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姐姐讲故事 和 故事】
【BGM:《悔恨の讯息》Ballad Version by Gero】
从前有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人类的王子。在暴风雨中救了从船上坠落的他之后她萌生了强烈的愿望,找到海窟的女巫将她的鱼尾劈成了双腿,用她醉人的声音作为交换。魔法的条件是如果她不能得到王子的心,就会变成海上的泡沫。她不顾一切地去了王子身边,最后却看着他认错了救他的人而与邻国的公主结婚。姐姐们用令一切生命嫉妒的长发为她换来了魔法,只要把匕首刺进王子的心脏,她就可以变回人鱼回到海底。但是盲目的爱让她根本做不到,她浪费了姐姐们的好意,将匕首丢进了大海,在朝阳的光芒中化作了泡沫。
海里的公主们在年幼时都听过这个故事,作为小小的训诫,慢慢烙在意识里。
“千万不要跟人类扯上关系啊。”她们是被好好强调过这一点的,因为后来从没有人鱼与人类扯上过关系,这个故事就被当做只是一个故事了。
“要是我的宝贝弟弟小时候有好好听我讲过故事,现在是不是这双小手还像珍珠一样光洁呢?”富于磁性和雌性的嗓音软软揉着耳轮,公主用维纳斯骨螺为枕在尾上的弟弟轻轻梳头。珠紫色藻发不时随水流卷过半卫兵的星纹尾,也带动水流撩开了他双臂纱袖的缝隙,鲨鱼牙齿留下的疤痕清晰可见。
“都~怪~我~小时候从不肯好好听姐姐的话,现在害自己落魄成这个样子。好好的手臂都是疤,腿上也有伤,心里也好难受……”半卫兵嘟起唇翻了个身看着公主万华镜,万分委屈地用脸颊蹭了蹭她夕阳纹色的尾巴:“姐姐不会嫌弃我吧?”“傻~”万华镜满眼疼怜地揉揉他的脸:“你叫我一声姐,就是我一辈子的弟弟。就算你什么都没有,姐姐也不会嫌弃你。”半卫兵遂笑得很甜,轻快地“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万华镜红绸衫的流苏里。万华镜梳着他柔软的黑发,苦笑着轻轻叹息。
五十岚,我的宝贝弟弟,愿大海护佑你。
你的肌肤不比以往幼嫩,身上心上,都多了伤痕。曾经柔软的身体却强健了许多,被宠爱得稚弱的心灵也坚强了许多。
但是,放你去海面上……我是不是错了呢?
不死鸟号航行到北回归线附近,亚梅尔更向南一些的小城曼塔威礼,在那里停靠下来。关于不死鸟号和老杂种克鲁索的船的事,亚梅尔附近只留下了传闻。天亮时有几条船离开了港口,半夜里有醉汉模模糊糊看见一条船燃烧着漂离了海岸,不知道送命的是哪些倒霉蛋。
路过亚梅尔时,在船医室门口利亚斯望着那个方向轻声念道:“我们的小鱼到家了吗?”在那个港口,他们曾经一起战斗,为不死鸟号流过血。“他大概到了。”卡司弹了弹腰带上的金属扣:“不远。”凯尔沉默,右手搭在左肩。阿尔维斯扫了一眼病号床,下意识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床到门的距离。相遇的那个夜晚,他们当时还不能走路的小鱼为了追老大出去,在这里被门夹了手:“滑得好远……”桅杆顶上还留着亚梅尔一战的箭痕,每次擦拭长弓阿尔冰总要惋惜地念叨,他从没有那样畅快地和谁用弓箭合战,以后恐怕也不会有了。
“反正老大总算是缓过来了。”阿尔维斯看了看药品的空瓶耸耸肩,基尔的感冒拖了这么久总算快要好了,虽然声音仍然有些沙哑,至少跟以前一样肯下来看他们闹腾了。
水手们看看瞭望台上,帽子露在栏杆外面,换在过去他们能看见有烟气悠悠扬起,最近基尔为了早日康复戒了烟,缺了那丝烟气他们还真有点不习惯。
躺坐在瞭望台里的人咳嗽了几声,帽子震落到脸上,叼着烟一样的东西,长长地吐一口气,那呼吸很甜,有巧克力和奶油的味道。抿了抿嘴唇,他把咬了一截的巧克力蛋卷放回了烟盒里。
太甜了,不好吃。
下面的水手们仍在轻声说话:
“老大那时候反应那么大还真是惊到我。”
“对哦,我还以为是我没见过世面,原来你们也吓到啦?”
“毕竟小鱼来得奇妙走得突然,他跟我们一起经历的事情也特别多……感情正好的时候突然就走了,咱们不是也缓了好几天?”
“老大是不是也想小鱼了?”
“小鱼也会想我们吧?”
亚特兰提塔的皇宫,人鱼王子自从回到家就转了性子,不再经常拖着他的卫队长四处闯祸而让卫队给他收拾摊子了,也不再逃课以及跟长老胡闹了。谈吐文雅,行事从容,处理事情也比以往更多了人鱼王觉得这是从儿子出生以来最幸福的一段日子,他顽皮的小儿子终于长大了,有了一个未来君主的自觉,而且也越来越像亚特兰提塔梦想中的那位王了。
人鱼王子刚从皇宫外围的箭术课回来,爵族的千金们很快漂着华丽的绸带围了上来,向她们阔别半年依旧风度翩翩温柔英俊的王子嘘寒问暖,询问着他离开亚特兰提塔后有没有受罪之类。关于王子这么久以来的离开,皇宫对民众的解释是王子被送往海渊附近的荒原接受磨炼。
“啊呀五十岚殿下!您的手臂!”镂金腕饰没能完全遮住手臂的疤痕,受过伤的证明被她们看见,突然就惹起她们的大呼小叫。半卫兵抱歉地微笑:“只是在海渊附近遇见鲨鱼的时候留下的伤。”
“啊呀鲨鱼!”
“真是可怕!”
“卫队长不是跟着一起去了吗?居然让殿下陷入危险!”
