠骑在白马上的人出现了,他手持弓箭,在战场上一次次夺得了胜利。
——圣经·启示录 6:1-2
这不是我来的目的。我只是想买个扳手,然后回去继续修车⋯⋯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修好它,但那不重要。宁越稍有点恍惚的低下头:经过之前的那一系列‘运动’,毫无疑问他的血糖值已经降低到了一个比较危险的临界线——何况他还没吃早餐。这让心悸和焦虑感都更加严重,连手里的扳手都好像又沉了不少。
是的没错,我已经买到一个扳手了。虽然还没付钱。他瞅了瞅自己手里的扳手,崭新,光滑,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而且一端糊满了凝固的血液和粘腻的人体组织碎片。
⋯⋯可我真不喜欢它的附赠品。一点都不。
青年心烦意乱的绕过地上那一大滩干涸发黑的血迹,从钱包里掏出一张20美元的钞票扔到柜台上。那也同样有一滩血迹。钞票上民主党的创始人躺在那一滩血迹里严肃的盯视着宁越,就像在表达着对这种行为的不赞许。
但宁越已经顾不上安德鲁杰克逊了。俯趴在柜台上的店员(那摊血迹就来自他)像是刚被拍在案板上的鱼一样扭动了一下,就时间来说那完全不可能是死后抽搐。青年只能放下自己的扳手。他左右看了看,最终掂起了一个铝制的折叠步梯——有点沉,却不至于举不动,最重要的是足够长——然后将步梯抡起来,朝着理论上讲已经死去、不过看起来马上就能重新爬起来的店员头部砸了下去。一下,两下⋯⋯三下。
画面看起来可能挺糟糕,没准得被分级委员会评个PG-13,但至少尸体终于不动了。这个过程里,黑发的加害者一直小心的尽量避开那些喷溅起的血液:好在因为尸体已经死了好一会(这个说法是不是有点奇怪?),停止跳动的心脏并没继续完成它泵血的职责。
宁越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疲惫顺着他苍白的脸色蔓延,爬进了那双总是充满着活力的琥珀色眼睛里。
在把两具尸体挪到柜台后面、把店门上的 [OPEN] 标志翻了个面之后,青年重新握起那个扳手,朝着五金商店店铺后的休息室走了进去——早班只有一名店员,而他说不定能在后面找到点什么店员带来、却再也用不上的食物来挽救灼烧着胃袋的饥饿感和闪着红灯的血糖值。
宁越已经知道外面的世界可能会有什么在等待着他,大概。但他还没准备好去直面那一切。
——至少,没人该饿着肚子迎接世界末日。
*** *** ***
11月30日 11:00 am
神明在一亿五千公里外庇护着世界。即使在末日来临的这一天,午后的阳光依然温暖的投撒在大地上,晒的人什么都不想做、只想像只趴在百叶窗下的猫一样,懒洋洋的蜷缩在阳光里度过一段轻松愉快的时光——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就像宁越生命中那九千多个日子里的每一天一样。
或许得刨除掉这个。
青年小心的绕过不远处那辆冲上了人行道、撞毁在树干上的福特翼虎。SUV的保险杆扭曲变形地镶嵌在冬日里更显干枯的树干里,车前盖被冲击力撕裂外掀,发动机裸露在空气中。前车窗的玻璃也同样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蛛网状裂痕,而更触目惊心的是从车内喷溅在挡风玻璃上的血迹。宁越遗憾的看了那辆车几眼,加快了脚步——他确定有什么正在那片血迹后晃动:无论那是什么,都不会是一个活人。
看起来越来越像是世界末日了。有丧尸的那一种。
[ 3小时20分钟前 7:40 am ]
世界被涂抹成鲜血的颜色只用了不到两分钟。实际上,只不过是绕过一排货架的工夫,那个大声抱怨着坏运气、催促着店员替他叫救护车的秃顶男人就变成了和之前咬伤他的‘疯子’相同的东西,并且像只非洲草原上饿极了的鬣狗般用牙齿疯狂的啃咬着店员的脸。宁越目瞪口呆的看了好一会,直到扳手差点从手里滑落,才终于说服自己相信眼前的一幕并不是两个中年男人突然决定隔着收银台来一场血腥的热吻。
但他依然不太确定究竟 “丧尸?玩真的吗?我宁可这只是有谁在市中心引爆了一颗脏弹” 或者 “他到底是怎么在这么几分钟里烂出一张标准的丧尸脸的?我记得他两分钟前还勉强有个人样” 还是 “该死,我可能看不到Bond25了” 这些念头是谁最先冒出来。
挤满青年大脑的只剩下一句艾略特的诗句。高亮,黑体,加粗,滚动。
就是世界结束的方式。并非一声巨响,而是一阵呜咽。
诗人说对了。
11月30日 12:03 am
从五金商店离开后宁越回了趟他住了两天的旅馆。感谢前台那个说话自带rap节拍的黑人老板在他入住当天就抱怨过最近生意有多糟糕,否则他不会冒着被堵在房间的危险回去。那和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方向相反。
手机还是无法使用,房间里的电话也一样。宁越盯着电视屏幕上跳动的雪花点看了一会,就干脆的关掉了电视。而这大概说明了两件事:第一,电视台可能和电话公司同样遭遇了丧尸的袭击。不奇怪,人口密度越大的地方就越危险。第二,这破旅馆真的该给房间里换电视了。
脱掉粘上了血迹的衣服, 他尽量把裸露在外的皮肤用浆洗得笔挺的白衬衫,柔软的小羊皮质黑手套,以及看起来更像是西服、但至少(谢天谢地)不会妨碍行动的长风衣包裹起来。不是最好的选择,可他只有这些了。
宁越考虑过到购物中心去。那离得不远,就在之前那家五金商店附近,但谁都知道购物中心意味着什么,哪怕这一天不是休息日。
我真的不想到一个随时可能变成丧尸狂欢派对的地方去。虽然购物中心其实不算什么——考虑到我马上就要去另一个更大的‘狂欢派对’了。提着自己拥有防水、阻隔RFID等等优点、但此时除了结实耐用之外派不上什么用场的卡其色小手提箱快步走出房间,宁越无可奈何的想着。只是因为最需要的那件东西不可能在购物中心找到。
车依然无法发动。好极了,这代表在另外搞到一辆车之前,他只能步行。从城市西南角前往市中心——没错,这就是他要做的——的大路只有一条,宁越决定先沿着马德拉路(Madeira Road)前进:他记得那条路上有间警察局。
也许之后需要弄一张地图。习惯性的随手抚平袖口上的褶皱,宁越提醒自己。在充满丧尸的城市街头迷路绝对是最令人难忘的经历,之一,但他哪怕一丁点都不想体验。再次确认了一遍手机上的信号小伞依然保持着顽固的缄默之后,黑发的青年看了一眼那条最后的通话记录,那种讨人喜欢的愉快光芒重新在他的眼中闪烁了起来,这让他那双因为太过澄澈而有点不近人情的琥珀色眼眸显得比平时颜色更深,就像半融化后散发着甜香的太妃糖。
“⋯⋯这下你可真欠我个大人情了,我的朋友。”
[ 4小时20分钟前 7:43 am ]
一个血手印被拍到了五金商店茶色的玻璃上,就紧挨在那句‘You Can Do It. We Can Help’的广告词旁边,然后是一张腐败而呆滞的脸。伴随着嘶哑而无意义的咆哮,隔着一层玻璃的丧尸徒劳的碰撞了一会,就摇摇晃晃的走出了宁越的视野。
更远的地方似乎有谁在尖叫。
宁越尽可能不发出太大声音的向后退开,努力和收银台边的秃顶丧尸拉开距离。然后他听到熟悉的音乐响了起来——‘take a look around’。在大概两三秒里,青年也不太确定接下去到底会冒出一排MJ打扮的跳舞僵尸还是会有一个全副武装的Ethan Hunt破窗而入:
他不清楚哪个更好(也许是前者,因为那代表他接下去只需要种一株豌豆射手了),或者哪个更糟(大概两个都很糟,鉴于两者都意味着他真的疯了)——然后他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手机响了。
柜台边的丧尸停止了咀嚼。可能是这音乐让他感到困惑。他似乎——如果他还能的话——在思考是继续进食,还是去找点其他更新鲜的大餐。
宁越停在原地。他的双眼盯死在陷入了艰难抉择的丧尸身上,伸手摸索着试图挂断电话。他一点都不奇怪自己会感觉手指比当年那场中途睡着、一觉醒来时发现只剩下十分钟,而他还有至少两道论述题没动笔的笔试时还要僵硬。
⋯⋯而当前一天晚上才通过话的老朋友的声音从口袋里响起时,他应该也不需要太奇怪自己误按了通话键。虽然有那么一会,他真的挺怀疑痛恨自己的到底是诺伦三姐妹还是妮姬——当然,也可能是命运女神们和幸运女神终于达成了共识,有志一同的将他摆上了黑名单。
宁越完全没顾上南戈在电话对面说了什么。实际上,直到通话被迫中止,代表着信号的小伞标志收敛起最后一格时,他勉强算得上训练有素的耳朵只捕捉到两个有价值的词‘我的公寓’,以及‘医院’。
因为对面的丧尸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放开了早已咽气的店员,朝着宁越发出完全与人类相异的、毫无意义的嘶吼。那因啃咬动作而被彻底撕裂的嘴唇随着嘴巴张合的动作而扭曲,将被血液染红的牙床和牙齿暴露出来。
而宁越握紧了扳手。
“Good luck out there in the field⋯⋯to me.”
