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天空的镜子】
【BGM:《Star-Crossed(ゲームver)_いとうかなこ》】
“有段日子没见了,甘泉。”声音从走廊另一边传来,甘泉回头看到月白长发的克亚维塔逐渐走近,遂一挥扇子笑着答他:“久违,克亚维塔。上一次好像是两年前。”“我看见真穹的王来了,就知道你肯定也在。”“前两年就是因为他刚上任,才没让他来中央国。”
十年前的君王要带龙仪去中央国参加涨水期活动的时候,甘泉其实是拒绝的。正是少年时,而且对白银的收放还拿捏不好,甘泉害怕中央国会闹出命案,然后君王跟着受罪,真穹的国家形象也就此完蛋。如今龙仪也是大人了,总算养熟了,可以拉出去遛遛了,今年中央国开放的时候甘泉就爽快同意了。
虽然不是正式出访,应有的礼数是少不了的, 到达圣伽利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拜访中央国的国王。在甘泉看来那位陛下至今未脱尽稚气,跟自家君王之间的距离恐怕不是代沟了,那得是天堑。
“我上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现在已经这么大了。跟昂站在一起虽然矮了一截,但是看起来他更成熟。”“昂德里安陛下是怎么长到这么高的?”“他家族本来就高。”“嗯……我也不指望龙仪长再高了。”甘泉并不希望日后近距离看着龙仪就像看昂德里安一样面前仿佛砌了一堵高墙,他要为自己的颈椎着想。
“说起来,你平时跟他形影不离,这会儿不跟他一起见见昂吗?”克亚维塔突然发问,甘泉也不想瞒着他什么:“他太高,我抬头看他比较费劲。昂德里安陛下平时也挺黏你的,怎么?你不跟他一起接受朝见吗?”“真穹这次是非正式出访,我猜你们过会儿大概就要去城里了,就过来跟你见一面。”对面克亚维塔的笑容一如新雨后潮润润的空气。当初结交也是因为二人的属性相近,性格也都温和,跟克亚维塔相处甘泉很放松。慢着……放松?好像有什么细思极恐的事情被漏掉了。
“等等,龙仪现在和昂德里安陛下单独在一起,在这个情况下你专门出来找我?”
“是啊。”微笑人畜无害。
甘泉倒抽一口凉气,万一后半句给那位颇孩子气的国王知道了,他就没自信带一个完整的龙仪回真穹了:“你专门来找我我很高兴,不过现在我还是带龙仪去城里吧。”克亚维塔也发现了自己好像忽略了某种危险的可能性,遂点头应允:“快去吧。”
一路小步快跑到从会见厅大窗能看到的一处阳台,甘泉站在栏杆边望进那面高高的落地窗,龙仪正与高了一头不止的昂德里安对坐交谈。目前看来情况还算和平友好,让操心命的克尼尔稍微松了口气,接着踮起脚举起扇子,冲龙仪视线可以照顾到的方向挥动起来。
龙仪正听昂德里安说圣伽利的水上活动,余光瞥见远远阳台上,自家个子小小的克尼尔在努力引起自己注意。嘴角描上淡笑,真穹的君王不动声色继续听昂德里安说话。待对方阐述的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告退,此时甘泉已经在午后洒满阳光的阳台上等了二十多分钟。
“老师,我来迟了。”龙仪向他欠身。甘泉脸颊上铺着一层细汗,拿折扇指了指宫殿大门的方向,又转头望了一眼留在走廊上的克亚维塔。龙仪顺着目光看过去,遂笑了,向那边鞠躬行礼,接着便领甘泉从楼梯走下地面,消失在皇家庭院里。
天渐晚,已过了阳光灼人的时候。旅居的房间内,龙仪向甘泉转述了涨水期的盛事,也算交代了把他晾在阳台上的原因。甘泉对这一点是满意的,拜访外国政要人员,必须表示尊重,何况是那位王。被他发现没有好好听他说话,嗯……这个后果我们不去想就好。本来此次出行的目的就只是让新君王在别的国家好好玩一玩,也了解一下大国的风土人情,此时龙仪正换上适合在涨水期的圣伽利城中行动的清凉便装,甘泉站在床上给他散开发髻梳成马尾——出来玩还那么规矩干嘛?不然到街上赚回头率吗?
将盖住后背的长发丝缕梳起,背上的陈年疤痕逐渐露出。甘泉手上不停,垂下眼看了看,为他捆好马尾之后从行礼中取出一件仿鹤氅款的纱衣给他披上。龙仪回身看了他一眼,甘泉抬眼与他对上目光,对面的人苦笑:
“老师,别人要以为你是我弟弟。”
“胡说,长得又不像。”甘泉一愣,抬眼一看他。
“那你不要穿外套,穿着就跟爹娘给我扯布做了一身发现还有余料就给你也做了一件似的。”
“哪学来的,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嘴上欺负人。”
甘泉脸上风轻云淡,就着手里的折扇在龙仪肩上轻轻一敲:“前些年不让你来还真是对了。”跳下床,穿了木屐便出门去:“还不出发?”
“是的,老师。您真的不入乡随俗,把上衣脱了吗?”
