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绝不见死不救。
第二,绝不放过任何邪恶。
第三,绝对公平正义。
兀烈卡卡牧师,参上!
已经彻底变成了特摄片片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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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每一次冒险都有一个高位的、无形的“神”来评分,那么这一次行程中的赢家无疑是奥菲利亚。整趟行程中唯有她达到了自己的愿望:亲耳听一听海妖的歌声。
并且不止听了一次。
据人类战士与空木桶女士无情的描述,在他们循着落单海妖的歌声抵达第一个小岛的过程中,在疯诗人执意要亲耳听听歌声而摘下耳塞后,诗人忽然失去了自我,并将所有的力量都投入了“去往歌声的来处”这一事业中,最终以一己之力把载满人(和精灵以及鸟人)的小船划到了海妖所在的小岛上。
但那一趟歌声的代价是一场宿醉,就像她偶尔变得阔绰并逃脱了追捕后,去什么小酒馆里痛快喝了一顿酒后的经历:她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最后一杯苦艾酒下肚,再醒来的时候要么在监狱里,要么躺在一地在她的演奏中昏厥的人中间(然后她很有可能又得去监狱)。
昨天也和那些宿醉差不多,她醒来时,脑袋里嗡嗡作响像有三百只蜜蜂乱窜,她的“队友”们已经在和海妖和乐融融地交谈,而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刚刚渡海的壮举——于是她发明了一个新的名词“醉歌”。
现在,卡隆撒和梵塔西娅都能有幸体验一下“醉歌”了。
被他们放出笼子的海妖们一同歌唱着,盘旋在小岛上空,像即将远行的候鸟。食人魔被歌声困住,虽然它们的脸上很难看出脸色和表情的变化,但奥菲利亚猜想他们的表情应该和卡隆撒以及循着歌声赶来的梵塔西娅差不多,活像吃坏了肚子。
原本奥菲利亚会因此感到些快意,因为她分明地记得自己“醉歌”醒来后人类战士和精灵牧师投来的表达了“噢,一个醉汉”的眼神,而现在是个回报他们的机会,毕竟奥菲利亚比他们多了点宿醉的经验。但现在有另一样东西吸引了她,门,那个非常明显跳进去后生还概率会极低,怪异的紫色的门,在海妖们的合唱中扭动起来了。
此行中的赢家是奥菲利亚,此言非虚。她现在不用跳进那扇门就能知道门里有什么了,或者说知道了部分:门里伸出了半透明的须状物,也可以叫它们触手,因为它们看上去九成九地是一个庞大生物的一部分身体。
那会是什么?一只巨大的半透明鱿鱼,盘踞在一片蛮荒土地上?是退化了的远古巨兽?或是某个世界独有的自然现象?
她入神地看着那些东西,海妖优美而刺耳的歌声也渐渐模糊,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人的说话声“就是那个!是那个家伙指使的食人魔!”可她完全没有听在耳中。
她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些触手。它们像裹挟着整个北地的寒风而来,像她阔别已久的寒冬,像深林城外碎冰漂浮的河流的拥抱,又比那些更冷酷,如冰冷的矛戈刺入骨缝。触手的冰冷让海妖歌声带来的头痛也减弱了,她敏锐而冷静地发现,触手的动作会因海妖的歌声而变缓慢一些,以至于疯诗人错觉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她决意要做的事情也无比地理智和富有价值——
第一,绝不见死不救。
第二,绝不放过任何邪恶。
第三,绝对……
梵塔西娅·轻歌,深受兀烈卡卡眷顾的牧师,年轻的剑客,在耳膜和脑袋共同的刺痛中,已经来不及想第三条了。
在她想明白任何事情之前,她就已经一手抓住疯诗人的斗篷,一手扣住她的脖子,拽着奥菲利亚向他们上岸的方向狂奔而去。海妖们在头顶盘旋。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的具体理由,一切都凭着直觉和本能。在狂奔的途中,她的大脑才有些许机会缓慢地运作:她记得在她做出这些动作前,看见疯诗人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匕首,奇怪,那是藏在哪里的?她看见奥菲利亚拿着匕首,缓缓地,带着痴迷(很明显犯了疯病)的表情,走向离他们最近的一根触手。
她不知道奥菲利亚想做什么。这个疯诗人就算是想去切一块触手下来带走也不奇怪。
她只知道诗人想做的事情无比地、极度地、仅次于跳进紫色门地危险。
众——兀烈卡卡牧师——所周知,第一,绝不见死不救。
至于被她扣住脖子拖走的奥菲利亚喉咙里发出的窒息的咕噜声,抱歉,她得跑到相对安全些的海岸边才能听到。
“每一片歌声都有自己的岛屿。”
奥菲利亚忽然说道。
可是她的话又没有了下文,好像她只是在刻意地为这趟任务点题一样。
他们(主要是卡隆撒和梵塔西娅,奥菲利亚正趴在一边缓着喘气)在追兵到达前成功地用小船的残骸拼凑出了一个能运载三个人的东西。海妖拖着他们的小舢板,往不远处的另一片岛屿航去。
渐渐远去的岛屿上传出了古怪的歌声。那应该是那生物愤怒的咆哮,不可思议,他们都能听出声音中的愤怒,可那听上去又实在是一种古怪的歌,一种古怪的语言。难以名状的怪异围绕在他们心头,又很快地,被死里逃生的庆幸盖过了。
诗人哼起了歌。梵塔西娅警惕地看向她,接着发现她确实只是在哼歌。于是积攒至今的疲倦一下子向她袭来,她倚靠到舢板的边沿上,抬头看着成群的飞翔的海妖们。小舢板在海浪中摇摇晃晃,令梵塔西娅想起过去读过的某篇童话,童话里描述了一艘由天鹅拉着航行在天空中的城堡。
诗人的嗓音低沉沙哑,像被无尽的风沙和冰雪打磨成这样粗粝的样子。
她听到诗人含混的哼唱里混杂着几句熟悉的句子,
“……缱绻白云之上,
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群鸟环绕,金碧辉煌,
天鹅拉着这座王国航行……”
她想说,原来你也会唱这样的童话,但她疲倦得不想开口。夹着风沙的粗粝嗓音唱着童谣,和梵塔西娅爱听的密林歌手的歌声截然不同,但又难以笼统地称为难听。她刚想因这温柔的童谣对疯诗人改观那么一点点,就听到歌词忽然变得陌生,
“……不可名的邪恶侵入城堡,
将国王刺杀在王座,
昔日荣光就此黯淡。
今日旅人见它驶过,
鬼怪群魔,盘踞在此,
飞鸟的骷髅拉着这座魔窟航行……”
……
算了吧。梵塔西娅极其难得地想。在听过会把大脑搅成土豆泥的海妖之歌后,这胡乱的诗歌听上去也令人愉快。
他们走后,海妖去了新的岛屿,不可名状的门和怪物占据了海域一隅,人们继续在阿尔沃兰航海。
END
字数2245
草率结尾
字数:8618
已知,梵塔西娅:
初见奥菲莉亚时,进行了正义执行!(物理)
和奥菲莉亚打招呼时,会说贵安!(物理)
在与奥菲莉亚意见不合时,选择反驳!(物理)
得证:梵塔西娅其实是光之美少女。
已知,奥菲莉亚:
是个柔弱的诗人(响鬼);
是狂人学会的疯人(敌我同源);
是个音乐家(kiva),
得证:奥菲莉亚其实是假面骑士(恶役)。
所以这其实是个光之美少女制裁假面骑士恶役的故事。(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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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塔西娅在祈祷。
暮色四合,天光渐隐。原属于海妖,现在却被食人魔占据的聚落中燃着的篝火在昏暗下去的林间显得愈发突兀,那群怪物们吃喝喧闹的声音逐渐止息,取而代之的是被闷在那些粗陋的建筑中,但依旧清晰可闻的如雷鼾声。
这个临时凑成又有所减员的冒险小队并没有能如同卡隆萨所想的那样,干脆地转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向着自己的委托人回报一番岛屿现下里的情况便能潇洒地置身事外,将剩下的事情丢给真正利益相关的人去烦恼。他们仍旧将自己的身形掩藏在层叠的树丛之中:诗人百无聊赖地小声嘟囔着什么,拿着树枝在一片堪堪能见到泥土的空地上写写画画,战士有些紧张地检查自己的武器,牧师在向着自己所侍奉的神祗祈祷。
他们在等待一个对于进入这个营地来讲足够合适的时机。
对于小队现在的情况来讲,这当然是个过于冒险的决定,即便是提出这个想法的梵塔西娅本人也这么觉得——但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又怎么能算得上兀烈卡卡的牧师呢?夏之主本身便拥有与其神职相称的酷烈,祂的侍奉者们或许算不上目下无尘,但与惩罚者如出一辙的烈火般的性格与奔雷似的行动力令他们无法在如此暴行面前保持缄默。或许在兀烈卡卡的牧师之中,也有在面对这种情况时能做到引而不发,将自己的愤怒如同仲夏的积雨云一样黑沉沉地积蓄起来,在合适的时间里倾泻而下的人,可那不会是梵塔西娅:一个初出茅庐,尚还年轻,不懂得收敛的高等精灵,也未有云层遮挡,正宛若初夏的灿阳一般,只知道灼灼地散发炽烈的光线与热量。
高等精灵少女认为,即便他们无法处理这一整个营地的食人魔,却姑且也是能够尝试着将被囚禁的海妖救出这个牢笼的。
队伍中的人类战士自然不赞同这个过于冒险的想法,但他又无法劝服孤注一掷的梵塔西娅——都说矮人固执起来的时候硬得像块石头,怎么就没有人提过当精灵拿定主意的时候油盐不进得与石头不遑多让呢?卡隆萨曾有那么几秒钟对奥菲莉亚抱起了不切实际的微渺希望,因为不论怎么看,说起摇唇鼓舌这一类的事情,诗人总会比战士更加得心应手些,只可惜加在这一位“诗人”之前的定语是个“疯”字,而这注定了雪精灵不会按照常人的逻辑行事。在场的另外两人都不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他们所知道的,只有在梵塔西娅放松了对她的钳制之后,她还是只会对牧师的天真、愚蠢,鲁莽与轻率冷嘲热讽,却丝毫没有劝说对方离开此地,或是自己单独离开此地的意思——甚至于,奥菲莉亚似乎对那道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门”产生了非常大的兴趣,若不是她自己一个人贸然靠近无异于送掉自己的小命的话,疯诗人早已经冲进食人魔的营地里,乃至跑去“门”的对面一探究竟了。
卡隆萨几乎要对此绝望了。仅剩下的两个队友倒是没有要求他也一定要留下,甚至梵塔西娅已经明确说过他可以先离开这座岛,但这位佣兵尚未泯灭干净的良知使他无法做出这种看着别人自己送死的事情:疯诗人过于难以捉摸,暂且不论,在这样短暂的接触之中,他已经可以肯定,那位兀烈卡卡的牧师绝对是一位值得活下去的善人——卡隆萨自问还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善人白白送命,哪怕这条命是她自己坚持要去送的。
梵塔西娅还在祈祷。
祈祷是相当主观的一件事,哪怕对于神祗的侍奉者来讲也是如此。作为牧师,向自己所侍奉的神祗祈祷是每天的必修课,起码梵塔西娅自己是如此觉得,也是这么做的。而即便在不惯于墨守成规的兀烈卡卡牧师之中,她的祈祷也是属于特立独行的那一种:梵塔西娅惯于在黄昏太阳将要西沉时向神祗献上祷言,而非通常的正午;并且,她向兀烈卡卡倾诉的也不是那些歌功颂德的句子、或者祈求指引及保佑,乃至对未来的展望,她只是将自己在这一天里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向怒火之主汇报一番,随后强调一番对自己满意的那些部分,并且对不满意的那些地方做出反省——很少有牧师会这样祈祷,甚至于这几乎不算是祈祷,而是属于梵塔西娅自己的每日总结。出奇的,这样的祈祷对她来讲并没有什么妨碍,她所获得的恩宠与其他的牧师相比并没有什么区别,要论起神术的质量来讲,梵塔西娅甚至还是菲薇艾诺的神殿中相对优秀的一个。
这可以说是很匪夷所思的一件事,这种匪夷所思可能从一个侧面说明了夏之主本身对她也是多少有些偏爱与纵容的。因此,在她少见地向自己所侍奉的神祗祈求一件事情的顺利时,回应下赐的速度甚至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神祗依旧缄默,可那些经由精灵少女的祈愿而勇进她的四肢百骸的神力是货真价实的。蓬勃的力量充盈着她的躯体,涤荡着她的意识,使她仿佛短暂地置身于初夏的艳阳里,周身被暖洋洋的热度包裹着。
梵塔西娅一直引导着这些不至于烫人的温暖热度环绕在自己四周,直到她认为“自己再也装不下了”为止,才停止了祈祷。此时的天光已经完全隐没在地平线之下(虽然他们在森林里,也看不见什么地平线),完全属于了食人魔的营地里篝火的数量似乎也减少了,黑暗吞噬了树木之间的大部分景象,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使他们勉强能够辨认。
“我觉得是时候开始了。”兀烈卡卡的牧师在食人魔震天的鼾声里轻轻地说。
他们姑且还算是有一个计划。
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卡隆萨在努力让自己尽可能无声地穿行在灌木丛之间时,苦中作乐地这么想。
他们还有过几个更加激进一些的预案,不过在目前的冒险小队所拥有的人员配置实在是过于捉襟见肘的背景下,它们都或多或少地显得不能令人十足的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可能)。所以,最终投入实施阶段的计划是这样的:趁着夜色降临,食人魔的警惕性和视野都因为光线的削弱而有所下降的时候,首先由兀烈卡卡的牧师在聚落的边缘处引起骚动,尽量将营地里的食人魔引向森林,然后小队中剩下的两人则潜行靠近关押海妖的笼子,靠偷袭解决剩下的守卫,然后放出笼子里的海妖,并且依靠她们的歌声来掩护撤退。