人鱼皇宫里的爵族少女们没想过,她们的王子在人类眼中是不戴宝冠的。
半卫兵垂眼微笑,在女孩们略显吵闹的簇拥下离开,耳垂下悬着一只做工精致的珍珠耳环。
今夜 我们都是战士】
BGM:《华の乱》in 大奥】
大保健内部一片昏暗,留守值班医学者不在的空荡房间,窗户突然被从外面探进来的巨大爪子破开,绞坏窗帘后又退了出去,接着一只脚跨了进来:“轻点,先把云淮送进来——”华露兹跳下窗落在地板上,接应葛络瑞娅将以奇怪角度扭着左臂的云淮扶抱进屋子,莫浅浅和夏塔跟着进来,扫雪鼬抬起盖着蜡质表层叶子防雨的脑袋堵在窗口朝里看着。
留下祖辛殿后之后扫雪鼬一路小跑摆脱了蛤蟆,因为选择的是最短路线,有一片春天落果的树林是必由之路,暴雨和风打落了不少头颅大小的果实。行进间葛络瑞娅半立在扫雪鼬背上,拉开架势将向他们坠落的果实重拳击飞。这些果实经过一个冬天的风霜,已经失去水分干瘪坚硬。葛络瑞娅几拳之后就觉得掌关节有些发麻,三颗果实好死不死地同时砸下,左拳击飞一颗,右拳挥出让一颗撞飞另一颗,偏巧擦着扫雪鼬耳边飞过去,惊得扫雪鼬一跳。“葛络瑞!当心鼬子!”骑在扫雪鼬脖子上的华露兹趴下来安抚它。“知道啦!嘿!”说话间再次击飞一颗。
暴雨匝地之声震耳,即便在树林中行进也是不断有雨珠飞坠而下,隔着雨声喊话听得含糊不清。
“葛络瑞!后面!”云淮按住莫浅浅的肩膀冲背后的葛络瑞娅喊道,砸在树干上而弹过来的果实有两颗,转身出拳的过程中又有一颗从她的视觉死角中飞过来,就要砸中挤在一团的三个医学者。云淮一时情急挥出左臂在卧倒的伙伴上空一挡,瞬间脸色一白。葛络瑞娅回身看见就惊叫一声“笨蛋”,接着就见她的手臂扭成了一个奇怪的姿势,一张脸连同唇边的小痣都皱到了一起。莫浅浅顺着她手臂的轮廓一摸当即判断是肩部关节脱臼,从她的反应来看,伴有受到直接冲击造成的视线模糊。
“急诊室在一层,目前看来已经被水淹了一半,那里的急救物品应该没法使用了。”夏塔推门出去:“大保健应该留了人值班的,葛络瑞、华露兹和我去找他们去拿东西。浅浅,给云淮应急处理处理一下。”“是!”莫浅浅帮云淮撕开了袖子,遂眉头一皱,云淮看着苦笑了一下:“雨浇得是时候,省了冷敷。”乌青的淤血从手腕外侧一直蔓延到肘部。
“帕尼尼!斯嘉丽!”夏塔穿过走廊,另一边的房间里传来了声音:“……是夏塔吗?”“太好了,有人来了!”两个人从房间里探出头来,帕尼尼的上衣有半截都是湿的,斯嘉丽则是头发湿了半截,眼里也水汪汪的:“突然下雨,水都漫到了一楼,急诊室的东西我们只抢救到了四分之一,都搬上来了。”仅凭两个医学者的体力,能抢救到这么多东西实在是难为他们了。夏塔拥抱了湿漉漉的斯嘉丽,被大雨吓坏的小姑娘忍不住哭了起来。“盛典那边,看来情况不妙?”帕尼尼问。盛典上的惨象浮现在脑际,华露兹垂下眼,说明情况:“非常危急,有很多人受伤,所以我们过来搬运大量急救用品。还有,云淮的手臂脱臼了,浅浅在给她处理。”
“我知道了。”帕尼尼点点头回身从架子上拿下固定用具,跑出门外往他们来的方向去了。不久莫浅浅被换过来,斯嘉丽擦干眼泪,夏塔便放开她,转身开始拆包检查各箱急救用品,葛络瑞娅和华露兹也上前帮忙。
“这些包扎用的布,进了泥水不能用了,放弃。”盖上盒盖,放到一边。
“每一个急救包里都有常规消毒药,白色陶罐的,带上。”一阵瓶瓶罐罐的脆响,很快一只运输包装满了药瓶。
“这边几包的药末潮了,放弃。”
“所有的夹板都带上。”
“夹板?”
“这个就是夹板,骨折的要用。”
“这些带上。”
“那边的已经脏了,放弃。”
“带上。”
“带上”
“放弃。”
“放弃。”
“放弃。”
……
“……法夏的针、奇亚的鸟羽……阿尔的药酒可以带几坛。”云淮左肩上封着固定板,右手捧着她的笔记本出现在门口:“至少可以给外伤消消毒。”安迪抱着那些东西进来,摊在桌上:“云淮把需要的东西都列好了清单,再核对一遍看看有没有遗漏,毕竟往返一次花树和大保健不简单。”
“这些清点过了,快装上去。”
“哥夫,这些罐子我来吧。”
“葛络瑞,你要保存体力,回去的路上我们不知道还会遇到什么,大家的安全都靠你了。”
“云淮,你先留在大保健待命吧,我替你去花树那里。”
“……也好,辛苦你了帕尼尼。”
所有物品都经过了核对装进了四个运输包,固定在了扫雪鼬身体两侧,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一片。在扫雪鼬背上撑着从大保健内部带出来的防雨棚,举着光芒微弱的火把前进。
之前来时的气味已经被大雨冲刷得差不多了,扫雪鼬循着气味和驯服者的引导在黑暗和降雨中艰难前行。地面苔衣被雨水泡透变得湿滑,草叶间的小径已经泥泞,扫雪鼬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慢慢爬。走出灌丛,前方的路上出现了一大片水域,抬眼望去目光所及都泛着水光和涟漪,扫雪鼬将一只爪子踏进水中后拒绝再前进。
“怎么不走了?”莫浅浅望着前面,她的视线被华露兹挡得严严实实。华露兹和扫雪鼬交换了几声低鸣,回头道:“前面的路被水淹没了,鼬子走过去没问题,但是我们运送的东西可能会进水。”当时组织运输小组回大保健取医疗物资时是看中扫雪鼬属于肉食动物,体型大,运输力和速度都有优势,慌忙中没有考虑上扫雪鼬腿短身位低的不利因素。“那怎么办?”“绕路可以吗?”“不知道这片水域有多宽,绕过的话,时间和迷路都可能是问题……花树那边,死亡不会等我们。”
物资运输小组一时踌躇,世界里只剩雨声轰鸣。
有几瞬雨势弱了些,天地间密密织成的帘薄了,葛络瑞娅眯了眯眼睛:“水对面有也几棵灌木。”“华露兹,我记得你会游泳。”夏塔越过莫浅浅问他。“是的。”
夏塔年轻时曾经组队外出冒险,见过小面积水域上运输怕潮物品的方法,为大家介绍了那个方案。
得到肯定回答并完成分工后,葛络瑞娅去割灌木上的菟丝子,而夏塔带头撕掉路上一直捆成结的盛典新衣的长裙摆,莫浅浅的披肩、帕尼尼的绑腿和上衣、华露兹的夹衫衬衣以及长裤也撕掉了一半。花树那边艺术者们撕开礼服做成应急绳索让挑战者带往高处,让大家都能抓住它前往高处避水的方法也给他们提供了灵感。衣服上不要紧的部分都撕成了长条,目测长度足够了。只要不是花瓣制成,春衣的纤维还算强韧,他们将布条结成的长绳一头拴在扫雪鼬身侧一棵灌木的主干上。华露兹将另一头依次穿过运输包的提带,最终系在了腰上和他的牧杖捆在了一起,跟身后的葛络瑞娅交换了一个手势,随即走进了水花迸溅的水里。积水一路从小腿直漫上下颌,后面的几人看着小白点慢慢消失在雨幕里,而这边衣服和菟丝子打了无数死结结成的长绳慢慢被带下水中。
“他成功了!”长绳被拉直,扫雪鼬极乖巧地叼起了运输包,让长绳紧紧绷在了雨幕里,好像一座细弱的桥。“鼬子,我们过去。”几人爬上了扫雪鼬的背,随它渐渐踏入水中,扫雪鼬用前额托住作一排挂在长绳上的运输包轻轻推着它们蹚水前进。
走到扫雪鼬的半个身子都被水淹没,莫浅浅能感觉到这个大块头的小家伙在发抖,它突然在水中停下了。运输包上传来震颤,小小的黑鼻头轻轻耸动,它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葛络瑞娅皱着眉把身体探出雨棚,透过雨声能含糊地听见华露兹在对他们大喊。
“他说什么?”
“刚才那句是让鼬子不要担心,这句是说什么过去?”
“那我们快过去?”
“别,我先去看看,你们和鼬子呆在一起,比较安全。”
“你当心啊,葛络瑞。”
他们目送葛络瑞倒挂在长绳上一弹一弹地爬了过去,途中被雨点砸中好几次,看得后面几人心都揪起来。
“哥夫!有什么……”吊在绳上,葛络瑞娅还没把话说完就听见有节奏的沉闷咕咕声:“又有蟾蜍出现了?!”想起来时路上留下面对蟾蜍的祖辛,心更是一沉:“哥夫你等着!我马上就来!”
