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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您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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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的还活着。

    总之勉强没有拖到今年的清明节(。)最近状态太差了凑合看吧OTZ  (虽然故事发生在清明节后一天,但是因为提到了主线就厚脸皮假装主线相关好了(。)……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466/(上得也太早了……)】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一入三月,地气便开始郁郁葱葱地暖起来。厚重的冬衣已经不太能穿的住,纪舒平下衙回来的时候又走了点路,便连薄薄一件披风也觉得热,一进家门便解了领口。

    他家里现下没有女主人,一应家务便都只能由管家总起来回他。家事琐碎,无非是些无可无不可的细枝末节,他一面走一面脱着披风,只分了一半的心思去听,直到管家双手接过他脱下来的披风,恭谨地说,还有,倚香阁秦姑娘来了信,已经替郎君放进书房了。

    纪舒平收回来的手便略停了停,露出一点微微的笑意,然后点点头说了个好。

    他和秦何限通书信也就是这一两个月的事。正月末里为着她送还象牙球的事,纪舒平特地上门谢过一次,之后断续地便有一些书信间的往来,呵问寒暖或者闲叙近况。许是因着年少相遇的那一点因缘,倒还真像是朋友似的,落笔随性,未见什么拘束。秦何限的文笔雅致,却又没有闺阁里常见的脂粉气,信笔几句生活琐事,仿佛也和她本人一样活泼慧黠,每每令他展信莞尔。

    收到她的信总是让人高兴的。可是待纪舒平用过晚饭、栉沐完毕之后,坐到书房里拆开信笺打算细读的时候,却发现这封信的内容稍稍和他的预期有一点不一样。

    这是一封带了请求的书信,秦何限在信里措辞客气地询问他能不能在清明附近带她从阁里出来一趟,祭扫一下父母的坟茔。

    花楼里的姑娘们按行规是不能独自出门的,必须得有恩客带着同行才行。许是觉得自己的请求对于素来甚少主动涉足风月场所的纪舒平来说有些唐突,信写得十分委婉,字里行间留了充裕的空间,仿佛他如果拒绝也不过就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罢了。

    可他却没来由地觉得有几分淡淡地不悦。不是因为她的请托,而是因为她提出这一点微不足道的请求时,那种谨慎得近乎于谦卑的语气。纪舒平敬她坦荡豁达,从未因她身在烟花便把她看得比旁人低上几分。不过是这么一点举手之劳的小事,怎么也值得她小心到如此地步?

    他想了一想才提笔回她,写,望日正逢节期,游者甚众,恐推搡拥挤,若不拘泥,次日可好?

      

    三月十六确实是个不错的日子。寒食和清明节期里连绵不断的细雨在前一天夜里便悄无声息地止住了,到了早晨薄薄地出了点太阳,竹枝上坠着不知是晨露还是残雨的水珠儿,映着日头晶莹剔透地泛着微微的光。

    栖霞山听说昨天热闹得很,清明正日,都人们络绎不绝地出游郊宴是一桩,另一桩则是少林派的独目禅师领着一众正道侠士在此围剿赏善罚恶令上所说的盗宝贼子——据说最后并没有捉住,让那个贼人自戕了,却也总归很闹腾了一阵子。然而到了今天,出城游玩的人比昨日稀少得多,山脚的官道恢复了往日的清净,偶尔还能听见林中一两声莺啼,仿佛也透着几分闲适悠然的气息。

    秦何限打起车帘放进一股带着草木清香的湿润空气来,这点细微的动静惹来车边按辔徐行的人的注意,轻轻带了一下马朝她这边靠过来。纪舒平略低头往狭窄的车窗里看了一眼,正迎上秦何限弯弯含笑的一双明眸,便也朝她露出微笑。

    “秦姑娘。”

    他喊了她一声。

    “可是觉得车里气闷?”

    秦何限倚在窗边和他搭话,一只黑得油亮的燕儿叉着双尾低低掠过不远处的道沿,一头扎进鲜嫩欲滴的翠绿林间。

    “闲得发闷才是呢。春光这样好,我都羡慕起纪郎君骑着马在外头了,有好风景可看。”

    纪舒平便不以为意地笑。

    “这可不容易得很?待秦姑娘祭过先人,正好顺路往孤山走走。今日晴好,想必从半山放鹤亭里瞧出去的景致也不坏的。”

    三月里春光正盛,笼袖骄民们侈靡相尚,最是倚红偎翠出游的好晨光。偏他对着一个正经倚楼卖笑的妓家,也能把这一句话说得光风霁月,仿佛只像与相投的故友小聚一样平和简单。

    秦何限是风月场里滚了不止三年五载的人,各样明里暗里似真心还假意的轻佻俏皮话儿,不用过脑子便能信手拈来七八个不带重样的,可这会儿竟拣不出一句合适的来答他。纪舒平说得自然,神态里一丁点她熟以为常的暧昧挑逗也没有,只那么清清白白地看她,仿佛不过在等一句简简单单的“好”。

