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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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尼德尔警惕地看着会说话的狗。
这么说并不礼貌,但他敲了敲脑袋,住在里面的人并没有应答。你要知道,他并不擅长真正的交流——是指除了动刀子和挥拳头之外的交流。
他不是第一次见弗洛丝缇(大概是叫这个名字),最早的时候,是这个让人弄不清有多少耳朵的生物把他带到了离未来镇极近的地方。最终没有进镇是他自己的选择,但至少这份天真的好意他是领会到了。
相比起那时,狗妖精的精神好像没有以前那样明亮了。但寄居在她小臂上的复读机歪着头,用其中一只眼珠紧紧盯着自己,仿佛等待着任何话语从自己口中吐出,好让它进行复读。
他不觉得自己有任何责任向对方解释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事实上,在之前那段食腐生物般的日子里面他还有些其他收获,手上的弹弓算是其中一部分。自然,人有了弹弓就会想着要打些食物,更不必说前段时间食物的收益并不算高,在可以想见的一段日子里,必须保持着半饥饿的状态。
你可以把这种行为叫做改善伙食。但兰尼德尔看着弗洛丝缇,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绝对承认自己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对方的出肉率和耳朵的口感之类的想法,但这也不意味着他得产生什么愧疚感或者心虚之类无所谓的情绪。
“一起?”他僵硬得声音都哑了。
“一起。”
“一起!”这是复读机。
复读机的存在使这场对话产生了某种热热闹闹的错觉,兰尼德尔心中有一点希望那只鹩哥可以自己发明一些话来复读,这样的话他们都不需要费心填充这可怕而陌生的沉默。也许对方比自己更清楚这小林子里的情况,狗妖精对于自己的存在极其陌生而警惕,但对前方的林子却无那样明显的生疏感——也许他们之前经常出入此处,还获得过不少的食物。
兰尼德尔不知何时已经决定跟着对方,并且努力为此说服自己这样会有更多的收益。他们都没有费心继续说话,只有鹩哥的喙偶尔咔嗒咔嗒地响着,狗妖精听见了,就会抬抬手,示意它闭嘴。
他不理性但也许很准确的直觉立马得到了证实,显然其他未来镇的住民经常出入此处,而且设下了不少陷阱——他又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杀狗越货,顺便牵走捉到的小鹿的可行性。
“……这成果不错嘛。”
狗妖精显然没有听进去,她看着被陷阱绊住的幼鹿,不知道在想什么。对方的身形让他没有办法判断真正的年龄,而阻止自己的动作只能按在自己腰上这个事实,让他在心中无限地把对方也划进动物幼崽之中。
该不会是在可怜另一种动物的幼崽吧。
说实话,兰尼德尔也并不倾向于杀掉幼鹿。不仅仅因为宰杀幼崽是多么奢侈的行为,也因为他非常希望有可以载重的动物——即使必须与其他人共享也可以——来携带大量补给,就能走去更远的地方,或是把自己在河边的据点建得更好一些。但同行之人似乎沉溺于某种思虑,既让他不愿放弃这份资源,也不能直接接收幼鹿,除非他想与现存已知的幸存者们发生直接的冲突。
——
直到兰尼德尔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好像白给别人当了一回苦力。不过说实话,他并不是特别喜爱思考这项精密运动,所以在狗妖精的规划之下挖新的陷阱也算是可以接受。他唯一考虑过的是成年鹿蹬踹的力量和最近连绵阴雨导致的土地潮湿松软,所以用简单的工具把作为陷阱的沟渠压实,用泥水抹得有些光滑。
狗妖精默不作声,将一些楔子似的东西钉进土地,并且在其间缠上绳索,做出了类似绊马似的东西。兰尼德尔所做的只是饶有兴致地跟在她背后,用力把楔子更深地踩进地里——他对于会说话的狗能有多少力气抱有怀疑。
他自己不会做这么麻烦且精细的陷阱,从他的角度来说,这太过怜悯了。兰尼德尔会自己备上一点食物,手握烘烤过的长矛,在附近整天整天的等待会在乎亲情的幼稚生物给他送肉。不过这次出来他也只不过是不抱希望的闲逛,出于某种没有道理的担忧,更不愿意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取出弹弓。
“很难理解吧?”她说,出现在狗妖精的背后,兴趣盎然地端详着她……的耳朵。“她在折磨自己呢。”
“为什么?”