11月30日 13:00 pm
理查德·诺兰觉得今天糟透了。
理查德是doomland市西南辖区的警察。他不是那种老式电影里大腹便便、目光阴郁满口粗话,喜欢坐到停在黑暗中的警车里吃着甜甜圈的警察,当然了,也不是那种野心勃勃,摩拳擦掌期待着来个大案子一展身手的类型。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理查德甚至算得上个有点温吞的老好人,是当你遇到麻烦时,无论是车子在半路上抛锚,还是隔壁的小混蛋把party开到凌晨两点而你明天有个重要会议时,会希望能找到他的那种警察。
所以当他咒骂着这糟糕的一天和这混乱的早晨、横穿过警局后门外的停车场,走向属于他的巡逻车时,听到了那声充满惊喜的 “Ricky!”,也只是像往常一样没好气的纠正了一句: “ 是Richard! ”
——就像当他注意到对方并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是某个和他认识了半辈子的老朋友,而是一个还算得上陌生的年轻人时,也只是把皱了一上午的眉头拧的更紧了一点,依然站在雪佛兰Caprice 后面,等着黑发的青年气喘吁吁的朝他跑了过来。
他记得这个东方人。是啊,没法不记得。这个年轻人才刚来城里两三天,理查德就已经收拾过四次和他有关的麻烦事了——虽然都是点小事,像是违章停车、或者不带身份ID的跑去买酒,结果被因为搞不清楚他年龄而紧张过头的酒店老板直接喊住了正好路过的理查德什么的。
但他叫住我干什么?而且他是怎么知道Ricky这个名字的?
不过理查德张了张嘴,甚至没来得及发完对方名字的第一个音节,青年——就像所有那些毛毛躁躁,好像一匹精力过头的野马、或者一辆炉子里填满了灼热煤渣的老式火车头一样横冲直撞,但又没什么坏心眼的年轻人般——已经解释完了所有事情。
“Ricky——抱歉,我是说,Richard,你要出去巡逻吗?能不能载我一段?我的车没油了,所以你只要载我到最近的加油站去就行——中心医院的那个更好,我有朋友住在那附近,他能送我回来——我记得那里也在你的辖区里?”
青年说话时吐字清晰语速适中,语调也欢快活泼的像是唱完了一只小夜曲。只是根本没给理查德留下任何反驳的机会:实际上,他唯一能够说的,就是干巴巴的回答了一句 “上车吧”——而那时对方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了。
他是不是刚从警察局里的后门出来?还是我看错了?
老警察嘟囔了一句,不自在的转了转脖子。他觉得有点痒。
青年——理查德记得他叫宁——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样子看起来自然极了,就像他每月里都有大概三十天能随意的拦下一个准备巡逻的警察要求搭车,一点没有普通年轻人遇到警察时会有的拘束和紧张。所以要不然他是个罪大恶极的惯犯,习惯了和披警服的条子打交道,要不然他就是个和刚刚在产房里睁开好奇眼睛的婴儿一样清白无暇,问心无愧的圣人。理查德这样想。他忍不住怀疑的看了看身边的青年,黑发的年轻人弯着嘴角,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样子看起来无辜极了。
好吧,可能是后者。老警察默默的给自己拉上了安全带,顺便伸手挠了挠脖子,确实有点痒。他被什么虫子叮了吗?
“今天你们看起来挺忙。” 年轻人大概完全不知道身边的警察刚刚怀疑过他,这让理查德都开始觉得内疚了。他好奇的琥珀色眼睛转向警察,里面是单纯而柔和的光芒,“我在街上看到了好几辆巡逻车,出了什么事吗?”
“糟透了。从早上报警电话就响个没完没了,半个警察局的人都跑了出去⋯⋯大概全城的疯子都凑到了南区来,到处咬人。后来好不容易消停了点,结果才发现原来是电话全都不能用了。上帝知道电话到底坏了多久⋯⋯我还得去电话公司问问这事。” 这不是能拿来和普通市民聊天的内容,何况还是个只住了几天的游客。理查德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他能保守秘密。但他旁边的这个年轻人——好像身上就是有这种魔力,让人没法隐瞒。让人想要告诉他真相。
越来越痒了。
老警察努力制止自己,不让自己像只冬眠刚醒来、磨蹭树干的熊一样在驾驶座的座椅上蹭蹭后背。他没注意到自己正无意识的挠着脖颈,几道血痕出现在领口,大片的皮肤被他挠了下来——但他依然一无所觉,就像他没注意到身边的青年已经沉默了好一会,蜂蜜一样柔和的琥珀色眼睛里闪烁着一点点冷下去的光。
“咬人?”
年轻人的语气有点奇怪。但理查德一点都没在意,他依然滔滔不绝的说着,就像嘴和脑子已经下定决心分道扬镳,一个搬着行李和圣诞老人一起跑到了北极,一个捧着小本子发誓要把所有秘密公诸于众。
“是啊咬人。你能相信吗?早上那会瑞安抓回来一个咬人的疯子,还没等我们联系上他的家属呢,那个受害者就转头咬了给他做笔录的警察一口。我觉得这事有点怪。这不会是狂犬病吧?我没听说狂犬病传染的这么快。可别是狂犬病,我们好几个人都被他挠了几下。你说着会是狂犬病吗?反正我们最后把他们俩一起塞进拘留室了,让他们互相咬吧。”
车钥匙拧了两次都没塞进钥匙孔里,并且终于从老警察的手掌中滑落,掉到了地上。
手有点抖,这感觉就像是宿醉之后的第二天。但他并没喝酒。或者真的是狂犬病?可狂犬病的发病期没这么快,应该没这么快。
理查德解开安全带,费劲的弯下腰。努力摸索那串落在刹车旁边的钥匙。别在腰上的枪有点咯,他别扭的把枪柄往旁边挪了挪。还是不行,卡出他了⋯⋯哦,现在好多了。
好多了。因为枪已经不在那了。理查德放开手指尖已经勾到的钥匙圈,重新直起身。
然后他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9毫米的格洛克。那是他的配枪。老警察困惑的看着指向自己的枪口,然后又看了看手握着枪的青年。
他的姿势很标准,动作也很漂亮。右手的食指伸直,除大拇指外的另外三根手指握枪。左手则覆盖着右手的其余部分,食指顶住了扳机的下部。保险已经被打开了。而枪口指着老警察的头。
“你被咬了?”
青年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睛亮的像是被阳光晒透的镜子,澄澈到看不见丝毫杂质。而他脸上是真诚的歉意,好像他真的在对什么感到抱歉一样。青年终于再次开口,和刚才轻快的小步舞曲不同,此刻青年的声音就像是圣堂里的恢弘管风琴,应和着风声敲响了丧钟。
就像是终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老人像是梦呓般的重复了一遍:
“我被咬了。”
但他其实并不真的明白发生了什么。支配着大脑的神经元已经被其他物质取代,某种更为原始的冲动越来越无法压制。理查德闻到了什么香味,就好像小时候在老祖母的厨房外头闻到的味道,让他像个围着厨房团团转的贪吃的小狗一样忍不住不断的抽动着鼻翼。他舔了舔嘴唇,但他的舌头又涩又麻,好像那不是肉体的一部分,而是在嘴里含了一片厚重的亚麻布。所以他又费劲的、伸直了舌头舔了舔,一块果冻状的胶质物体顺着他的动作滑进了嘴里。老人咀嚼了一会,然后才发现那是他自己的嘴唇。
意识就像是融化的黄油。世界在扭曲拉长,两颗彗星从12亿光年之外飞了过来,而年轻人却已经跑到了猎户座的左臂旋里。
他好像又在说什么。但是理查德听不清楚。当然啦,他肯定听不清,真空里声音可没法传播。
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你得靠近一点,对,近一点。
老人还试图说点什么,但那听起来更像是漏气的喇叭管或者病人垂死时发出的嗬嗬声。唾液顺着他失去嘴唇包裹的嘴角滑了下去,贪婪的光芒充斥在他呆板而浑浊的眼里。
*** *** ***
感染所需的时间不太一样。不过不能确定这是个体差异还是有其他原因。信息太少了。
宁越早已经解开了身上的安全带。他推开身后的车门,平缓的滑出了副驾驶座。这辆警车也不能用了,真可惜,他没想到老Ricky也已经被感染了。而他其实挺喜欢这个总是故作严肃把脸板的像石头、但其实心地软的和融化在巧克力里的棉花糖差不多的老警察。
所以他打算给老人一个安宁,哪怕这会让他冒点风险。
这就是你总被上司数落的原因,宁越。黑发的年轻人小小的叹了口气,在心里对自己说。太感情用事。他就是那么说的吧?