虽然在他们的预想之中是这么计划的,但事情是否会如计划的那样顺利地进行下去呢?谁也说不准。起码卡隆萨本人是持悲观态度的——鉴于他不得不和一个暂时性地拿回了自己赖以生存(这绝不是夸张)的小手风琴的疯诗人一同行动,并且完全没法预测对方是不是暗自怀揣了一些与计划不符甚至背道而驰的疯狂想法这一点,他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会完完全全地按照计划展开根本一点信心都没有。
说到底,这本身也并不是一个周密的计划,当中的变数实在是有很多。但是梵塔西娅,不知为何,对计划会按部就班地展开保有充足的信心,甚至同意将奥菲莉亚的作案工具暂时性地物归原主。卡隆萨不知道兀烈卡卡牧师的这种举动是出于涉世未深的天真,还是她确实有什么能够力挽狂澜的依仗,不过眼下,他更愿意选择后一种想法,至少这能以微渺的希望让他感觉好受一点。
至少计划最开始的部分进行得还挺顺利的。
在他们决定开始这个计划之后,人类战士和雪精灵诗人便挑选了一个方向,沿着聚落上的空地与森林边缘的灌木交界的部分,一边凭借黑暗小心地掩藏自己的身形,一边缓慢地靠近关押海妖的笼子的方向。对于潜行一事,他们二人都不是特别擅长,幸而营地之中的食人魔既不是什么感觉敏锐的生物,也缺乏要防备外来袭击的警惕性。奥菲莉亚和卡隆萨顺利地潜行到了足够远的地方,并且没被任何一个敌人发现——考虑到过程中他们折断树枝的数量,这是相当值得庆祝的一件事。
然后,他们看见营地的另一头,与自己所在的位置几乎相对称的边缘位置,突然多出了一点火光。
那应该是梵塔西娅正在执行计划中“在聚落边缘引起骚动”的部分。这一点他们是清楚的,但尽可能将自己隐藏在灌木丛中的两个人清楚的部分也仅剩如此了。他们制定的计划本身就恨粗略,当然也未曾商谈过梵塔西娅到底要使用怎样的手段来“引起骚动”,是以当他们听见一声巨响,并且看到几乎是冲天的火光时,也着实被吓了一跳:
在此之前,不论是卡隆萨还是奥菲莉亚都很难想像竟然有生物能够发出如同天边的雷鸣一般可怖的响声,但是食人魔做到了。他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营地的边缘升起了一团高大的火炬,紧接着就是那一声让林中的飞鸟也惊慌地飞走,顺带喊起来了营地之中几乎所有睡着了的食人魔的巨响——他们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可能是某一个食人魔饱含着愤怒和痛苦的咆哮声的,因为他们意识到,聚落对面的那一团最后被点燃的篝火,在移动。
梵塔西娅,很可能的,已经凭借兀烈卡卡牧师的神圣能力,点燃了一整个食人魔。
卡隆萨与梵塔西娅接触的时间尚短,但奥菲莉亚不是,虽然严格来讲她们第一次相遇也才是一个星期之前的事情。疯诗人从一开始便知道,这位天真而孟浪的兀烈卡卡牧师明显刚刚才离开长辈或是导师的羽翼之下,对整个世界运行的规律还持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觉得正义必将得到伸张,邪恶的计划必将遭到破坏,受害的人必将得到拯救、脱离苦海——这至少值得一个大大的白眼。奥菲莉亚想。如果不是最开始时她便被夺去了小手风琴,奥菲莉亚和梵塔西娅绝对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即使是两条线被强行牵扯在一起的现在,除了讥嘲和讽刺,或许再来一点点落井下石之外,空木桶小姐从客观理智的雪精灵这里什么都得不到。
奥菲莉亚冷漠地看着梵塔西娅一个接一个地提出完全不可能成功的计划,然后再看着卡隆萨将它们一个接一个的否决,什么意见也没有发表(事实上,她也并不想在明知可能会遭到反驳(物理)的情况下发表意见)。她并不怎么在意兀烈卡卡的牧师是否会因自己的天真葬送自己的生命,也不关心人类战士舍命陪君子的行为是否会导致对他来讲更坏的结果。她认为,她之所以还在这儿的唯一理由,就是那扇浮在空中的紫色的“门”——它看起来是不太正常,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它是值得一番研究的,并且奥菲莉亚认为,她可以跳进去看看这扇门到底通往何处。自诩狂人学会成员之一的奥菲莉亚并不在意其中可能的危险,因为她知道,世上的所有事都是这样运转的:盲目、混沌,没有规律。即便你什么都不做,也可能会有陨石降临到你的头顶上,所以不需要担心艾瑞克,或者宵银,或者其他一切什么跟死亡有关的神明什么时候来敲你的门。疯诗人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会在非自愿的情况下,任凭自己的生命终结在一片知识的荒漠上。
比如这片愚蠢的海上,这座愚蠢的岛。这是绝对不行的,这座岛上甚至连本像样的书都没有。
相比之下,通过一扇奇特的“门”去往别的不知什么地方,可能都要比在这儿待着好很多。另外,这也是一条可靠的、能够甩开梵塔西娅的途径:空木桶小姐是一个在大众认知标准之中的正常人,还是个牧师,一个这样的正常牧师是肯定不会向这种看起来就可疑的神术产物里跳的。
营地边缘火光乍起,震耳欲聋的巨响强行将疯诗人的思绪拉回到现在的时间点。人类战士尽量安静地在她身边缩成一团,整个聚落之中的食人魔都被那声巨大的咆哮惊得起身,并且几乎是一窝蜂地向着那个方向跑过去。就像大家都知道的那样,这种东西没什么值得称道的智慧,当意外发生的时候,它们每一个都急躁而冒进地想直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让藏在灌木丛中的两位冒险者面前一下子变得空荡了起来。两位数的食人魔挪动着它们巨大的躯体,有志一同地迅速往空地的另一端移动着,憧憧黑影遮挡了远处后起的火光,他们没法知道梵塔西娅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奥菲莉亚也并不关心。她如计划中的那样,趁着没有食人魔注意到他们,向着关押海妖的笼子继续靠近:如果她们能再唱一次歌控制住那些碍事的家伙,也很不错。另外,作为狂人兼诗人,奥菲莉亚想不出有什么能阻止她在可以听到海妖的歌的情况下放弃这个选项。
疯诗人尚且没有意识到这两个诉求之中包含着一些显而易见的冲突。
卡隆萨很快地跟上了她,虽说人类战士的周身都散发着“我很担心另一边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气氛。穿戴着沉重防具的他不像身体更加轻盈的雪精灵那样,在蹑手蹑脚这档子事上有些先天优势,但铁片相互叩击的声音也无法在空无一人的环境中引起敌人的警惕。他们很快靠近了笼子,然后一半是觉得有些遗憾,另一半却觉得理所当然地发现,负责看守笼子的食人魔弓手仍留在了原地,虽然它也抻长了自己的脖子,努力想看到远处的那片混乱的景象到底是因为什么而引起的。
那东西虽然戳在原地,却根本没好好履行自己看守的职责。就连再怎么努力控制,走路都还是会叮当作响的战士也相当轻易地就绕到了它的身后。然后,卡隆萨顺着安设在笼子边缘的梯子(这东西上竟然有个梯子,对他们来讲实在也是太方便了)爬到了大约比它的脖颈稍高一些的位置,最后挥剑扑上去,轻而易举地将利刃插入了它的后颈,而那东西甚至没来得及喊叫一声,便已经轰然倒地了。整个过程,除了食人魔身上剧烈的异味和黏糊糊的血液之外,顺利得没什么可抱怨的,甚至卡隆萨本人都觉得难以置信,仿佛墨利安不久前才被锤断了一条腿是个有点吓人的噩梦一样。
在战士身后不远的地方,奥菲莉亚轻巧地从高处落地,再次成功地吓了卡隆萨一跳——他根本没注意到雪精灵诗人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笼子的梯子的。但在他发出这个疑问之前,诗人抢在他前面开口了:
“笼子上有锁。”她说,“我们得看看这个东西有没有带着钥匙。”
虽然她口称“我们”,但实际上,精灵诗人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卡隆萨,丝毫没有自己也上前来查看食人魔尸体的意思。浑身沾满了腥臭血液的人类战士等了一会儿,情况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你身上已经脏了。”色素淡薄的雪精灵站在原地冷漠地提醒。
这一次,卡隆萨领会到了对方的言外之意:你已经脏了,所以应该由你来摸尸体。
一片火光与不成句的愤怒咆哮中,梵塔西娅在被染成红色的林木之间奔跑。
对生长在菲薇艾诺的高等精灵少女来讲,在树林中快速奔跑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即便是兀烈卡卡的牧师,在余暇时间里也少不了和家人朋友一起去奥伯森林里野个餐露个营这种休闲娱乐活动,加上她又生性活泼好动,在树木密集的地方也根本闲不住。虽说,她的动作没有利落到能够与专职的巡林客(参考系是芬德尔)一较高下的程度,不过,如果她正常发挥的话,甩脱几个笨重的食人魔应该还是不成问题的事情。
超出她预想的部分是烟气。
她偷偷从另一个方向接近食人魔的营地,用祈祷得来的神术落下天炎,毫不留情地点燃了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怪物。带着硫磺气味的火焰准确地落在了那个食人魔的身上,它因吃痛而发出的叫喊成功地吸引了整个营地的注意力,在发现了梵塔西娅(故意暴露)的存在后,它也如预想一般地被仇恨驱使,趁着自己生命最后的那几秒钟向着高等精灵少女的方向扑了过来——尚未能完全将其燃尽的天火也因此落在了灌木上,神术没有波及到无辜的草木,但食人魔被灼烧的残躯上带着的高温依旧将附近的植物全部点燃了。
梵塔西娅灵巧地躲开了食人魔临终反扑所波及的范围,眼睁睁地看着它在怒火之主的惩戒之下化为飞灰,同时在失了火的森林边缘蹦了两下,确认因为那一声巨响而围拢过来的食人魔也发现了她的身影。在潮湿的海岛上,火势的蔓延并不很快,在梵塔西娅的最好的那种预想当中,聚落中的食人魔应当分出一部分来救火,剩下的那些才是她需要面对的部分。
不过食人魔显然没有什么要保护森林的想法,或者说,它们的智力甚至不足以让它们认识到“如果放着燃烧森林的火不顾,等火势扩大之后,它们的聚落也会遇到危险”这个事实。所有发现了梵塔西娅的怪物都选择一窝蜂地向着她的方向涌过来。兀烈卡卡的牧师知道,面对这种情况没什么可犹豫的,跑就是了。于是她转身奔向黑暗,将乱成一团的食人魔扔在自己身后。
你不能对一种公认的智力低下的物种在遇到危机时的临场判断有过高的要求。没有几个食人魔在当时便意识到灭火的必要性,它们只是看到自己的同胞之一在火中化为灰烬,便认为理应当先除去可能威胁到自己生命的敌人。怪物们一窝蜂地向着梵塔西娅最后露面的火光方向追去,在进入与它们的体型相比狭窄逼仄的树林中时相互拥挤碰撞,这不可避免地令几只食人魔撞上了林中的火焰。灼热的高温一下子便引燃了怪物身上用于蔽体的那些简单、干燥,易于燃烧的破布,紧接着,火舌便舔上了它们因肮脏而皲裂粗糙的皮肤。一股难以言喻的臭气和皮肉烧焦的糊味掺在一起,灼烧的痛感令那些食人魔也惊叫哀嚎了起来。实际的火焰不会有神术降下的天火那种不合常理的破坏力,但这也延长了怪物的痛苦。着火的食人魔惊慌失措地乱跑,哀叫着扑打着自己身上燃烧着的部分或者倒在地上滚来滚去——一方面,这成功地扩大了营地边上混乱的规模,另一方面,这也让森林之中的火源迅速地扩散开来。
首先追上梵塔西娅的,不是食人魔,也不是她一手点燃的火焰,而是湿润的植被燃烧起来散发出的烟气。
几乎是立刻,兀烈卡卡的牧师意识到自己选错了逃生的方向。易受风向影响的烟气刺痛了高等精灵的双眼,那么显然,火势接下来也会向着这下风的方向蔓延。梵塔西娅马上变换了自己前进的方向,迎着风的来向、也是火焰和食人魔的方向开始前进。
这看起来不是什么明智的判断,但现在也不会有人质疑梵塔西娅的决定。莽撞的高等精灵少女向来是在做出决定的那一刹那开始行动的,她距离敌人盘踞的聚落还不算远,是以很快的,与怪物相比显得细小脆弱的红色身影便再一次出现在火光与混乱的边缘。
根据风向,火势在向森林之中蔓延。它的范围扩大得并不快,但在其开始的地方,温度已经高得吓人了。灼烫的气流扑向梵塔西娅的周身,仿佛要将她点燃的热度令她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用手遮了一下自己的脸。这让更多的食人魔发现了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那些还没有被火焰缠上的怪物愤怒地咕哝着不成句的骂人话,挥动着随手抓来的棍棒或者就地折下的树枝,地动山摇一般向她的方向一股脑地涌过来。她应该在怪物的攻击靠近之前便躲开去,但呛人的烟气令她的动作慢了半拍。第一个咆哮着冲上前来的食人魔手中如同小树一般的棍棒已经悬在小牧师的头顶了,可她还在因为滚滚浓烟而咳嗽。那怪物自以为即将得逞,只消它将手中的棍棒落下,红色的小牧师就会变成一滩看不出原型的肉酱——这邪恶的生物因为这愉快的想象而裂开了生着焦黄色獠牙的嘴巴,但在它真的准备将手中的武器狠狠地向下砸去时,它黄色的浑浊小眼睛与高等精灵翠绿色的那一双对上了视线。
梵塔西娅常常做出鲁莽的决定,确实是因为她尚还涉世未深,缺少在行动前进行缜密思考的意识。但那并不是说,她不具有可以那样做的倚仗:
白亮的光芒自漆黑的天幕下闪现,紧随而来的是滚滚的雷鸣。电光宛若利剑,一瞬间便劈开了着火的森林中暖色的背景。即便是在火场中也显得突兀的焦糊气味弥散开来,一个呼吸间,光影散去后,原本想要一棍子砸扁高等精灵少女的食人魔已经在惩戒者的烈雷之下碳化成了一块巨大漆黑的死物,无法保持平衡的怪物在原地轰然倒下。
梵塔西娅天生就是兀烈卡卡的牧师,而且是相当受偏爱的那一种。在她向怒火之主请求祂的恩赐时,获得回应的速度即便在菲薇艾诺的神殿里也是首屈一指的。