“就像太阳要升起,雨水要落下,一切活着都需要吞食其他一切,在社会里吞食别人的价值,只不过在现在,这种吞食更加原始,而且直白。”弗洛丝缇或者别的谁,因为兰尼德尔的疑问句而抬起头,显然没有听见另一个兰尼德尔对这件事的回答。
兰尼德尔摇摇头,示意自己什么都没说。帮助对方完成陷阱,兰尼德尔滚得满身都是烂泥,甚至在看着对方(相对而言)比较干净的时候心中升起某种鸡毛蒜皮的不满——这种心思相当不健康。
“从来不会想那么多?”她托着脸颊,坐在一个不存在的椅子上,“简单也是一种生存策略。”
兰尼德尔紧紧闭着嘴,他什么都不想说,以免从这口里出去的话还要经一道复读,最终传到一个不那么相熟的人耳中。狗妖精没有得到任何答案,也只是摇了摇头,继续投身于手上的事情,好让自己忘掉更多的事情。
最终工作告一段落,兰尼德尔并没有得到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所以婉拒——你可以称之为婉拒,事实上对方根本没有提出邀请——弗洛丝缇对于一起回去无声的邀请,选择往树林深处收集自己当天的食物。
现在的弗洛丝缇和一直以来的兰尼德尔,没有一个擅长于交际。虽然他很容易地把现在的狗妖精与记忆中的、疲惫但鉴定的狗妖精相对比,但提出问题却无法解除问题是可耻的。
除了那复读机一如既往地聒噪,也许鸟类的脑子无法读懂几乎每个人在它复读的时候杀其吃肉的眼神。
即使是飞在天上的鸟儿也注定要回归大地,而奔跑于陆地的走兽也终将升入天空。
还未理解自己身处何处,将会面临怎样的未来的兔子,以及此时此刻也依然霸占着一方领地的鹅,还有仍在树林中警惕的饮水的鹿,以各种各样的形式存在着的生物们,以各自的形式,各自的方式挣扎于此、挣扎至今。难以思考抑或说无法思考的未来就干脆不去思考,又或者说根本没有空间去思考,如浮木般随波逐流的结果,不是被作为果腹之物苟且活于某处,就是被剥夺应有的自由给拘束于某处,再便是留下些足迹,留下些背影被追踪,被挂念,被暗地里精神意义上的分而食之。
她认为自己就险些成为其中的一种。
还有些例外,明明拥有着足够的思维等级,也不曾见过其散发的明显沮丧气息,毫无缘由毫无因果,没有放弃的理由,没有强制的决断,再怎样思考也无法得出的满意的猜想也许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弗洛丝缇叹了口气,横抬手臂朝鹩哥方向一望,会意的黑德难得安静的自树枝上跃下,飞至她臂上乖乖停留。她的视线在黑德身上,黑得一塌糊涂而仅有些眼下的黄色纹路显眼的鹩哥,已经习惯用这纹上的一对小眼跟她对视、然后不明所以的歪着脑袋来表达她并不清楚弗洛丝缇的眼神指令。
狗妖精的眼里并没有什么光彩,她的瞳孔里映着的鹩哥除了那点花纹以外没有多余的别的颜色。而她的眼里也许终有一天还会映出鹩哥以外的画面,绝对不止一次,更兴许还会再有两次、三次。
狗妖精抿了抿唇,心理准备到此为止。不管怎么说,她并不讨厌本就属于优泽的大地,虽然,基于性情而下意识的有所反应则是另一回事。
所以,弗洛丝缇还需要时间去做好将这件事给其他人阐明清楚的准备。等到她的瞳孔里再也映不出鹩哥的那点黄色花纹的时候,这些准备对她来说会大有用处。
她花了些时间跟功夫简单的处理了现场,然后重新将鹩哥放飞,从头到尾一言未发,没能捕捉到任何可以重复的语句的黑德只得低低鸣叫一声,将追在后面的弗洛丝缇带出了森林。
带着几步小跑的快步,没有回应任何招呼,刚踏入屋内便迅速转身带上房门,“啪”的关上门的较大声响惊醒了大大小小的所有在皮草上安逸的坐着的,此刻正竖着耳朵盯着她的兔子。
她径直走至壁炉跟前,在压根就没有点火的炉子前坐下。那明明就很常见,不需要在意太多。虽然一点也不想去习惯,但确实迟早会习惯吧,这一路上不也见得够多了吗,那个也好这个也好,无法思考,或者说难以思考的以自己的形式存在于世界的生物比比皆是。