“啧。风化——”
才出大门就能听见街道上人们的笑闹声,广场上浮着淡淡的虹,仿佛水彩绘成的天空中红蜻蜓四处飞舞。
中央国的建筑风格不同于真穹,在甘泉看来别具清新和活力,加上四处的水声,一颗两千余年的心也不自觉起了玩兴。因为身高差,甘泉要小步快走才能将龙仪稍微甩在身后一点。龙仪在后面慢慢跟着,只觉得这几年到底是因为自己成人了呢还是怎么,好像老师越来越爱玩了?不过龙仪并不好说什么,因为自己好不容易学会玩了,也全靠少年时候甘泉的全心引导。只要不在课程时间内,老师就会找民间的小物件、小玩意来给他,有机会出去绝对是把自己喜欢的山水都带他逛个遍。
不管是因为之前被他逗急了还是想出去玩,老师在前走得这么快,龙仪就看着、笑着、跟着。
“那边有喷泉,过去看看吧。”折扇遥指城中主河道对面的一片有喷泉的广场。
“是的,老师。”跟着折扇的方向走,一般都没错。
话音刚落平地上就不见了甘泉,一片水花冲起——
龙仪一个箭步冲上去俯身一抄,将光顾着看喷泉没注意脚下而掉进水道的甘泉水淋淋地捞了起来。甘泉坐在水道边上一边把头发里流下来的水抹掉一边咳嗽,眼睛都睁不开。龙仪蹲在身旁一边卷了衣摆给他擦水一边笑:“老师您没事吧?”甘泉转过脸冲着他,借着头发还没干吹了他一脸水,看龙仪偏头去躲的样子也笑了起来,连蜻蜓都绕道。
说好的不引人注目呢?
等到两个都笑够了,龙仪笑着站起来:“老师,还去吗?”甘泉笑着坐在那不动:“我的鞋被冲走了。”
“不过一双鞋,再买一双就是。”
“去找试试?”
龙仪看进老师眼底,从那片欢腾的水光里,似乎读出了有趣的信息,遂一歪头。得了应允,甘泉站起来。两人同时将上衣的衣摆系在了腰间,纵身跃入水中,如两条鱼在水道中顺流穿行。水道上方的船夫们能看见两条影子从船底一前一后游过,一条大鱼带一条小鱼,在自己的乐土逞志纵勇。在映满天与云的河道里掐准二船交错压出一个稳角的一瞬,大鱼跃出水面,小鱼也浮出来呼吸。待大鱼落回水中,才反应过来那是个人形,二人披天光云影前后由河道向开着喷泉的广场一路游去。
由快到慢终于游到广场边缘,上岸时都带着重喘,一个还能站起来,另一个连爬都爬不上来了。龙仪踩在水位高过脚背的地上将贴在身上的纱衣揭起拧干,身材相貌不俗,广场上少女们的目光扫过也是带着些许心跳快速转开。甘泉几次试着站起都险些坐回去,翻个身想借手臂的力量撑自己起来也失败了,被龙仪捞着腋下扶起:“比起鞋子,您真的不把湿透的衣服脱了吗?”
“大庭广众,成何体统?”
“上衣。”
“不。”
龙仪在背后悄悄地笑,自家老师允许他赤膊戏水,而自己却连湿透的上衣都不肯脱。
其实,从龙仪遇见甘泉,就没见过他像今天这么“放肆”。真要深究起来,刨去身体单弱些,甘泉的心智无非该如十几岁的少年,正该是狂妄潇洒、再怎么贪玩也该被宽恕的年纪,甘泉却从没放过自己。
龙仪当然清楚那双鞋哪里找得回来?甘泉说要那双鞋,无非只是想撒个野。
“老师,还走得动吗?”
“且待我缓缓。”甘泉还在平复呼吸,从腰带里抽出折扇展开在膝盖上敲掉里面的水。“那我去那边一下,老师稍等。”龙仪离开视线的时间里,甘泉看到西天的太阳缓缓沉向地平线,然后天空逐渐入醉,晕成一片静静的玫瑰湖。天际的水是天空的镜子,温暖的玫瑰色像是要从极远处侵到脚边似的。水声里悠悠扬起了歌声和拨弦乐器的乐音,异国风格的曲调新鲜,带着真穹少有的甜。甘泉回头想看是谁在奏乐,只见龙仪双手各一杯中央国的特饮走来。一杯灿烂的“金色黎明”,一杯沉着云朵的“回忆晚霞”,摆在面前让他自选。
“你不能在外面喝酒。”言下之意是“这并不是选择题。”,甘泉叹口气接过了含酒精的回忆晚霞。
“喝点酒暖和。”
“……难为你想到。”确实,日落前的风卷过带着水汽的衣服也夺去体温,这点凉对龙仪来说非常清爽,相较之下甘泉能感到薄寒侵肌,水反而更温暖:“只是喝了酒不宜下水,天黑后我们得乘船回去了。”“截了老师游泳回去的计划,我给老师陪个不是,先干为敬。”淡金色的流动黎明随仰首而入喉。甘泉垂眼看进杯中的回忆晚霞:“先说好了,我要是醉了,你得把我弄回去。”“老师海量,哪有一杯就倒的道理。”“你说的海,岸恐怕也就是杯了。”龙仪只是笑,甘泉喝酒时就偏过头去看广场。有不少人也在水里玩了一天了,到了可以去街边的小酒馆就着夕阳品尝晚餐的时候。广场上的人少了许多,零星立在云天水影里,纯白的爱奥尼亚立柱环绕周围,被霞辉敷上了玫瑰色,宛如置身天穹。
“老师,这儿就像另一个霓台。”龙仪在甘泉身边躺下,周身涟漪四起,惹得云影战栗。
“是啊……正如不羡仙的霓台。”有胆大的蜻蜓落在他扇子一端,换他垂怜一笑。
“我记得真穹风景千般,您独爱霓台,如今眼下这仙境呢?”
“我自然仍钟情于霓台。”语气不可置否,龙仪知道自家老师当然什么都可以很好但就是自家的最疼。
“待我攒足了资财,也在心城建一座这样的广场如何?”