而从不感情用事的上司好像正贴在他耳边,对着他低声重复着早就不知道听过多少次的训话。
枪声响了。
他的手没抖。
扣扳机的前三分之一是预压,你要平稳增力。拿稳你的枪,注意,手指要垂直于扳机。手不要抖,宁越。手别抖。
枪声响了。
他的手没抖。
——再见了。”
虽然如此。
虽然如此,他还是不想死去。
*
他划亮火柴。手中的火柴发出温暖而微弱的光芒,多少给这片阴暗的墓穴中带来一点萤火似的希望。他抬起头,眼前是熟悉的坑洼的岩壁和墓穴中独有的阴冷而潮湿的气息,而这一刻的他却是自己所不熟悉,无论是身着打扮抑或心灵。
于是他便向前行。脚步声在虚空中回荡着。不知从何而来的水滴从墙壁滑落、发出安静的声响。
(……之前那些被选中参加br的人们,又在想些什么呢?)
他不由自主的这么思考着。手中的火柴熄灭了,黑暗又再次笼罩了眼前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再次归于平静。
(果然他们想要活下去吗?这便是人类的本能。)
第二根火柴又被点亮了。白磷燃烧的气味多少有些让人生厌。他继续往前走着,他走过那些破损的墙壁,走过那些武器损伤的痕迹,也走过那些斑驳陈旧的血痕。若是人的灵魂当真存在,此地又会有多少徘徊不去的痴念呢?
他站定在一片墙壁前,那上面已经氧化发黑的血迹是如此的鲜明,那是曾经有人战斗过,杀害着,想要活下去的证明。破空的锐器、挥舞的铁锤、鲜血流出、或有冷香四溢。
(——那么,我想要活下去吗?)
他又继续往前走,脑袋里开始怀疑起自己的一生。生命本身,是自出生一刻起,便向死亡所进行的赞礼。任何活着的东西都会走向空虚,它的本身并无任何意义。个体便更是如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也不过是海中一粟。
若说生命本身真有什么意义的话。
如果说这份意义本身真的存在的话。
那么,这一定是,在拥有这份生命所感受到的感受本身,即使所存在的全部意义吧。
(……但是,这份意义,对我而言是基本不存在的。)
遗憾的是,这其中并没有什么激动人心、令人辗转反侧的故事。仅仅是天生的,仅此而已,如此而已。
又或者说无相降雾的整个人的人生,也只不过是仅此而已的人生。
难以感受到对他人的好意、同样也难以感受到对他人的杀意。就像是毫无波澜的古井,就像是沉寂着的冰川,像是连接着已死亡病号的心电图,是平和而毫无波动的直线。
只有一些杂音、只有一些浮沫,还漂浮在那潭死水上。
那一点碎片、废屑、零星的火星,已经是无相降雾的所拥有的、能够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他抬手划亮第四根火柴。
再往前走就是真正的墓穴,原主人的,与来者的。残缺的白骨倒在路旁,扭曲的姿态仍能看到当时所挣扎的痕迹。他闭起眼睛,轻微的弯腰致敬。
——由将死之人予已死之人的致敬。
从确定被br选中为真,梦野同学死去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认为自己是最后能够活下去的存在了。不管是从概率上来说,还是从生存的执念上来说。
说到底,原本的他也并没有什么一定要活下去的执念,他只是不想死去,不想放弃那微乎其微的、让心底那零星的火星变作熊熊火原的可能性罢了。
(……那么,我为什么还会在这里呢?)
死掉的话或许会比较轻松。
既然这几日间就会死去,那么多活这几日与否也无甚差别。
比起被别人杀死,由自己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想必更加没有痛苦吧。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虽然如此。
第四根火柴也熄灭了。他也来到了墓穴的尽头。损坏的棺木,零星的碎石,还有曾经是学生的、紧握着什么的执拗白骨。
那东西、在尚未熄灭的火柴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THE STORY WILL NOT BE )FINISHED—
.
07番 无相降雾 获得 「神秘雨衣」
——————
各位老师都这么认真只有我水的一批——躺平。
9,113字
画图案、警戒、河流三个任务都有做,字数够不够不知道,我已经无法思考了。
以下正文
“幾何是一切的基礎,在文字和符号诞生之前,幾何就已經存在了。”卡塔玲娜说着,在地上画出了一个三角形:“像我们这样的智慧种族,和地上的飞禽走兽,都是未写之神,以及十二位创世神的伟大杰作。我们区别于它们的地方是,我们拥有智慧,即使是兽人,也可以像这样,画出最基础的形状。”
约娜那时候并没有听懂卡塔玲娜在说什么,她只是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包围住了卡塔玲娜画的那一个:“你有看过兽人画的三角形吗?”
“没有呢。”卡塔玲娜用手把约娜捧了起来:“约娜想要看看吗?”
“去了魂守那儿之后再看好啦!”约娜摇摇头:“到了那儿,所有的人都会获得安息,兽人也没有理由再来伤害我们了。”
约娜清楚地回忆起了卡塔玲娜的微笑,然后这一抹浅淡的微笑,还有卡塔玲娜本身,都在约娜眼前破碎开来了。
约娜坐起身,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飞到了猫妖精的肚子上,用力地弹跳着——猫妖精的肚子软绵绵的,十分的舒服——约娜再次打了一个大呵欠,打算找个舒服的位置,再次睡回笼觉。
“好困哦。”约娜走到了猫妖精的肚脐上,她显然觉得这是个睡觉的好地方:“本来还打算叫醒阿维拉的,让她多睡一会儿好啦!”
一双毛茸茸的手捧起了约娜,将她翻了过来,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双大大的眼睛,一个大大的鼻子,还有一个大大的嘴:“你醒来啦?”
“嗯。”阿维拉答應了一聲。
约娜待在阿维拉的肩頭上,兩個人一起去到了约娜畫畫的地方。這個巨大的圖案,只差一點點就要完成了。
约娜飛離了阿维拉的肩頭,來到了空中,俯瞰著多日來的成果:“和我印象中一模一樣。”
阿维拉抬起頭,望著约娜。
约娜笑嘻嘻地說:“等這個圖案完成了,就會出現很有意思的東西啦!”
阿维拉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她從來沒有參與過皮可西和海豹妖精的遊戲,當他們的“傑作”出現在地上的時候,她也沒有仔細觀察過它的樣子,她當然也不知道约娜說的還差一點點,到底差在了哪裡,想要幫忙都不知道怎麼幫。
阿维拉並沒有等待太久,约娜所謂的還差一點點,真的就只是一點點,她在那個圖案上加上了一些簡單的線條,又在空中來回飛了好幾圈,偶尔停下来仔细端详一会,最終落到了阿维拉的肩頭上:“完成啦非常完美!”
“這樣就可以了?”阿维拉问。
“是啊!”约娜拍拍手:“怜桑!怜桑!”
很快,阿维拉就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聲音,回應了约娜的呼喚。
约娜開始講述起這一週所發生的事情。
附近的山倒下了,壓住了幾乎整個陣子。
菜園沒有了,小鳥、小兔子都死了。
在倖存者當中,有一半人都去了魂守那兒,包括和约娜一起發現怜桑的浪歌。
人死了之後,就會被艾瑞克帶走,貓妖精注意到,约娜總是喜歡用“他們去了魂守的家”,或者:“他們去了見魂守”來代替“死亡”這個詞語。她大膽地猜測,這可能是约娜故鄉的風俗習慣,不過這種事,她也不打算仔細詢問。
“現在,這裡就只剩下我、兽人、貓妖精、狗妖精和她的小鳥。”约娜的聲音將貓妖精從短暫的失神當中拉了回來:“之後,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會離開我們。”
他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说:“嘛,也别沮丧了,抓紧时间做好现在能做的才是最重要的。”
约娜啜著手指:“我们现在能干什么呢?”
“先把情况告诉你们吧。” 怜桑说道:“我有说过这个世界马上就要毁灭吧?”
虽然对方看不到这里的情况,但约娜还是用力点了点头:“说过。”
“事情就是这样,听说是什么世界的核心脉络怎样怎样的……总之,就是那么一回事。”
怜桑说了一大堆约娜听不懂的话,当约娜正想发问的时候,他终于开始说起了人话话:“我们尽全力也只能在你们那里做些什么,让你们能够逃跑。”
“但在那之前,必须要先把一个东西给你们,那边还有空地画图吧?” 怜桑确认道。
“有。”阿维拉回答说。
怜桑说:“那就好,另外要说的是,把那东西交到你们手上后,我们就没法再联络了。”
约娜本来想问怜桑,打算给他们送些什么过来,这个东西能不能吃,但又觉得好像太不懂得关心别人了,于是便改口问:“那还有人能陪你聊天吗?”
“当然有。” 怜桑说。
“我们之后能逃去哪里啊?” 约娜问。
怜桑沉吟道:“嗯……这要取决于你们那里的状况了。”
约娜本来还期待着怜桑会给她们讲故事,看他并没有顺着自己的话说下去,于是叹了口气:“会去其他世界吗?”
怜桑继续惜字如金:“那是肯定的”
约娜飞到了阿维拉的肉垫前,围着它转:“最有可能去到什么样的地方?”