与她共享着一个空间的几只兔子靠过来动了动鼻子,始终竖着的耳朵没有放松,最后蹦跳着回到皮草上,紧紧的盯向这一个方向。
这样的对峙也许持续了有一段时间,直至弗洛丝缇自地上起身,象征性的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转身面向兔子。
看见兔子就想起了鹅,想起鹅便联系到鹿。仅以某个节点相连的几个本来没有关联的事物无意的催动了她,被一些奇怪的责任感催动着拉开房门走了出去,无法想清楚的事索性先放在一边,起码现在不是想那个的时候。食物很紧张,她不该在这种时刻毫无意义的随波逐流。
她的脚步缓慢得像是仿佛漫无目的,唯一还记得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计划是去看看爱尔。
奉命(现在她大概已经觉得这附近是她的地盘了)看守于此的爱尔差不多进入她的视野了,而爱尔显然还没有注意到她,正这一步那一步的在自己的领地里面徘徊。等到接近得差不多的时候,爱尔昂着头向她“嘎”了一声,弗洛丝缇的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依然是警告她进入了爱尔领地的一种,只不过比起部分被追着咬的人来说要温柔得多。她向爱尔做了个手势,随后便向有着相当的战斗气息的仓库里进。
即使再怎么确认,她们的食物显然不够了这件事依然摆在那里。而如果能捕到一头鹿,也许这周的食物问题能暂时解决。从兔子到鹅,从鹅到鹿,经由这一系列原本毫无关联的节点,她终于想起了自己真正该做的事是什么,生活在森林里的经验告诉她也差不多过了鹿会去饮水的时间段。她现在就该动身,而之前会一同去狩猎的人都多少有些别的事要做,虽然只靠她一只狗妖精也有办法找到路,但能多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她这么想着。
然后她左思右想,没能想起任何关于之前那个长断角的家伙的名字的记忆。现在去找长断角的人是否已经太晚了?在她茫然失措,四处游荡的这段时间内,兴许对方已经在某处创下了对所有人都有贡献的伟大功绩。
我醒悟得太晚了。她这么想着,转身向森林入口奔去。
但也许并不晚,在她看见森林入口处的一个对她来说相当高大的人影时又那么想着。被责任感所助力的交流欲望升了上来,狗妖精难得的主动开了口,问着对方已经等了多久这种其实是在浪费时间但是似乎又必须的事。
不,我也刚到。长着断角的人大意上是这么说着,被狗妖精只取出几个关键字进行理解。
我该怎么称呼你?弗洛丝缇脱口而出,然后长着断角的人回答了,狗妖精遂而点点头,无视掉又开始贯彻自我不断重复着几个字眼的鹩哥,果然没能再脱口而出下一个话题。
现如今需要很长时间来恢复的生物族群都是杀一只少一只,它们也经由不擅思考的生存本能在存活的边缘挣扎着。但是世界剩下的资源仅此而已,要说成分配未免太过美化,事到如今也只能承认那是赤裸裸的“掠夺”了罢。
说实话常年只计算自己的食物量,再顶多加上一只鹩哥的食物量的她根本不清楚一头鹿够她们吃多久。就算加上些她并不是很喜欢的内脏部分物尽其用,也无法确认那是对所有人来说“足够”的食物。狗妖精的知识领域局限于此,她很多时候都只会想自己的事,只顾得上自己。
所以,当这种大任突然肩负于身的时候,狗妖精不适到连吩咐鹩哥闭嘴的必要的事都给忘了。
她跟长着断角的人说不上什么话,虽然总有一种“不仅仅是那次自我介绍”见过面的印象,那种似乎闻过第三次的特殊气味,但始终想不起来对方的事迹,对方的名字。
即使之前似乎又听过一遍自我介绍了。