“嗯……”
“好,那就不建。”
“嗯。”
扇子上的蜻蜓突然随一道影子掠过而飞走,人群发出不解与惊慌的声音,不知何时出现在上空的人形如风中的羽毛飘摇飞来,却是朝着地面的方向。龙仪翻身跃起跑向广场中央,边注意情况边后退,眼看着那孩子突然向下俯冲过来,向前猛地一扑,双手托住坠落的小鸟儿,饶是以他的臂力也被冲力撞得在原地转了大半圈,水面裂帛般撕开一个巨大的半圆。
撞上了东西的小家伙好像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的航线都出了错,看着周围水中被搅得粉碎的云影身体一缩,头发都吓得炸了起来。被夹住了手龙仪才注意到小家伙背上一双透明的翅膀也紧紧收起,羽毛炸开。所幸还是及时接住了,不然这张小脸恐怕现在连表情都是大地给的。龙仪揉揉她的头发轻声安慰:“没事了。”甘泉跟着赤脚跑过来:“还好吗?”说着拿扇子在惊吓状态中的小家伙眼前晃了晃,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哆嗦了两下,拍拍自己从惨白一下通红的脸向龙仪道谢:“谢谢你,给你们添、添麻烦了!”龙仪将她放到地面,这么一看,比起自家老师个头还小些。“有没有受伤?”对方是女孩子,甘泉也不好上手,上下打量间没觉得哪里不妥,加上小家伙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就基本确认了安全。“看样子,你是信使?”龙仪见她除了受到惊吓也没什么大碍,放下心询问起来。
“嗯、嗯!我叫布卡,是实习信使。”说到这,小信使立刻精神了,接着退后一步向二人鞠躬:“那个、多谢龙仪陛下和甘泉殿下救我。”“叫我先生就好。”甘泉上前,将折扇向唇前掩了掩。被信使认出并不算惊讶,只是此行的目的本来就是游玩,被人知道了反而不太妙。龙仪倒不怕什么,拍拍他肩膀,对布卡微笑:“你乐意的话,叫我大哥哥也未尝不可。”
“嗯,甘泉先生好,大哥哥好。”
“小布卡这是来度假?”
“是的!呃……你怎么知道的?”
“工作中的信使可是不能喝酒的。”接住这小鸟的时候龙仪就感到回忆晚霞的酒香扑面而来。
“啊?酒?我、我没有喝酒啊?”
“那为什么你身上有酒的味道呢?”龙仪笑微微问到底,边上甘泉侧身清清嗓子,大概只有龙仪能听出“庄重”二字。布卡想了想:“下午我只喝了免费的饮料,红色的那种。”说到这两个大人基本就明白了,小家伙只知道中央国免费提供了饮料,大概还不知道回忆晚霞是含有酒精的,选了颜色中意的或是随便选了,总之是误饮。
布卡只记得自己接了一个会弹里拉的大哥哥的拜托,在日落时捎一份口信,接着就在最近的站点领了一杯红色的饮料,度过了半个愉快的下午。等太阳要落山了,她就起飞去目的地送口信了。飞起来之后,只觉得天空和晚霞很漂亮,自己飞了好高好高,高到快看不见地面的程度,周围是美丽的玫瑰色云海。不过经过这个小插曲,她大概搞清楚,自己是迷迷糊糊把映着云彩的水面当成了天空。
“呀!我得快去送信了!”想起自己还有委托在身,匆忙跟两人鞠一躬:“能见到二位非常荣幸!后会有期!”接着便想转身往城区方向起飞,短助跑时却在湿漓漓的地上直飘。
甘泉叹口气给龙仪一个眼神,龙仪便从身后叫住了小信使:“小布卡,回忆晚霞后劲不小,飞行恐怕不安全,我们陪你乘船过去吧?”“能信得过我们的话。”甘泉补上。
立在天水中央,漫天霞辉中递来询问的目光。
“唔……”布卡考虑了一下,遂绽放出很是灿烂的笑容:“那么就麻烦你们啦!”
三人搭了小船离开广场,在即将落幕的夕阳里缓缓驶过主河道,进入城市的河网。两岸的灯火洒满水面,目的地是城市中心的一家旅馆。从宁静的住宅之中穿过,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灯光,甚至能闻到最近的厨房,今天的晚餐飘着乳香。船夫唱着船歌,一路将小船划进最繁华的地段,水面上也变得有些拥挤。布卡趴在船头,看着人流在街道涌动,灯光让街道变得夺目。面包房里是让人垂涎三尺的精致点心、服装店里是精心裁剪的服装,奢侈品店里陈列着的货品好像多看一眼都已经犯罪了一样。繁荣的国家,发达的商业,走到哪里都会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令人目不暇接。
终于到达那家旅馆找到了收件人,小信使礼貌地看着来应门的年轻女孩:“尊敬的艾伍德小姐,荷斯曼歌铃先生让我捎来口信,说今晚他不回旅馆来了。”
“真是辛苦你了呀。”被称为艾伍德的女孩微笑着摸了摸布卡的小脑袋:“请稍等一下。”说着回身进屋去取了一只包装精致的小瓶子来:“这是奥兰丁家的喵曲奇,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权当作你专程赶来的谢礼吧!”“哇!谢谢!”“慢走~”被可爱造型俘虏的布卡开心地收下了这份小礼物,而艾伍德也心满意足地目送小信使带着荷斯曼歌铃先生排了一上午的队才买到的奥兰丁喵曲奇离开。在走廊转角处等着她的两个护送人员看到这样东西的时候,也感慨了一下来到这片热土的人们温暖的心。
“布卡,你住的地方离这儿远吗?”
“嗯?不那么远,基本就在收件地址隔一条街的地方。”
“那我们就直接散步过去吧。”
“好呀~”
将布卡也送到住处的门口之后,颇懂礼貌的信使向两人道谢:“今天真是太开心了!虽然差点出危险,但是居然遇见你们俩……啊,失礼了,能遇见甘泉先生和龙仪大哥哥——今天大概是我的幸运日!”小家伙再次郑重其事地鞠躬:“谢谢你们!”还没抬起头就被一双大手举起来转了一圈:“遇见你也是那孩子给我们今天最大的恩典。”拿扇子的先生始终微笑:“同样谢谢你,小布卡。”
“那、那么,再会了!”