“葛络瑞!等一下!”华露兹从来就不嘹亮的声音破例穿透雨声嘶吼过来。葛络瑞娅模糊地看到一大坨的蟾蜍轮廓,正对她方向的是硕大而布满瘤结的屁股。标识华露兹的小白点正贴在灌木的杈枝中间,蟾蜍的簧舌无法直接入射的位置。
葛络瑞娅悬在绳上抽出了刀,要从长绳爬到它连结的灌木上一定会进入蟾蜍的视野,她稍微震了震绳子,一偏身从它身后弹到了更近的一截灌木枯枝顶端。蟾蜍的注意力没有从华露兹那里转移,如果从这个角度跳下去的话,应该可以一刀钉穿蟾蜍的头颅,最快速度将之杀死。
“像鼬子一样一击穿颅么……练了好久早就想试试了。”葛络瑞娅颠刀转换反手攻势,分开步子准备跳落。
“葛络瑞!!”华露兹突然大喊起来:“右边!!”
一发簧舌出鞘破空而来,葛络瑞娅急忙从枯枝上跳落到低一些的主干上,腾空中才看见远处的黑暗里还潜伏着一只花纹颜色更深的蟾蜍。一双饱鼓鼓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那饿的发蓝的感觉看得她自己都饿了。原来她在跨越水面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了,扫雪鼬不惜散失大量体温也要在水中停下的理由很充分。
“葛络瑞,先隐蔽!”华露兹的声音从灌木的枝杈里传来,葛络瑞娅也缩进了密层层的新叶中间。华露兹将帽子摘下,将刚才在灌木上采到的细碎小花揉成一团包了进去。
葛络瑞娅贴在树干上,脑内迅速组织着可行的战术。凭她一个挑战者想搞定两只蟾蜍,有极端的好运的话花点时间还是能做到的。只是现在华露兹的命根子扫雪鼬和百年花树那边的生命线急救物资还泡在水里,战术的选择必须以速战速决为先。
这么想想她也不知道平时把扫雪鼬宝贝得跟什么一样的华露兹怎么会放任他的鼬子在冷水和暴雨里呆那么久,难不成这时候还觉得蟾蜍很可爱不能轻易下杀手?毕竟华露兹是驯服者,而自己平常都是跟挑战者们一起行动,就算他是经常一起玩的哥夫也没有什么熟悉的合战模式,更不谈默契,而且——驯服者本来就不是战斗系体质吧?
“葛络瑞,有把握一击解决吗?!”
“如果位置好的话——”
“现在的位置呢?!”
“要微调——”
“接住这个!”
华露兹拧开牧杖一头,长鞭随即滚下,隔空送出,葛络瑞抓住鞭子绕在左腕,从脚下的枝杈底下绕过。
华露兹转到蟾蜍能看到的方向对蟾蜍鼓起腮,不知是在干什么。一个人和体型是他两倍的蟾蜍你一言我一语,隔水咕咕乎呱呱乎,蟾蜍竟转向了深色蟾蜍的方向。葛络瑞好像明白了什么,在心里比了个威武:“哥夫口技不是盖的!蛤蟆话也会说!”。
华露兹掣出牧杖,将包裹着花的帽子击飞出去,两只蟾蜍一前一后捶出簧舌,齐齐向帽子撞去。帽子在半空散开,花屑和雨珠混在一起,粘了两只大家伙满舌头都是,各自正收招。葛络瑞掐准时间跳下去,白光斩破白雨一刀刺进浅色那只的脑袋。手臂的石拳套增加了重量,长鞭如滑轮将华露兹从那边的树枝上拽了过来。再由华露兹的重量通过长鞭将葛络瑞娅连同她的刀从那大脑袋里拔起来,待她飞身回到树枝上便松开手摔进了灌木的新枝中间,最终掉落在在了地面的泥水里。
深色蟾蜍还在嘴里拌舌头,浅色的那只很快就在它面前停止了呼吸。华露兹浑身泥水地站起来,揪下一片树叶当盾牌,在它前方不断变向跑动,看似浪漫实则狼狈地在地面按着字母表字符的轨迹受罪地拐弯。树上葛络瑞娅正借助长鞭快速移动,在华露兹的拖延下完成绕背。
“有点远啊……”
心里想着幸好是在有灌木的地方遭遇蟾蜍,可以利用高度进行有效攻击。花树附近全是平地,局部容易积水不说,风雨一来连平时能利用高度的花草也派不上用场,守在那里防御蟾蜍的老大和哥哥他们可要伤脑筋了。葛络瑞娅用长鞭绑住匕首甩了几圈蓄力后甩出钉在了深色蟾蜍的背上,跳上去后快步爬向它的脑袋,踩在小山头那样的头颅上——夺取了它的意识——在这大家伙一阵疯狂甩头之后。
“哥夫!还有没?!”葛络瑞娅从自己被甩出来后撞断的枯枝中间挣出来,一边的脚踝撞在树上还麻着,看见华露兹喘着粗气擦着一边脸丢掉了手里的树叶:“没有了,没过瘾也别再来了,你哥夫我不是挑战者,体能不够给你助攻了。”“谢天谢地,不要再来了。”两人相互扶着走出灌丛到达水边,扫雪鼬嗅到自己的驯服者的气味很快迈开步子蹚水过来。
“天哪你们——果然还是遇到蟾蜍了?”将长绳截断放下运输包重新往扫雪鼬身上固定的过程中,三个医学者使出了全力。
“刚才听到好大的响动,还以为你们出什么事。”帕尼尼在扫雪鼬背上抓住运输包的提带,莫浅浅给它打上死结:“这附近都是水,蟾蜍会很多吧。”
“哈哈,没给你们刮到蟾酥,等下次吧。”葛络瑞的重心都压在左脚上,累得直喘的华露兹也一起撑住运输包将之往上托:“下次?下次别让我跟着动手,我受不了。”
“华露兹看你的脸——还有这身上……回了花树你别跑,我给你消毒。”夏塔不忘本职,捋顺绑带时特意叮嘱了他。
“没事,我哥夫跟我哥不一样,他信赖大保健。”
“我没问题,回头拜托你们帮我给鼬子找个兽医——”
再次上路后基本一切顺利,理论上已经到了离花树很近的地方,草丛中扫雪鼬却突然加快脚步下了道,后面帕尼尼差点被摔下去。
“鼬子!小鼬子你往哪儿跑?”
“他一定是闻到熟悉的味道了——”
果然,不一会儿就听见草丛深处传来令人背上发凉的声音:“有——人…吗?” 颤动的草叶中钻出衣不蔽体的红发男子,带急救物资回来的几位立刻认了出来那是医学者法夏。
“你怎么会在这儿?”
“搜救小队没有找到你吗?”