怜桑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说了吧?这取决于你们那边的状况。”
约娜发出了长长的的一声:“哦。” ,对着空气做了个鬼脸。
约娜只能听见自己和阿维拉的呼吸声,她用拳头捶了阿维拉好几下,阿维拉終於注意到了她,接着,她終於如愿栖息在了阿维拉柔软的掌心上。
约娜在阿维拉的手心里蹦蹦跳跳,终于想起这里似乎还有个大活人在在正和自己交谈:“狼人会来破坏我们吗?我们只有一个战力了。”
阿维拉注视着约娜,悄声说:“狼人可怕。”
“这我可就不知道咯,我又没有碰见过那些家伙,不是吗?” 怜桑说道。
约娜撇了撇嘴,知道自己今天恐怕听不到什么故事了:“那有没有办法可以让我们这里的状况变得更好,等我们可以去到更好的世界啊?”
“想偷懒依赖别人的人是去不到好地方的。” 怜桑的语气让约娜想起了卡塔玲娜的老公。
约娜用十个手指头搔着阿维拉的手心:“这么可怕的吗?”
阿维拉瞪大了眼睛:“大 大概是吧”
在卡塔玲娜想要教约娜认字的时候,约娜就学会了放弃。既然她可能永远也没办法让怜桑给她们讲故事,那倒不如先把那个还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从对方手里要过来,之后再说其他。
“那么,这次要在空地上画什么图案啊?” 约娜坐了下来,用双手支撑着下巴:“希望不会太过复习啦!”
怜桑把那个图案具体而详细地描述了一遍之后,约娜又用自己的语言重复了一遍,确认没有记错之后,接着问:“你还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的吗?”
怜桑问到:“你们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是拿到东西就可以去吗”猫妖精眨着眼。
怜桑说明到:“你们得把它种在地里才行;最好是洁净的土地,如果没有那也没关系,也能长出来。”
“听起来好有趣。” 约娜开始想象那个东西从土里长出来之后的模样,它会是一棵很高很高——高大到可以直接前往太阳那儿的魔豆吗?它会是可以把“希望”种出来的种子吗?它会是一艘长满了船的树木吗?据说有一些妖精,可以用叶子造船,约娜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但他们应该是真实存在的吧,毕竟诗歌里面都这么说。
阿维拉继续追问:“大概要多久?”
“情况良好的话……两三天就可以了吧。”
约娜不明白,所谓的状况良好是什么意思,不过估计也是问不出来,于是便换了个问题:“种在地里之后呢?还要干什么?”
“如果只是想离开的话,就没什么要做的了。” 怜桑说:“不过,就像我说的,最好是干净的土地。”
“就是越干净越能去好地方吗” 阿维拉的眼睛闪闪发亮。
“不,最多只能去一个叫暗月城的地方。” 怜桑平淡地说。
约娜叹了口气:“哎,还以为可以去到有很多妖精的地方呢。”
“我想我们应该想办法把狼人清出去,不然他们把地方弄脏了就不好了 。”约娜飞到了空中,伸展着四肢,还有翅膀:“那个干净的地方,也是越大越好吗?”
“阿维拉问。干净有什么判断基准吗”
“没有邪恶生物——诸如此类啦。” 怜桑的语气听起来就像在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们有一个兽人。”约娜捂住了脸,只露出一双眼睛,故意压低了声音:“万一有他在,我们去不了那个新地方怎么办啊?”
“嗯——我看看……。”怜桑低声地和某个人嘀咕了几句:“……嗯,可以吧。”
约娜忽地出现在了阿维拉的眼睛前:“那我们把狼人的尸体丢得远远的,等它不能妨碍我们。”
阿维拉点点头:“好啊!”
约娜拼命思考着,还有没有什么细节,是自己和阿维拉之前没有想到,而怜桑又忘记了提醒的,终于被她想到了一个:
“把那个种下去之后,就会像童话故事一样,直接被送到那个……城了吗?还是需要把种的东西吃掉才行?不够分怎么办啊?“
“嗯……”怜桑沉吟了一会:“你也可以吃吃看。”
“吃了之后呢?”约娜问。
“我也没见过会怎么样呢,吃吃看吧。” 怜桑鼓励道。
约娜的脸色沉了下来:“看起来是不好吃的东西了,不然一定会有人吃的啊!” 不过约娜很快就重新振作了起来:“真的不需要给它浇水吗?不会死吗?”
“不需要。” 怜桑说。
约娜感叹道:“看起来比我更加好养活啊!”
约娜忽然想到了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如果植物死了,它们会去见希斯吗?既然它们没有腿,艾瑞克来迎接它们的时候,它们要怎么跟它走呢?
这个疑问一直盘踞在约娜的脑子里,直到结束和怜桑的交谈,她也依然在思考着。
只不过,约娜并没有跟阿维拉讨论这个话题。
两个小妖精来到了一片空地,约娜开始在地上制造起了线条。
皮可西的体型实在太过细小了,凭她的力量,想要在地上留下痕迹,必须使出所有的力气才行。后来,约娜想到了一个不算聪明的办法,就是她先在地上制造出一条虚线,阿维拉再用树枝沿着虚线画出线条,这样一来,画图案的速度的确快了不少。
快要入夜的时候,约娜和阿维拉都听见了可疑的声响。
声音的来处,似乎是在后山的方向。
猫妖精还只是个孩子。
至于约娜,身为皮可西的她,无论年纪多大,经验有多丰富,战斗力也不可能有太大的提升。
声音万一是由狼人发出的,她们就该赶快回到安全的地方了。
虽然所谓的:“安全地方”,也只有一个兽人可与狼人抗衡,兽人纵然强悍,也不可能一个打十个,万一他们来了二三十个人,打算为之前死去的同伴报仇,那就真是要命了。
如果他们知道有多少个狼人靠近了这里,三个妖精就能早早做好就准备,比如躲在某处偷袭、或者在镇子的各处设置陷阱,等狼人们自投罗网。
只不过,狼人的数量,还有他们行动的习惯——不去探查是不可能会知道的,去探查的话又有可能回不来,经过商量之后,约娜和阿维拉还是打算把怜桑告诉她们的事情,还有她们现在的发现,通通告诉兽人和狗妖精,看他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约娜和阿维拉一起回到了她们的住处,弗洛丝缇赶在约娜开口之前,就说出了自己的发现——原来她也察觉到了狼人的靠近。
其实狼人跑来未来镇,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次——有一次,他或者她或者他们糟蹋了他们的食物和水;另外一次,来犯的两个狼人刚好撞上了塌方,跟留守在镇子里的幸存者一起,葬身在了泥土和砂石当中;还有一个狼人,被兽人抓了回来,然后被活活饿死……
约娜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什么是家人和朋友,如果那些从未来镇出发前往希斯家里的狼人,是谁的丈夫、妻子或者孩子,或是谁的朋友——那些还幸存在世界上的狼人决定要送更多的人去希斯那边陪他们的亲友,那就太可怕了!
如果狼人之间没有亲情、爱情和友情,他们为了食物和水,也一定会再来。
只要稍微幻想一下,约娜都觉得好麻烦哦。
兽人正在大口大口地吃着东西,好似是想要生吃了狼人般,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约娜很快吃完了食物,就窝在了阿维拉的衣服里,她本来以为,忙了一整天,自己应该会在不知不觉间堕入梦乡,然而屋外总是传来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有人一直在外头陪会,害得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因不安而紧绷着,根本无法入眠。
约娜从阿维拉的衣领当中爬了出来,看着还在大快朵儿的兽人,开始将怜桑今天说的话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比如说:有个慈悲的神祇,不忍看见他们每天都吃不饱,决定将他们送去一个可以天天吃肉、每晚躺在柔软的被窝舒服地酣眠的世界,等他们这些几乎已经失去一切的人,可以过上安逸富足的好日子芸芸。
可是,那些叫做狼人的家伙,单是靠近这里,就会破坏那个神祇的行动。如果不把狼人都赶得远远的,或者把他们全部打包送给希斯,那么未来镇的居民们,就要在恐惧中,在这个世界等艾瑞克的莅临了。
精灵们都说兽人愚蠢而贪婪,约娜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否足够吸引,吸引到兽人可以不去考虑约娜有没有说谎骗他,然后真的尽全力去消灭那些将要威胁到他们的家伙。
约娜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如果她实话实说:说就算把种子种在土里了,最多也只能去到那个什么月亮城,兽人肯定就不会动心了。
因为约娜也觉得那听起来实在没劲透顶。她只能安慰自己,城肯定比镇大,在诗人的故事里,城总是充满了美人、美食还有新鲜好玩的玩意儿。
兽人不断“嘎吱——嘎吱——”地咀嚼着口里的食物,并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倒是弗洛丝缇肩头上的黑德,一直有一搭没一搭地重复着约娜的话,约娜才不至于觉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语。
约娜说话的时候,门外的声音距离他们越来越近,而兽人看似仍然没有做点什么的打算——除了吃完手里的食物之外。
约娜飞到了空中,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可以清楚听见自己的肌肉在噼啪作响,就像身体在唱歌:“在怜桑说要把那种神秘的种子送给我们之前,你觉得他说的那个神会怎么来救我们?”