“我们也该回去了,再会。”
挥别今天最大的惊喜,站在小楼前的灯光里,龙仪笑着问:“老师的脚可还撑得住?”甘泉这才想起自己的鞋子出门后不久就丢了,已经赤脚在街上行走了许久。没在意还不要紧,一想起真觉得脚底生疼,望一眼来时的方向,视线却被人潮和鳞次栉比的建筑阻隔:“……趁我还撑得住,快回去吧。”
“别撑到撑不住的时候,来。”龙仪背对甘泉蹲下:“快。”略一迟疑,已经因为酒劲儿飘了一路的克尼尔选择听话。意既决,双脚轻飘飘地离了地面,想强打精神也就只是象征性的负隅顽抗了。
“明天我起早点去排队。”
“嗯……”
“那就算了。”
“嗯。”
“老师若是喜欢,明天晚上再去。”
“嗯?”
“明天晚上,我们再去那座广场吧。”
“嗯。”
“老师喜欢中央国吗?”
“唔……”
“喜欢这个国家的繁荣和美丽吗?”
“嗯。”
呼吸均匀,温温落在肩上,心脏安然跃动的声音从后背传来。
龙的小舟在静静的人海中悄悄前行,面前身后满是粼粼。
我将尽毕生之力,让真穹更加强大美丽。
为了你梦想中的那个国家。
为了我生命中最大的恩典。
【玩意】
【BGM:《梦见》】
君王居住的心城里,今天也来了异国的访客。
近几年常来的年轻男子此次是来商谈烟草收购事宜的,从容地坐在君王的对面,嘴角始终描着淡笑,操着不是那么标准的真穹话与君王交谈。比起过去来真穹的几位,眼前这位是甘泉见过的最好的了。
远道而来的客人来自地下城帕玛斯,或可称那里的君王。他第一次来时,甘泉曾在心城的高台上看过这位与随行者骑独角兽通过街道,黑色滚着金缎边的制服敞开着。等到在接待的大厅见到他的时候,就好好扣起来了。
“由此可见还是很礼貌的。”比起以前来过的某位来说。
地下城帕玛斯总算有了一位比较温和的王。
对此甘泉是很高兴的。
虽说全世界都知道地下城的生意并非全都能见光,帕玛斯作为一个商业大国还是当仁不让。因为真穹国家不大,从前来过的地下城的领袖,乃至使者,态度都不是那么尊重,在贸易上对真穹也有点欺压的意味。故此,生意从没做大。事实上,真穹也是需要帕玛斯的,以她为渠道,真穹的对外贸易打开了新局面。
真穹的几种烟草确认将稳定地供应到帕玛斯,其他货品的相关事项也稍微讨论了些,君王的会面终于结束。晚上将有接待宴席,但是在天黑之前,帕玛斯的伪王,地下城最大商会“银狐”的首领,金•雷尔萨要求在天心自如游荡。
在心城的园林间缓步穿行,回廊外悬下藤萝花穗,金的呼吸间有芬芳氤氲。相传心城是花费了数百年才建成如此规模的,真穹的税收只有微乎其微的一部分会献给君王作生活用,如果人们对君王的努力很认同,就会以礼物的形式进献自己拥有的认为能与君王的努力相配的物品。当君王退位时,会选择部分留给心城,有的卖出去换成金钱来修缮和拓建心城,有的直接作为藏品装饰其中。加上这个国家的克尼尔有收藏的爱好,也是爱美之人,对心城的建造也颇上心。于是,心城基本是真穹最美的园林建筑了。
花穗掩映投下交织的影,软软吹面不寒风小狗儿般钻进外套下,绕身转一圈才溜走,一路摇落花屑撒了满头满身。回廊地面是纸石铺成,落花恐怕没人扫过,而来往行人却曾不少,碎花被脚步碾在纸石上洇成微微透紫的深色斑点,层层叠叠浅浅深,仿佛石头的天然文理,每一步都像漾开了涟漪。步于回廊,金感到久违的心旷神怡,身后响起某个清暖的嗓音时便也没有坏了兴致。
“金先生。”
金回身看到甘泉执扇向他欠身行礼,也点了头向他致意。对方走到面前,微微扬起脸就能与他对视的距离:“如果金先生现在有空,冒昧请先生到澈馆小坐。”澈馆是甘泉的居所,金是知道的。望进真穹克尼尔水深深的眼底,他微笑:“恭敬不如从命。”
澈馆地上一层产自银树的明透琉璃,经魔浆淬过,踏上去步步涟漪。那之下一方小莲池,锦鲤天真追着人投下的影轻啄。金接过甘泉递来的茶,看他放下茶壶。温热的震动惊走了追着影子游来的鱼,惹他垂眼一笑,似乎悠闲得很。
“阁下贵为真穹的克尼尔,找我只是为了喝茶吗?”金低头呷一口茶,笑道。接着便见到对方脸上浮起了些许羞赧,接触真穹的几年来第一次见到这一国岁月长久的克尼尔露出这般神色。
甘泉起身打开一座柜子,取出一只半臂长的锦盒,放在他面前,小心翼翼打开锁,四壁便慢慢倒下,露出问水城一角的玲珑缩景。虽都是木石雕刻,精致却巧夺天工。雕梁画栋无可挑剔不说,石桥间青草也丝缕分明,每一户的门窗都能打开,开门之后还能见到里面陈设如主人刚刚离开一样。沿着河道一路海棠盛开,若凑近说不定可见花儿也是一朵朵用纱绒结好。细看进去,每一座建筑上别具匠心处都镶嵌着玛瑙珊瑚、松石翡翠一类的小雕件。
甘泉提壶将河道注满淡绿茶水,往中央的池里丢了一粒魔晶,河水便开始流动,水车也转了起来,接着满城飘起落花的幻影。
“在金先生看来,这件玩意价值几何?”