    倒叫她一时间有几分不习惯。扬起的眼梢在他身上略停了停,方才简简单单地应了一声好。

    纪舒平便朝她礼貌地颔一颔首,松开马缰让拘着的马儿松快地小跑几步,蹿到和拉车的同伴比肩的位置去了。她靠在窗边若有所思地望他的背影,想起前阵子春寒还没全褪的时候卢少爷便已经捺不住游兴,携了几个喜爱的歌妓出郊踏春,她站在卢少爷身边陪他看年少的纨绔驰马张弓去射几乎还泛不出几点青色的柳枝,听他对着那些歪七扭八散了一地的箭矢摇着头叹息说,这也就是纪豫持伤了手,他要还开得了弓,也犯不着看你们这些蠢货丢人现眼,一点劲没有。说完还连着叹了几口气,仿佛很是瞧不上眼的样子。

    她悄悄把视线往下溜到他的右手,纪舒平左手轻松持着缰,右手自然地垂在身侧,小臂藏在袖管里,从背后看过去依然是肩平背直的挺拔模样。若不是卢少爷提过,她竟全没注意到他接她的茶、递她的酒,交接东西的时候,伸出来的都是左手。她有些懊恼自己居然不记得八年前见他的时候,记忆里的他明明并不是个左撇子。

    秦何限还记得救了她性命的那一组追星赶月的连珠箭。卢少爷的眼睛刁得很,平生只愿意看最好的东西,他说是好的,那确然便是极好。那样好的箭术,如今却连弓也张不开了吗?

    纵然人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她自己一生尚未过半已见过太多颠沛流离,总归还是觉得……真是太可惜了。

      

    秦何限的父母葬在栖霞山西郊一处幽静的山坳里,官道自然是不通的,马车也进不去,好在她一早便有所准备,出门时便换了方便活动的轻简衣衫,和她平素里盛装繁饰的模样比起来,难得的清丽明快,与山野春趣颇为相合。

    车夫端了脚凳要引她下来,她一只脚还未踏出去,却见纪舒平牵了马过来,喊车夫稍等一等。

    “秦姑娘坐我马上吧。此去怕是还有一段距离,多少省些脚力。”

    她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马。栗棕色的高大马儿在他手底下安静而柔顺,深黑的眼睛安详地看着前方,睫毛密而纤长,似乎比花楼里的姑娘还要好看。她不懂马,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当年载过她的那一匹,只是眼前的画面奇异般的与八年前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人还在,连善意的语气也和当年如出一辙。可是到底不同了。

    秦何限只微微的晃了一下神,抿了嘴轻轻笑着应了,这一回终究没劳烦他将自己抱上去,借着车厢上略高的踏板,稍有些生疏地爬上了马鞍。纪舒平牵稳了马,向她问明了方向,便举步朝山路走过去。

    山路被连日的春雨浸润,还不到泥泞的程度,只微微泛着松软的深褐色,马蹄踏过的时候轻柔得几乎没有声音。纪舒平牵着马走在她旁边,他不是十分健谈的那种人物,却也不至于寡言,何况清谈闲叙本就是秦何限的长项,一路有说有笑,倒是不觉路远,仿佛没走多久便到了地方。

    秦何限平时不方便出门,悄悄辗转托了人拿钱雇了住在附近的乡亲帮忙照管一下父母的坟茔。看起来照管的人还是颇尽心力的,坟上青草剪得齐整,墓石也擦得干干净净,香烛供果都还新鲜,想是昨天才刚祭扫过。秦何限瞧了一眼,笑着说,这倒挺好,以后我来与不来,总归都有人惦记着。语气轻轻的,也听不出什么情绪。纪舒平听着总觉得不是味道,本想开口说点什么又被她不着痕迹地牵开话头,只好动手帮她摆放带来的祭品。

    纪舒平是外人,只敬了一炷香便礼貌地走到了稍远处,容她与父母烧一陌纸钱,安静地说说体己话儿。他站在系马的地方等她,山麓一带离附近的人家还有一点距离,浅浅的山道不太经常遭人践踏,便有茂盛的春草这一点那一点地侵吞过来,路边的灌木更是长得疯,丛丛片片的遮人视线。饶是纪舒平的眼力,也直到离得很近了才看见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妇人,颤巍巍一步一步沿着山道走下来。

    老人家走得很稳,许是为了瞧清楚路,连头也不怎么抬。然而走到近旁时,也许是一时看岔了眼,拐杖支住的苔藓底下不是松软的泥土,而是光滑的硬石,打了个滑,身形便晃了一晃。站在一旁的纪舒平下意识道了一声小心,一步上前扶稳了她。老妇人也有些惊魂甫定的样子,扶着他的手站稳,一迭声地道着谢抬头去看他。一抬眼瞧见一张生面孔,明显地愣了一愣,恰赶上秦何限挎了篮子从坟冢那头走过来,注目瞧了一瞧,唤了一声,吴婆?

    吴婆回过头去看她,老眼昏花似的上下打量了几遍,终于恍然大悟一般地啊了一声。

    “阿秦?……你是那个,会弹琵琶的秦家的姑娘儿吧?啊哟,长高了许多,出落得比小时候好看得唻,不开口我都不敢认。怎么蛮多年了,也不见到你回家里来看看?怪道他们讲你嫁到老远的地方去嘞,格辰光回来给爹妈扫墓哇?喔,格个定是你家郎君了,生得蛮高蛮高的,挺秀的唻……”

    吴婆说的不是官话,临安方言里还掺杂着一点乡下的土音,拉着秦何限说话的时候有些激动,语速偏快,饶是纪舒平已经在临安居住了十来年,也不能完全听懂。可这最后一句显然是听懂了的,他有些啼笑皆非地溜了眼神去看秦何限,哪知道正赶上秦何限也抬了睫毛去瞟他,目光相撞的时候她勾了勾唇角,仿佛觉得有些好笑似的,似乎是想启唇纠正,却被纪舒平抢先一步。