“从云里面钻出来。”阿维拉说。
约娜用力点头:“然后伸手进来捞我们。”
约娜用双手按揉着左脚的脚后跟,白天长时间用力踩踏地面,使她的双脚酸痛难忍。
约娜在这一晚的食量是平时的三倍,她想这是因为,她心里知道很快就不需要再像这样辛苦劳作,一旦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之前被强行压抑下来的困倦、饥饿和干渴,都在她稍微松懈下来的瞬间,一次过倾巢而出。
“我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是春之女神和魂守的信徒……”约娜的声音很小,饶是猫妖精的听觉敏锐,加上两人的距离极近,也几乎听不见她所说的话:“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我仍然想活。让一个小孩子,从云里转出来,再伸手到我们这个世界捞人实在是……”
诗人说,希斯的头发就像丰收的麦穗,他的皮肤就像雪一样白,他的眼睛就像两颗鸽血——约娜一直无法想象,为什么一定是鸽子的血,而不能是其他小动物的血,卡塔玲娜说那是对红宝石的称呼,当时的约娜还未见过红宝石,就更加无法想象了。
诗人还说:希斯的外表是个永远年幼的人类孩子,约娜是村子里最年轻的村民,在她还是孩子的时候,村子里那些比她稍微大一点点的人(比如卡塔玲娜他们)都已经是少年人了。
据说,精灵的造物主珂宁并不会次给他们能够长出小精灵的宝石,小精灵会在妈妈的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某一天会从妈妈的肚子里爬出来。精灵的肚子那么小,约娜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做才能把另外一个同类藏进自己的肚子里,所以她想精灵还是婴儿的时候,可能就跟一个成年的皮可西一样大,然而精灵们听了都忍不住笑。
在约娜的追问下,他们只是含糊着说比皮可西大,但比成年的精灵小。当约娜问及人类孩子的时候,他们甚至都答不出来。
即使是热爱自由的精灵,也很少会到远离村子的地方去冒险,他们只知道人类的四五岁,跟精灵的四五岁是不一样的。一个四五岁的精灵还是个小宝宝,四五岁的人类,可能已经是大孩子了。
后来卡塔玲娜离开了村子,终于见到了人类的小孩,她回来之后,曾经尝试着向约娜描述孩子是什么样的存在,但约娜在见不到真人的情况下,根本想象不出来。
后来,约娜在未来镇遇到了两个人类,不过他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所以她到了现在,仍然无法想象,希斯到底有多大只,总之肯定比一个皮可西大就是了。
约娜注意到,阿维拉还在望着她:“原来你有在听的吗?”
阿维拉点点头。
约娜一时之间想不到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感觉,最终她只是说了一句:“他伸手进来的时候,能整个抓住我们吗?即使能,你们那么大只,他有力气捞走我们吗?毕竟你们几个单独站着,都太重了。”
“春之女神不同,她在这个世界还没有妖精、精灵、兽人和人类的时候,就已经长大了。如果是她……”约娜陷入了暂时的沉默,然后她说:“如果我把所有祈祷的时间,都用来向她祈祷的话,她会不会来救我们呢?”
“即使我们变成了大人,身体都不会变大。”阿维拉说:“说不定魂守会比女神更大。”
“我都忘记女神是个水妖精了。”约娜说:“你知道水妖精有多大吗?”
阿维拉摇了摇头。
兽人终于吃光了眼前的食物,站起身来,大踏步往门口走去。
门再次关上之后,约娜再次打开了话盒子“其实我不去向魂守祷告,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约娜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整个世界的人都挤进了魂守的家里,他会变得很忙很忙吧,他还会注意到我吗?所以,就算他真的比女神大,我想他也没空来救我们了。”
“嗯。”阿维拉回应道。
约娜安静了一会儿,又戳了戳阿维拉:
“女神不是真正的水妖精,她应该有足够的力气吧,不然她怎么创造这个世界呢?创造世界应该要有很大的力气吧?”
“是啊!”猫妖精点点头,眼皮耷拉着,似乎很快就要完全闭上了。
“不知道那个不认识的神要怎么帮我们逃跑呢?”约娜说。
“不知道。”阿维拉说着,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村民们很喜欢在猫咪打呵欠的时候,塞什么东西进它们的口中,看它们被吓一跳的样子。约娜拉起自己的小毯子就想往阿维拉嘴里塞——正当这个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约娜飞到了门边,招了招手,示意其余两人过来,一起围观这场战斗。
阿维拉走了过来,把门打开了一条小缝。
约娜往外望去,隐约间看见两个巨大的身影正在你来我往地伤害着对方。
约娜是个有经验的游荡者,她知道要怎么做,才能使敌人流血。即使她的身体细小,只能运用比缝衣针大不了多少的武器,不使用毒药的话,对敌人根本够不成多大的伤害,但被她拿武器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还是挺痛的,对方还一直找不到她,自然就会焦躁和分心,兽人的机会就来了!
约娜拿起了武器,就在星月的光芒下,飞向了敌人。
事情也如她所料地发展,狼人很快就败下阵来,死在了兽人的手里。
接下来,兽人又在外面找到了好几个狼人,约娜就在对战双方都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协助兽人解决掉了他的敌人。
到了子夜,约娜终于感觉到了睡意。她挥挥手,跟兽人道别之后,就自行回去了,留下兽人一个人继续寻找那些可恶的小偷和劫匪。
约娜从阿维拉给她特意留下的门缝当中转进了屋里,一面说着:“明天还要继续画图案呢,今天要早点睡。”,一面转进了自己的小毯子里,摊开手脚,闭上眼睛,没多久之后,就进入了梦乡。
约娜和阿维拉花了几天时间,画好了图案,从怜桑手里要来了那颗种子。然后,她们又在镇子里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平地,在阿维拉一个人的努力,以及约娜的加油声中,清除掉了空地上所有的枯枝残叶、石头泥沙还有各种杂物,并且将种子种了下来。
两个妖精都感觉松了一口气。
由于兽人和皮可西(主要是前者)的大吃大喝,加上塌方造成的影响,他们剩下的食物和水已经所剩不多了。
阿维拉提议说:“我们一起去找些东西回来吃吧。”
约娜站在地上,用手指戳着埋下种子的地方,一句话都没有说。
没多久之前,约娜和猫妖精才送走了兽人、狗妖精还有她的小鸟——为了找到更多的食物,他们决定再次冒险前往靠近狼人栖息地的那片山头。
自从有了那颗种子,约娜就觉得,他们不应该再冒这个险。万一那颗不能吃的植物顺利长出来了,怜桑也顺利赶了过来,他们却被狼人送去了希斯那边的话,不就永远都没办法去其他世界玩耍了吗?
如果真的感到饥饿的话,从土里挖点蚯蚓,或者直接吃泥土,也能勉强填饱肚子——约娜想象了一下泥土的腥味,禁不住露出要吐了的表情,决定还是把这个想法烂在心里,免得猫妖精真的打算尝试。
约娜的脑子里又冒出了一个新的疑问:“如果这里的土地不够干净,或者在种子将要破土而出的时候,狼人突然跳出来破坏,植物比我们早一步去见希斯了怎么办?难道我们要饿着肚子去希斯的家里玩吗?希斯问我们在人间的时候玩得开不开心,我们的肚子刚好在咕噜咕噜叫怎么办?.”
约娜想起了阿维拉之前从河边带回来的鱼,觉得兽人和狗妖精他们还是去钓鱼好了,不但安全,他们回程的时候还能顺便带点水回来,简直完美。
约娜忽然回忆起来,兽人他们早就已经出发了,现在应该已经走了很远,就算她和猫妖精拼了命喊他们,他们恐怕都已经听不到了。
约娜的视线正在拔高,而她的翅膀并没有动,原来是有一双毛茸茸的手,轻轻地将她托了起来。
“我们去钓鱼吧。”阿维拉再次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约娜拍冻翅膀,飞到了她的脸前,戳了戳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可是我想留下来等它长大。”约娜说:“如果我们走了,狼人来欺负它怎么办?”
“这……”阿维拉看样子也非常纠结。
看见自己的朋友好像很烦恼的样子,约娜花了一个皮可西吃掉整颗野莓的时间仔细考虑,觉得让猫妖精独自上路实在是有点可怜,何况,就算她真的选择留下,狼人来了,她一个皮可西实在做不了什么,开始唱起了她新作的一首曲子:“我们一起去钓鱼,鱼鱼鱼鱼鱼鱼鱼……”
阿维拉开心地笑了。
约娜想着,只要她们速度够快,应该可以很快赶回来才对。虽然她们可能来不及看见植物的嫩芽破土而出的瞬间,但她们还能看见他长大的过程,然后在可以逃离的时候马上离开这里……
约娜计划得好好的,但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巨大的打击——也许也没那么巨大,但对一个皮可西来说,一个小小的苹果,都已经算得上是相当巨大而笨重的一种水果了,对别人来说的小打击,对皮可西来说也可以巨大得不可思议。
那个差点把约娜拍扁的巨大打击是什么呢?
阿维拉用来钓鱼的鱼竿,竟然断开了!