这样的一组看起来相当不适应的组合步至了陷阱前不久的方向。狗妖精忽然耳朵一竖,带些警觉的抬高手按住欲要继续往前的同行的人(大概只按到了对方的腰附近),她动了动耳朵,随后靠近同行的人,仔细嗅了嗅对方身上是否带着什么足以让动物产生警惕的气味。确认之后她才昂着头朝同行的人点了点头,鹩哥也非常应景的从她的肩上飞至了附近的树枝。
拨开前面的树枝——她们看见一只看起来没成年甚至小得像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鹿碰到了套索,遂而被吊起一只后腿,可怜巴巴的束缚在树干旁。因为被树枝吊着而略微有些浮空的原因也完全使不上力,自出生以来第一次被狡猾的狗妖精猎人布下的陷阱抓住的它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连有一下没一下的挣扎都显得异常无助,它究竟在这里被吊了多久这件事,起码她弗洛丝缇是看不出来的。
这时同行的人似乎说了些什么,但她没能听进去。
明明以前在森林中生活都时候还没有这种罪恶感,即使觉得再怎么不解,也无法在这种时期静下心来真正的思考。起码能确定的资源稀少是造成这一切的原罪,原本就有的自然法则在现如今的世界里大胆彰显着“残忍”的本质。它们应该没有同理心,所以拥有同理心的话就会成为弱点。与它们争夺资源败下阵来的代价,将因为拥有的复杂的思考能力带来的同理心变得更加惨烈。
弗洛丝缇顺便看了看另一个套索陷阱的位置,边上似乎有过被踩上些脚印的痕迹,果然能存活至今的成年的鹿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原本这种套索陷阱也只是用来捕捉小动物,她本身也对这些小陷阱不抱希望。能骗到一只小鹿踩进去已经是天大的运气,不应该奢求更多,将这只小鹿牵回去便是完成使命。
她走出遮掩身形的树丛,将旁边没有触发过的陷阱小心拆下。挂在树枝上的绳索也许还有用处所以没有拆掉的打算(或者说她自己也根本拆不掉),无视掉小鹿相当可怜的眼神。
自上次将这里稍微挖开了一点后,作为泉水来说变得有模有样,弗洛丝缇重新查看了泉水四周,判断鹿原本的脚印上有新的脚印按上,留下的气味也并不淡。即是说拥有经验的,更加警惕的成年鹿也并不讨厌这样的白得来的一小处水源,那么接下来如果在小鹿附近设置新的陷阱的话……。
同理心本来应该是擅长思考的生物才拥有的才对,作为鹿的话会有想要救下小鹿的欲望这种事吗,她也是现在才开始去思考。或者说根本不是基于同理心,而是它们身为动物的一种本能、看见跟自己长得类似的面孔,身形而难免产生的“想到自己”的源于那简单思维能力的简单行为,归类为本能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
想到这里,一只小鹿可能不足以解决她们面临的食物难题,而作为“吃人嘴短”的一方,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下意识的更加卖力想必也是条件反射。于是她决定再多考虑一下鹿究竟有多灵活,决定将这附近挖成不适合奔跑跳跃的致命地带。然后再将陷阱布置在小鹿附近的坑里面,理想的是如果成年鹿要接近小鹿,想站稳便必须踩入的坑内。
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有一天,会想要利用动物的同理心来设置陷阱。而在此之前,她必须作为没有同理心的那个去考虑动物的同理心,这种在因果上矛盾的情况光是想想就难以继续思考。
“…那个。”
狗妖精开了口,却半饷都没有说出个什么关键字来。她忽然意识到要将刚刚这一大串思想全部说出来有些困难,要精简到能口头表达的话她还得再多想想要怎样才能表达出去。
“嗯?嗯?”