    他自然而然地伸过手去扶刚从秦何限那里扭过头来、眯着眼睛想把他瞧得更清楚些的吴婆,弯下腰去指给她看近处地上一滩泥泞的水迹。

    “吴婆婆,您当心地上湿滑,别踩了进去。”

    这个抢先叫她觉得诧异,不禁怔了怔。吴婆连声地应着好,换了个目标拉住他,絮絮叨叨地问这问那。纪舒平微微地笑,答得避重就轻。吴婆不太听得懂官话,鸡同鸭讲起来倒也没觉得哪里不对,扶着他的手自顾自地说得开心,直到两人一直陪她走到了村里,还热情地招呼他们留下来一起吃饭,好容易才找到借口谢绝。

    纪舒平拉着马伏下来让秦何限踏着一块大石头上了马背。牵着马走出来的时候还不是饭点,春光里农事正忙,村子里空荡荡的没几个闲人,只有倚在门边纳着鞋底的老妇人,几个夹着竹马撒欢奔跑的才总角的小孩儿,好奇地探头瞧了几眼,扭过头又羞怯地跑开了。狭窄的乡间土路没怎么修整过,曲曲绕绕的,路边活泼泼生着一丛一丛的新草,空气清润得仿佛透着甜气。

    “吴婆年纪大了,今日说过的话,明日或许就忘了。何况我家里早已没有别人还住在此近,便直言我不是什么良家娘子,亦不会给什么人带来麻烦……”

    她瞧着纪舒平的背影,不自觉地微微笑了起来,声音柔和地说。

    “还是多谢你。”

    纪舒平没有正面答,只牵着马笼头半回过身来,神态里带着随和的亲昵,笑着看她。

    “孤山,还去不去了?”

    她定睛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便笑了起来。把那些因着偶遇故人而泛起的,柔软却脆弱的情感小心地收拣起来。还是那个率性恣意、洒脱自如的秦何限。

    “去。怎么不去?”

      

      

    【注】

    •标题典出《诗经•郑风》。

    •吴婆的方言腔调我就是瞎掰个气氛,不要在意那些假吴音……。

    伍·野有蔓草适我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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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千零一个纪舒平(完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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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叁·乱峰遮景云障路

    ……假装没出11月还能算是季刊的我【。    

    基本是个过渡段,弥补一下从地宫出本跳跃到元宵节恋爱线之间的剧情断层,顺便带一下我房的基层领导(?)们形象。擅自使用了何计议的角色,如果OOC了我的锅。    

    通篇连缀没什么意义又不得不补完的剧情断片,勉强拼起来感到自己仿佛已经完全不会写文_(:з)∠)_……如果发现了什么逻辑bug请用爱意忽略……

     

    (。e站最近的链接自动识别仿佛有点问题,我真的努力编辑过了然而_(:з」∠)_……请用爱无视我的疯狂响应和排版疯癫。)

       

    【上接自己的出本:http://elfartworld.com/works/91175    

    中接阿坑的两篇冬至:http://elfartworld.com/works/107577/ 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target='blan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下接狐狐的逛街:http://elfartworld.com/works/94872】    

          

          

    许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纪舒平大步迈出逼仄的室内,站在廊下深深地吐了一口气。从檐下看出去的天色并不算十分乌沉,然而浓重的云低低地压着,仿佛就快要触到不远处鳞次栉比的屋顶似的。忽然一阵骤起的朔风穿过庭院,带着凛冽得尖锐的寒冷,扑得他绯色公服的袖子也跟着烈烈抖动起来。    

    或许是雪也说不定。    

    身后响起的脚步声夹在薛时仍余怒未消的咒骂声里,听起来带几分怯怯的迟疑。纪舒平等到它很接近自己的时候才回过头去,跟出来的人并不太令人意外,果然是那位才刚入仕不久的计议官何能。长相清秀的年轻人在他身后站住,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明显有几分不安的样子,纪舒平冲他点点头致意,何能便抿了抿嘴唇,似乎犹豫了一下。    

    “纪计议。”    

    何能轻声地唤他,声音放得尽量柔和委婉。    

    “下官也觉得赏善罚恶令一事,若全然归于江湖纷争,确是有些失于武断了。只是金国的节度使尚在临安,秦相公不欲多生事端,薛计议略……持重些,也情有可原……”    

    几乎像是在安抚似的语气,倒让因为刚才的争执心里还郁着点火气的纪舒平觉得有几分好笑。    

    “……何计议这是劝架来了,还是替薛计议当说客来了?”    