法夏举着一片卷起来的叶子瑟瑟发抖,眼里下着雨:“你们要去花树别走这边,这边都是积水,已经被蟾蜍堵住了,挑战者们都在那里……不对……挑战者……已经吃掉了,吃掉好多了……”
之前暴雨倾盆时看见的惨象恐怕已经升级,法夏必定是目睹了很多人被蟾蜍吞吃的场面。
葛络瑞娅和华露兹交换了一个眼神,莫浅浅低下身将他拉上来:“你知道哪条路可以过去吗?药品必须立刻送到临时救护站。”被握紧双手看进眼底,法夏这才怔怔点头,努力控制住抬起的手不要哆嗦:“那边……有水少的路,过去比较快。”
在法夏的指引下绕过蟾蜍肆虐只留下一地生时之物的泥沼,穿过曾是花海的花冢,翻过坠落的树枝……在蹚过最后一片积水之后,花树朽窟中的人们终于看到树下有一只扫雪鼬步履蹒跚地靠近,它背上骑着几个几近赤膊的人,以及,绑着四个装着急救物资的大型运输包……
那些躺在朽窟中呻吟的人们等了他们很久了……
无力的欢呼和欢迎声中人们把他们带进了临时清理出来的一片还算干燥的根拱大厅里,里面燃着小小一堆火焰。
“妈妈——”夏塔的儿子第一个跑上来迎接母亲,他刚巧跟南边的搜救队一起送伤员回来。
莫浅浅和帕尼尼向同事们报了平安之后很快就投入了急救工作。
“阿尔冰——阿尔冰在哪里?挑战者们回来了吗?”“有人看见我哥吗?他们还在那边揍蛤蟆吗?”华露兹和葛络瑞被留守的医学者们围了一圈进行检查,听说挑战者们只要还活着的已经都回来了,有人在队列里看见了那个高个子的魁梧弓箭手,两人才稍稍安下心。华露兹快步走向接收了那个弓箭手的医学者指出的方向,靠近火堆的地方,他正靠在盛典时生意特别好的一个摊车上,睡着了,很安静。
卸下负重后筋疲力尽的扫雪鼬被特许绕火堆一圈趴下,安抚了它之后华露兹脱力地瘫坐下。终于像过去自己家里的夜晚一样倒在心爱扫雪鼬身上的驯服者总算舒坦地笑了出来,他很累,视野也模糊一片,身上在对抗蟾蜍时被树枝划出来的的伤口都在小声抱怨。
不过这时候他只想感谢……他、他所爱、他能挽回的,至少目前都没失去。
大厅另一边,第一罐消毒药末已经被敷在了伤口上。
【再见 星辰】
【BGM:《distance》by JUJU】
几人回到船上好久才看见基尔回来,透湿的靴子上沾满落叶和泥土:“老大,你去哪儿了?”“咱们那小船呢?”基尔目光向下,沉默着在甲板上留下湿漓漓的脚印。
“老大,小鱼没和你在一起?”
“对哦,老大,小鱼一天没见人影,他在哪?”
“小鱼怎么还没回来?”
基尔步伐一滞,卡司发觉他神色不对:“基尔?”
“他不回来了。”基尔路过了卡司,留下潮湿的脚印走向扶梯。
“什么?”躺在木桶上的利亚斯和阿尔冰突然坐起来:“老大,小鱼怎么了?”“他留下结婚啦?”“他……难道出事了?”“老大,小鱼不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哪来那么多废话!”基尔在扶梯上停了一步,周围肃静之后便默然登上舱楼,留下甲板上的水手们仍在疑惑和震惊中打转。
那之后不死鸟号数日都没有起航,不死鸟之子的房间里总是满溢着烟味和酒气,甚至他们有好几天没听到他说话,听到他声音的机会恐怕只有舱楼二层不时传来的剧烈咳嗽。
房间的窗户本来就很小,这几日更是拉上了窗帘,不透风甚至不透光。床边的桌上还有半杯酒,陷在被褥里的人黑眼圈很深。
对。那是我的愿望。
我的船长曾告诉我,用人鱼心脏的血液涂满刀刃,可以斩开时间回到最悔恨的那一天。
“人鱼毕竟是传说中的生物啊,如果有朝一日捕捉到人鱼……我也是有想要回去的一天的。”“不会是遇见我的那天吧?”“那一天我绝不后悔。”那个人曾这样微笑着说,头顶是浩瀚的星天。
从小在竞技场中与野兽战斗的我,对任何不是人类的生物都是没有怜悯的吧。就算在人类之中,值得我去相信的人也格外稀少。在那时甚至,只有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我可以不设防。
在星辉之下的每一个夜晚,我继承了他给我讲过的所有传说。看着他渐渐把整个世界在我面前展开,然后在那片有鲨鱼出没的海,我的世界关上了。
那时,我们是为了寻找人鱼才到那片海域去的……
“嘛……这毕竟是传说,基尔,你也别太当真吧。”虽然你这么说了,我也这么做了,但我从没有否认我还对此抱有希望。
如果让我捉到人鱼的话,就回到那天去吧。什么都不用改变,只要你活着,活到我遇到人鱼的那天,这一次把那个倒霉鬼交给你就可以了。
很遗憾,不管是那条鱼,还是命运,都很狡猾。
我以为我几乎已经无所畏惧了,结果现在我开始害怕很多东西。
从你走后,一直陪伴我的只有满天的星而已。可是那条鱼他上了我的船,做我的水手,随我出生入死,甚至愿意为我赴死。曾经和我一起待在舱楼顶上看星星的是你,然后是卡司,只是卡司从来不在天黑后久留,夜深时仍是我一人。然后有一条鱼,会安静地待在我身边,和我一起仰望。
但是现在,那条鱼回到大海的现在,我发现我害怕去船医室、害怕绕着舱楼的二层转圈、害怕金属器叩击瓷器的声音、害怕察觉那颗黑珍珠的存在……深夜睡不着爬上舱楼却发现我已经无法面对夜空了,不自在、不痛快、心里在往下陷,要是能逃到哪里就好了……
……船长,我怎么了?我是战士,一直期待着能找到人鱼,杀了它用它心脏的血液挽回一个世界,却被猎物弄到自己乱了阵脚……真奇怪…真恶心…真可悲……是不是?
基尔靠在床头长叹,吸一口烟,接着仿佛要把身体里的空气都挤出来一般地猛咳,伏在床沿声音低哑而带着拨动金属簧片般的声响……害怕,那曼陀铃一样的震动……好像有什么在胸膛里咆哮,带起全身战栗。眼睛、喉咙、整个胸腔都很痛。咳嗽带起的麻木一阵阵直逼全身每一个末梢,捏着烟蒂的指尖也差点失控。
海盗船长没有察觉……离开他身边的,却去了他心里。
几乎扼住呼吸的猛咳之后,基尔听见有人轻轻叩门,卡司的声音隔门传来:
“基尔,有心情聊聊吗?”
亚梅尔的海岸,柔软黑发被夜风撩拨的年轻男人坐在礁石上,开领的白衣里身形纤细。靠在小酒桶上啜饮与眼瞳一色的地中海玫瑰,轻轻吮着沾上酒液的手指关节,嘴角描着淡笑,目光那样温柔却凄迷。
小基尔,好伤心,我不是你的小鱼了……
在礁石不远处游弋的人鱼王子的卫队长记得,他们的王子、他的主人、他儿时的玩伴,从十几年前起就在尾随一条船的航行轨迹。每到星夜,过去总爱望着星辰出神的王子开始望着一个人类少年出神,用什么样的目光望着星空,就用什么样的目光望着他。从来没有什么能够吸引亚特兰提塔的明珠,那个伤痕累累的人类少年却征服了他,让他心甘情愿离开亚特兰提塔。连陪伴着王子长大的卫队长都没有想到,他们的王子居然可以是那样谦卑的一个形象。
离开王殿内那万众瞩目,他可以是妖娆起舞取悦一人的舞者;离开卫队的保护,他可以是全力杀敌为一人舍命的战士;离开父亲的宠爱,他可以是看着一人时满眼宠溺仿佛含着醉人玫瑰海的保护者……
这样的王子,摘下冠冕去了他身边,在一无所有中围绕着他建造起了自己的世界,那个人却撤走了支撑着那个世界的东西……现在人鱼王子苦心经营的那个小小世界已经支离破碎再没有修复的可能,他却仍然徘徊在废墟之间……
“殿下……梦很美,但是该醒了。”
等一下……再等一下。
小基尔,我好像迷上了很多东西……我开始眷恋亚梅尔的港口、喜欢上地中海玫瑰、爱听银器敲击瓷器的声音、喜欢拥有人形双腿可以跳跃奔跑的感觉、巧克力蛋卷也很棒哦,小基尔……只是,在船上给你们弹过的那几支歌谣我可能不会再听了,也不知道要过多久,我才能再次拥有跳起那个满月夜跳给你看的那支舞的勇气。
如果我这样的东西就是人鱼让你失望了的话,我就再也不出现在你面前了。
而且,小基尔,我会忘记你的,高兴吗?