随后靠近的食人魔因为同伴的瞬间死亡而迟疑了一瞬,这便给了灵巧的小牧师再一次逃跑的机会。火灾产生的烟雾非常呛人,但梵塔西娅没有选择向远离火场的方向逃窜,而是一边对自己使用着每一个牧师都能掌握的医疗能力不停治愈自己因烟气而产生的损伤,一边沿着火场的边缘向着上风口奔逃。
食人魔仍旧追上来了。这些由简单欲望驱动行为的生物似乎并不能理解长期待在火灾现场中的危险性,或者说,它们的本能可以理解,但是同胞被杀死而令它们产生的危机感和蹂躏、杀戮(或者说,吃下)至少看起来比它们弱小得多的生物的欲望使得它们将追杀梵塔西娅这件事排在了优先度更高的级别上。已经有一些没头苍蝇似的食人魔因为火焰或者烟气渐渐失去行动能力而倒下了,缀在高等精灵少女身后,嗷嗷乱叫的怪物其实与整个聚落相比起来并不算多。
——不算多,但也足够让她觉得疲于奔命了。梵塔西娅背后总是有着隆隆的沉重脚步声,怪物低沉的咒骂声,她的一侧是由火场吹出的热浪与烈风,另一侧是幽深森林里深不见底的黑暗——最吓人的是,是不是会有沉重的风从她的头顶上狠狠砸下来,那是背后的食人魔挥舞棍棒时产生的风压。小牧师不得不寻找附近的什么障碍物作为遮蔽,而被击中的大树总会发出不祥的断裂声,树叶飒飒地落下,仿佛是某种低声的悲泣——即便梵塔西娅并不是巡林客,作为高等精灵天生多愁善感的那一面也开始令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隐隐愧疚。
但她没什么空闲用来愧疚。即便医疗的神术非常简单,一直维持起来也是相当消耗体力的事情,更何况,梵塔西娅还要注意自己面前的障碍物和来自背后的攻击,更要注意身边不远处的火势,以及自己前进的方向不能指向聚落。高等精灵得不停地对这些事情做出思考、判断,对于一个刚刚离开神殿不久的小牧师来讲,在孤身一人面对这种情况时,梵塔西娅确实没什么用来思考别的事情的余裕——甚至于,她连对时间的感觉都模糊了。
她逐渐远离了着火的部分,在距离聚落不远、树木又足够茂密的边缘绕起圈子来。跟在她身后的食人魔数量似乎又减少了一点,但她没有回头去一个个点数的时间。祈祷得来的神恩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消退,疲惫与痛苦渐渐涌上她的四肢百骸——她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不顾形象地扑倒在地上让自己能好好地喘上两口气,只是身后那些咒骂着挥舞棍棒的怪物们并不允许她如此做。
或许只过了几分钟,又或许过了一个世纪。梵塔西娅已经在即便是精灵也难以视物的黑暗之中被绊倒了两三次,喉咙干渴灼痛,仿佛也被火烧过一样。小牧师与身后的食人魔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有好几次,那些怪物几乎伸出手来就能抓住她。但总归,到目前为止,她还活着,虽然身上到处都是因为树枝的剐蹭或是摔倒而造成的细小伤痕。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梵塔西娅觉得,自己必须要思考一下这个问题了。她用完了今天的神术,只凭她一个人也没法用细剑对身后的那些怪物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她得逃走,可该怎么做呢?因为缺氧和疲惫而逐渐停转的大脑没法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但就在她浑浑噩噩地继续往前跑上,远处隐约地传来了优美的歌声。
梵塔西娅停下了脚步。
To be contin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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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来这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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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烤肉的味儿。”卡隆萨说。
平心而论,那其实是不错的味道,毕竟只要不把肉烤成碳,高温与油脂相逢而产生的气味总是不会差的。但人类战士的语气却与当自己闻见死了两个星期的老鼠所散发出的气味时所仿佛,甚至其中还夹着一声控制不住的干呕。
梵塔西娅点了点头,示意自己也闻到了这个味道。火红色头发的高等精灵面色凝重,语气上也完全没有发现目标时应有的振奋:“我不怎么想知道被烤的是什么肉。”
紧随着这句话来的是一声带着明显不屑的嗤笑:“可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不然你以为它们为什么被叫做食人魔?因为吃素吗?”
左眼的眼眶乌青浮肿的雪精灵诗人以自己最为尖酸刻薄的语气说道,随后她得到了队伍中另一位女性带有警告性质的一瞥。
梵塔西娅甚至都没有任何以手风琴为质的表示,奥菲莉亚便已经乖巧地收声了。
或许提到善良阵营的牧师,大部分人都会首先构想出一个或者温和可亲,或者严肃刻板,但总归是知礼守法,只要不是遇到原则性问题,都会首先试图通过自己所侍奉的那一位神祗传下的教义来说服感化他人的传道者形象。很可惜的,作为一个自诩洞察力过人(到了不正常的地步)的学者,奥菲莉亚也没能免俗——或者她意识到这一点,但异于常人的思考回路使她迎难而上——怒火之主的牧师恐怕没几个是这种传统而温和的形象。
当然,这包括梵塔西娅。在这位被菲薇艾诺的主任牧师赞誉为“天生就该侍奉兀烈卡卡”的高等精灵从不按套路出牌的奥菲莉亚惊世骇俗的行为中缓过神来之后,立刻就作为夏之神的地上代行人,让这位疯狂的诗人身体力行地体会到了为什么祂还有个称号叫做惩戒者。若不是卡隆萨本着好歹队友一场的情分或者不能完成任务便拿不到佣金的紧迫感多少劝说、拦截了一番的话,奥菲莉亚在此役中得到的勋章恐怕不会止于一只青黑的眼眶。
只剩下三人的冒险者小队正身处于一片凹地中的树林里。暮色四合,光线不算太好,但也足够他们看清眼前的东西。这个海中孤岛并不很大,在从受害人那里得到指引之后轻易便能找得到。据那位侥幸逃得一命的海妖说,食人魔们的据点是海妖族群原本的栖息地。从其他世界之中远道而来的冒险者们在与受害者的短暂交流中,已经知晓了她们理应是同鸟类相似,栖息在树上,并且以鱼类和素食为生的——那么空气中到底为何会飘荡着炙烤肉类所散发出的香气(而且显然不是在海妖们食谱上的鱼肉)呢?
可以想见,他们距离敌人已经很近了。即便是不久之前才嘲讽过想要拯救海妖们的兀烈卡卡牧师是伪善的烂好人的雪精灵诗人在此处也明智地保持了安静,没有做出任何疯狂的举动导致他们被发现,想来也是对他们在岸边才遇到的那个随随便便就捶断了巡林客的一条腿的高大的怪物心有余悸。
一个,或许他们三个人还有办法能应付。一群?就算是疯狂的学者首先也还是学者,没有掌握任何能在物理上使一群比两个她叠起来还高的怪物死于非命的技能。
丛林茂密,原本生长在平原城市、不适应如此逼仄狭窄空间的卡隆萨还在抱怨,不过现在,人类战士倒是庆幸于各种植物层层叠叠的枝杈使得他们并不容易被发现。虽然他们也无法透过如此之多的障碍确认敌人的位置,但逐渐变得靠近的杂乱喧哗声、更加强烈的肉香和从中浮现的酒气也明明白白地向他们表示:就是这个方向,没有错。
冒险小队们从普通地行走变成悄声潜行,最后甚至变成蹑手蹑脚地匍匐前进,直到几乎能够闻到食人魔身上的那种郁结不散的臭气时才停下。他们在原地简单地做了些掩藏,拨开灌木草叶向那个方向看去:入目的是一片显然不是自然形成的空地,上面东倒西歪地用勉强切割出的木料搭建了些看起来便不怎么牢固的建筑物,大致能称得上是一个聚落。以人工而论,这些建筑过于粗陋了,恐怕原本是岛上的原住民,那些仅生着利爪与翅膀,是以从生理结构上就不便于进行这些精细加工的海妖们为那些被他们引诱来的船家水手准备的居所,但现在,它们无疑已经被鸠占鹊巢,成了食人魔的巢穴。
在聚落之中四处游荡着的大多——不,全部都是体型庞大、行事粗鲁的食人魔。这并不难发现,即便茂密的丛林之中没有多少黄昏里喑哑的天光能够从层叠的枝叶之间透过,但聚落之中侵略者们烹饪食物时所必要的篝火还是提供了对卡隆萨的人类眼睛来讲也依然足够的光源。在简短的商讨之后,身手矫捷的战士尽可能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附近的一颗高树以获得更好的视野。他不是巡林客,多少还是发出了一些声音,但值得庆幸的是,那些食人魔似乎并没有要警戒四周的意思,甚至于梵塔西娅和奥菲利亚能够清楚地看见近处的那些怪物沉浸于美食与酒浆的满足表情——等一下,那个怪物手里拿的是——
在梵塔西娅有所动作之前,她的身上陡然间多了整整一个雪精灵的重量。
奥菲莉亚勉力将自己整个人都挂在不停挣扎着的高等精灵牧师的身上,觉得事情的发展有些魔幻:瞧,一般来讲,都是疯诗人开始发疯,然后高等精灵伸手阻止,而现在,她们之间的立场完全地掉了个个儿。
诚然,雪精灵诗人算不上什么好人,她对此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她会对他人的痛苦与悲伤视而不见,对奉行惩恶扬善的兀烈卡卡牧师抱持讥嘲与讽刺的态度。她从未认真想过完成梵塔西娅单方面宣布的那个“十件好事”的交换条件,在商人的委托因为海妖同样作为受害者的立场而逐渐变得麻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也是干脆将造成麻烦的人一并解决掉算了。这座岛上植被茂密,只要一把足够旺盛的火,一切问题都会被净化掉。
她几乎就能让这个简单易行的解决方法成为现实。奥菲莉亚的精神确乎不怎么正常,但那是疯狂,不是愚蠢。疯狂和愚蠢之间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在必要的时候,学者丰富到足以令人发疯的知识总能令她冷静下来,步步为营地达成自己的目的。在失去了翼族牧师和精灵巡林客两个可靠的战力之后,剩下的那个人类佣兵已经显然对完成委托不抱什么信心。雪精灵在自己多年的游历生活中见过很多这样的佣兵,他们寿命不长,奉行及时行乐,是故道德观稀薄。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在她眼中)初出茅庐的佣兵对简单易行并且能领到佣金的行事方法并不会很抵触。
因此,她认为她唯一需要说服的便只有满脑子陈建除恶行侠仗义的空木桶小姐。但出乎她所料的,人类战士或许是因为过于初出茅庐了,还保有仁慈与正义之心的卡隆萨并不赞同这个方案;而正当她准备以自己所擅长的诡论、矫饰,以及不合常理的疯狂行为来说服一个正神的牧师(这在以前不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奥菲莉亚就曾经这么绕晕了一整个神殿的瑞图宁牧师)时,她却被说服(物理)了。
疯诗人要求兀烈卡卡的牧师对她的公义、她的审判做出注解,而怒火之主的侍奉者自然而然地奉上了一顿老拳——她早该想到的。奥菲莉亚对自己不恰当的应对感到懊丧。这些自称惩戒者的家伙们从不像光之主或者宽恕者的侍者们那样凭借对事实的了解与仔细的思考行事。他们就如同夏之神本身那样,鲁莽,冲动,凭借一腔热血行事——他们从不宣判,他们只是在宣泄。
而现在,空木桶小姐的拳头显然亟待进行另一轮的宣泄,目标则正对着那些在聚落之中大快朵颐的食人魔们。而——重申一遍,疯诗人是疯狂,而不是蠢货——奥菲莉亚显然不能允许她凭借自己的一时冲动就这样窜进敌人的大本营之中。按理说她不该去管这件闲事,小牧师自己想要鲁莽地丢掉自己的性命,那是她自己的问题,但她不应该连累同样躲在这一片草丛之中的诗人。如果就这么放任梵塔西娅进入营地,或许奥菲莉亚的确能够摆脱此人蛮横无理的押解与强迫,只是这来之不易的自由也显而易见地太过短暂了一些。
更何况,这显然是个没法拿回她的小手风琴的选择。
非常幸运地,卡隆萨并没有花去很多时间便从树上溜了下来,并且带回了足够有用的信息。据他在树梢上所看到的,这个聚落的中心部分有着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关押着大概是岛上所有的海妖,那里有足够的照明,还有一个食人魔拿着弓箭负责警戒四周——但这似乎是整个聚落之中唯一的一个警卫人员了。其他的食人魔不是在大吃大喝,就是已经醉酒,在呼呼大睡。
“另外,我想我没看错。”卡隆萨忧心忡忡地看着勉强冷静下来的梵塔西娅,害怕她趁人不备突然暴起,提起腰间的细剑便冲上前去送掉自己的性命(顺便暴露他们的位置,把他和疯诗人的命也一起搭上),毕竟她身材纤巧,看上去一点也不能打。“这些食人魔的数量比那位塞壬小姐告诉我们的要更多。我们三个别说清剿了,就连潜入进去都很危险,一旦被发现,恐怕就会成为……”
人类战士向着聚落中火光的方向简单地示意了一下,其中寓意不言自明。从种族上来讲,海妖是不能独自生活的,因为她们都是雌性,想要繁衍的话必须要引诱其他种族的雄性与她们一同筑巢。但在刚刚的侦查中,卡隆萨没有看见任何除了海妖和食人魔之外的其他活着的生物。恐怕那些被引诱到岛上来的雄性们不是在篝火上被穿着烤了,就是已经进了那些不知节制的饕餮怪物们的腹中。
“要更多。”在此时此刻,看起来更加冷静、理智些的竟然是奥菲利亚,“这不可能。这是个岛,我不觉得这些愚蠢的傻大个有渡海的能力。”
冒险者不需要很多的知识储备便可以从小酒馆,或是发布任务的布告板边上知道“食人魔是种智力低下的生物”这种常识性的东西,甚至奥菲莉亚认为,这和“兽人的脑子通常都不好使”一样,应该被算在通识教育里。众所周知,一种智力低下的生物是很难自发地相互协作的,这就表示食人魔是几乎不不可能达成“划船渡海”这种不仅需要一定的航海知识,还需要多个角色相互配合才能够完成的动作所需要的标准——说到底,它们的船是哪来的?