    说罢他抬了手,微笑着止住何能有些尴尬地忙忙想解释的话头。    

    “不必多虑。何计议的好意心领了,然而我与薛计议都是为了公事,无非意见相左,也不涉什么私情,个中分寸大家都省得,不至于便结下什么芥蒂来。”    

    何能便垂下眼睛,低声恭谨地应是。纪舒平看他兢慎,禁不住莞尔。    

    “何计议才来,想是没怎么领教过薛逝川那一张嘴。薛计议说话向来不留什么情面,却不得不说大都切中肯綮。这一次‘蜀僧’递出来的消息确实缺些旁证,他不欲取信,倒也算不得过分谨慎。只是……”    

    他长出一口气,眉心又不自觉地稍稍聚拢起来。    

    “我仍然觉得此次节度使团别有他谋。理由说不上来,或许正是因为欠缺一个合适的理由才显得可疑。尤其是那位月白王爷……九月起便掩藏身份随使临安,将近两个月来均只在临安城内外闲游,此次进玉皇山地宫,借的却是银鱼卫的关系,这其中……”    

    这其中的关节他一直没能想得太透彻。银鱼卫的指挥副使朱翊与他多年交好,然而同在地宫时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从地宫出来之后却得知朱翊在紫来洞意外受了重伤。他匆匆赶去探望的时候人还虚弱得很,话说多了就精神不济,自然是无从问起。见谭枢身上也带了点伤,他便只稍问了问当时的情形。    

    谭枢简略地和他说了说地宫失散之后他们的路线,以及紫来洞里那只体型巨大的蛊兽。朱翊是为了保护月白受的伤,谭枢这么说的时候纪舒平看了他一眼,他没避开,却也没额外解释,只和他对视片刻,才如往常一般谦逊地半垂下目光,低声说些旁的事。十年相知的默契,不必出口他便明白谭枢必然已经查过月白的来历。他的身份并没有刻意藏得太深,有心去查的话不难就能挖得出来,然而谭枢眼里犹豫的原因,恐怕与他同出一源。    

    这个人来临安打算做什么?    

    完颜氏家族庞大,相互之间的利益和派系亦纠葛复杂。月白所在的这一支脉人丁不显,素来不多涉入纷繁的政局,与名声显赫更是相去甚远,若说有,也只因为他自己这个年少成名的战场骁将。如今宋金战事止歇,他这般不说大摇大摆,至少也称得上不多遮掩地进入宋国境内,总不至于真的只是为了南国风光正好、闲来到此一游?    

    更何况从地宫出来之后,他便再也没得到过月白的行踪……    

    “纪计议所虑固然有理,只是……”    

    何能谦谨地叉着手,微微低头,柔和的言辞恭敬中带点试探着的商量语气。    

    “下官以为,银鱼卫责理江湖事,万贤山庄一案由他们追查本就并非什么秘密。月白王爷无论欲偏倚海陵王也好,打算独树一帜也罢,明面上毕竟是节度使团的一员,若是对地宫宝藏一事有兴趣,从银鱼卫入手也在情理之中。反倒是纪计议在地宫见到的那一行身份不明的人……”    

    纪舒平沉吟着嗯了一声。    

    “这也是问题。朱翊当时和我说起过他的怀疑……若这一行人真的是千金镇出现过的盗宝贼,那么金人对这次赏善罚恶令的关注,确实有些不同寻常。”    

    “是。所以下官觉得,这批人不可不查。”    

    何能赞同地点了点头,却又稍有些迟疑的样子,抬眼去悄悄看一看纪舒平的反应。    

    “只是薛计议的意思……”    

    纪舒平笑了一声。    

    “薛逝川就是那样的人。他若不愿在这件事上花时间,谁也说不动他什么。——只是机速房也不独他一个薛时,你若有所顾虑,放着我查便是。”    

          

    然而直到冬至之前,关于那批盗宝贼的行踪都没有得到过什么特别有用的消息。天龙旧寺的出口被大火损毁之后,机速房还派过几拨人由万贤山庄的入口再次进入地宫,却没再发现有什么身份不明的人的踪迹。由于出口被毁,也不敢进到太深的地方,只秘密地带出了“蜀僧”的尸体,依例妥善安葬抚恤不提。    

    至于金国使团那里,依然没有月白的行踪。使团里的钉子回报一切如常,节度使兄妹亦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仿佛月白只是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地宫,又突然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使团里。    

    岁节惯例三日休沐。廿七日那天纪舒平回父母家陪双亲吃团圆饭,晨间先约了个不常联系的线人谈事。观桥附近像这样不起眼的小酒家多如牛毛,虽然时间早了些,毕竟正是年节,一大早就进来要些好菜、打几角酒吃的人络绎不绝,没人会在意他们在谈什么。    

    纪舒平本是来谈别的事,末了却意外得了点额外的情报。近来临安城里不太平,因为赏善罚恶令的事,走动的江湖人比平日多些,有时候偶尔的争斗也难以避免,皇城司为此甚至还折了三两个人。由于之前职务的关系,这件事他也隐约有过耳闻。然而十月廿三日这个时间点却着实有些太过巧合了些。    

    线人十分肯定地告诉他那一天南郊出现过一批仿佛像在搜索什么的金人,而那一天,也正是他收到“蜀僧”求援信的时候。收信之后机速房在那一带仔细拉过网,却全无所获,看来或许其实只是晚了一步。    

    至于冬月初十凌晨,那拨在钱湖门前经过之后便不知所踪的人马,他几乎可以肯定就是从地宫出来的月白一行人。都亭驿在那一天和前一天都没有有记录的人员出入,月白的这拨人马不可能真的像影子一样,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    

    他心不在焉地披上斗篷迈出光线暗淡的室内。入冬以来天气都不算好,难得放晴,阳光明媚得几乎有些刺眼。御街上熙熙攘攘都是行人,纪舒平一面想着事情,一面沿途随手采买些应节的糕饼点心,准备带回家去给小妹。    