对我来说你也许就像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那样短暂,所以我一定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忘记你的。
我会、我会、我会……
只要忘记就会好了,而且我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
只是,想想这一天就好不甘心、好害怕……
相遇之前我的灵魂给了一片浩瀚的星海,相遇之后是你照亮我的夜空。
“殿下。”
人鱼王子饮尽最后的地中海玫瑰,笑着踏入冰冷的海水,双腿合并成华丽的鱼尾,随他的卫队长沉下海面。最后一眼给了某个方位的夺目星天,他向大海交出了他的眼泪。
再见了,小基尔。
【星宴】
【BGM:《星屑のヴォカリーズ》by Kokia】
五天后他们停靠在一座有人的小岛上,只为了在真正开始寻找巨人遗骨之前为尚未完全恢复的伤员们留一点缓冲的时间。
半卫兵的感冒好得很快,两人都不能说话的几天里基尔都跟他呆在一起,舱楼顶上晒太阳的组合少了卡司换成了半卫兵。吃饭时偶尔互相敲敲盘子,虽然并不像第一次敲击乐音那样有内容,至少彼此通过简单的节奏交换了一点心情。基尔差不多可以低声说话之后,某天晚上不遵医嘱裹了毛皮大氅偷偷坐在舱楼顶上看星星,半卫兵坐在他边上,突然被他轻轻拍了拍后背:“我以前也这样看星星,有人陪着、很安静、这么久,头一回。”
其实……过去你看星星的夜晚,我就躲在你的船底下,陪着你,很安静,直到你去睡,一直这样到和你“相遇”的那天。
……抱歉,让你寂寞了这么久。
半卫兵挨近了点,将胳膊跨过他的背,手放在了他肩上。基尔没有不爽,也没有给他规定“最多容忍到天亮”之类的期限,只是稍微放低了身体,更加抬起头,带着褪不掉的坏气惬意地微笑着。如果他没看错,那笑容里有些许满足和安心。
再强大的战士,也要有一个可以退守的地方。
小基尔,我愿成为你失去整个世界之后的退路。
抱着比任何一刻都真实的温暖和勇气,人鱼王子开口默念说给自己听的誓言。
到达岛上的第三天,半卫兵早晨汇报了一声后就一整天都不在船上。船上的水手们知道基尔嗓子没好利索,不会主动引他说话。嗓音沙哑他也不乐意出声,没人陪他沉默,这一天在风平浪静的海上或安乐的岛上,坐着或站着,总是不自觉地将手放进口袋里,身体记得那动作是想摸支烟。
夕阳褪色时,水手们都去岛上看当地人的歌舞了。基尔一人躺在舱楼顶上,任眼底浮动鲜艳的金红。耳边响起很轻的步声,他偏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半卫兵纤细的脚踝,步伐比往常的从容懒散多一分急切。半卫兵拉他起来,对他微笑,眼睛里写着“给你看个好东西”,就拉着他下舱楼,跳进了小船。
“你想去干什么?天要黑了。”基尔一边问着,一边抄起桨与一脸略显幼稚的兴奋的半卫兵一起划船。
他能感觉到基尔被他感染,半卫兵想起年幼时硬拖着将来会成为自己侍卫的贵族小伙伴去闯祸时的心情。
小船停在了一片很少有人踏足的白银沙滩,半卫兵让他在潮汐舔舐不到的地方坐下,从船舱里搬出一只小酒桶和两只酒杯放在他身边,打开桶盖上的塞子将杯子斟满琥珀色的酒液。
“今天是什么日子?”好些天烟酒不沾的基尔捏着杯子不自觉带着笑意,半卫兵与他碰杯,扯开喉线逆光饮下一杯融化的太阳。看一眼天际线已收起余晖,玫瑰色也在深蓝里逐渐沉睡,半卫兵示意他在这里别动,基尔在他脸上读出和每次向自己进献珍珠时一样的神情。
“这次也有珍宝给你看哦。”这样的讯息。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半卫兵变成一个不定期给他一些小惊喜的……猎犬?他经常会在航行中告诉他停下,然后潜入水中带回一些奇异的小玩意,从一文不值到价值连城不等,但每一样东西都能让基尔赏玩很久。他的小鱼好像知道水下有些什么,或许是以往作为水手在大海上航行得知的,可是……正如阿尔维斯所说,这样苍白纤细外形精致,举手投足隐隐透出良好教养的人,难道不是有钱人家娇生惯养的吗?如果是水手,怎么可能完璧一般没有丝毫被烈日海风侵蚀的痕迹?突然在春夏夜的温暖海水里出现,搭着自己的脚趾撒娇的这条小鱼啊……
听凯尔说过他那完全没有知觉的双腿一夜之间站起来的秘密;问他来自哪里时最后放在自己头上的手;鲨鱼巨口中的背影;捍卫不死鸟号的战斗中为自己留下给克鲁索的最后一击的默契;必须戒烟的烦躁中递来的那个盒子…那时候觉得是来拿自己开玩笑的,不过现在他觉得这条不会说话的小鱼也许是想逗他开心……虽说来得突然也莫名其妙,也不知道是什么让这家伙死心塌地,他给基尔带来了很多不同的东西,虽然说不清是什么,终归不是坏事情。
和这家伙相遇,本身也是一个奇迹吧。
基尔一边手肘搁在酒桶上,小口啜饮,看着他一路自白沙跑向大海,饶有兴味。
好啊,这一次你要向我展示什么珍宝?