锦盒打开的一瞬,金当然是惊艳的。全世界的物产,地下城什么没有?各种缩景模型,从宫殿到农庄,他过目的有多少,如此精巧却是头一次见到。然,面上不动声色:“您是希望我收购这件缩景吗?”
“嗯,如果可以的话。”甘泉认真的神色让金忍不住笑意更浓:“这件……‘玩意’,是我见过的最为优秀的工艺品之一,如果我开价,应当不小于这个数。”金用手指在矮桌上画了一个五位数。抬眼看去,甘泉的表情大概是对这价格并没有完全满意:“这就是满价了?”
“最多两千余地。”
“唔……”
“您是为什么要出售这件缩景呢?经我手再转卖到其他国家去,买家肯定是要当做收藏品入手的。”金喝口茶,微微挑眉:“还是说……您有更中意的自己留着?”
“也不算,”甘泉笑了:“您也知道,真穹的君王不比其他国家的国君,真正用于吃穿用度的资财并不多,多是靠着民间拥戴送上的礼品……有时我也会收到这样的礼物,偶尔取一两件换点零花私房……君王登基也有三年了,一直都很辛苦,我想为他放一场烟火,开心一下。这件缩景平日里放着也想不起来,干脆就……”
金不禁在心底叹息,对面这位少年模样的克尼尔,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对银狐的会长都如此诚实。
“这样么……”他在桌上画下另一个数字:“那么我就以这个价格买断吧。”那是他原本打算中买进后出售的底价,虽然对自己来说连个数目都算不上:“我想菲兹应该也会对这个感兴趣的。”
“那就多谢您了。”甘泉欠身道谢,将河道里的茶水放掉擦净,合上锦盒,将丝绳重新结起,手下仍小心翼翼。
“有困难的话请不用顾虑,向我开口,我会以适当的形式给予您帮助的。”金收下锦盒时,还是将这句话说了,甘泉也只如常向他道谢。
“不过这也是只我与您个人情面上的互相帮助,生意可就是另一码事了。”
“嗯,分寸我还是晓得的。”
“那就再好不过了,愿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相视一笑。
烟花毕竟是一瞬艳烈,哪有怀中这一方小小水乡温润长久?真穹的克尼尔何苦用这件宝物去换一场过目即忘的烟火呢?
金带走那只锦盒的时候仍在心底一叹,他此次看穿甘泉一个无伤大雅的谎。
锦盒上纤尘不染,里面的缩景也丝毫不见搁置许久的痕迹,有几处分明已经有一层薄薄的柔润蜡光。
说是玩意,甘泉啊,你又是何意呢?
【月亮掉进紫罗兰 不见得足够浪漫】
【BGM:《Under a violet moon》】
那天甲板混乱结束之后,基尔带卡司上了黑天鹅,探望一下霍克廓尔。
淡金色卷发的漂亮医生站在门外抿着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放了行,轻声提醒:“不要大惊小怪。”
卡司向医生一点头,跟着基尔进了船医室。基尔的目光绕过床边的费莱茵落在霍克廓尔身上的时候,眉也皱了一皱。羽绒斗篷被取下,外衣也解开,衬衣的右袖从肘部向下都被剪掉,露出的手臂末端就像被烧成了焦炭一般。思密达扑着淡绿的翅膀不断围着他转圈,洒下泛着荧光的粉末。
“这就是你在火刑柱上受的伤?”基尔在床边坐下,霍克廓尔整条左腿已经不见,为他留下了不小空间。床上躺着起不来的反而笑得云淡风轻:“不全是,其实刚下来的时候脸都不是人脸了。”
魔法师微笑着讲述了二十六年前的事。
被暗中将他出卖给教廷的友人骗着喝下所谓新酒封住几乎全部魔力,当圣骑士突破几道守卫冲进来时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来者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结结实实捆在了火刑柱上。好在自己的老师魔法师之主曾经教给他一种秘法,只要体内还有足够的魔力存在,而且有另一个生命的应允,就能保住性命——就是那时,淡绿翅膀的飞蛾穿过火光来到他身边。
飞蛾成为替身葬身于烈火,穿过死亡用生命解开魔力的封禁,血肉与魔法师融为一体,修补他被焚毁的肉体。作为奉上生命和血肉的回报,魔法师以魔力为飞蛾重塑了形体,将智慧和力量注入飞蛾的灵魂,从此成为与他同体的使魔。然而这次思密达与他的连接变得很脆弱,飞蛾无法回到他的身体,完全由思密达构成的那部分肉体就无法修补。
“托你的福,没有直接化成灰。”霍克廓尔这幅惨状还不忘拿基尔打趣,立刻挨他碎了一句: “笑个屁,现在你这个样子,有什么打算?”“这个我已经跟费莱茵商量好了,情况是可以逆转的,你不用太担心。”
“谁他妈担心你。”
“咳咳咳咳咳!”
“喂!你行不行?!”