    骚动是从众安桥附近的小巷子里起来的,一开始只是一些不安的窃窃私语,后来逐渐在巷口聚集起一小撮人。纪舒平一开始没太在意,听见漏出来的几句只言片语之后却怔了怔。拨开人群看见巷子深处那具毫无声息地倒在一滩并不明显、却十分刺目的血泊里的尸体,他忽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喀的一声,拼到了一起。    

    不好。    

    他当机立断折回观桥附近的时候,那家酒肆的门口已经聚起了围观的人群,低声议论着有个酒客不知突发了什么恶疾猝死在了里面。    

    不。并不是什么恶疾。    

    出于谨慎他没有靠得太近,只远远站在街对面屋檐的阴影下看着半个时辰之前还在和他说话的人被小心翼翼地抬了出来。    

    是因为和不想被发现的人跟得太近。    

    ……那个不想被发现的人,到底是谁?    

          

    冬至节期的第二天纪舒平去了一趟朱翊家。    

    闭门将养了半个月,朱翊气色比他初见的时候要好得多,倚在榻上的软垫里还有精神使唤谭枢给他剥桔子吃。纪舒平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勉强陪他闲聊了几句,便微微敛了眉心,态度郑重地喊了一声朱翊。    

    “我有话要问你。”    

    说完这句,他略微踌躇了一下,仿佛像在思考措辞,最终还是直白地问了。    

    “……关于地宫里的那位月白王爷,你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朱翊抬着眼角看他,唇边浅淡的笑意看起来像是并没有完全消失的样子,可径直凝视进他眼里去的纪舒平准确地捕捉到了藏在深处的一丝明显不悦。朱翊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你又有什么是能告诉我的?”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变得有些微妙,夹在中间的谭枢有些不安地稍动了动,似乎是想回避开似的,在他有所动作之前,纪舒平却已经先开了口。    

    “我们折了个人。”    

    他坦率地说。朱翊移开视线伸手去榻边的高几上取茶盏,垂了眼睛轻轻啜一口,并不看他,淡漠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纪舒平等了片刻也没等到下文。    

    “……不能动?”    

    他低声问。朱翊笃悠悠晃了晃茶盏,看着茶面上雪白的细乳拢起又再度分散开。    

    “我倒建议你换个方向。”    

    纪舒平沉沉吐了一口气,便没再说什么,拾起别的话题聊了一会儿,见朱翊眉间浮出些倦怠的意思,遂起身告辞。谭枢送他出去,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青砖路穿过朱翊家大得有些过分的园子。    

    正值冬日,园子里一片衰草枯叶,露出几分颓唐的样子。稍远的地方一对梅花鹿踏着地上的黄叶悠闲地踱过布着假山疏石的池边,一身油光水滑的毛色倒是给庭院带来些许活泼的生气。纪舒平远远端详了一眼,笑着和谭枢说,朱翊什么时候想起来弄这一对鹿放在园子里,养得倒是很好。    

    谭枢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跟着笑了笑,那笑容里面却忍不住带了点无奈的意思。    

    “倒也不是他想起来养的。有人送给他让他补身子,哪吃得下这许多,只好养起来。”    

    “……送了整只活鹿?”    

    纪舒平不禁错愕。看谭枢点了点头,忍不住露出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    

    “是谁这么,嗯,大手笔?”    

    他原本期待着听到哪个削尖了脑袋往上钻的阿谀奉承之辈的名字,却意外见谭枢略微踌躇了一下,才答了他。    

    “是月白王爷。”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纪舒平猛然停住脚步,他回过身去看了一眼谭枢,谭枢跟着他的动作也站住了脚,投过来带几分不解的眼神。    

    “……月白在这段时间里来过?”    

    谭枢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似乎之前就来过几次。我遇见的时候是昨天……”    

    “昨天?”    

    纪舒平明显是吃了一惊的样子。    

    “具体是什么时辰?”    

    谭枢看了他一眼,仿佛觉得奇怪,但并没有提问,只是认真回忆了一下。    

    “大约是在午前。具体的时刻我不是很确定,总在巳正之后,大约是两刻到三刻之间。”    

    “你亲见的他本人?”    

    “是。”    

    那个时间绝对不足以让人从观桥——或者众安桥——的附近赶到朱翊家所在的位置。所以月白与昨天的两件命案并无关联?还是说……    

    谭枢悄悄抬眼看了看正凝神思考着的纪舒平,似乎想说点什么,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只是安静送他走出朱翊家门口。今天的阳光没有昨日好,天上略起了些薄薄的云,风里有些若有若无的湿润的气息。    

    似乎又要变天了。    

          

          

    【注】    

    •开篇的争执(大约发生在十一月中旬)是因为机速房的主官们对于是否追查赏善罚恶令相关事件有内部分歧,老资历的计议官薛时认为这属于江湖纷争不影响大局不需要太过关注,空降系(?)的纪舒平则认为这个事件背后仿佛跟金节度使团有什么联系应该追查下去,两个人吵了一场工作架导致新官上任的何能被吓得有点谨小慎微(若有OOC实在抱歉)……    

    •虽然满场打机锋,但谭枢没有告诉纪舒平朱翊在地宫中毒和月白用天山玉给他解毒这件事。(太久远了让我们来个前情回顾:http://elfartworld.com/works/88336/)    