同行的人连着疑惑的嗯了两声,姑且还算有耐心的抱着双臂等她说出点什么来。
弗洛丝缇就在小鹿边上想了很久,小鹿的眼神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就像是寻到了什么别的小动物似的,在弗洛丝缇边上不断的挣扎了起来。
“挖地,做新的陷阱。”
一顿左思右想后,弗洛丝缇稍微离小鹿站远了一点,尽可能的把那一大堆高等生物的思想给省略成了这样的精华。虽然确实很简洁,但也难免被问个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能意识到这个简称有多难以理解,便没等对方再开口便加以解释,外带在小鹿身边的土地上比划了几下。
“这只小鹿也许会引来成年的鹿,把附近挖一下。”
“噢,新的陷阱吗。”
她们的交流相当简单,也许是因为她们清楚彼此的责任,清楚彼此有谁填饱了肚子,有谁还饿着肚子。不管是哪一方都会想要加快进度,这让她们闲聊(或者说狗妖精根本就不擅长闲聊)的时间变少了,精力应该投入正事,这是所有人都开始慢慢认同的事实。
弗洛丝缇在小鹿周遭的还有些湿润的土地用她的爪尖画了几个圈,一边思索着该如何布置这些坑才能叫成年的鹿难以在这附近奔跑,跳跃,以及必须将它的前足或者后足踏入其中的一个。等她画得差不多了再回头的时候,发现同行的人竟然已经非常效率的把不少圈好的地方给挖了个小坑洼,不由得愣了一愣,随后被对方唤醒了来,开始对这些坑洼进行最后的细化——将这些坑洼与坑洼之间的间隙变小,弄得不足以鹿安稳的踩下,或者说踩上去必须很小心,否则就极大可能滑入坑内的模样。等她的爪子差不多变得跟同行的人一样满是泥土后,终于得以将小鹿附近的一小片泥土给弄得如她所想。
当然,把自己的手变得脏兮兮什么的还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她还要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在坑里设置好一个不会冒出坑太多的套索陷阱究竟会有多困难,还有就是是否真的会有一开始就抛弃了小鹿(难道说小鹿是形影单只的来喝水的)的成年鹿回头来找它,弗洛丝缇对动物的研究仅限于能够狩猎到些许猎物的层次,这种上升到和猎物勾心斗角的程度并不是区区一只得过且过的常年独居的狗妖精能面临得上几次的。
狗妖精抿着唇,对她们德鲁伊来说,年幼的动物不应成为食物,这是在森林中获取自然的恩惠时理应遵守最基本的法则。不管是出生不久的动物,还是刚冒出少许嫩芽的植物,皆不可过度采集。作为向自然索取,寄生于森林而仅能为自然做些微不足道的事的她,本该本着她的习性,一直以来的习惯放过这只可怜的触了霉头的小鹿,但是现在究竟还会有几个人能去指责违反捕猎法则、不知满足,事到如此也还用着“被动”来作为借口,依然贪婪的向优泽索取着的她们?