“咳咳……还行。”
费莱茵接了侍女端来的热水,递给靠在软枕上的霍克廓尔:“廓尔,你先休息休息,我跟基尔讨论。”
“没错,你躺着别说话。”
卡司在心里默默笑。
和费莱茵谈话就比以霍克廓尔为对象要舒服多了,虽然费莱茵也非常礼貌让他有点拘束感,至少不需要随时提防被阴一把。
接下来他们将按照原计划,由无丝茧带领,前往希琴更北的一处海岛。据说在那里他们将打开一座遗迹,在那里获得短时间内在水下生存的能力。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霍克廓尔把水银刺的事藏了起来,说他的身体崩溃是由于之前刮脸的时候没注意划伤了脖子,没有注意清理加上近日压力比较大,伤口感染,身体本身状况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到了挺严重的程度。这次又开了大范围的高强度魔法,超出了负荷。
至于说那个喊话用的魔法是大型高强度魔法,恐怕谁都不会信。霍克说,一旦白鲸受到伤害,船队基本就逃不过了——说是海神的诅咒,实为人鱼的报复,而人鱼是不会花时间琢磨那些捕猎白鲸的人跟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不信邪的家伙在离开船队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追上鲸群,然而事实是,现在他们已经在与鲸群相距越来越远的偏离方向上航行了大半天。原因是,霍克廓尔给他们集体施加了精神上的魔法,让他们产生方向的误判,甚至出现幻觉。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能用作缓兵。
“他们必须被海神诅咒而死。”
霍克廓尔闭目养神听着他们二人谈话时,只插过这一句。费莱茵和基尔都是聪明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黑天鹅船长便对身边的侍女说:“让柑玛带队出发吧。”
于是那天夜晚,追逐着白鲸的幻觉一路向东南方向航行的几只船的甲板上,有人看到了遮天蔽月的黑影呼啸而来。纤细的恶魔展开飞鱼般半透明的鳍,从海中跃上甲板和桅杆。载歌载舞地,将镀着惨白月光的长长指爪刺入毫无还手之力的水手们的心脏;飞出锋利的银镖将他们钉在桅杆上;甚至荡着金丝线的秋千,欢呼着,活生生地把他们的身体用金丝线缝在了帆上,升起风帆,唱着歌在帆顶上坐成一排。迷人的恶魔们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晃着银铃般的笑听他们哀嚎呻吟,告饶和咒骂似乎并不能入它们的耳。坐在舱楼边缘的恶魔首领犹自天真的摇晃着双腿,向上面的同伴喊话,似乎在玩一个游戏。它将银镖飞向俘虏们,刺中哪个,上面的小恶魔们就蜂拥向哪个,金丝线千丝万缕争着缠上来,将那人的喉咙勒断。若是大家都能够得到的位置,那位倒霉蛋的脑袋准要掉下来。金丝线在月光下金光闪闪,织起华丽的网,在几艘船的甲板上绽放如香槟的喷泉。恶魔们唱着歌,袅娜如无骨的身体舞蹈于金雨和血雨之中,直到船上再发不出一声惨呼。
后来,入夜后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浪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月亮掉进紫罗兰 不见得足够浪漫】
【BGM:《Under a violet moon》】
那天甲板混乱结束之后,基尔带卡司上了黑天鹅,探望一下霍克廓尔。
淡金色卷发的漂亮医生站在门外抿着嘴看了他们一眼之后放了行,轻声提醒:“不要大惊小怪。”
卡司向医生一点头,跟着基尔进了船医室。基尔的目光绕过床边的费莱茵落在霍克廓尔身上的时候,眉也皱了一皱。羽绒斗篷被取下,外衣也解开,衬衣的右袖从肘部向下都被剪掉,露出的手臂末端就像被烧成了焦炭一般。思密达扑着淡绿的翅膀不断围着他转圈,洒下泛着荧光的粉末。
“这就是你在火刑柱上受的伤?”基尔在床边坐下,霍克廓尔整条左腿已经不见,为他留下了不小空间。床上躺着起不来的反而笑得云淡风轻:“不全是,其实刚下来的时候脸都不是人脸了。”
魔法师微笑着讲述了二十六年前的事。
被暗中将他出卖给教廷的友人骗着喝下所谓新酒封住几乎全部魔力,当圣骑士突破几道守卫冲进来时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来者没花多少功夫就将他结结实实捆在了火刑柱上。好在自己的老师魔法师之主曾经教给他一种秘法,只要体内还有足够的魔力存在,而且有另一个生命的应允,就能保住性命——就是那时,淡绿翅膀的飞蛾穿过火光来到他身边。
飞蛾成为替身葬身于烈火,穿过死亡用生命解开魔力的封禁,血肉与魔法师融为一体,修补他被焚毁的肉体。作为奉上生命和血肉的回报,魔法师以魔力为飞蛾重塑了形体,将智慧和力量注入飞蛾的灵魂,从此成为与他同体的使魔。然而这次思密达与他的连接变得很脆弱,飞蛾无法回到他的身体,完全由思密达构成的那部分肉体就无法修补。
“托你的福,没有直接化成灰。”霍克廓尔这幅惨状还不忘拿基尔打趣,立刻挨他碎了一句: “笑个屁,现在你这个样子,有什么打算?”“这个我已经跟费莱茵商量好了,情况是可以逆转的,你不用太担心。”
“谁他妈担心你。”
“咳咳咳咳咳!”
“喂!你行不行?!”