    •当然也没有说在月白身上闻到血腥味的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target='blank'>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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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接自己: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4720/

      

    或许对他过世的妻子来说已没有什么意义,然而毕竟官家发了话,纪舒平便从四川宣抚司被调回了行在来。

    他原是京官,出外的时候本就该给加閤职的,先前的老上司和他谈不上对付,便装聋作哑地压着没给,这一回返京倒痛痛快快地给他补了个齐全,还再额外多迁了几转。官家表过态是一面,另一面也因为那个原本没几年就可以风光致仕的老上司去年捅出了个大纰漏,晚节不保地给贬去岭南,继任的下二指挥使倒是位熟人。

    当时还是提点皇城司的钱愐钱节度亲自给他签的官告,递与他的时候半是调侃地说,回来的时候有些不巧,若早些,按官家的意思,这个指挥使的位子怕是也要许给你的。纪舒平便笑,说,下官与劭周相交多年,纵使这两年不在京城,亦知道这个指挥使,他得来名至实归;能居于他麾下,于公于私,对下官都是件更合适的事。他答得诚恳,钱愐便没再多说什么,只笑笑示意他可以离开。

    谭枢确实是个很不错的上官。年资虽然算不得十分深厚,然而处事稳妥周详,为人谦和低调,决断上却丝毫不含糊,在指挥使的位置上只待了年余,却已赢了上下一致的交口称赞。纪舒平和他经年故友,彼此谙熟,虽然两人都不是挟私淆公的性子,然而配合起来总归多一分默契,因而也更受些倚重。

    绍兴十二年仲春有言官上表,言辞激愤地怒斥夔州路杀人祭鬼成患。夔路素多蛮荒之地,巫觋势大,只要不太过分,朝廷对此一贯是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半放任态度。然而这一回闹得有些大,不管有些说不过去;再者皇城司得了秘密消息,道此事背后恐怕与宗室戚里有些干系。事涉天子家事,明面上固然遣了宣抚使纠察夔路各州牧、监司的督理不力,暗地里调查的任务则自然落在了皇城司身上。

    纪舒平抵达夔州的时候是二月末。这次惹来官家关注的案件,说来是因为朝廷去年新取的秀士,放官夔州,还未到任便遭乡民诱拐入僻静处,生剖其五脏及首级,用以祭拜名唤“稜驣神”的巫鬼。在京城礼仪文秀之地看起来是耸人听闻了些,然而对于笃信鬼神的夔州百姓来说,官员士秀,乃是俗谓的聪明人,用以祭祀可以一当三,若不是畏于朝廷威势,怕是很乐意为之的。可说归这样说,到底这么多年下来也罕见真有敢于公然以官员为牲的,寻常乡民胆子肥成这样,确实有几分蹊跷。

    纪舒平花了几天时间暗中查访,得到的除了意料之中的官巫勾结、借淫祀之名征敛民财之外,意外的却是发现了夔州路目前名义上的最高长官,夔路转运使兼知夔州事许确自己,竟然也是这位稜驣神的秘密信徒。朝廷三令五申过禁止官员奉事邪鬼,许确面上虽然不曾明示,暗地里却设下私祭,时常采买活人为祀暂且不论,竟还将当地一位颇有名望的大巫奉为师长,自执弟子礼,尊侍甚恭。纪舒平远远见过这位大巫一次,虽然对方一袭剪裁怪异的长衣和及颈的幂篱几乎遮去了全身,然而从身型和动作上纪舒平仍能判断出他的年纪恐怕并不大,大约不会超过五十岁,步态稳健,像是身上带着功夫。

    这样一位大巫,和他背后隐隐能够左右一路乡民、乃至于朝廷命官的势力,让纪舒平不禁有些心生警惕。兹事体大,他提前给谭枢发了封密信,将手里的情报详尽发回皇城司,为稳妥起见,又额外请了援。谭枢接信之后的反应不能说不够迅捷,当即亲自带了人赶往夔州接应,可惜仍稍晚一步,纪舒平这几日探查的动作已经引起对方注意,将他拿住了拷问来历。许确从纪舒平嘴里掏不出太多有用的东西来,却一样留他不得,索性便欲将他直接扔上稜驣神的私人祭台。这个祭台上也不知埋了多少无辜人祭的冤魂,谭枢赶到的时候场面颇为血腥,饶是他带来的人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亦有好几个明显露出了不适的表情。

    纪舒平是命大,没有折在这个案子里。然而他的右手伤得太严重,夔州风俗野蛮,巫医不分,没什么靠谱的医生,即便谭枢当机立断紧赶着将人送回临安,官家听说后也遣来御医尽力救治,最终还是没能完全治好他那只受伤的手臂。

    谭枢把人送回去的时候,去的是他父亲户部侍郎的宅邸。纪舒平婚后别宅而居,已经很久不在本宅里长住。然而他的妻子已过世,父母忧心无人照顾,便央他送到本宅里来。医生为了矫正他手臂上的断骨和经脉,不得已硬将在路上已经半愈合的骨头又重新打碎了一次。那疼痛非常人能忍,便下了很重的山茄花,谭枢预备告辞要走的时候纪舒平撑不住药力,和他说不上几句话已经昏昏地睡了过去。谭枢轻声答着纪侍郎夫妇的道谢,又看了一会儿才走,出了房门口便深深一揖,请他们留步。纪侍郎夫妇毕竟算是长辈,心里又记挂儿子,便也没坚持送,只让仆从引他到门口。

    纪侍郎的宅子买的是原来一户避建炎末年临安祸乱而迁走的雅致人家,住进来前只稍作修缮了一下。江南人多地狭,屋子的格局不能十分方正,原主人便在前后进的转折处夹了个小小的庭院,精致玲珑,很有典型的江南风韵。谭枢沿着铺地的碎石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被人叫住,回过头瞧见一个才及他腰高的小女孩儿,提了裙摆从游廊那边朝他跑过来。

    “谭家哥哥!”