这样说来,最初的食人魔到底是怎么来到此处的也是个问题。在他们以此询问之前救下的那个海妖时,对方的回答也显得语焉不详。什么“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紧接着他们突然就出现了”之类的颠三倒四的说法,即便是疯诗人也觉得逻辑不很通顺——远超出因为惊慌失措而不能详细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的那种逻辑不通顺。
卡隆萨摇了摇头:“它们有个‘门’,就在笼子旁边不远的地方。和我们穿过的那个很像,不过是紫色的,看起来……不太正常。”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不论是食人魔突然出现,还是之后又增长了的数量。毕竟跨过一道门(哪怕是那种联通世界的门),所需要的也不过是两条腿而已。可这又令人感到疑惑:这东西到底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呢?
它为什么会出现,为什么选在这儿?是谁将它放在这儿的?为什么它的颜色与他们曾经穿过的那一扇“门”有所不同?蓝色与紫色分别代表什么样的意义?这一扇“门”的背后通往何处?为什么食人魔会从一扇不应该出现在此处的大门蜂拥而至?仅仅是为了囚禁海妖、获取一个稳定的食物来源吗?说真的,食人魔有这种脑子吗?没有人从背后指使吗?指使它们的人又有什么目的?
一个问题的解决如同斜坡上的一块石头被移走,然而被移走的石头引发了更多问题的山崩。倾泻而下的谜题不停地蹂躏着奥菲莉亚那与常人相比旺盛了百倍有余的求知欲,驱使她立刻行动起来得出答案——就是现在,就是此地,立刻跳起来——
——然后,雪精灵再一次地被整整比她小了一圈的梵塔西娅一下子按在了地上。
“……凭我们三个,肯定是没法剿灭这一整群食人魔的。”慢了一大步才从怒火之中挣脱出来、找回自己的理智并且认清了情况的兀烈卡卡牧师压低了声音说。虽然卡隆萨仍然为句子里那些疑似磨牙的杂音感到一阵汗毛倒竖,但总归,现在她看上去没有要立即冲上去大闹一场的意思了。
“这是当然的。”人类战士带着心有余悸的表情点了点头。才过去一个多小时,这么一点时间并不足以令他忘记墨利安被锤断的那条腿——他们五个人在面对一个食人魔的时候都难以避免地有所损伤,何况是三个人面对一整个聚落呢?卡隆萨不安地挪动了一下身子,打起了退堂鼓:“我觉得,不如我们就这样回去,把岛上的情况向委托人汇报一下吧。这不是一个冒险小队所能够解决的问题了,要想剿除这一群食人魔,维斯至少得雇一个佣兵团来。”
“——可海妖该怎么办呢?”梵塔西娅立刻急切地发问。
面朝着泥土奥菲莉亚(或者说陷进了泥土)发出了些含混的声音,谁也没听清她想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没人在意。
卡隆萨甚至都没有进行哪怕一瞬间的思考便开口:“我想,我们该承认自己的任务失败了。牧师小姐,您不得不承认,这——”他向着聚落的方向用双手大致比划了一个食人魔的形状,“——远远地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
“不,我是说海妖。”高等精灵也向着聚落的方向伸出手,“笼子里的那些海妖。”
人类战士一时失语。疯诗人又在牧师的钳制之下发出了些含混的声音,依然没人听得懂她想要表达的是什么意思,但或许是得益于吟游诗人的那些基本功吧,其中嘲讽的情感倒是传达得一清二楚。
于是梵塔西娅毫不留情地在奥菲莉亚的手臂内侧狠狠掐了一把。
奥菲利亚给一切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
她被捕了,显而易见地,愚昧之人因为她拿走了一本两百年没人翻过的旧书就拘捕了她,拿走她的手风琴,要把她流放到学者最讨厌的海中孤岛上。在那种地方纸张很难保存,还会有比愚昧之人更愚笨的狱卒监督着囚犯们做苦役。
这趟有个烦人的红发小牧师喋喋不休的旅途,显而易见地是一趟被幻觉修改过的押解,是一趟流放。奥菲利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会习惯梵塔西娅聒噪的规劝,她会从梵塔西娅身上寻找“正常人”的锚点,在过于孤寂的夜晚她还会希望梵塔西娅发出些噪音。最后在她真的接受梵塔西娅的存在时,忽然之间就会醒来,发现“梵塔西娅”是她的臆想。这是三流诗人最喜欢的故事模板,连奥菲利亚自己也编过一两首这样的叙事诗。
名叫卡隆撒的战士大约是真的存在的,可能是和她一起被流放的囚犯,因为狱卒很少像他这样快活轻佻;记不清名字的商会人员大约是什么官员,记不清名字的疯人大概是那类评估犯人能力和精神的牧师,奥菲利亚知道有这道程序,她有经验;海妖作为故事中囚徒的意象倒是很有意思,也许其中有关于吟游诗人的隐喻,而食人魔作为狱卒就有些中规中矩了。
但也是一种很合适的意象。它们丑陋,愚笨,对待囚犯恶毒而狠辣,是一种仅仅出现在那里就会让囚犯恐惧的形象。确实是这样,奥菲利亚更确信了一些,因为那只被他们一行人从另一个孤岛上带来的海妖面对着食人魔狱卒的尸体难以自制地发抖。
没错,他们杀死了一个食人魔。这幕俗套剧目终于有点趣味了。
一个巨大的、凶恶的、拿着大棍的食人魔,獠牙有半个梵塔西娅那么长,皮肤厚得像七层小牛皮皮甲。它戴着耳塞,毫无疑问,在一座海妖之岛上的食人魔毫无疑问会在耳朵里塞点什么。奥菲利亚的歌曲因此大打折扣,她本来一个人就能放倒这种家伙的。
如果那只吓得快昏厥的海妖能开开尊口帮帮她,说不定这个食人魔就不会锤断墨利安的腿了。
她是个海妖,这岛上明明有整个养殖场的鸭子那么多的海妖。她们只要动动嘴,把随便什么怪物引到海里去,就根本不会有这趟见鬼的任务了。
于是他们不得不在食人魔的脚下绕来绕去,像在陪食人魔扮演踩蟑螂的主妇。梵塔西娅和卡隆撒持着装饰精致的细剑,造成的效果类似于用牙签戳发疯的公牛,让公牛更加暴怒。最后是墨利安立了功,敏捷的巡林客从树上跳到食人魔的脖子上,用他的双刀戳进了食人魔的两眼。
代价是他被食人魔的棍子扫到了左腿。
幸好卡隆撒和萨穆尔的速度足够快,他们及时割断了食人魔的气管,让它来不及因为痛苦和愤怒而变得更加难缠。感谢需要转脑袋的生物都有脆弱的脖子。
最后他们一起坐在食人魔小山似的尸体旁边,(除了奥菲利亚)沉痛地决定让翼族青年把受伤的巡林客带离这座岛,因为这座岛上的变数太多,对于一个伤了脚的巡林客来说过于危险了。
奥菲利亚忙着研究食人魔的尸体。梵塔西娅没时间管教她,于是她踩在腥臭的血液里,爬到食人魔的背上,用小刀费劲地割了一条后颈肉下来。她试了试,这条应该是食人魔身上最柔软的肉也又硬又韧,完全不适合食用,严重的异味和泛着黑紫的血说不定还有毒性。要知道,在某些记载里,食人魔是会吃自己的排泄物的。
奥菲利亚叹了一口气。她想,这也许是个真的食人魔,要不就是这个丧心病狂的海岛监狱雇佣了食人魔来当狱卒。
“我的……我的同伴就是被这样的怪物抓住的。”在萨穆尔带着受伤巡林客离开之后,海妖说道,“它们突然涌到了岛上,在我们有所反应前就将姐妹们抓住了,剩下的姐妹也因为害怕其他人被杀而没有办法反抗……”
梵塔西娅率先开口问她,“这样的怪物还有很多吗?”
她似乎是负责交谈的人。可她甚至不一定真的存在,几乎像悖论似的。空木桶小姐,悖论小姐,奥菲利亚幻想中的小姐。
卡隆撒也开了口,询问食人魔是怎样来到这里、怎样攻击她们的。
海妖啜泣着回答他们:“在我离开的时候,它们有一只小队……那之后、我就不知道了……我能够记得的就是那天……有姐妹说,空地上忽然出现了个奇怪的东西,接着我能记得的就是它们突然出现……”
这是一场监狱的权力更迭。奥菲利亚想着,突然调来的新典狱长迅速地铲除了前任的势力,用更严苛的手段在囚犯中树立威信,老套,但还算有趣。
她听到自己的手风琴尖锐地响了一下。
奥菲利亚惊醒般看向梵塔西娅,但随即发现她并没有在警告奥菲利亚的走神,她只是漫不经心地把手搁在手风琴上,不慎扯出了一声锐响而已。梵塔西娅甚至没有在看她,她皱着眉头,思索着对策,红发覆盖的漂亮脑袋里装着莫名其妙的悲悯和梦想。
她分明是奥菲利亚早就抛弃的所有事物。奥菲利亚背叛过的、不屑一顾的、抛在身后的、属于“正常世界”的良善、正义和慈悲,都装在“梵塔西娅”小巧的身躯里。她究竟为什么出现?她是来自奥菲利亚抛弃的世界的鬼魂,要向奥菲利亚复仇吗?她是奥菲利亚不愿承认,不再想要的对还是正常人时生活的眷恋吗?
又或者梵塔西娅的存在并没有什么隐喻和深意,她只是存在着,像她空木桶似的头脑、像她坚守的现实和真实世界一样,仅仅存在也确实存在着?
奥菲利亚说不清自己想到了什么,她说不清现下心中怪异的感受。于是她只是突然加入了问话,像自始至终在一起认真思考一样:“再然后呢?就这样绑着养你们?”
海妖瑟缩了一下。她的眼泪快要落下了,她说:“他们强迫我们不断歌唱引诱船只……通常我们只会在需要男性时才诱惑他们上岛……一旦有姐妹没法歌唱了就会被它们……它们……”
她说不下去了,但他们都知道,食人魔被叫做食人魔显然不是因为它们饮食均衡。
梵塔西娅安抚着濒临崩溃的海妖,同伴的厄运让她一时无法再继续说话了。她终于把视线分给了奥菲利亚一会儿,发现刚刚才问出一个似乎有些意义的问题的疯诗人又神游般望着天空。
“你在想什么?”她忍不住问道。
疯诗人仍望着天空,漫不经心地回答她:“我在想,食人魔能设计出绑架海妖引诱食物的捕猎手段吗?”
她停了停,又说道:“我还在想,我们的任务是阻止海妖继续引诱船只。我们到底在烦恼什么呢?为什么不连着海妖和食人魔一起把这座岛烧掉呢?”
刚刚才平静了一点的海妖猛地一颤,又小声地啜泣起来。
卡隆撒责备地看了奥菲利亚一眼,连他都收起了笑脸。但在他真的责备疯诗人之前,梵塔西娅先站了起来,大步迈向了奥菲利亚。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她的声音因愤怒而压低,红发像真的烧了起来一样,“你怎么能这样说?”