她检查了一下捆住小鹿后足的绳子,这根绳子紧到将小鹿的后腿勒出痕迹(也许是因为小鹿有挣扎过一段时间)而并没有显得松了多少,这得益于并不是她弗洛丝缇系上的结,而是由两个人类其中的一个用力系上的结果,即是说这不同于她经由自己的经历得出的经验,在依然捆住小鹿,吊着小鹿的情况下也还能撑上好一会儿。用陷阱进行狩猎都是一场赌博,花费的时日,气力是否有所回报不仅仅取决于猎人丰富的狩猎经验,更何况在这种猎物并不丰富,数量少到猎人都想保护起来的情况下,运气占据着非常夸张的部分。
在坑中打入被折过的“桩”,然后在折过的地方卡入绳索——这些设置套索陷阱的行为她重复过不知道几次,以至于在坑中设置相应的陷阱比她想象的要简单一些。
说到底她也只擅长这个了,其他的陷阱对区区一只狗妖精来说都有些艰难。但这个“小鹿套索陷阱”究竟会导致小鹿逃走还是最终也一无所获,她甚至不敢去苟求什么“最好的结果”,也许她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着,以防难得上钩的小鹿会跑掉比较好。
不过,像这样一直看着小鹿,她的同理心难免会开始作怪,也许只是因为对德鲁伊而言,“鹿”这种灵活而灵性的生物稍微有一些特殊。起码很少跟其他人接触过的她依然听过不少森林中的鹿的传说,虽然尽是些难以确信的睡前故事一样的存在,但正因为是难得的让她记住了的故事,反而非常记忆犹新。
化身为鹿的德鲁伊带领着鹿群在林中奔跑,在即将逃出森林之前被猎人涂了毒的箭矢贯穿,诸如此类,在某些方面来说,这种生物似乎恰巧与德鲁伊息息相关。即使是作为天空德鲁伊,更加与有羽类而非走兽类亲近的弗洛丝缇也有着微妙的亲近感,她虽然看不出小鹿的眼里有着什么别样的光彩,唯独那种求助感,那种似乎还未绝望、仍对这个陷阱的最终经手人怀抱着一丝丝期待的眼神,难免叫她次次都陷入沉思。
小鹿瞳孔中倒映出的弗洛丝缇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形象,这种事根本无从开始假想。
最终她也没能改变主意,对狗妖精来说已经想不出更好的获取猎物的方式了。遂带着同行的断角的人藏身于附近,好注意在这个陷阱能哪怕生效一瞬间之前,防止陷阱的最中心部分有哪怕一点点的逃跑的可能性。
明明对兔子就毫无怜悯,毫无意外的能将它们视为确切的食物。而唯独对上这只鹿的时候,她会有所迟疑,随后一如既往的思考了一大堆到头来毫无用处的事物。
假如能通过这个“小鹿套索陷阱”捕捉到一只成年的鹿,也许这只小鹿可以一时免于灾难。但这短暂的幸免又有什么意义?它在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而触碰到这个陷阱的一瞬间就差不多被判上了死刑,又何况是在这种特殊中的特殊时期里,就算弗洛丝缇多少有些不愿意将它牵回去,而就好像是防止她产生这种想法,还饿着肚子的人跟她一起过来了,如此,根本不可能有放走这头可怜的小鹿的任何一个哪怕能当作借口的理由。
而这些都是后话,毕竟,要是在缓刑的过程中有那么几个人跟小鹿产生了感情,很难说以后还能不能下得了刀,下得去口。就像是现在让她弗洛丝缇将黑德或者爱尔给宰了用以救急,毫无疑问她会尽全力的拒绝掉食用她为数不多的有羽类朋友。
她打心底会感受到一阵恶心。
而话又说回来,鹿皮一点也不毛茸茸,鹿肉的味道说实话她也没有尝过。弗洛丝缇如此想着,将之前的乱七八糟的想法连同同行长断角的人的名字一起给忘得一干二净(也许她从一开始就没能记住)的时候,显得非常小心翼翼的四足动物的脚步,被始终竖着耳朵的狗妖精给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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