“咳咳……还行。”
费莱茵接了侍女端来的热水,递给靠在软枕上的霍克廓尔:“廓尔,你先休息休息,我跟基尔讨论。”
“没错,你躺着别说话。”
卡司在心里默默笑。
和费莱茵谈话就比以霍克廓尔为对象要舒服多了,虽然费莱茵也非常礼貌让他有点拘束感,至少不需要随时提防被阴一把。
接下来他们将按照原计划,由无丝茧带领,前往希琴更北的一处海岛。据说在那里他们将打开一座遗迹,在那里获得短时间内在水下生存的能力。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霍克廓尔把水银刺的事藏了起来,说他的身体崩溃是由于之前刮脸的时候没注意划伤了脖子,没有注意清理加上近日压力比较大,伤口感染,身体本身状况其实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到了挺严重的程度。这次又开了大范围的高强度魔法,超出了负荷。
至于说那个喊话用的魔法是大型高强度魔法,恐怕谁都不会信。霍克说,一旦白鲸受到伤害,船队基本就逃不过了——说是海神的诅咒,实为人鱼的报复,而人鱼是不会花时间琢磨那些捕猎白鲸的人跟他们到底是不是一伙的。
那些不信邪的家伙在离开船队之后应该很快就能追上鲸群,然而事实是,现在他们已经在与鲸群相距越来越远的偏离方向上航行了大半天。原因是,霍克廓尔给他们集体施加了精神上的魔法,让他们产生方向的误判,甚至出现幻觉。然而这并非长久之计,只能用作缓兵。
“他们必须被海神诅咒而死。”
霍克廓尔闭目养神听着他们二人谈话时,只插过这一句。费莱茵和基尔都是聪明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黑天鹅船长便对身边的侍女说:“让柑玛带队出发吧。”
于是那天夜晚,追逐着白鲸的幻觉一路向东南方向航行的几只船的甲板上,有人看到了遮天蔽月的黑影呼啸而来。纤细的恶魔展开飞鱼般半透明的鳍,从海中跃上甲板和桅杆。载歌载舞地,将镀着惨白月光的长长指爪刺入毫无还手之力的水手们的心脏;飞出锋利的银镖将他们钉在桅杆上;甚至荡着金丝线的秋千,欢呼着,活生生地把他们的身体用金丝线缝在了帆上,升起风帆,唱着歌在帆顶上坐成一排。迷人的恶魔们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晃着银铃般的笑听他们哀嚎呻吟,告饶和咒骂似乎并不能入它们的耳。坐在舱楼边缘的恶魔首领犹自天真的摇晃着双腿,向上面的同伴喊话,似乎在玩一个游戏。它将银镖飞向俘虏们,刺中哪个,上面的小恶魔们就蜂拥向哪个,金丝线千丝万缕争着缠上来,将那人的喉咙勒断。若是大家都能够得到的位置,那位倒霉蛋的脑袋准要掉下来。金丝线在月光下金光闪闪,织起华丽的网,在几艘船的甲板上绽放如香槟的喷泉。恶魔们唱着歌,袅娜如无辜的身体,舞蹈于金雨和血雨之中,直到船上再发不出一声惨呼。
后来,入夜后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浪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不信邪者】
【BGM:《华の乱》】
霍克廓尔说出这句话之后,船队里的一些船只上就响起了不解乃至不满的声音。其他海盗船不像无丝茧和不死鸟,对各自追寻之物以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也不像黑天鹅上那么多女性,富于同情心和教养。眼看着送上门来的大金砖不许捡,这能逼疯他们。
“安静。”费莱茵清清嗓子,接过霍克廓尔悬着光环的手,向船队喊话:“船队请了无丝茧的船长来做情报支援,而大家在船队之中,就应该听他的。至少——听听他的理由。”船队里反对的声音稍稍止息。
霍克廓尔声音仍然平和而轻,但字正腔圆:“魔法师之主的手记中提到,每年夏季从北方冰海迁徙而来的白鲸,是海神的儿女。如果杀死或者伤害了白鲸,就会受到海神的诅咒,惨死在海上。反之,只要不管白鲸,就能安全地通过。”
下面很快穿来嗤笑:“这么邪乎?”
“每年都见有人捕鲸,赚得盆满钵满,怎么不见有死人的消息?”
“我们刀口上舔血的还会怕什么诅咒?”
“不就是几头白鲸?你们魔法师也太小心了。”
“咱跟着你们跑了这么大老远,连个人鱼的尾巴都没看见,送到嘴边的肥肉,还不许吃了?”
“要是爷就不信你的邪呢?”
基尔和精锐小组站在甲板上,看着周遭不服气的船长放话,听到“刀口上舔血”不禁都笑了笑,利亚斯甚至舔了舔唇。
作为海盗,他当然承认他们说的是真的,也尊重他们的战绩。只是比起不死鸟号来,恐怕那些都有些小儿科了。原本不食人间烟火只要自己潇洒的不死鸟之子,在与费莱茵和霍克廓尔相处的过程中了解了不少关于那些小船的事情,包括其他船只的战斗力、武器配置和战绩都无法与不死鸟号相媲美。
“你们是为了寻找人鱼加入了船队,既然人鱼基本能确认存在,那么你们就有理由相信海神的存在。”霍克廓尔递了一个眼神,扶着他来到黑天鹅号的少年微微一笑,周身噼里啪啦炸起炫目的亮光:“你们来了希琴,那就是信了我们先生的邪,如果现在你们不愿意信了,我放一百响礼花欢送你们离开船队去跟白鲸过家家。”“奥尔,”霍克廓尔把手放在了少年头上:“把你的小火花收起来,别吓着他们。”“是的先生。”
霍克廓尔叹了口气:“如我的部下所说,如果你们不信我的邪,执意要对白鲸出手,那就请离开船队吧,不要把厄运带到所有人身上。”
船队静穆了一会儿,接着就有人大喝:“走!打白鲸去!”
虽不及一呼百应,也有十多条船吆喝着:“走!不干了!”“要眼前的!”“妈的老子就是不信邪!”“哪有那么邪乎!”就这么从船队里脱离,追逐着鲸群离开的方向走了。
“管他什么狗屁魔法师!”
“你们!”奥尔兰笛横眉立目想骂回去被霍克廓尔强忍咳嗽拉回来,不爽地拍手用强光打了一串表示“混蛋”的灯语过去。霍克廓尔拍了拍少年的脑袋让他收手,回身问船队:“剩下的还有人想要白鲸吗?”
四面八方都答得很爽气。
“不要白鲸!”
“不信邪!也不要白鲸!”