疯诗人把目光从天上收回,盯着牧师碧绿的眼睛,脸上满是不解,倒像她是正常人,梵塔西娅才不可理喻似的。
“我说得不对吗?”她慢悠悠地反问,“还是需要我把‘清剿’翻译成兽人语你才听得懂?”
“她们是被胁迫的,这不是她们的错,不该让她们承担。”竟是卡隆撒替梵塔西娅回答了,他轻抚着海妖发颤的肩膀,像是在回答奥菲利亚,又像是在向海妖做出承诺。
奥菲利亚毫不掩饰地嗤笑了一声。她说:“是你们主动去商人那里接受的任务。”
“我们做这一切的初衷是为了保护船员不再受伤害,我们是为保护他人而来的,现在我们要保护受到伤害的海妖,这有什么不对吗?”
梵塔西娅的语气变得冰冷,假如奥菲利亚再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卡隆撒毫不怀疑她会一拳揍上诗人的下巴。
“当然不对。”疯诗人完全没有感觉到卡隆撒的担忧,她兀自说着,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仅仅因为你们发现在这座岛上的海妖是受害者,她们此前作的所有恶就一笔勾销了吗?在被食人魔绑架之前,她们从没引诱过水手,从没让人发过疯吗?”
“这是两回事,诡辩家。”梵塔西娅说道,“食人魔胁迫海妖捕食商船和海妖习性是两回事,我们,只,解决食人魔。死亡超过了海妖该为自己的习性付出的代价,这件事可以用其他的办法,在我们回去以后解决。”
“这就是关键所在了,悖论小姐,”奥菲利亚又嗤笑了一声,“这就是你的正义吗?你的正义只光顾眼下的弱者,你在不自觉地给弱者洗脱罪名。你凭什么判断什么人该付出什么代价,假使现在岛上没有食人魔,你的任务是为独生子发了疯的老父报仇,是为新婚的妻子寻回她的丈夫,你又要怎么宣判?”
梵塔西娅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她说:“我不宣判任何事。我只阻止弱者被伤害。”
“你在自欺欺人。被你杀死的时候,食人魔也是弱者。”奥菲利亚的神情出人意料地冷静清醒,一点不像她过去说胡话的样子,让人忽然意识到也许这残忍冷漠才是真正的奥菲利亚。她还想继续说,“护弱者是最愚蠢的事情……”
而梵塔西娅的拳头已经揍上了她的脸。
奥菲利亚被这猝不及防的一记重拳打倒在地上。她刚蹲坐起来,梵塔西娅就拎着她围在脖子上的斗篷,和她面对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这就是我的正义,我,保护弱者,阻止一切不该发生的伤害。这是弱者应得的公正,这就是我的正义。”
红发的牧师和疯诗人沉默地对视着,诗人突然笑了起来。雪精灵的眼睛是极浅的蓝色,过浅的瞳色让她看上去更加不稳定。她擦了擦鼻子和嘴唇上的血,说:“好,那这样呢,你怎么判断这样的事?”
她猛地捧住梵塔西娅的脸,用还在流血的嘴唇狠狠碰上了她的嘴。
噢,那应该算是个吻。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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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在写点什么,我是疯的)
一个疯子加上另一个疯子,不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的;一个学者加上图书馆,会让收集信息的效率翻上几倍。
悻悻跟在红发小牧师身后,走在前往拜访那位疯了的幸存者路上的奥菲利亚在心里如是抱怨着。
也许这件事会让梵塔西娅感到吃惊:奥菲利亚·雪风清楚知道自己的头脑有些不正常。
可谁又能说自己是完全正常的呢?正常的标准又是谁来决定的呢?说到底,所谓的“正常”只是大部分人的平均值罢了,与世界的真理并无关系。倘若大部分人是奥菲利亚这样的疯人,那疯便是正常了。
奥菲利亚也知道,她眼中看见的东西并不一定真的存在。
她活在一个真假参半的世界里太久了。有时她会抓到虚假的兔子,它们在陷阱里狂暴挣扎,用尖锐的獠牙咬伤她的手背,而伤口很快就会消失,饥饿感却久久停留;她会听见缥缈的哨音,像一种诡秘的语言,有着吟游诗人也无法记录的曲调;她会看见不存在于星象图的星星,第二天夜晚就再也找不到。
幻象和真实纠缠在一起,像一锅煮糊了的糟糕浓汤,再也没有能确信的东西。“正常人”看见的就是真实的世界吗?谁又能说什么就是世界的真相呢?
她如一截腐木,一块锈铁,离“正常”的海面越来越远,沉没到混沌不知真实与否的深海里去。这没什么不好的,她想。奥菲利亚的生命终将终结在混沌里。
她借着身高,盯着小牧师覆盖着烈焰般红发的头顶,幽怨地研究起她的发旋。有那么一点可能,可能这个小牧师也是假的。她的手风琴还在自己身上,也不存在什么见鬼的冒险者队伍,名叫梵塔西娅·轻歌的兀烈卡卡精灵牧师彻头彻尾是她的臆想。
那么她为什么要幻想出这样一个小牧师呢?
她审视起牧师,从她燃烧着似的头顶想象其下掩藏的寓意——假如她的头脑自说自话地幻想出一个这样的牧师,那也一定是有什么她还没意识到的目的的。而这只让她更确信,梵塔西娅几乎就是她的反面,是一个漂浮在“正常”海面上永不下沉的空木桶,是她唯独不需要的东西。
到达梦岛的路程太短,远远不够奥菲利亚理解梵塔西娅的出现与存在,或是证实她是否真的存在。事实上,雪精灵的漫长生命,大约也不够想明白这件事。
据商人埃尔维斯·索锡所说,幸存者艾赛亚·沃德豪斯先生没有配偶,现在和他的兄长住在一起,由兄长照料着。纸条上的地址所对应的这幢房子是一幢两层的小楼,看上去被打理得不错。鉴于艾赛亚·沃德豪斯先生常漂泊在海上的水手身份,可以推测这幢房子的所有者多半是他的哥哥尼尔·沃德豪斯。
来应门的人是一个约莫三十后半的男子。他有着维斯人最常见的相貌,深棕卷发,褐色眼睛,略有些鹰钩鼻。从他整洁的打扮来看,平时他一定是个精神奕奕乐于社交的人,但照料一个疯了的弟弟显然大大地拖累了他,维斯人式的鹰钩鼻配上他疲惫的眉目,显得格外阴郁。
他看见来访的陌生人并不显得诧异,只是礼貌地问:“你们是?”
“您好,先生,”在只有一个牧师冒险者和一个半疯的吟游诗人的情况下,与人交涉的任务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梵塔西娅身上,“我们是接下了清剿海妖任务的冒险者,此次贸然拜访,是因为听说此地居住着从海妖的影响下逃生的人,希望能多少得知一点关于那些生物的信息。”
这位显而易见就是尼尔·沃德豪斯的中年男子打开门,侧开身子示意她们进门,好像他已经这么做了很多次一样。他说:“你们说的是我的弟弟吧。以前希望能从他那里得到情报的人也不少,但是大家都没有成功。”
他的话像是在印证“多一分奖金,多十分危险”这句流传在赏金猎人间的俗语。从幸存的疯子嘴里挖取大概存在的有用信息,接着去对付情报几乎为零的妖物——梵塔西娅回头看了眼似乎开始神游天外的半疯诗人,想到她癫狂时说的莫名其妙的话,忽然觉得许应该把希望寄托在图书馆上。
尼尔·沃德豪斯带领她们走到二楼,在楼梯口就停住脚步,却远远地指着最尽头的房间说:“就是那里了……他不会攻击人,我还有些事,就不进去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不自知的忧愁神情,连肩膀也微微垮了下去,好像不幸的生活真的有重量一般。梵塔西娅当然不会勉强他,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不能向他保证生活还能变好。
想来这竟是梵塔西娅第一次见到如此真实的惨淡。神殿所藏的典籍里记录着消逝之神眷族的命如浮萍,记录着大冰期的生灵涂炭,记录着瑞图宁的苦难,每一桩都令人掩卷长叹。那些波澜壮阔的历史与记载,竟不及一个为生活所苦的中年男人在梵塔西娅面前的叹息来得更真实。
他面对的甚至不是什么值得一书的不幸。可仅仅是这样微小的不幸,就已经让他,让看见他的人感到如此无奈,甚至无从安慰他。
感到无奈的人中并不包括奥菲利亚。她发现。
奥菲利亚冷漠地看着尼尔·沃德豪斯萧索的背影,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
于是她的脚背收获了梵塔西娅疑似泄愤的一脚。
空木桶小姐的悲天悯人时间似乎很快就过去了。尽管没有人指望能和奥菲利亚说通些什么道理,但不代表奥菲利亚全然不懂得别人的心思,更何况年轻的小牧师的心思几乎就写在脸上了。当然也有可能,奥菲利亚在心里补充道,如果这个小牧师真的是她的臆想,那读懂她的想法就更理所当然了。
她仍在思考这件事:梵塔西娅的出现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又觉得这问题也是个悖论,因为奥菲利亚的生命本就是没有意义的。这世上的疯人大多可以分成两种,一种失去了意义,一种被意义的巨石捆绑着下沉,下沉,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在打开走廊尽头的房门后,奥菲莉亚立刻就确信艾赛亚·沃德豪斯是后者。
这个房间的墙壁是黑色的。
艾赛亚·沃德豪斯面朝墙壁蹲坐着,只让她们看见一个微微抽动的背影。很快她们就意识到,墙壁本该是浅色的,如这幢房子里的其他墙壁一样——这黑色是炭笔的痕迹。有人用炭笔在墙上写了许多字,写满后仍继续写,层层叠叠的笔迹已分辨不出含义,并将墙壁铺成了近似黑色的样子。
写字的人只会是艾赛亚·沃德豪斯。此时此刻,背对着她们的艾赛亚仍在墙上不停地写着字,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他重重地落下每个笔画,速度却快得惊人。他对走到他身边的两位精灵置若罔闻,仿佛他的世界只剩下了笔下的炭痕,只剩下留在他脑中未曾停歇的海难。
梵塔西娅尝试着根据他的手势判断他所写的内容,但这项工作对接受过良好教育的兀烈卡卡牧师来说也颇有难度。她把目光投向奥菲莉亚,期望自称学者的家伙在这事儿上的才能更优秀些。
吟游诗人从短斗篷下拿出了一本半新不旧的笔记本。梵塔西娅满心期待地看着诗人翻开本子,却见她从容不迫地撕了一叠纸页下来,将纸张强行塞到了艾赛亚的笔下。
并递给梵塔西娅一个令她的拳头迫切渴求诗人下巴的眼神。
“……突如其来的暴风雨袭击了岛屿。
我将告诉他们:每一片歌声都有自己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无法彻底阻止绝望。”
艾赛亚没有介意奥菲莉亚强行塞到他笔下的纸,他只是写着,不在意身边的任何变化。他写到纸上的字潦草但不至于无法辨认,但内容却是难以理解。歌声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几乎比奥菲莉亚癫狂时的发言更迷幻。
写完这句话,他忽然丢下笔,开始大声说道:“每一片歌声都有自己的岛屿,听不见的道路无法彻底阻止绝望,要把声音杀死!要把歌唱的金丝雀毒死在笼中!”
他突然按住奥菲莉亚的肩膀,好像他能知道谁是他的同类似的。他瞪着雪精灵诗人的脸,可诗人却觉得他透过了自己,盯着不知存在与否的影子。
他虽然对着奥菲莉亚,却像在自言自语。
他继续说道:“我见过狂人也未层见过的景象!三千个日夜天地不断燃烧,犹如一万个太阳在天空闪耀!”
“哈哈哈哈有意思!”他的话语不知怎地触动了诗人脆弱的神经,诗人如往常听见什么古籍的消息时一样突然兴奋起来。
两个疯人的“对话”让牧师的手本能地按上了腰间的剑。她在一瞬间幻想到了两个疯子癫狂的场景、她得如何制服其中非常具有攻击性的那个、如何在制服一个的时候不伤害到另一个。这想法让梵塔西娅的额头都疼了起来。
但奥菲莉亚的表现非常优秀,值得晚上多给她一块烤肉做奖励——等一等,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酷似驯兽的做法?——雪精灵异常冷静地询问起艾赛亚·沃德豪斯他话里所说的细节:“歌声的岛屿是什么?为什么金丝雀在笼子里,为什么要杀死它?”
“岛屿是声音的岛屿,每一个声音都有自己的岛屿,所有的岛屿都会相互重叠……”艾赛亚·沃德豪斯用做梦似的语调回答道,下一秒又忽然尖叫起来,“金丝雀的声音令人讨厌,讨厌……杀掉它!杀掉它!否则只能航向永恒的深渊!”