这意味着,她们到了河边之后,还必须花时间、花功夫去制作一根新的。
好麻烦啊!——这句话几乎就要冲口而出,但在说出来之前,就被约娜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她笑着说:“我知道要怎么制作抓鱼陷阱噢!到时候我和你一起造一些新的吧。”
“好。”阿维拉点点头。
两个小妖精收拾好了行李,就一起出发前往河边。
猫妖精走路的速度并不慢,约娜才一睡醒,就已经听到了河水不断流动的声音。
之前的塌方对河流附近一带也造成了一些改变,约娜和阿维拉在这里看到了用来砌屋顶的砖块残骸,还发现了一个完好的瓶子。
阿维拉把瓶子捡了起来,拧开瓶盖看了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把瓶子拿到河边洗了洗,然后装了些水,放到了一旁。再拿出她们本来准备的那些瓶子,又再装了一些,再全部放到了篮子里。
“别装太多啦!不然就没办法把鱼带回去了。”约娜说:“你不是很喜欢吃鱼吗?”
约娜对吃鱼并未有太大的执着,相反,阿维拉这个猫妖精却像一只真正的猫一样,对这种食物相当喜爱。
小妖精们在附近收集了一些树脂还有树皮,按照约娜从村民那儿学回来的办法,制作了几个钓鱼陷阱。只要把陷阱设好,猎人就能坐在河边,一面吹风,一面晒太阳,等待鱼儿上钩。
纵然约娜觉得这已经非常足够,但阿维拉仍不满足,。她又去找了些材料,打算在制作一根和之前一样的鱼竿,亲自拿着他去钓鱼。约娜想着,反正也无事可做,就开始拿着树皮,搓起了绳子。
两只小妖精顺利在天黑之前抓到了几条鱼,但黑夜距离她们已经不远。经过商量之后,她们决定在这里先休息一晚,等到天亮了,再将她们的战利品带回未来镇。
回程的时候,小妖精们既没有遇到天灾,也没有遇到狼人,轻轻松松就会到了他们暂时居住的小屋。
阿维拉推开了屋子的大门。
此时,兽人和狗妖精都已经等在那里了。
房间正中央的火堆正在噼啪作响,约娜拍冻着翅膀飞到了火堆旁,搓着手说:”好冷好冷!“,
阿维拉关上了门,来到了众人身边,从篮子里拿出了一条鱼,熟练地收拾起来。
狗妖精见状,也拿了另外一条鱼,给猫妖精帮忙。
兽人和皮可西就在一旁焦急地等待着。
一切仿佛都沐浴着幸福而温暖的光芒。
15年的女儿 旧设是个会占卜过去未来并熟知世间万物,古书全阅过的开挂型人物后来把这个占卜的设定扒给另一个孩子了
补个类似前传的东西,意识流叙事(。
中之人还在赶作业死线祝ta好运(?)
(一千三四百字吧)
——————————————————————————————————————————
疼 。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
粗暴戒断的副作用无止境地轰炸着Aaron。他不停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咬住自己的手臂,又狠狠地撞向冰冷潮湿的墙,试图缓解这种绝望的痛楚。耳鸣声嗡嗡作响,冲击着Aaron最后的理智。
他不知道多少次挣扎着把故意送来的白色粉末丢到角落,抓起盘里的饭囫囵吞下去。
『我不想死————』
“小少爷他...熬过去了。”老管家向家主鞠了一躬。
“知道了,你退下吧。”
Aaron再度站在阳光下时,身上四处都缠满了绷带。
“我被关在里面多长时间?”他问。
“七个月左右,小少爷。”
“......”
七个月地狱一样的生活,Aaron活了下来,但又彻底的“死去”了。
宅邸里柔软的被褥在他看来是令人窒息的流沙,美味的菜肴尽是毒药,花园变成了囚禁他的墙壁,无论是谁看向他的目光都冰冷刺骨。
「他居然没死,真是命大。」
「居然还有脸回来。」
「被叛徒俘虏的肮脏的东西居然也配住在这个房子里?」
............
『我为什么活下来了?』
............
Aaron逃走了。
他只是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换洗的衣服,连张字条都没留,就这么凭空从宅邸里消失了。
没有人去找,也没有人去追。
Aaron的母亲,麦筱,再次收到关于儿子的消息时,已经是数年后了。
Aaron被政府授予了“超高校级”称号。
这可不是个令人高兴的消息。
麦筱将指间的香烟按进烟灰缸,随着火光的消失,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然后缓缓散开。
她知道,谁也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BR法案,正式的...算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政府会借着这个名号把‘少年精英’聚集起来,互相残杀,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为止......”
Aaron满脸冷漠地看着儿时“孽缘”在自己面前唾沫横飞地讲解着。其实Aaron早就了解过这个荒谬的法案,也知道大人们的“不怀好意”,但他仍选择来到日本。
神使鬼差吗?
Aaron冷冷地“哦”了一句,撂下柯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
“哈哈哈......”
隔着走廊老远就听见那个家伙迎合氛围而“过度兴奋”的笑声,Aaron忍不住眉角一抽。比起柯郁,这家伙才是真正的“孽缘”——每天虚伪的笑眯眯不说,还和自己是同桌兼同租室友...却是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渡边翼。
Aaron回到班里,坐回自己的位置。渡边翼见Aaron回来了,很快收敛了笑容,坐到Aaron旁边,“一起回去?”
翼的语气和刚刚那个“氛围迎合”的声音大相径庭,与它相比现在翼的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还有作业没解剖完,你先走吧。”Aaron回答。
“嗯。”翼想牵一下Aaron的手,却被Aaron躲开了。
是厌恶刚刚自己那样“笑”吗?渡边翼看看自己的手,有点疑惑。
柯郁那家伙再次拽着Aaron的白大褂去天台,是一年以后的事。
“要劝第二次?”Aaron推了推要从鼻梁上滑下去的眼镜,打算柯郁一开口就转身走人。
“今年份的“祭品”,大人们已经挑选好了☆”柯郁的语气里透露着前所未有的愉悦,“毕业前最后的“修学旅行”,记得好好享受☆”
Aaron愣了一下,他想继续追问下去,柯郁却转身撂下他吹着口哨下了天台。
“......”
修学旅行...八九不离十变成BR了。
Aaron若有所思的回到教室。
当一直期盼的事情真正到来的时候,Aaron发现自己开始畏惧。
现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舍的吗?
Aaron脑袋里蹦出的第一个词就是“渡边翼”。
毫无意义的问题突然有了正确的答案,让Aaron有些不知所措,又前所未有的安心。
“呜哇w今年也好惨烈呀www”
“啥?你丫还在关注BR啊?”
渡边翼放下手里的铅笔,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两位幼驯染,不动声色。
“B、R……?”
他只是疑惑地重复金发不良少年吐出的陌生词语,下一秒两人投来难以置信,甚至称得上怀疑的目光。
“搞毛??原来你这家伙不知道啊??”金发少年眯起眼睛,抱起双臂。
“虽说翼君是被冠以‘超高校级’称号的‘优等生’……”粉发少年笑着晃了晃手机,“连圭酱这种笨蛋都知道的情报都不清楚,稍微过分了吧?”
“喂!!煌你丫,给老子收回你刚刚的发言!!”
“……所以,”翼直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蓝色瞳仁,“到底是?”
“听好啦。”煌举起食指贴在唇边,示意两人安静,“所谓BR就是——”
“——BR法案,正式的名字是《新世纪教育改革法》。”
当班里那位严肃又认真的“学习委员”起身向大家说明BR法案时,渡边翼隐约想起幼驯染的解说。在那位轻浮小恶魔眼中,BR不过是大人们可笑又可怜的反抗,顺便给无聊生活增添一丁点乐趣的香料。
但它确实砸到了自己头上。
原本难以企及的生死问题被唐突丢到一群高中生眼前。
——除了他。
翼坐直身子,扭头看向一旁的亚伦·冯·海因里希。
每天都“与死打交道”,这个班里离死亡最近的少年。
唯一能拨动他的心弦的人。
他的恋人。
此时亚伦微微垂头,刘海遮住了双眼。翼抿抿唇,瞄见恋人偷偷向他伸来的手。翼迟疑半秒才伸手握住。出乎他意料的是亚伦没有抽回手,甚至扯开一个微笑。
翼稍稍歪头,捏了两下亚伦的手掌。恋人迅速且带有力道的回握令他愈发不解。
但翼隐约觉得——那个笑容绝不是什么“他人陪伴带来的心安”。
在被带往“目的地”的途中,翼有幸与恋人搭上同一辆车。不幸的是,这辆车搭载的另一位却是转校生中的一人——花柳まき。
比起另一个凶巴巴的无聊男人,这位气场十足,难以接近的少女……更像是“同伴”。
“花柳同学是出于什么原因来参加BR的?”
翼身子前倾,习惯性地扯出个装模作样的笑容。同时,他瞄见亚伦的眉毛微微抽动一下。
“……唔,我是为了杀人才在这里的。”花柳面无表情地回答,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
这本是个无脑的试探性问题,翼没想到对方真的会作答——虽说答案也没什么营养。
“……只要杀死‘超高校级’,就能消除学生间的差距和不平等了。”她剥下棒棒糖的糖纸,不动声色地瞥了坐在对面的两人,“在这里杀人也不会受罚。”
——果然是“同伴”吗?