这天夜里天色很好,无风,天海合一面透明的镜,透明的天心水心都洒满了透明的星,月亮即将升上天宇。半卫兵赤脚踏入海水,踏碎星屑,惹起涟漪。不久,月光洒落在海面,他的身影被吞没在一层耀眼的银白里。基尔看见他一个腾跃画一条美丽的弧线遂沉下了海面,之后那片耀眼的粼光就此平静下来,再无声息。基尔一口一口啜着酒,两杯酒见底,海面仍风平浪静。半卫兵闭气的极限是多久,船上没计算过,但是就算他闭气的能力再强,这么久不见他上来……基尔不再倒酒,握着杯子,拇指摩挲杯口。潮水逐渐漫到脚边,仍不见水中有动静,只有银白的粼光,和天间水间透明的星辰,在涛声中静默着闪耀。
“那家伙……”基尔撑着酒桶站起来,四望海面一片冷漠的安宁,海如镜,那个人仿佛是来自镜面那一边的世界,此刻已经回到故乡。捏着杯子,基尔向前迈了两步,踏进了水里,无论那粼光内外都没有踪影。
“喂——”一声呼喊之后一阵语塞。
过去心情好就随船上那些小鬼的口叫他一声“鱼”、“那个鱼”,或者“哎”,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像刚刚相遇时一样叫他“死变态”。而呼唤出口才突然发现,从不知道他的名字。
尴尬的沉默后,远处的粼光里突然有人影浮出水面……远远看去是他丢失的小鱼,手中的杯子逃过了被捏碎的命运。
半卫兵湿漉漉地浮出水面,上衣不知去了哪里。苍白的肌体暴露在月光中,披两肩红绡出水,一边的耳垂下悬着基尔送给他做给未来新娘订婚礼物的一只珍珠耳环。他的小鱼向他微笑,眼中一汪温柔的玫瑰海。
“混蛋……”牙关松动嘴角扯开,笑容还未来得及萌发,手中的杯子突然噗通坠落在海中。
他的小鱼以他熟悉的姿态跃出水面,健美而优雅,而腰胯以下却陌生到他从没想象过,那一跃在他眼中仿佛被无限拉长。
一跃出水,身体舒展而后向后深深折下脊线,逆蜷成月亮的指环。湿透仍蓬松的黑发因风微微撩起。红绡未湿,出水流珠,修长的深蓝鱼尾镶满星纹,月光里璀璨夺目。半空中舒展的尾鳍仿佛不顾一切挣出茧的蝶翼,敏感的尾丝之间生着暧昧的透明,透明得嫩弱。红绡间躲藏的锁骨和裸露的腰腹,自血肉中透出诱惑的暗示。
天地乍然失色,风声涛声连同月光星光都沉默,人鱼王子不断打碎这片透明的镜,水中的星辰像是从镜中被释放出的精魂,化作点点微光,浮在虚无的月光下。是空中妖然舞动的鱼,也是海底翩翩飞旋的蝶,半卫兵的嘴角始终描着淡笑。
没错,今夜是满月,是我无法保持人类形态的夜晚。
小基尔,这是我在亚特兰提塔时学会的最为复杂华丽的舞蹈,也只有它能在水面上被看到,传说先祖们会在满月下以跃出海面的舞蹈向心上人求爱,我只想变本加厉地满足你那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到达某个城市时我专门去看了斗兽表演,很残酷,很壮烈,那个斗兽奴与那时的你也该是一样的年纪吧?而那个年纪的我还不曾与你相遇,在海底备受娇宠无忧无虑带着伙伴到处学习和闯祸,做着幼稚而色彩绚丽的梦。本该好好做梦的年纪,你战斗在竞技场中央,睡在不见天日的笼中。等你回到天空之下,你已经长大而不会做再梦了……你曾被夺去做梦的力量,这些梦就由我为你补上。
以人类的姿态待在你身边早已不是三两天的事,从被上船到现在,我能感到你不再拒绝。你接受了我,作为你的水手、你的战士,甚至我能肯定——一个走到你心深处的人。因此,因此……
我想把真实的自己交给你,小基尔。
华丽的尾鳍击起一空水雾,舞蹈在迷蒙中落幕。人鱼王子伸开双臂,轻喘着游向他的海盗船长。为他捡来掉落的酒杯回到他面前的一瞬,半卫兵却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了。
基尔立在水中,琥珀色的眼底流转惊愕,随他靠近本能地放低身体,表情的成分已复杂到他无法解读的程度。
小基尔,你怎么了?
小基尔,你在害怕?
别这样,小基尔,你看到人鱼了,开心点。
半卫兵游向浅海,直到搁浅,用双臂支撑着身体微笑着向他爬去。然而,迎接他的,是那把腰刀。
“什么鬼……这都是什么鬼?”基尔的肩在颤,刀尖直指他咽喉,步伐缓慢地涉水迎上:“……你这是什么样子?人鱼吗?”
小基尔,别这样,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半卫兵抱着一丝希望继续靠近,眼中的神色几乎是哀求。
“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是人鱼?”刀尖挥过,血珠滴落。就像相遇的那个春夏夜,金属划破肌肤丝毫无阻,伤口却清晰可辨:“如果你这样的东西就是人鱼,我宁可没许过那样的愿。”
然后满天满海的星辰熄灭了,天与水合成的镜里仿佛听见有透明的东西碎裂的声音。
“滚。”仍未痊愈的嗓音嘶哑而无温:“给老子滚。”
半卫兵随刀刃无情逼近而不得不后退。
海水漫过基尔的膝盖,半卫兵退出他刀刃最远可及的范围。基尔挥动腰刀嘶哑咆哮:“滚!!”
他看见他飞快地转身潜入水下飞快地消失,海面上指示他去向的涟漪很快不见了。
待一切重归平静,基尔站在水里。
天色很好,无风,天海合一面透明的镜,透明的天心水心都洒满了透明的星
【你追寻珍宝•我守护珍宝】
半卫兵被湿漉漉地拉上来的时候,基尔一双新皮靴踱到他面前,抬起下巴看着他:
“不知死活的家伙。”
半卫兵顺下眼,水淋淋地立在原地,他便转身离开踱上楼去。半卫兵看了看周围的水手们,利亚斯和阿尔维斯微微笑着,阿尔冰伸出大手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像是很高兴似的。连凯尔也把右手放在左肩上,带着点笑意。不过一会儿,扶梯上传来嘚嘚的脚步声,基尔提着一把银柄的短剑回到他面前。
“说不出话,腿脚不利索,游泳倒游得不错……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从哪儿来,也不知道你想干什么,这样的人相当于和我们没关系。没想到让你死缠烂打跟过来了,想来以前可能对不死鸟号有所耳闻……我的弟兄们都是刀上舔血跟我走过来的,上船之前身上多少也是背了人命的……你既然认死理非要上我的贼船,想必已经做好觉悟了吧?”半卫兵顺从地低头,目光垂下。基尔的表情稍微缓和了点,把短剑丢进他怀里的同时扯开嘴角丢给他一个笑容:“这个是你的了——记着,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人了。”周围响起一阵杂乱的欢呼声,半卫兵抬起头,眼中像是洒进了阳光,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向后错了一步,以他们多年不曾见过的优雅姿态行了一个屈膝礼——
“干嘛?起来,当心老子砍了你的脚。”基尔不悦地皱眉,却见半卫兵低下身,脸靠近他的靴子。周围正惊讶这个新上船的家伙居然对船长行此大礼,只见他停下了,张开嘴,有什么从他口中掉落在基尔鞋尖前的甲板上。
——那是一颗罕见的黑珍珠,不说透着孔雀绿的虹彩,单是那雍容的体格便足以令她被赞为奇迹,华丽的色泽令人战栗,珍珠贝多年的苦难在那之中凝结而直直地传递过来。历史上从未有过这样的记录,
人鱼王子扬首拉开优美的喉线,怀抱短剑温柔地微笑,几乎让人在他眼底深深的玫瑰海中醉倒溺毙。这份礼物的获赠者一脸无法掩饰的讶异,与人鱼王子记忆中他看到令他心动得不顾一切想占有的珍宝时的冲动如出一辙。半卫兵心里泛起温暖,他在白昼看到了基尔眼里浮现出漫天星辰。
过了许久基尔的目光才从脚下的珍珠浮到赠与者的脸上,仍带着如梦初醒的神情。
半卫兵将短剑放在身边,双手捧起这奇迹献到基尔身前。
基尔反应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接下这份不死鸟的新成员进献的礼物,目光不移始终灼热。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方式获得醉心的宝物,一时在场一片安静,安静得有些尴尬。
半卫兵提起短剑站起来,歪了歪头。
“老大,以后小鱼在船上干什么?”还是凯尔听着气氛不对打破了僵局。
“啊,那个……”基尔回神,将珍珠收起,摘掉嘴里半天没吸一口的烟开始跟大家讨论半卫兵做什么的事。
周围愉快地讨论声中,半卫兵默默微笑,跟边上的水手们吵架一样你一言我一语。他能看到对方脸上出于刚才的尴尬不算自然的微红,还有一直按在放着珍珠的口袋上的手。
哈……我可不该嫉妒一颗珍珠啊。
今后我将随你远航四海,你要的珍宝,我为你寻找。
而你,只要作为我的珍宝,美好地存在。
我身边,我心底。
【Hide in your eyes】
【第三天早晨 】
【集体捉迷藏】
【BGM:《雨が空から離れたら》】
大树边传来接连的箭击声,接着便有人半是高兴半是不满地喊起来:
“你又藏在洞里!混蛋你又藏在洞里!不就是知道我们不敢轻易掏洞吗?我看见了你快出来!不出来是不是?我不客气了——”“哎哎哎别、别、好痒哈哈哈哈……哎你别拖我!你的箭吃得住咱俩吗?!”“啥?”