“那么燃烧的天空呢?那是什么?”梵塔西娅忍不住伸手扣住他的肩膀,急切地问道。
艾赛亚·沃德豪斯没有立刻作答,而是突然对面前的雪精灵失去了兴致般,意兴阑珊地甩开她的肩膀坐回了墙壁。他捡起炭笔,在墙上随手涂画起来,这一回梵塔西娅也看得出他的涂画毫无意义。
“你们去不到燃烧的天空下,嘻嘻嘻,现在去不到,将来……无穷的门通向彼岸,黑色的花……嘻嘻嘻嘻嘻嘻……”
他突然又诡谲地嬉笑,抛出这样一句话。之后便真正不再理睬她们了。
“这不对。你不觉得吗?有哪里不对。”
在告别沃德豪斯家的小楼后,一直沉思着的雪精灵忽然说道,“尽管可能性有些低,但还是有一些可能……引诱人,使人发疯的可能并不是海妖,有什么其他还不为人知的生物在那里。”
“还有无穷的门……黑色的花……也许只是海妖让他看见的幻觉,但也许,”梵塔西娅也思忖起来,“也许也是真的。”
奥菲利亚回答她的话里竟然透出令人惊奇的逻辑性和谨慎严密的思考:“冒险应该做最充分的准备,不是吗?我们应该再去一次图书馆,看看除了海妖外海上的危险生物,或是什么人们以为没有危险的生物。还有这个地方从前有过的神,不论强弱,都有可能影响着海妖。没有听过幸存者的话的人,恐怕会遗漏什么线索……”
然而梵塔西娅的头脑成功地在听到她说“图书馆”时敲响了警钟。
“不,我们直接去码头。”
她冷酷地回绝了雪精灵诗人,并示威般朝诗人晃了晃手风琴:“人们都认为那是海妖做的事,那么即便不是,也不会在图书馆里留下多少有用的线索。”
小小的红发精灵牧师坚定地向码头的方向走去,留给她一个一团火焰似的背影,笃定疯诗人一定会跟上她。
“愚昧。”奥菲利亚咕哝着,皱了皱鼻子。你永远不该低估一个空木桶,毕竟它才是战胜浪涛永远浮在水面上的那个,而你不是。
“我讨厌水域。水会弄坏纸。”
她自言自语似地补充道。
FIN
字数4017
字数:6653
首发!等队友!
梦岛发疯的部分已经归了姚氏,图书馆的部分大家分啊!
等到姚氏发了,我再看看要不要肝出海,还是连着下一次推线的部分一起肝。
反正分已经够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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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塔西娅,我想你是被祝福的。你天生就是兀烈卡卡大人的牧师。”菲薇艾诺中兀烈卡卡神殿的主任牧师曾经这么对尚还年幼的见习牧师说。
当然,没人当真。这句话或者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或者是一个充满善意的谎言。其根本到底是什么,或许只有说这话的年长精灵本人才知道。
火红发色的年轻精灵不太记得这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记得尚还年幼的她感到非常懊丧,怀疑自己是否还有资格待在神殿之中,甚至开始质疑自己存在于世是否有意义。八十多岁的小女孩嘛,都是这样的:敏感,多疑,善于发想。在下午茶的时间里迟到,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糕点已经被分食一空就会感到天塌下来一般的绝望。谁又知道这一次她的颓丧到底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但恰巧路过的主任牧师还是前来安慰她了。说她一定被兀烈卡卡祝福过——看看她火红的头发,和她所信仰的神祇如出一辙的性格,对经文的熟稔和对神术的掌控,明辨善恶是非的能力。她在出生之前就被兀烈卡卡选中了,现在成为怒火之主的牧师也是命运既定的轨迹。最后得出结论,她一直走在正确的路上,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这件事也很快过去了,被包括梵塔西娅本人在内的所有人从记忆中逐渐淡忘。但只有一句话,这位老者显然是确信的,并且在之后的日子里重复过许多遍,确保每个人都记住它:
“梵塔西娅,你天生就是兀烈卡卡大人的牧师。”
明辨善恶是非的能力来自于后天师长亲友们的言传身教,对经文的熟稔与对神术的娴熟掌握是由于少女自己每日坚持不辍的背诵与练习,宛若夏之神祭坛上经常出现的那种火焰般艳红的发色是遗传自她的森精灵母亲。而她天生便具有的,那种烈火般的爱憎与奔雷般的行动力,这才是最重要的部分。这样的性格并非人人都能具有,甚至在很多的情况下可能造成麻烦,但作为一个惩罚者的牧师,这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对他们来讲,在遇到需要出手的事件时,“敢于站出来”这一点要比其他的任何事都重要得多。
生命之力蓬勃向上,惩戒之焰永不止息。帮助弱者,惩恶扬善,她天生就该成为兀烈卡卡的牧师。神殿中训练、教导她的年长牧师们这么认为,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这就是为什么,在她得知那位从图书馆中盗走古籍的犯人因为没有造成实际损失而不会被定罪之后,立刻便找上门去,以强硬的态度(物理)要求对方与她一起进行接下来向着其他世界出发的旅程:
“既然本地的法律不会惩罚你,那么我就来惩罚你!你做了这一件坏事,就得再做十件好事来抵消它——我会看着你的!”
有着烈焰发色的高等精灵居高临下地,对着被她用绳索捆成一团粽子的雪精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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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奥菲莉亚·雪风哭丧着脸,等在叹息海商会的门前——当然,她的身边就是那位小个子的兀烈卡卡牧师。那句“我会看着你的”的份量被严重低估了,奥菲莉亚原本以为这不过是一个年轻气盛的小姑娘一时冲动所发下的豪言,只消她的小手风琴和往常一样再来上那么一曲两曲,探求失落知识的学者就能够再一次重新踏上挖掘被尘封、被掩藏的古老奥秘的道路。
所以,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自称学者的诗人很不开心地环视着周围的景象。十一月的风吹过,带来的并不是她本应该感受到的雪片冰碴以及刀锋般尖锐的寒意,而是温和清凉的潮湿水汽与海洋的咸腥味。那些永冬世界不可能存在的水鸟时不时就从他们头顶上掠过,极目远眺的话,还能从这一片小山坡上看见远处港口边上船只里高耸的桅杆。
事情真的不该是这样的。
她本来的目的地是那些寒冷的,死寂的,被彻底冰封的世界(且不论第五季的门是否能通往这样的地方),她应该去探寻那些古老的,久远的,被埋藏在冰层之下不见天日的知识,而不是来到这么一个簇拥着愚蠢的海鸟和满身铜臭味的商人的小岛上,去为了庸俗至极的旅费出卖自己的技能,去给叹息海商会清剿航线上作乱的海妖。
何况,这里到处都是水。
奥菲莉亚讨厌水。
雪精灵皱了皱鼻子,转而打量起自己暂时的同伴来。首先当然是强迫一个拥有伟大头脑的伟大学者进行体力劳动的梵塔西娅·轻歌。在奥菲莉亚看来,这位初出茅庐的兀烈卡卡牧师刁蛮而专横,愚昧 且固执,根本不懂得知识的美好,那颗火红色的漂亮小脑袋瓜里实际起作用的部分恐怕不会比一个发育不良的核桃仁更大了。但学者的头颅中的脑子可是饱满充实且有着深刻沟壑的,她已经不会再试图让对方理解自己解放知识的行为是多么伟大而无私——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算偷呢?那叫解放知识!如此浅显的道理被这个色彩鲜艳的小蠢货斥为诡论与狡辩,反抗不过的学者被粗暴地套上绳索,夺去了赖以施展技巧的小手风琴,然后一路被拖着跨越了半个城市,甩进了当然没有通往她所预想目的地的门。
绳子已经消失了,但奥菲莉亚的小手风琴还在梵塔西娅的腰间没精打采地悬挂着,前者的手腕现在还在隐隐作痛——不过上面已经没有被勒出的红痕了。
任何事物的发展都是前进性与曲折性的统一。事物发展的方向是前进的、上升的;失去前进的道路是曲折的、迂回的。学者揉着手腕这么安慰自己——做一个有着丰富知识的学者的好处,就是不论遇到怎么样的情况,知识都能为她指出合适的道路。她征程上的这个小小插曲不过是前进道路上的一个小小曲折,只要她足够耐心,总能找到时机夺回(偷回?)她重要的,自己历尽艰险辛辛苦苦做了差不多两年的小手风琴,然后潇洒地一走了之,继续她伟大却不为人所承认的旅途。
一拿回小手风琴就离开。一脸不情愿地等在原地的学者在心底悄悄重复了三遍。
定下神来的雪精灵小姐对着梵塔西娅的背影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研究另外她的三位同行者。这队伍是被临时凑成的,他们五个——准确的说,她们两个和另外三个——决定同行的时间就在大概半个小时之前。梵塔西娅拖着奥菲莉亚为了旅费而在布告板前稍微驻足犹豫了一会儿,另外那三个人中的人类战士便走了出来,询问她们既然也希望通过完成那上面的委托赚钱,那么是否有意与他们联合起来一同进行一个奖赏更加丰厚的任务。
奥菲莉亚想说不,可情势比人强,现在替她做决定的是持有手风琴质的梵塔西娅。这就是为什么,不情不愿的学者也和另外四个全副武装的冒险者一起,蹲在叹息海商会的门口等着面见委托人。
另外的三个人里,最抢眼的当然是那位背后生着一对巨大而雪白的双翼的先生,自赛林瑞姆褪去圣光后化为凡胎的翼族。这位名叫萨穆尔的鸟人先生披着短小的斗篷,行囊里隐约有着书卷,背上携带着一根造型奇异,可能是用于施法,但物理攻击能力显然也出类拔萃的长杖。他不怎么多话,看上去淡薄冷静并且富有学识。奥菲莉亚有那么一个瞬间寄希望于这位先生也是位能够理解知识的美妙之处的学者,然后帮助她,使蛮横的高等精灵小妹妹认识到自己“拘束一位正准备探求那些不为人知的奥秘的学者”这样的行为是多么的浅薄、无知并且可能为整个库瑞比克世界都造成损失,而这幻想在下一个瞬间就破灭了:这位先生的胸口悬挂着着的闪电形圣徽与梵塔西娅衣领下面的那一个几乎一模一样,他们在布告板前初遇的时候,这两位同样侍奉兀烈卡卡的牧师还进行了短时间亲切友好的交谈——外表是能够骗人的!雪精灵的心情又比刚才更坏了一点。这个看起来斯文而睿智的翼族,内里没准就跟她现在的拘押者一样,野蛮而愚昧!只懂得用粗暴的武力解决问题!
再看看另外两位吧:其中一个,是位负着以人类的标准而言精雕细琢的长剑、笑起来没心没肺、显然不够稳重、活泼到仿佛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名叫卡隆萨的棕色人类战士。除了显然作为主武器的长剑之外,他身上还绑着许多小刀,这让奥菲莉亚联想到豪猪,虽然从视觉上所能接受到的一切信息来讲,这位青年人与豪猪没有半分关联。学者不认为人类,尤其是这样一个以存在于世界上的时间而论还是个幼儿,并且显然根本不懂得何为安静地钻研或者沉思的人类能够懂得窥视未知所能带来的愉悦,何况只消一打眼,她便已经确定,这不是个莽夫,就是个武夫——这两个相近的词汇之中还是有着细微的差别的,但不论哪一个,显然都不是褒义词。
另外的一个看起来倒是聪明些,但奥菲莉亚也没报什么希望。她已经清楚的认识到眼见不一定为实了:毕竟有萨穆尔这样的一个前车之鉴,况且梵塔西娅如果单论相貌的话,看起来也挺机灵的。因为珂宁的恩赐,精灵的外貌水准总是在平均值之上,这位自称为墨利安的精灵巡林客也是如此。他就和任何一个学者在奥伯森林中曾经见过的巡林客一样(虽然她见过的也不多),纤细、修长,衣着宽松,佩戴双刀与弓箭,神情淡漠,或许对待自然中那些花鸟鱼虫时所展现的耐心也会远大于对面前活生生的同类的。奥菲莉亚一见到他就认定自己肯定没法对他抱有好感,墨利安的形象立刻便让她想起她从深林城前往菲薇艾诺,却在中途的奥伯森林里迷路了的那一段艰苦的日子:她没有带够食物,学者的天文学知识在树冠遮天蔽日森林里也没法很好的帮她辨别方向。诗人好不容易在寒冷的夜晚用折下的树枝升起火堆,准备宰杀简陋得过分的陷阱里抓到的兔子充作来之不易的晚餐时,总是有与这位巡林客相似的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打断她,放掉她花了很大力气才抓到的兔子,然后用干巴巴、没滋没味的干粮还有根本不顶饱的树果充作补偿。
奥菲莉亚一点都不想要补偿,她想吃兔子。
事实上,她现在也想吃兔子了。
不过,即便是带着怀表的兔子也不会在人来人往的商会大门口的街道上蹦出来。或许等到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她的拘押者从她身上分神的时候,她可以溜去某个烹饪兔子的餐馆,从厨房里顺出一只被烤熟的出来——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偷呢?这是那些愚昧无知的人对无尽知识的供奉,对探索钻研着世界真相的狂人们的犒劳。
就在奥菲莉亚试图从小山丘上望下去,寻找哪里有着可能是提供食物的旅店所散发出的炊烟时,她的衣领被狠狠地扯了一下:强迫她来到这里的兀烈卡卡牧师正以与其纤细手臂绝不相符的力量拖着学者离开原地,这个临时凑成的队伍终于能够见到任务的发布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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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可算来了,我还一直担心没有人会接下这个任务。”主管这件事情的叹息海商会成员用手帕抹着前额不存在的汗水,带着歉意的微笑迎上来对着外来者们说。
埃尔维斯·索锡是一个衣着光鲜,略显发福的中年男子,就算以上流社会最为严格而挑剔的目光来评判他的穿着与举止,也没法在这些方面挑出什么失礼的部分。他逢迎的态度里带着世故的热情,虽然不至于叫人讨厌,但鲜少在这些人情往来上花费时间的冒险者们仍然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所幸,在这段无措造成的短暂沉默升级成尴尬之前,小个子的兀烈卡卡牧师先反应了过来,接上了这个不知道是商人的谦虚,还是的确在表示任务实在具有难度的句子。
“您好先生。”梵塔西娅礼貌地上前,“商会的报仇足够丰厚,我想您这样的担忧是毫无必要的——不是我们,也总会有人来。”
埃尔维斯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几人的穿着打扮,然后仿佛得出了什么结论那样,向着装备的风格都明显维斯本地的冒险者们提问:“几位看样子是从‘门’的那一边前来的冒险者吧?”