    谭枢便停下脚步,想了想,礼貌而又不失亲切地称呼了一声“四娘子”。

    他知道纪舒平只独一个幼妹,行四,今年约莫是八九岁的样子。他没有见过,只听说十分伶俐聪敏,一家人宠爱得如同掌上明珠一般。这时候小姑娘已经跑到他跟前站定了脚,稍微有些喘,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在谭枢面上像是搜寻什么似的看了一圈,才有些犹豫地开口。

    “平哥哥……他好吗?”

    她努力仰了脸去看他,见谭枢没有马上回答,又忙忙补了一句解释。

    “他们不让我进去看他。”

    谭枢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去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

    “四娘子莫要太过忧心。令兄长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底子是好的,现下官家也遣了御医过来治疗,多休养一阵子就能恢复了。”

    纪珑嫣便嗯了一声,可看起来脸上却并没有太多放松下来的样子。她垂了垂睫毛,再抬起来的时候直视谭枢的眼睛,表情专注,带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气息。

    “那他的手呢?会好起来吗?”

    谭枢怔了怔,一时没斟酌出合适的答复,然而这个停顿的间隙似乎已经让小姑娘得到了答案。

    “……不会吗。”

    并不是疑问的口气。她轻声地说,低了头去看卵石边上蔓生开去的青苔。谭枢本想劝慰几句,可没来得及开口。小姑娘抿着嘴唇朝他飞快地蹲一蹲身算是致礼,随后转过身去快步走开,穿过院门边的花架时偷偷抬了抬手,看上去像是在抹掉眼泪的样子。

    谭枢目送着她离开,静静地站起身来。他突然没来由地想起当年的御前弓马所,他偶然见纪舒平试一把新弓。纪舒平立在那里张弓,肩平背直,控弦稳而干脆,一击而中之后似乎觉得满意似地轻轻抚摸了一下弓背,眉梢眼角里带着几乎并不假作掩饰的骄傲和自豪。

    他的弓术确然是极好的。自然应该归功于勤奋苦练,然而其余的部分更像是种天赋,仿佛他天生就应该拿起弓箭,那样亲切与熟悉的契合感。

    可惜再不能了。年老的御医冲他摇一摇头,委婉地说,老臣勉力让纪亲事的日常起居少受些限制。

    他想起那年纪舒平第一次和他搭话,笑容是爽朗而又亲切的,并不刻意闪避他的视线,也不将他当做不存在的透明人。他说,我也想请教谭公子的意见。他说,多谢。那个时候到现在,掐指算一算,正正好好整十年。

    那个时候朱翊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纪舒平还未婚配。那个时候他们三个人就和偏安的行都一样年轻。那时还并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隐瞒彼此,就像这一起直到最后都说不清道不明却被官家压下来的案子,纪舒平伤得那么重,他却只能对着朱翊的怒火,说,你不要问。

    身边的纪家仆从轻声拉回他的思绪,请他往门厅的方向走。谭枢便同样轻柔地道了谢,跟着他继续前行。临出门前,他稍稍地回过头望了一眼,薄薄的春阳斜斜洒在有些轻微岁月痕迹的照壁上,时候尚早,并没照上被青苔浸染的墙脚。再往里看时,视线被曲折的院廊遮蔽,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完)

      

      

    【注】

    • 夔州路杀人祭鬼的风俗历史上确实存在过,对稜(léng)驣(téng)神的崇拜亦有文记载,但背锅的官员和(后文或许会提到的)有关这个非法神祇崇拜的所有细节都是出于个人剧情需要的虚构。

    主要参考了林剑华《宋代淫祀与官方政策》这篇论文,内容挺有趣的,有人感兴趣的话可以在这里 http://pan.baidu.com/s/1pJAHXMj 找到全文。(论文是.caj格式,如果打不开随便下载一个支持该格式的阅读器就好。)

    • 山茄花,就是传说中的曼陀罗,一种强效镇痛安眠药。

    昔·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4
    阿列 2
  • 【周年庆预热】明月千山角色大数据v1.07

    为了庆祝下个月(8月21日)明月企划满一周年的日子,打算做个全角色的分析……于是这几天收集了一下目前存在的角色和百家数据,打了一个(稍微有点庞大的)表格。  

        

    表格下载地址:http://yun.baidu.com/s/1pJAHXMj  

    【网盘文件夹里同时还有上次玉皇山地宫的表格,in case还有人想要温习233333……】  

        

    因为目前表格处在源数据的阶段,所以看起来比较粗糙……等run过数据透视之后会变得清爽许多的!可以参考里面用百家练手的统计表那一页_(:з」∠)_  

    下面是一些可能对查看表格有些帮助的小tips:  