“我对你们的信任和支持表示感激,日后还需要更加相互理解关照。”霍克廓尔语毕,掐碎了掌上的光环就躬下身猛烈地咳嗽起来,大量的飞蛾从斗篷下涌出,左腿突然泄力整个身子垮了下来。“先生!”奥尔赶忙扶住自家先生:“来个医生!”费莱茵和几个女水手也凑上来:“叫医疗组来!”甲板上响起格格的脚步声,船医赶到后,男水手也加入了混乱的人群。
不死鸟号就在黑天鹅右侧海面,基尔能望见那里似乎出了乱子。霍克廓尔把时间掐得很准,也忍得很好。关闭了那个传达声音的光环之后才放任自己发作,尽可能地把目前恶劣身体状况的消息封锁到三只主船的范围内,这是聪明的做法。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又层层泛起,基尔不知道面前这水的深浅,而且总觉得,他比自己能感知到的更深。
入夜,费莱茵的房间里一片漆黑。身量高挑的船长坐在扶手椅里,身前立着一个小小的人影。
男人低沉的声音比涛声更低:“如何了?”
夜色里爽朗清脆的音色也比月光更轻:“圆满。”
“不错,带她们休息去吧。”
那属于女性的身形隐没在黑夜里,费莱茵长吁一口气,靠进了椅子里,目光转向南方洒着粼粼月光的温暖海面。
【掠夺者偶遇的是天使的话】
【BGM:《书道家の成长》】
黑天鹅的船队已经开到了希琴附近。
在夏季来到凉爽的北回归线以北,基尔站在船头,爽风从呼吸间穿过,很是舒服。边上并排航行的无丝茧的甲板上突然传来不那么舒服的咳嗽声,瞥过去,是霍克廓尔披着羽绒披风从舱楼里走出来。发现了他的目光,忍着咳嗽向他点头致意。
“怎么?身体吃不消了?”基尔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尖牙,那笑容颇带点孩子气的得意,全不是这把年纪的人该有的样子。
“托您的福。”霍克廓尔脸色苍白,咳了好一会儿才答了一句。
“抱歉啦~我以为不会给你造成那么严重的影响。”
“小伤,不碍事。”主人话音未落,使魔却老远地飞过来用翅膀啪啪啪地拍不死鸟之子的脸。基尔被糊了个措手不及,却没法对这小蛾子发火,甚至觉得好玩,绕着舱楼开始跑:“你这小畜生,你主人还没说什么呢,你倒介意?”
“思密达!回来!”霍克廓尔隔空叫它一声,思密达又扑了几下才回到他身边。
其实基尔还是有点心虚的,他听说水银刺不会对受刺人造成伤害才决定动用,然而……这好像和说好的不一样。他没想让霍克廓尔受到别的什么影响,只不过要一个能自己攥在手里的保障,哪想到会有这一出,然而这时道歉似乎也没用了,只有为刚才那点得意懊悔的份儿了。
霍克廓尔察觉了什么,一股笑意冲上来,气喘得太急却把好不容易压回去的咳嗽再次引爆了,结果是不死鸟之子脸上更挂不住了:“哎——你行不行啊?!”
不死鸟号上就见咳得弯下腰去、半个人都埋在船栏下面的霍克廓尔伸了一只手上来,做了一个一切正常的手势。
费莱茵刚刚睁开眼睛就被甲板上兴奋的尖叫声震得清醒过来,在他穿衣服的当儿里尖叫已经化作整个船队的嘈杂。
“看!那儿!白鲸啊!”
“哦哦哦!是白鲸!”
“好乖乖!这么大一群!”
七月正是白鲸群迁徙到这里的时节,白鲸群与寻找人鱼的海盗们不期而遇。
白鲸欢快地在海水中畅游跳跃,穿行于船队之中,呼吸时吹起小小的喷泉,黑天鹅号上的小银铃就一阵花枝乱颤地脆笑。连那些男水手也此起彼伏地吹起口哨模仿鲸鸣,惹起水中鲸群的热情回应。莱莉也不顾被侍女硬穿了裙子,爬上栏杆学着男水手的样子吹口哨,由女水手们拉着裙角免得她掉下去。这边男水手们还在指导她怎么吹得像,背后就响起了费莱茵的咆哮:“莱莉!!”
“哎!老头快来!有白鲸啊!”
“啊?啊、白鲸?白鲸啊……”不记得女儿上一次这么开心地叫他是什么时候,一时略怔的费莱茵也顾不上着急,面儿上板着脸心里愣着神儿凑了过去。
“你看!”
“哇~白鲸啊~”
“对啊!好可爱!”
“对对对!白鲸特别可爱!”
其他的海盗船也看到了白鲸,惊讶之余满是兴奋:
“哟!这些家伙可真好看!”
“嘿嘿嘿……它们不光好看,还浑身是金子。”
“是啊,陆地上的人买鲸油,出手可阔绰了!”
“鲸肉也是海上难得的美味不是吗?”
“还有喜欢收藏动物标本的,一头整的价格怎么也不会低到哪去。”
“啧啧啧……好家伙!这么多,咱们弄两个?”
黑天鹅的公主也有了自己中意的一只。
“老头我要白鲸做宠物!”
“好!莱莉你要哪一个?”
“我要那只小的!冲我笑的那个!”
“汉森——组织一下,去把那只围过来!”
“是的船长!”
水手汉森正招呼人手准备,黑天鹅上空突然有强光炸裂,一时甲板上的人都被夺去了视野,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炸了锅。
费莱茵本能地抱住了女儿,眼前被晃得一片昏黑仍在调度:“冷静!警戒!就在原地别动!”
尖叫和嘈杂在三秒内结束,接着就听见咳嗽声断断续续从上空靠近了甲板。像是在变声期的少年问道:“先生你行不行啊?”好不容易平复气息的霍克廓尔为难地笑笑:“不行也得行啊。”
霍克廓尔清清嗓子,在掌心展开一个小小的光环,接着每一艘船的上空都浮现了相似的光环。有些沙哑、平和而轻的声音被传达到整个船队:
“我霍克廓尔,作为此次行动的魔法和情报支援,从未过多干涉船队成员的任何行动。但是今天,我在此与各位约定,不、我给出的不是约定,而是命令——任何人,不能对白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