啪。
“呜啊啊啊啊啊啊!!”一路踩着爬上树的箭矢支撑不住两个人的体重终于断了,惊叫着下坠的同时驯服者吹了一声特别的口哨,就有一道白影窜过来,接着两人就跌在了一大团柔软的绒毛里。
“哎哟我的妈……摔死我了……”褐色皮肤的挑战者从埋住半个脸的绒毛里爬起来,边上探过来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一双水汪汪的黑眼睛直盯着他看。
“哎哟!你什么时候换了个坐骑?白就白还戴个小头盔啊?”见挑战者被吓了一跳,驯服者忍着笑说:“阿尔冰你别,这是鼬子开始换毛了。”“我就说你那么疼鼬子怎么会换。”
驯服者摘下帽子,跟扫雪鼬顶了顶头:“抱歉,找小女朋友的时候突然喊你过来。”扫雪鼬耸动了两下鼻子,很是乖巧地探出舌尖在主人的脸颊上扫了一下,轻轻在嗓子里咕了一声:“没关系……女孩子们都嫌我个子小不爱搭理我,刚才就在附近一个人游荡来着。”驯服者抱歉地摸了摸扫雪鼬的头。本来挑中鼬子的时候就是因为他身体在整片草地的扫雪鼬中都显得非常小巧,比他的哥哥姐姐们以及其他扫雪鼬都更适合驯化。虽然这是天生的,鼬子长不大他多少也有责任。
“华露兹我们去抓其他人吧!”阿尔冰话音刚落就听见一阵很轻的笑声。
“是柑玛的声音!”“在更上面,树冠上。”
传递者柑玛赶紧捂住嘴往自己藏身的新叶里缩了缩,只听见下面两人在那里小声讨论:“那儿太高了,充分利用了传递者的血统优势啊。”“要不要我一箭把她射下来?”“别!射程不够还好,万一能射上去你这就杀人了!”“哦……那你说怎么办?”“我们先去抓阿尔和亚丽丝吧,他们俩一个医学者一个学者,体能都不占优势,应该不会跑太远,柑玛就先放一放,回头再抓了辻叁一起来围她。”“你一个驯服者怎么智商这么够呢?”“驯服是体力脑力都得用的,脑力好才能制定合理高效的驯服计划……”接着就听见他们离开的脚步声。
柑玛稍微从新叶间探出头来,发现他们果然走远了,不禁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她就因为背后的嗡嗡声倒抽一口凉气了。
“华露兹你个坏蛋你欺负人!你作弊!你让它快放开我!快、快点!咿呀啊啊啊啊!!”很快柑玛就被一只蜜蜂拎着后背的衣服吊了下来,悬停在两个大笑的男生面前。
“啊哈哈哈!传递者玩捉迷藏禁止高空飞行,你才是作~弊~呢!哈哈哈哈!”
“呀哈哈哈哈柑玛你也有今天!要不是附近正好有蜜蜂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把你抓下来诶嘿~”
“哼!两个大男人欺负女孩子,没羞没臊。”
“好啦,柑玛小姐,乖乖就擒吧。”
华露兹抓住抱着双臂嘟着嘴的柑玛衣服上的丝带,让蜜蜂放开了她,一边阿尔冰给蜜蜂递上了作为交换的花粉。
“你们欺负人!回去我要告诉所有人!”
“好啦,回去给你一瓶炒好的蘑菇酱,我们快去抓他们吧。”
“说好的啊~”柑玛歪过头指了指华露兹的下巴:“阿尔冰你记着,华露兹欠我一瓶蘑菇酱。”说着高高飘上去,寻找其他人的踪迹了。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两个男生在地上望着她偷偷笑。
青草小径晨露未干,阳光透过高高的野草茎叶落下来,三个人穿行在光幕间一身潮润润的灿烂,继续寻找依然藏匿在周围的伙伴们。
【今天你很甜 让我舍命一试】
【BGM:《雪のひとひら》】
在一天航程之后他们到达了最近的安全港口城市赫纳格,在那里,喝酒喝得开心害得精锐这么辛苦地水手们被船长安排了任务去负责所有物品的采购以及不死鸟号的修复,而累了一整夜的精锐小组跟着船长进城自由活动作为补偿和奖励去游荡,当然,先被阿尔维斯催着去正规的医疗机构把伤都好好处理过之后。
城市街道上安恬的氛围让几个刚经历过疲劳战斗的人一下子变得放松起来。赫纳格没有亚梅尔繁华,也不是什么大港口,没有那么发达的商业,更安静更纯粹。天气并不晴朗,阴阴的但是无风。在海上他们绝对不喜欢这天气,但是身在陆地时这样的世界就像一个小小的玻璃景观球,让人分不清虚实,尤其身处一个安宁美好而略带浪漫气息的城市时,会有自己误闯童话的错觉。
“上次来赫纳格还是两年前呐……”利亚斯抬头吹出一口白雾。
“上次来是夏天。”阿尔维斯跟上,也吹了一片白雾出来。
“这儿挺冷啊……”凯尔不知道他们在玩什么没有刻意呼气,说话间也是有白气氤氲。
“赫纳格比起亚梅尔更靠北一点,自然冷一点。”卡司慢悠悠地吹出了一长串白雾,转头看了看阿尔冰。
“这个季节海水也冷要死,炮也冷要死。”阿尔冰说完就秀了一下肺活量,人工制造了一小片白云。
“所以前天夜里我跳进海里给你们送武器过去那叫一个英勇懂吗?”阿尔维斯很优雅地挺了挺胸,还不忘漏一口白雾出来。
“阿尔不是被老杂种克鲁索扔下海的吗?”阿尔冰白气四溢地猛转过来。
“小鱼游回船上一身水还在桅杆顶上策应我们才叫英勇。”利亚斯也是白气四溢地接他一句。
无人注意的另一边,他们的小鱼正仰着头,如水中的鱼与自己吹出的泡泡游戏一般自得其乐地欣赏着吹出的白雾。旁若无人微微启唇,温柔的白影浮在玫瑰酒上逐渐化开。眼角晕着奇异的浮红,在苍白的肤色中那样脆弱,疑似雪中封存着还未来得及绽放的花。
静谧中,天与地开始相互温柔私语。
人鱼王子第一次见到降雪,睫羽翕动,探出舌尖,待白雪自投罗网,时间凝固成画。
那样子像极了某种华丽的野兽,不通人性的天真,以及一点不知是否可以判为无罪的妩媚暗示,一如滴落在胸口的馥郁美酒。
惯于欣赏小鱼舞姿的水手们停步,一旁基尔也驻足,只是两边的表情不同得有些微妙。
一边是观赏艺术品,醉在那杯玫瑰酒之中,另一边……或可称茫然。半卫兵或多或少透露自己的美丽时,基尔或多或少,目光不在他那里。
人鱼王子忽然笑了,垂目低头,抱歉地看一眼为他停步的伙伴们,乖巧地走到利亚斯身边。基尔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白雾让他不自觉地想往口袋里摸烟,掏出烟还未点燃就被阿尔维斯叫停:“不利于恢复!什么都得戒到好了再说。”刚才在医院里医生也是这么嘱咐的,刚听到时基尔就是一阵气闷,从他离开那座竞技场后不久,烟就是他的随身品了。他就这么叼着烟停在了那里,又是一阵静默,却比之前多了尴尬的意思。