翼被突然蹦出脑海的念头惊到,这偏离了他原先问话的目的,却又有什么地方完美吻合。
正当翼想要开口弄明白时,身旁人扯了扯他的衣袖:“好了。”
翼不解地对上亚伦的视线,扭头只见花柳把棒棒糖塞入口中,不再看向两人。翼咬住下唇不作声,下意识地握住亚伦的手。
……亚伦,刚刚没有挣开………?
直到翼卸下以往的笑容,独自走入荒废的村落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望向右手。仿佛他的温度还残留在手心里。
翼用力攥住拳头,朝着村落深处进发。
在这段故事里,鸾葬与枫的小圈子会稍稍扩大一点,这大概就是成长的有趣之处。未来的时间再回忆起来,也会有着金色的阳光一般的色彩吧!
那一年,鸾葬十三岁,枫十四岁。
“哎呦,我突然好想去厕所啊…”鸾葬一边在冬天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一边回头看向身后的教学楼,眼睛闪闪发光。
“???你不是刚从厕所出来?”枫诧异的瞪眼,“你尿频,尿急,尿不尽???”
“噫,我一过来就听见奇怪的东西!”
有着粉色马尾的女孩蹦蹦跳跳的站到两人身边,把校服宽大的袖子挽起来。
她是在鸾葬与枫上初中被分到一个班后结识的同班同学,来自于另一个小镇,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来到这里。热爱学习,并且擅长运动,对于咒术有些苦手。
“你才尿频,你才尿不尽!我就是觉得一会儿要测八百了,有点,emmmm紧张!”鸾葬翻个白眼,“川爸爸!跑步带我!”
“我一直匀速跑啦,咱俩节奏不一样的!”川挠挠脸颊。
“呜呜呜~”
于是,测试结束后,川第一名,鸾葬第二名,本来也可以前几的枫却因为懒得跑结果落到最后一个梯队去了。
“你们两个虚情假意的混蛋!”枫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另外两人喘气,“咱们的革命友谊结束了!”
“还不是你不好好跑嘛!”鸾葬咕噜噜灌下半瓶水,一点不买账。
“又不是计成绩的!”
“啊!还有十五秒打铃!快快快!”旁边的川看了看手表赶紧一手一个推着两人往食堂的方向溜,“做好冲刺准备!!!”
只听一声下课铃响,整个操场在上体育课的学生们都像打了兴奋剂一样杀向食堂。跑在最前面的正是鸾葬三人。
领头一个的川“嘭”的撞开食堂大门直直冲到盛饭的窗口排队,第二个的枫毫不停顿的跑向一边拿餐盘和餐具的地方拿了三人份,最后的鸾葬则赶紧用自己的水瓶占下一张合适的餐桌。
两个人完成自己的工作,一起站到川身后,分发好餐盘和餐具,再一次成为这个校区第一波吃上饭的学生。全过程行云流水,默契异常,一看就是老手。
“爽~”鸾葬冷静的喝下半碗汤,开始消耗体力后舒畅的大快朵顾。
“刺激~”枫拿着小勺搅了搅汤里的菜叶,半眯着眼睛感受热气蒸腾起来的温暖。
“~”川啃着鸡腿,默默点了个赞。
完美的进食过后,三个人一起在操场溜达了两圈,聊了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诸如:
鸾葬又哪哪哪科作业没写啦,反正她也不会改不是?而且上一个试图以此阻止她上体育课的老师,还被她对知识点的倒背如流给嘲讽了;
枫又哪哪哪科的课堂小测不好好做啦,反正她也不会改不是?她其实学习很认真的,只不过偶尔偷偷小懒,不影响成绩就行了;
川又哪哪哪科的咒术把老师气着啦,反正她也不会改不是?要论文化课成绩年级里可真的没人比得过她,咒术不那么拔尖其实无伤大雅嘛。
嘻嘻哈哈的打闹着,很快就到了午休的时间。初二并没有硬性规定要求午休一定回教室,但是校园里大多数的学生还是选择窝回自己的班级。所以一小会儿的,功夫操场上就已经只剩下极其稀少的几个身影。
“啊啊~好无聊哦,我不想回教室~”枫不满的哼哼。
“我也是,咱们转转吧!”川立刻赞同。
“你们就是想拆散我和睡眠的相亲相爱!”鸾葬又翻个白眼。
另外两人架着她,生生把她拖到操场边的菜园子。于是三人一起摘了些树叶和小草,去喂养在园子边上的一只大白兔子。
“听说兔子随时都在发情。”枫突然说。
“你连兔子都不放过???”鸾葬挑眉。
“???你俩说啥?”川懵逼的眨眨眼。
“没事儿,没事儿,你喂兔子吧!”鸾葬和枫异口同声的回应。
“?”
喂了兔子,三个人又转到校门口那边的小花园去。冬天的花园有些荒凉,所以很快就让她们失去了兴趣。
最终,在川的提议下,三人来到教学楼里,一进门的地方有个小型门厅,四周放着些绿植,墙上还贴了不少历年学校组织的出游或者汇演活动所拍的集体照之类的东西,数量可观的照片们贴在一起,竟然颇有些壮观。
在这些的中间,靠近楼内走廊的墙边,放着一架钢琴。
是很普通的,多数学校的音乐教室里会配备的那种钢琴。黑色的外壳,顶盖上铺一块深红色有短流苏的绒质防尘布,合着键盘盖,窄长的有着黑色皮面的琴凳靠近下门板放着。
川率先走过去,拉出琴凳,坐上去,打开键盘盖,抚摸了几下那些黑白交错的琴键。
她动了动手指,一小段轻快愉悦的音乐流畅的从指间跃出,是Les premiers sourires de Vanessa。
心情很好的勾着嘴角,她整个人都气质都转变了,更加的沉稳,有了些超过这个年龄的内敛。
枫见川如此,而正巧钢琴她也会,忍不住有些技痒,于是走上前坐到了她的右手边。两人对视了一眼,各抬起一只手放上琴键,不约而同的弹起A comme amour。
两只来自不同人的手默契的演奏出同一首乐曲,也不需要琴谱,她们沉醉在净化心灵的音乐里,半闭起眼睛。
优美的琴音回荡在整个教学楼一层,受到感染的鸾葬也走近两人,靠在川左边的侧板前,手指合着节拍点着键盘托架。
一曲终了,三个人都久久的没有言语,像是还在回味空气里震颤的余音。
“太可惜了,我用钢琴只会弹小星星…”鸾葬用手掌搓搓自己的下巴,撇撇嘴。
“你妈的,你就会毁气氛…”枫干巴巴的骂道。
川一面笑,一面合起键盘盖,趴在上面看向鸾葬:“正好你可以当听众!”
“……日。”鸾葬也干巴巴的开口。
三个人互相嫌弃的瞪视。
“妈耶,下午还有小测试呢!”鸾葬突然蹦起来,一脸的恍然大悟,“我说咋觉得心里这么不得劲儿!”
“我昨天放学不是还提醒你背重点了嘛!”川睁大眼。
“哎呀,你也知道我,就…忘了嘛~”
“你现在去背背还能抢救一下。”
“好bia~”
鸾葬和川说着,就一起往教室走去,走了好几步突然发现枫没有跟上,于是回过头,也不敢大声喊打扰别人,只好使劲挥手。
“小枫!快走了,回班咯!”
只见枫坐在琴凳上按了按胸口,表情有些奇怪,听见声音赶忙抬起头应着,跑了过来。
“你没收凳子!”
“你最后,你收!”
鸾葬目瞪口呆的看着枫噔噔噔的跑着超过自己,和川勾肩搭背的上楼去了。暗道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却也只能苦呵呵的认命,把琴凳放回原位。
这之后鸾葬和枫参加校球队一起出去比赛,川在毕业后和父母一起搬离小镇之类的事情,就一带而过好了。
毕竟不是在这个故事里的重点,若是日后还有缘分,还有机会,都一并补上吧。
序章
被魔力包裹起来的温室里常年盛放着美丽鲜艳的花,精致的圆桌前,金发女人端起茶杯,突然又停住把茶杯放了回去。
“卡莱尔,过两天是不是要去和父亲狩猎了?”女人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最小的儿子。
卡莱尔合上书,皱着眉斟酌了半天词措,才开口:“...母亲,我已经十五岁了,不需要侍女贴身跟着,狩猎会小心的,还有...我会和父亲好好相处的。”
语毕两人都陷入沉默。
女人动了动嘴唇,似乎像说点什么,最后幽幽的叹了口气。
低头盯着书看了一会儿,卡莱尔无奈的合上书:“是真的,我不在意那些事了...父亲他...也是为了我好...”
看到母亲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卡莱尔把书放进一边的银色架子上,站起身:“我先回房间了。”
穿过复杂的楼梯和走廊,卡莱尔低垂着头,不理会时而路过的侍女的问候,进了房间转身锁上门。
六年前的事他一辈子都会在意的。
永远都不会忘。
卡莱尔厌恶的搓了搓手臂,他仿佛又看见,湿漉漉的黑色鼻子和交错的獠牙,离他那么近,就像下一口就要咬掉他的脑袋,而他被关在狭小的铁笼里,独自面对这可怖的怪兽。
不远处的父母在激烈的争吵,女人不止一次想要用魔力破开笼子,却被高大的男人摁住手。
“他需要锻炼,他是家族的唯一继承者。”
卡莱尔听到男人这样说。
女人尖着嗓子反驳他,卡莱尔不断的躲避野兽的撕咬,身上的汗水和血水混在一起,几乎麻木的做着机械的闪避。
“——可他是你的儿子!!!他才九岁!”