“冒险者。”躲在队伍角落里的雪精灵哼哼唧唧的小声絮叨,“冒险者,和学者。”
“是的。”接话的仍然是红发的精灵,而在百忙之中,她还能回头警告地瞪上一眼那个疯疯癫癫的吟游诗人,“所以实不相瞒,其实我们对附近的各种状况都不是很了解。可否请您详述一二呢?”
“好的,当然,当然可以。”叹息海的商人又擦了擦他前额不存在的汗水,“是这样的,阿尔沃兰海域是维斯以北的一片海,这片海域号称有去无回,凡是经过那里的人都会被海妖的歌声所迷惑,船只和船员们不知不觉就会葬身大海……”他顿了顿,又说,“一直以来,我们都是避开那片海域制订的路线,但最近不知怎的,那些海妖离开了她们原本的居住地,我不得已才寻求帮助。”
冒险者们面面相觑。并非维斯本地,甚至不是海洋世界德莫拉原住民的这些人对“海妖”这个词所代表的东西全都没有丝毫的概念。奥菲莉亚似乎从埃尔维斯的叙述里抓到了点什么,窸窸窣窣地从队伍的角落里悄悄挪到了前边。
“嗯……”开口的仍旧是梵塔西娅,“‘海妖’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物呢?”
“这……恕我不能描述,因为凡是见过她们的人无一例外都葬身大海……”他顿了顿,忽然又说,“不过,我听说在梦岛那里,有从那片海域回来的人,但因为听过海妖的歌声,他已经疯了。”
“疯了?是怎么个疯法?”
“胡言乱语,神神叨叨地说些没人能理解的疯话,大概就是这样。”商人摇着头叹息,“不过至少,他们还活着。”
“那,你是怎么知道‘海妖’是‘她们’的?”十秒钟之前还并不在那里的雪精灵诗人突然的见缝插针将委托的发布者吓了一跳,但后者在定下神来之后,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古老的传说中时这样记载的,至于传说是怎么得知的……我也并不清楚。”
奥菲莉亚突然之间激动地张牙舞爪了起来,但她身边的兀烈卡卡牧师似乎对此早有预料一样,在她兴奋地伸出手臂准备喊出第一个音节之前,怒火之主的侍奉者就已经眼疾手快地抓住了狂人学者的手臂,迅速地将它反剪到一个看起来便让人牙酸,却不会对肌肉、骨骼或是韧带造成任何实质性伤害的角度上。于是自称学者的吟游诗人没能完成她预定想要进行的一个舒展的动作,而是被迫低下自己的上半身,让手臂疼得不是那么厉害,原本想要说出什么来的嘴里也只发出了一声呼痛的哀嚎。
“梦岛上那些不幸的受害者们还能够沟通吗?”梵塔西娅在钳制她显然不太正常的同伴之余,还能接着提问。而埃尔维斯先生显然对眼前的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他们倒是还能说话,但说出的话也只是介于清醒与疯狂之中……如果你们想去的话,我给你们地址。”商人这么说,抓过了会客室中桌子上墨水瓶里插着的羽毛笔(冒险者们都很惊讶那竟然不是单纯的装饰),在便签纸上面刷刷刷地写了一行字,“这是其中最清醒的一位的地址,这个可怜人现在由他的哥哥照看,你们可以去拜访他——虽然我不觉得你们能从他口中的那些疯话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埃尔维斯将手中的纸片递向一直与他进行对话的牧师女孩,似乎有点默认她就是这支队伍里负责对外交际的那个人。梵塔西娅自然地腾出手来接过那张小纸片,而终于从钳制中被解放出来的奥菲莉亚显然没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原本的目的,反而借机迅速地离开了红发精灵的身边,一个箭步窜到了叹息海商人的面前,以几乎是脸贴脸的距离向这个中年男人询问:“传说!传说是哪里的传说?记录在书上?童谣里?还是口口相传的久远故事?哪里能够看到呢?”
“呃……在、在学院区的——”
那张散发着一种癫狂兴奋的脸造成的阴影就如来时那样迅速地从埃尔维斯面前散去,梵塔西娅一把抓住了她失礼的同伴身上披着的短披风,然后在下面隐蔽地踹了对方的脚踝一下。
“——图书馆里。”
商人完整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他不确定最后这几个字是否被冒险者们接收到了,因为它们几乎全都被淹没在奥菲莉亚吃痛的哀叫声里。
不过也没人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在这之后精灵牧师只是歉意地向可能收到了惊吓的埃尔维斯点了点头,有些惭愧地接着补充:“您也看到了,我们这边也有半个疯子。没准她和梦岛上那些不幸的人还能够无障碍交流呢。我想,我们还是能去试试您所给我们的地址的。”
埃尔维斯没有接话,只是在奥菲莉亚“明明是一个学者和四个疯子……”的小声咕哝里,对梵塔西娅报以同情的目光。
此后,冒险者与他们的雇主商谈了一些诸如事发的具体海域、如何雇船前往目的地等等更加细节的问题。本来双方便都是有意合作的,在脱离开狂人学者感兴趣的部分之后(事实上,现在的奥菲莉亚的心似乎早已经飞向埃尔维斯先生口中的图书馆了),他们的交涉变得出奇的简单与顺利。
外来的冒险者们作别商人先生,离开叹息海商会的分部之一后,太阳的角度还没有偏移多少。萨穆尔抬头看了看天色,向着他所有的同伴提议道:“我想,我们可以分头去寻找有关海妖的线索,然后在港口码头集合,找一条肯带我们去事发地点的船。这样比较节省时间,运气好的话,或许我们今天就能出发。”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通过——其中最为赞同的一个,令人吃惊的,是奥菲莉亚。雪精灵吟游诗人几乎要举起四肢来赞同这个决定了:“好的,我们立刻出发吧!关于海妖的传说!图书馆!久远的历史!扑朔迷离的真相——”
她那些连缀不成句子的短语被一声来自某种乐器的噪音打断了。
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到梵塔西娅站在路边隔断小路与草坪的石块上,将原本属于吟游诗人的那只粗糙的小手风琴高高地举在头顶,那可怜的乐器从风箱里挤出不成句的哀鸣。
“你不去图书馆,奥菲莉亚。”和手风琴一样小巧的牧师这么说,“鉴于你的前科,你在做完我们说定的‘十件好事’之前决不能接近图书馆。”在雪精灵愤怒地跳起来之前,她威胁地作势要将小手风琴掷在地上。
“我们一起去梦岛,见见那些可怜的受害人吧。”红发的少女在吟游诗人颓丧的哀叹声里甜蜜地说,甜蜜得就仿佛一个恶魔。
TBC
*1221
*我 我就给长期续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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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再次被不属于自己的意识所控制很讨厌。
伊格再次如同旁观者一样,任凭那个放肆的灵体和莉芙讨价还价,二者中并没有谁曾经修习过能够驱除不死生物的神术,否则她深切怀疑这家伙会不会像上个讨厌鬼一样再死一次。
幸好对方的条件不是很苛刻,太过分的情况下伊格不介意鱼死网破。
莉芙不舍得,她舍得。
她才不信什么天亮后就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鬼话。
“我居然被鬼上身了吗?”
于白日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很简单,伊格不想让莉芙担心太多。
毕竟对方指不准能够大致推测到,自己有可能做出的不智举动。
阿维利岛是个不能算得上近的岛屿,出名全因为发现了某种稀有矿物,而这也是最近的事情,所以幽灵要找的人十之八九是抱着吃矿洞的想法前往此处。
死也不会死很久,找到尸体不会太难。
——希望那家伙还剩点骨头。
伊格无所谓的打了个哈欠。
“怪不得,我就说怎么睡了一觉还那么困。”
幽灵的确遵守了它的承诺,白日没有突然冒出引人不快。
不知到底是能力所限,还是它觉得没必要平白浪费次珍贵的机会。
伊格也再次体验到了提防这具身体的难得感受,虽然她不想碰见第三次。
第一个夜晚幽灵现身,告诉了被寻者的姓名。
萨里伏·耐罗。
如伊格所猜测,几个月前他来这座岛上寻找生计,却从此没了音讯。
光凭名字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岛不算大,但这样找下去毫无效率。
所以幽灵又提供了更详尽的个人资料,包括出生地等只有较为亲密的人才清楚的细则。
接下来的白昼时光基本全都耗费在寻人上。
通过简单悬赏得以找到男人的同乡们,他们穿的并不体面干净,背井离乡的矿工基本都是这样,为了份糊口的工作在地底爬来爬去,像犰狳般穿行于岩层中。
老得很快,死的也很快。
显然那个男人受不了这种长期与死亡为邻的生活,他决定去座废矿碰碰运气。
接下来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失踪。
仍有经济价值的矿坑被废弃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事故频发到无法再行开采。
平心而论,伊格并不想去这种地方冒险,勇气浪费在这种地方完全不值。
何况还有莉芙。
心底除了焦躁只有焦躁。
白日前去废矿坑的查探也无功而返,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什么都不知道,理论上男人应该成为这批不怕死家伙的雇工,但对方的模样看上去的确是没听过这个名字,哪怕是死于矿难也不会露出一无所知的神情。
事情有些蹊跷。
入夜。
废矿坑意外的还有人看守,火把通明照的四周有如白昼。
潜入不可行,正面突破成了唯一的选择。
守卫只有二人,解决起来速度很快。
尽管如此,还是未能阻止他们拉响警铃。
然而增援并未出现。
七弯八扭的岔道封不住培根的嗅觉,面前等待的并不是正确的道路。
竖起的铁栏阻挡前行的脚步,一排拿着劲弩的立于其后人堵在前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不用和他们正面交手,因为那个不怕死的男人前往的是事故多发地段。
虽然伊格隐约觉得这群人并非善类,不过好像现在没有其他选择。
但这次,运气并未再次眷顾二人。
错综复杂的道路人迹罕至,就连棕狼的鼻子也在此失去作用,凭借直觉乱转的后果是一无所获。
除了周围越来越响的岩层开裂声。
折返已太迟。
大自然的力量下人类只是蝼蚁,就连其信者也无法豁免。
*字数2566
*黑魂3太好玩了啊完全写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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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被理应是正确路标的灯塔所引导,船只毫无缘由的触礁将四人带到了某个荒岛。
“这地方有去无回!”