“那我们今天就去两年前去的那个什么罗玛丽酒馆好好再喝一顿呗,前天晚上后来被灌了那个醒酒药全吐了,跟没喝差不多,太不值。”阿尔冰突然在凯尔背上那么乐呵呵地一拍,接着哥儿几个就在大街上大雪里大笑起来:“走走走我们去喝个痛快!”“还有阿尔冰那个不是罗玛丽是罗斯玛丽!”“回头再弄点儿肉吃!”“今天就把身上的钱都花光吧。”“喂喂喂你们能不能好了!我们还要去北方冰海找巨人遗骨呢你们悠着点!回头到天冷了冻得你们伤口合不上!呼吸道结冰懂吗?”“不懂不懂我们是粗人——”“走走走小鱼跟我们走,去喝酒!”一行人吵吵嚷嚷就要裹着半卫兵往罗斯玛丽去,基尔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的,甚至在想幸亏老子这辈子就一个人过了,万一有小孩这么气人少活20年不是梦。
——“你们这些小混蛋!老子他妈不抽了!”基尔摘了嘴里的烟,把烟盒往起哄的小伙子们身上一摔,大步流星走向赫纳格的喷泉广场。后面没心没肺的一阵欢呼声里,有双玫瑰色的眼睛在下雪。雪未深,脚印很快就消失在地面的融雪水迹里,而在心上踏满涟漪。
雪很美,美丽得像幻觉。也从没有一刻,那个人的背影这样虚幻,这样单薄。透过厚实的裘皮,他熟稔这个人的每一道伤痕。那副肩膀不宽阔,被灾难压过被命运碾过在竞技场的年华里被那称为主人的禽兽踩过,却还担着一座方舟和一群年轻人以及他们全部的青春。这个人在轻柔的白色絮语间越走越远,头也没有回一次。
好可怕,小基尔……就像要从我心里走出去一样。
不过,我不会,不会不会不会不会给你开门的。
这天夜里,雪霁后漫天星光。半卫兵悄悄爬上舱楼,还没到,就不出所料地听见舱楼顶上有人来回踱步。他每双靴子的声响,他都知道,这些鞋尖曾哒哒点过他的梦境,让他但愿长醉不醒。
房间里的烟也早就被阿尔维斯叫了几个小伙子拿去船医室藏了起来,基尔的身体早就开始依赖烟草,瘾在全身的血管里流淌着小刺,有什么在心里疯长但他的脑海一片空白。踱步的节奏也凌乱,恐怕要苦了一层听觉敏锐的凯尔,听他半夜失了方寸的步声。突然他停下,冲着梯子的方向:“来都来了,有屁快放,没事快滚回去睡觉!”
船长立在雪的光里愈加飘渺,苍白纤细的人鱼王子爬上舱楼顶上,面对咬着牙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的船长,笑着递出一只烟盒。
琥珀色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一把接过熟练地抽出烟含在嘴里向口袋去掏火柴:“还是你懂事。”
半卫兵在边上背着手乖巧地看着,笑着。
“这么冷跑上来也不多穿点,看你都……”难得说几句亲切的话基尔突然发觉嘴里有点甜,表情就戏剧性地凝固在那里。一咬,“烟”就在嘴里碎了,然后满口溢出牛奶的香甜。
借月光一看,哪里是什么烟,满满一盒都是灌了奶油的巧克力蛋卷。
顿时半卫兵那一脸期待的笑容在他眼里就显得特别欠扁——“你他妈耍我?!!”
楼下凯尔瞪着什么也看不到的眼睛,只感觉那一失控一轻灵的脚步声是从自己脑袋里跑过去,右手把自己的头发用力地揉了几圈:“老大……烟不能停啊!!”突然一声闷响,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
“让你耍我!他妈让你耍我!你自己吃!”基尔气急败坏地把半卫兵按在地上,一只手揪着他的头发,一只手抓着一把蛋卷往他嘴里杵。半卫兵无法挣扎,双臂都被他的膝盖压住,口腔和舌头都被在嘴唇和牙齿上碰碎的蛋卷刺得生疼,他感觉嘴里有血腥气弥漫开。
基尔正在气头上,完全没察觉自己所谓已经算是施暴:“耍我好玩是不是?!好玩是不是?!老子看着像小孩子是不是?还要你拿糖哄是不是?啊?你说啊!给老子说话啊?你……”
玫瑰酒无法遏制地被从眼眶里压了出来,沿着眼角一直流到柔软的黑发里,抽气声很轻,唇边沾着奶油和巧克力碎末,脸上已经被擦出红印。
他想过这个方法会让基尔生气,让他揍两下解解气,他就不烦了可以好好休息了。他也想过会被粗暴地对待,也做好准备挨揍了,只要好好装装嬉皮笑脸,之后说不准还能亮出最迷人的样子让他多看自己一会儿……但他没想过会这样疼,这样委屈到自己无法招架。
……我在做什么?
基尔反应过来再看半卫兵,月光下仿佛无血,头发被揉乱,本就单薄的衣衫也扯开,满眼无罪的潋滟。美得残忍,美得深入骨髓,也美得令人心颤。基尔木然地放开他站起来,半卫兵坐起来吐掉嘴里混了血的东西,默默把眼泪和嘴角擦干净,就这样沉默了很久。
“喂!你——笨蛋你疯啦!”凯尔听到脚步声一串跟着一串,而后是什么掉进水里的声音,也是一声跟着一声。
冬日的海水在每一个关节里都钉上冰刺,基尔想象不出他们船上这条小鱼是抱着怎样的情绪跳下来的,只有一件事情他很清楚:把他逼到这个份上——这一次,自己过分了。半卫兵本来就游得很快,穿得也很单薄,完全是裹着大衣就跳下来的基尔无法企及的。
冷水刺激着肌肤,也让半卫兵稍微冷静下来。回头望望吃力追来的基尔,他游游停停,第三次停下之后,他抿着嘴酸楚地笑了一笑,回身迎了过去。
委屈、得意、如愿以偿,还有心疼。人鱼王子从来没能对他的小船长狠下心。
两人一前一后爬回甲板上,夜风吹过,都一阵哆嗦,但是都没动,站在原地一阵尴尬的沉默。半卫兵已经平静下来,但是他看得出基尔的情绪并不好。目光落在掉到甲板上的那只烟盒,就在脚边。人鱼的体质并不适合摄入大量糖分,但是,人鱼王子想让他的小船长明白自己没有在生气。他慢慢弯下腰捡起来,打开,抽出一支蛋卷,开口咬了下去。突然手中的蛋卷被打开:“笨蛋,不要吃了!刚才是我不对……我今天没烟抽…本来就烦……不管怎样,这东西,你别吃了。”
到这里又是语塞,基尔皱着眉,把流着水的刘海抹向一边,咬咬牙,把吸满水的外套一脱,沉甸甸地甩到刚才被自己弄哭的人鱼王子肩上,仍是一声不吭。衣服里还有一丝残存的体温,半卫兵看了看比自己矮一截的基尔,稍稍凑了过去,打开一边的衣襟,试探着把他也包了进去。
海盗船长没有反抗,任他将双臂环上,睫羽向下,背对月光。
很快,甲板上就指留下一道上楼的水迹,一会儿半卫兵仍湿漉漉地披着那件大衣下来,背后还有基尔略显嘶哑的声音:“快点擦干早点睡。”末了低声补上一句:“晚安。”
有什么很甜的东西在心里化开,人鱼王子裹紧了大衣。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