女人的尖叫几乎划破卡莱尔的耳膜,他努力抬头想要看看笼子外母亲的脸,下一秒就被低吼着的野兽扑倒。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卡莱尔努力挣扎着,手从笼子的缝隙伸出去,恐惧和疼痛让他嗓子发紧,耳边野兽的嘶吼和父母的争吵混在一起,卡莱尔抓住冰冷的铁丝,发出一声尖厉绝望的叫声。
“妈妈——”
卡莱尔一脚踹在凳子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凳子哐当倒在地上。
脱掉身上的大衣,卡莱尔拿起桌上的牛皮纸。
那是他一周前收到的一封信,是平行时空的一所叫Ritmo学院的录取通知书,随信还有一颗漂亮的宝石。
他不知道是怎么鬼迷心窍的写下了自己的资料。
“我在想什么啊...我又没上过学院...都是家里请老师...哪来的录取通知书啊...”撇了撇嘴,卡莱尔把牛皮纸扔在桌子上,口袋里的宝石却发起光来。
“哈...?”
眼前的空间开始扭曲,强烈的不适感让卡莱尔本能的伸手抓住放在桌子旁的魔杖。
短暂的眩晕后,卡莱尔感受到了踩在地上的实感。
周遭是与大宅里完全不同吵闹。
睁眼入目的就是乱七八糟没见过的长腿生物,闹哄哄的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有精灵,还有没见过的像动物一样的生物,和没有长耳朵的精灵。
卡莱尔站在原地足足愣了五秒。
所以...这是真的?
###
他的一生都将在绝无转圜的诅咒中度过,而这诅咒是他亲口立下的、牢不可破的誓言。
-
他曾无心展露了自己令人惊惧的天赋,隐晦地预言了家族的覆灭,自此他被家族所弃,被万人厌憎。他被囚禁于地牢之中,他的家族和双亲都想要他以死亡终结预言,一旦无法以咒术杀他,便试图以刀剑和毒药取他性命,而他始终不明其中的究竟——直到他曾经预言过的结局来临,直到大错铸成。他在同一时刻收到了RITMO学院邀请入学的公函,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他把那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公函叠成鸟的形状,又贴上写着繁复符文的符咒,于是一只白色的鸟从他手上腾空飞起,睁着朱砂一般鲜红如泣血的眼睛。
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作何言语,有叹息在他的咽喉中辗转。于是他用生涩而嘶哑的声音说道:
“我终此一生不能开口言语,否则——绝不得善终!”
Fin.
-
【有这么一个不爱肝的妈真是辛苦我儿了。
(可是我他妈的真的肝不动啊摔!!!
【有望重新扩长,不要期待。
第一章:组队风波
鸾葬歌是个很喜欢交朋友的人,在开学那天,她看到了酷似自己儿时玩伴的夕,便起了和夕一起组队的心思,正巧夕也在找队友,于是两人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小队的前两名成员。
两人刚刚敲定,准备去食堂大快朵颐一番,就看到鸾葬的室友茅小九愁眉苦脸的往食堂这边走,鸾葬好奇的凑过去一问,才知道小九还没找到队友,于是便拉着小九进了自己队,三人商量许久,决定去人类宿舍和精灵宿舍碰碰运气,毕竟学校这边要求大家要全属性组队。三人商量好计划之后,鸾葬带着小九去了人类宿舍,夕一个人窜上了精灵族宿舍门口的那棵大树。
夕在宿舍门口的树上看了又看,终于找到了一只落单的精灵,那只精灵冷绿色的长发几乎是拖在地上,夕一个不小心,跳下树的时候正好踩在了精灵的长发上。精灵回过头,与夕默默地对视,良久,夕尴尬的挪开脚:“对……对不起……”精灵金色的眼睛默默地扫了夕一眼,转身就要走,夕连忙拉住精灵的手臂,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你……你好……我……我……我想跟你组队……可不可以……”“可以。”精灵看着夕涨红的脸,觉得有点好玩,不由得微微一笑:“拉尼汏纹。”“诶?诶!我!我叫夕!”夕立刻伸出手,有些受宠若惊。“我需要带两个人,可以吗。”这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哦哦!好的!”夕笑了,拉尼汏纹转身回了宿舍,让夕茫然的站在原地。
半晌,拉尼汏纹身后跟着两只精灵走出了宿舍。“你好呀!你是要组队么?很高兴认识你!我叫瑟莱迪,这是阿洛尔。”“你好!我是夕!很高兴认识你!”四个人确定了队友关系,夕便带着三只精灵去找鸾葬歌。
话说鸾葬这边,到了人类宿舍下面,左等右等也没有合适的人,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人家却有自己的队伍,鸾葬稍微有点泄气,左右瞅瞅,发现小九不见了,正在诧异的时候,回头看到小九正在和一个粉头发的女孩子说话,小九是个比较内向的妹子,为了找队友这件事,也鼓起勇气与别人攀谈起来,鸾葬不想让小九太局促,于是便走上前去,尝试着与粉头发的酷酷女生交谈。
“你好呀!我是鸾葬歌,很高兴认识你!你有队友么?和我们组队怎么样???”“好呀!”酷酷的女生意外的很友善:“我是Diane,很高兴认识你!我还有个朋友没有组到队,带他一个吧。”“朋友?”“说是朋友,其实就是路上认识的啦。”Diane笑了一下,钻进宿舍楼去找人。不一会,拉着一个沉默的男生下来了:“这是白岛。我说的就是他。”“你们好。”白岛话不多,打完招呼,就安安静静的等在一旁,看着脚下的树叶发呆。气氛一下子沉默了。
就在鸾葬尴尬的想要挠墙的时候,夕带着几个人过来化解了尴尬。拉尼汏纹看到白岛明显楞了一下,然后又很自然的和白岛搭起了话。鸾葬和夕对视一眼,会心一笑。
“既然决定了,那大家去自习室找个教室做集合点吧。”鸾葬招呼大家一起去自习室。
在楼里转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教室,八个人相互介绍了一下,便开始讨论起队伍的名字。
“叫‘殉道者’怎么样啊?”夕表示自己最近听了一首很好听的歌。
“有点中二。”瑟莱迪嫌弃的撅起嘴。
“那,‘武陵の源’怎么样?”小九提议到,最近小九在研究一些古老的故事。
“感觉怪怪的……”瑟莱迪继续嫌弃。
而白岛完全不想参与这个问题,拉尼汏纹则是看着白岛发呆,Diane说的名字大家完全听不懂,夕玩着已经睡得呼呼的鸾葬歌的头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直到一直安安静静看书的阿洛尔突然提议:“叫柯罗诺斯怎么样?”
众人停止了争论,一致看向了阿洛尔,阿洛尔解释道:“我之前看过的一本书中记载,柯罗诺斯是一位志高神邸。我觉得,既然我们起队伍的名字,就不如起个让人仰望的名字。”
“确实很好。”拉尼汏纹收回目光,看向阿洛尔“而且,我觉得我们不如分成两个小队,一个主管文书工作和团队加成,一个主管攻防怎么样?”
“我觉得是个不错的提议!”Diane拍了拍手。“这样我们可以明确分工!节省人力!”
“那么武队以‘卡俄斯’来命名好了,队员是拉尼汏纹,白岛,夕,阿洛尔,Diane。”拉尼汏纹看了一眼阿洛尔“文队以‘阿南刻’命名,队员是瑟莱迪,鸾葬歌和茅小九。”
“为什么我是阿南刻的啊!我不要!我也很厉害的!”瑟莱迪有些不满看向拉尼汏纹。拉尼汏纹歪着头看了一眼阿洛尔,由此冲着瑟莱迪笑了一下,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瑟莱迪小脸一红,悄悄地看了阿洛尔一眼,不再争辩。
阿洛尔看大家不再有人有异议,于是轻咳一声:“那我们就这么决定了。”大家纷纷表示同意,众人又商量了一些团队事宜,才各自离开自习室回到宿舍。
至于之后大家发现,阿洛尔时常会因为担心瑟莱迪而跑进阿南刻,而鸾葬歌这位暴躁老哥会扑上来做个战五平A辅助就是后话了。
——你若能在夜风吟诉中听得马蹄声。
晨昏荣朽都已奈何不了她。许是红墙青瓦,天家宝顶方才困得住她,不若说是成全她盛名。这恶鬼生前不可一世,如今还得如何放肆:所幸添进堂前燕窠,剔剔透透一截指骨,架住雏鸟横梁。
她顶着镇国将军的名字,着皇后的凤袍,以长公主的礼制入葬。
——你听得这马蹄声顿在何处。
檐下贴红褪墨,一双石头狮哪里镇得住太岁,水磨青石踏上一双白粉绣鞋。那恶鬼以马代步,横行街上,但却舍不得踩碎一瓣梨透白。
你在此地作甚?
照旧斜倚门栏,勒停马。眼底盛桃花。
——你竟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