瑟瑟发抖的船长及其子钻到破船内开始想办法制造木筏逃出生天。
到底是被莉芙“不过来就干掉你们”的威胁吓到,还是已被误入有海员墓地之称的孤岛吓破了胆就无人可知。
根据岛上的树木所说,这座岛上唯一存留着人类活动痕迹的只有远处的灯塔——那座将无数人诱导到此地的不详建筑,从没有走兽的描述基本可以推断出岛屿从未和大陆相连,也未曾有较大的船只搁浅于此,否则最起码也会有老鼠之类的随船生物在此安居。
原本就颇为可疑的灯塔在此刻和人为陷阱紧紧挂钩。
到底是何人所建,那人将船只诱导到此处的目的究竟如何。
一切都是未知。
若是以往,伊格铁定要刨根问底将事情弄得一清二楚,但她现在只想快些熄灭灯塔的火焰离开此地,发掘真凶之事留待后日或是他人来做。
原因无他,仅是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仍处在和“良好”二字无缘的状态。
尤其是后者,前者只是需要复健而已。
伊格说不清具体原因,但是她能感觉到自己开始出现原因不明的“走神”,甚至那种古怪的状态是否是真正意义上的“走神”她都无法确定,不过起码在旁观者看来,的确像是伊格被他事所分神,心不在焉的呆愣片刻后才回到原本状况。
万幸的是,目前为止,这种莫名其妙的呆滞还未在冲突中出现过,否则莉芙肯定会发觉伊格的异常之处,这究竟会引起怎样的连锁效应伊格还未深入思考,但放在此时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就是。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个看起来毫无规律的不安定因素一日未解决,她就无法确保自己不会成为莉芙的累赘。
转述完树木的话语后,二人继续动身前往不远处的灯塔。
和原本预想的有人维护不同,这栋建筑物从外观上来看已经无人照料很久,先不提被各种蔓生植物及苔藓爬满的墙体,光说是腐朽到一推即倒的木门,便可知其中并没有什么管理人员,毕竟其再不负责,也不会让灯塔破败不堪到连个结实的门都没有。
探索的过程没有意想中那么顺利,建筑内部和灯塔毫无相同之处。
迎接访客的迷宫不知道困死了多少误入其中的船员,随处可见的人类尸骸令培根有些不安,棕狼警惕的竖起双耳东嗅西嗅,呲出犬齿对着墙壁连连低吼。
幽魂鱼贯从迷宫墙壁中冒出,死于此地的船员们阴魂不散,半透明的灵体眼窝空洞伸出干枯嶙峋的双手,半张着嘴无声泣诉哀嚎想要将路过此地的活物全都留下陪伴它们长眠。
伊格目不能视物,她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周围气氛瞬间多了些原本没有的阴冷,还未有进一步行动便被莉芙拽至身后。
“不要怕。”
伊格的手被紧紧握住,力道之大以至于有几分生痛。
她很想说她一点都不怕,但某种程度上俨然已成为负担的自己,似乎没有什么资格来强调这个事实。
她现在所能做的,只有站在莉芙身后被其庇护,在无法用嗅觉追踪的目标面前,就连辅助也变得困难起来,视力没有半天恢复的迹象,那日忽然出现的“网”也彻底销声匿迹,一切的一切都糟糕透顶。
不光是无法解决莉芙的问题,照顾自己竟都存在障碍。
——活生生的累赘。
光芒轰在墙体上石屑横飞,被炽红圣光所慑的亡者们纷纷退去,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一般。
“安全了哦,伊格。”
“……嗯。”
盲者将领子高高竖起,掩藏住其下的不甘。
那是对无能无力的自己的怨愤。
Part2
许德拉笨重的躯体重重砸在地面上,尘土飞扬。
闲不住的培根舔舔爪子,一口咬住墙角牲畜尸体的脖颈拖到旁边大嚼特嚼。
伊格的疑惑更深一层。
手心泛出治疗术的光芒,她开始为被吐息波及的二人进行简单治疗,顺带思考下眼前形势。
按照船长所说,这座岛无人能逃出。
其余触礁的船员肯定第一时间和他们一样建造木筏试图逃离,但最终还是不得不走进塔内葬身于迷宫,显然背后有某种力量使得他们原地打转无法离开这片海域,目前看来问题只可能出在这栋建筑内。
从一路上的结构来说,这里不仅不想让外人进来,也不想让其内的东西出去。
“视线”不由得游移到培根旁边。
棕狼反馈出来的信息有些令人意外,送来作为饲料的牲畜被宰杀的很干净,显然是熟手所为,而且岛上并没有饲养任何走兽,这些补给显然是通过地上的魔法阵传送过来——可惜伊格和莉芙都对此一窍不通,伊格最终也只能解除掉这个法阵,以免幕后主使察觉异常传送些危险东西过来。
现在看来,这个灯塔并没有被彻底废弃,起码还有人定时送口粮过来喂养此地的生物。
至于屠宰者是否清楚宰杀的牲畜会到何处,伊格一时间无法做出回答,或许他只是个普通的屠夫,仅是遵从买家安排定时定量提供处理好的牲畜而已。
接下来的旅程谈不上愉快。
像是炼金师工作室的地方布满了乱七八糟的绘画和笔记,其内所用的文字二人均无法辨识,除了能看出有人曾在这里进行过某种实验外一无所得,伊格只得收好酷肖日记或是实验笔记一样的东西继续往上行走。
盘旋向上的螺旋阶梯似是走不到尽头。
塔内所见的生物显然不是这座小岛所能孕育出的,有人精心收集齐它们饲养在塔内,充当卫兵的同时还提供足够的素材进行目的不明的试验。
除掉将雕像当做巢穴的大蚂蚁后,莉芙还意外的从蚁巢中获得了看上去价值不菲的财物,这让伊格再次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建造这座塔的人或是人们,一定不缺乏资金和武力上的支持。
——又来了。
寒气拂面,伊格脚步停驻原地。
她又不得不被迫“发呆”了。
意识切断坠入黑暗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那种仿佛身体被割离的情状再次袭来。
伊格,成为了彻底的旁观者。
若不是无法做出任何举动,她说不定会很喜欢这种状态。
起码她能“看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后悔,比预想中来的要快一些。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酒馆内的屠杀现场,伊格好歹还来得及留下类似不要赶尽杀绝的嘱咐,而这次可没有那么幸运了。
她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莉芙将冰块内的生物,一个接一个的碎至粉末。
不带喜悦不带感伤,她表情平静的走至可能还未死亡的冰雕面前,以手中的爪刃在其上重重扣下。
收割生命,现在已平常到如同只是在做像是呼吸这种发自本能的动作而已。
大概,任何可能对伊格造成威胁的存在,都已自动被她划分到必须立马抹消的范围内。
伊格不想迁怒于人,她不会也不愿意于之后责备莉芙,莉芙做的,是她认为她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伊格无计可施,她只能寄希望于脱险后的谈话会有结果,若是之前的莉芙,估计会一五一十的交待清楚原因和对策吧。
但这并不是之前那个笨笨的、连朵花草都不忍伤害、会开心的和陌生人打招呼、以笑容面对所有困难艰险的小牧师了。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啊,伊格。
情绪波动时的例行祈祷没有起到半分作用,只让她在名为自责的泥潭越陷越深。
*3069
*并没有什么刀子请放心观看
*不保证没有坑
*然而坑没人看出来那就不叫坑
*当然强迫症肯定会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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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1
留给伊格迷茫现状的时间并不多,哪怕她彻头彻尾都不清楚到底在莉芙身上发生了什么。
就连询问状况在此时也成为了一种奢侈品,因为事态的走向在无法预测之余也不给她留下半点空隙。
她的记忆时点仍停留在那个下午,那个被莉芙剖开肺肋用手握住心脏的下午。
之后即为一片黑暗,以及随之而来的无尽坠落感。
深渊的底部为双一闪而逝的异色双眸。
复苏的媒介同为浓厚的血腥气,只不过是来源于他人。
盲者从自己无法察觉的浑浑噩噩中清醒,足下遍布断肢残骨。
伊格想发问想说话,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发现自己的口咽僵硬似乎已暂时性忘掉语言技巧,这种情况她只在那些昏睡多年后清醒的病患身上见过。
衣服的触感和原本的皮甲不同,大约是接近于宽大布袍,扎起的头发也被放下,长度早已超过自己修剪后的适中范围。
似乎亦有织物遮盖住双眼,这点倒是和其他盲人相同。
茶砖在远处狂吠示警,而伊格也本能的想离开这处透着古怪不详气息的地方。
前提是找到莉芙。
死亡伴生于身侧,沉默的杀戮仍在继续。
小小的林中回荡着的仅有不时的惨叫,衬着肢体撕裂的闷响。
经由神术辅助后的嗅觉异常灵敏,伊格所寻找者的位置赫然存在于战场中央。
——浑身溅满他人鲜血。
胸前早已愈合并烙下疤痕的伤口一阵灼痛。
她不愿细想莉芙现在扮演的是何种角色,但直觉却隐隐约约的告诉她,眼前的这一切全是由莉芙造成,而导致莉芙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很有可能正是自己的轻率举动。
残破的脉络需要时间理清,但不是现在。
渴血的荆棘从地面钻出,深深扎入意图劫持人质者的血肉。
“人偶,人偶动了!”
惊慌失措的尖叫声刺得她耳膜生痛。
最终,莉芙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即便有满肚子的疑问,伊格还是一股脑将其全部塞回肚里,同时选择以尽量正常的态度对待所有的异常。
比如为什么会被追赶,为什么面对这些无意取二人性命的追兵莉芙会痛下杀手。
如是等等。
伊格迫切的需要某件事情来转移注意力,她怕她哪天忍不住出言询问事情原委以至于刺伤对方,哪怕导致此种后果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不想错上加错。
原因或许不止这些,伊格自己完全没察觉到,她所逃避的不但是莉芙的改变,还有对方在被盘问后可能会漠然的叙出“这一切全都是你的错”。
而伊格也的确找到了件迫在眉睫的事。
茶砖老了。
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诱因或许是和那些莫名其妙追兵的战斗,也或许是多日昼夜颠倒不眠不休的赶路。
就这样忽然在某个清晨,伊格没有被小狗湿漉漉的舌头舔醒。
她摸索着抱住毛绒绒的小动物揉弄双耳,若是往常肯定会有示意不许停手的吠叫回应,而不是现在这样仅是有气无力的哼哼几声作罢。
试探性的伸手到小狗嘴中,牙齿也不出意外的出现松动。
抱养茶砖大约是七八年前的事,具体日期不详。
伊格只记得那是个下雨天,她正和往常一样对着天花板发呆——森都的雨季带来的不仅是过量的雨水,还有能让人脚面都陷入其中顺带粘走拖鞋的大片泥泞,她毫无加入门外摔泥巴炮孩子大军的想法,因为她可没有尽职尽责的家长来清洗弄脏的衣物。
走街串巷的小贩倒是很乐意碰见这种天气,某些爱干净的精灵们也不愿意冒着大雨出门弄脏他们的鞋子,头戴斗笠身披雨衣的商贩们会热心提供上门叫卖服务,顾名思义,就是用小车推着堆用桐油布盖住的生活必需品从市集赶回村落,一路上叫卖吆喝吸引顾客。
当然价格肯定也是高了点,不过不想当字面意思上的泥腿子也只能捏着鼻子乖乖掏钱。
“茶砖”就在这时被当做购买茶砖的赠品送到家中。
那时的它似乎就已经不小了。
——大约……比现在小上那么一点?
凭借触觉丈量大小的手在茶砖身上胡乱游移,后者抬了抬眼皮又沉沉睡去。
她还记得二人结为伙伴后,已不再年轻的小狗经常挂在嘴边的愿望——想回家。
茶砖无法表述清楚自己从何而来,它只知道自己出生在附近有片又咸又苦水域的地方,人类都管那摊巨大的水塘叫“海”,刚睁眼没多久的它即被买主抱上旅行马车随着商队四处迁徙,直至遇上下一个买主伊格。
原本在时光冲刷下被逐渐淡忘的闲谈蓦然浮出脑海,连带着还有提到故乡时茶砖兴奋到叫个不停的模样,老态顿显的小狗已无足够的精力继续长途行走,就连白昼时也基本保持着半睡半醒的状态,终日懒洋洋的缩在伊格怀里一动不动,若不是还能触到腹部的起伏,伊格定会误认为它已离世。
像和所有老去的生物相同,每每交谈时它提起往事的时段越来越长,絮絮叨叨阵后没了力气复又打着哈欠沉沉睡去。
奥连的多封来信被莉芙一一收好,但对方似乎不甚情愿念给她听。
“……被骂了吗?”
莉芙低低的“嗯”了声。
“信中还说,回菲薇艾诺会有危险,伊格家周围经常出现被不明身份鬼鬼祟祟的人,奥连先生没法把他们全部赶走。”
顺带有意无意隐瞒掉奥连受伤的事情。
耷拉着耳朵假寐的茶砖突然抬头咬住伊格袖脚,口中呜呜作响。
它想家了。
不是仅存于记忆中支离破碎的出生地,而是它渡过大半生命时光的菲薇艾诺。
故乡太过不可企及,它只是希望在自己熟悉的地方安度晚年。
只要茶砖还是伊格的动物伙伴一刻,它即无法享受到应有的安宁。
伊格没有多说什么。
将由莉芙代笔的信件托付给路过鹰隼,她抱起垂垂老矣的茶砖开始为它最后一次梳理皮毛,附加了神术的信应该会送达养父那里,这应该是唯一一个能满足茶砖愿望的办法。
它太老了,老到连是否能独立回家都无法保证。
“我们去德莫拉吧,那里应该有海。”
——至少啊,我想在你死前,去见识下你口中念念不忘的景色。
盲人轻轻开口。
茶砖没有半点反应,解除友人关系的二者,已不能像平日那样不借助神术自由沟通。
莉芙无条件赞同。
“能在这里多停留一天吗?我有点事情要做。”
莉芙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林中微风拂面树叶沙拉作响,就像和茶砖初次交谈的那天一样。
——喂喂喂,咱可是出生在海边的狗啊,海边啊海边,你个小毛孩肯定没去过的。
活泼的小狗尾巴一甩一甩,脸上写满了得意洋洋。
而当时的伊格只顾着疑惑,为何被感召而来的是自家饲养多年的小胖狗。
即便双目不能视物,在祈祷时她还是习惯性的闭上双眼。
恍惚间浮现于目前的却是从未目睹过的景色。
伊格“看”见条鲜血与白骨所织成的道路。
宛如红毯。
新伙伴是只棕红色的狼,虽然是看起来很像狗的那种。
“它叫培根,父亲是狗母亲是狼。”
伊格走出树林的时刻比原定时间晚了些,二十四小时不眠不休的祈祷后神色间难掩倦意。
不过唯一的在场者不会质疑她的起名品味。
被口述景色的旅程正式开始。
Part2
腐朽的死亡气味异常浓重,这是二人路过的第一个村庄。
莉芙掉头就走。
伊格愣了下紧随其后。
她不是没有感到过困惑,她只是努力的对所有异常试图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或许真的就能什么都不知道。
自我欺瞒不知还会持续多久,随着时光缓慢推移伊格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在需要交涉时出面交谈,其余时间默默听着莉芙讲述周围见闻。
至于大开杀戒什么的,管他呢,莉芙开心就好。
反正目前为止撞上来的都是些找死的家伙,既然莉芙想解决掉那怎样都无所谓,要怪就怪他们运气不好得了。
伊格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变化是好是坏,但她现在看着横尸遍地的场景已毫无罪恶感。
她只关心莉芙有没有受伤。
从不忍斥责变为不愿斥责,最终归为熟视无睹,不得不感叹惯性的力量太过强大。
偶尔也会诧异于为何自己转变的如此之快,但好像除了“莉芙会变成这样这都是你的错”之外得不出任何有用结论。
伊格目前没有挽救错误的方法,她曾试过道歉但却莫名惹哭了莉芙,这让她“不在谁对谁错上提出任何意见不说多余话”的方针更加坚定。
时间或许能抚平一切吧。
盲人神色恍惚。
第二个村庄,碰到了个长吁短叹的老板。
伊格不清楚到底该不该管这桩闲事,但她又摸不准莉芙此刻到底心态如何。
“……请问,有什么事吗?”
口中话语先于思考结果而出。
——又说多余话惹上多余事了,莉芙肯定会不开心的吧。
不过结果并没有想的那么糟。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