    1)表头的批注里写了一些对数据含义的解释,如果不知道数据的意义,可以把鼠标悬停在表头来查看解释。  

    2)使用数据-筛选功能可以做一些排序和筛选……如果需要的话。  

    3)如果需要搜索特定的角色,ctrl+f大法帮到您。  

    4)最后一页是截止第七章的主线时间轴,一并给大家做参考。  

        

    【【把草稿数据放出来最重要的目的是,因为整理的过程比较仓促所以几乎一定肯定确定会有错漏!所以如果有任何错漏或者需要修改的东西请务必告诉我!请务必告诉我!!请务必告诉我!!!】】  

        

    === 补充信息 ===  

      

    ·2016-08-09  v1.07版本更新日志

      

    - 角色信息更新到2016-08-09晚20:00

    - 修正了少量角色信息里的小bug

    - 添加了一(很)些(多)角色属性的数据透视表,可以切换下面的工作表来查看

    - 为了数据透视表可以正常工作所以只能保留自用的文件名了,没有找到很好的数据透视表跟随文件名改动的方式……不能保留版本号sad

      

    没什么好粮可送,只好放个新版本,祝姑娘们七夕快乐❤!

      

       

    === 补充信息 ===    

       

         

    ……最后借地祝贺纪舒平同志诞辰900周年【划掉】27周岁生日快乐2333333333……  

      

     

    【周年庆预热】明月千山角色大数据v1.07
    阿列 9
  • 昔·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3

    本来应该是狐狐生贺的一篇,因为家里突发有点事,给我硬生生拖过了纪舒平农历生日……还好没拖过公历_(:з)∠)_

    另,本节的时间跨度大约从绍兴二年四月到绍兴十年腊月。从十年前狂飙突进到三年前,感觉自己叼叼哒(。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86114/

      

      

    后来也有人问过纪舒平和朱翊,他们第一场比试的结果到底如何。令人费解的是,两个当事人都说赢的是对方,却都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瞧不出来什么被压过一头的不悦。若问当时唯一在场观战的谭枢,他只会微微地笑,说是旗鼓相当——这话听着仍像是他一贯圆融和气、两下里俱不得罪的说法,然而似乎倒更接近实情:后来他们还交过好几次手,在南屏山麓朱翊的秘密基地有之,在临安城内的演武场里也有,论及胜负,约莫还真的是对半开。朱翊胜在身法轻灵迅巧,步战是他赢得多;纪舒平擅长的却是稳健扎实的路子,马战很难在他手里讨得了好去。

    朱翊自小拜得名师,既有天赋,自身也勤勉,年纪虽小,于武艺上却很有可以自矜的资本,在此之前,周围年纪相仿的仕宦子弟当中,除了谭枢,倒还真没遇上过什么旗鼓相当的对手,一来二去倒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朱翊年纪小,身份又尊贵,先前和他玩在一处的谭枢不免或多或少的总要让着他些。然而纪舒平性子磊落坦荡,纵然得他青眼,亦从来有一说一,不吝于称赞他的长处,却也不会因他身份而曲意奉承,有时难免就逆了他的毛捋,惹得朱翊跳了脚瞪他,怒冲冲连名带姓毫不客气地喊他纪舒平。或者朱翊爱淘气,撩拨了纪舒平之后,仗着自己轻功好,蹿房上树地躲,偏还要从房梁树梢上挤眉弄眼冲他吐舌头做鬼脸,气得他抄了枪在下面咬牙切齿地喊朱翊个小兔崽子给我滚下来。叫得久了也不知怎么就渐渐固定下来,成了互相直呼姓名的关系,直到两人陆续过了冠礼、得了表字也没再改口。乍一听似乎有些失礼,然而两个当事人都习以为常,反而像是带了些亲昵的意味似的。

    绍兴三年的时候纪舒平娶了门亲,对方是旁支的宗室女,虽年幼病弱,且在靖康之难里失了怙恃,没有什么显赫的家门,到底也是天家血脉、官家钦点,纪舒平的父亲就算对这桩婚姻暗里有什么意见,也推辞不得。然而对于纪舒平来说,成亲与否倒似乎对他的生活影响并不算太大。因着沾个宗室戚里的边,他早早荫了个太常寺的闲官确是不假;可九寺本就多挂闲差,再一待阙,也不知道要待到什么年月去。那一年他十八,还是不甘心空负一身本领的好年华,挨到第二年便上表请换武官,进了皇城司。再过两年朱翊进了银鱼卫,谭枢成了他的同侪,少年时的意气轻狂逐渐在官场的磨砺里沉淀下来,谭枢变得愈发沉稳老练,朱翊学会了词锋圆滑,而他虽仍守着磊落直诚的性情,却也早已经明白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说。

    朱翊升指挥副使的时候纪舒平不是第一个去贺的,甚至算不上第一拨。放消息的时候皇城司有公差,他连年都没赶得回来过,到临安的时候正月已经过了半,他回家里兜了个圈便又牵马出来往朱翊家去。

    这时候屋外并没有在飘雪,然而江南的冬天阴湿,冷风跟长了眼睛似的,无孔不入地叮着人骨缝往里钻。朱翊屋里点足了炭盆,一掀暖帘就是一股春意朝人脸上扑。纪舒平一见着朱翊的面便笑。

    “这几天恐怕你听人道喜听得耳朵都烫了,少不得烦你再多听一句:朱指挥使,恭喜啦。”

    屋子的主人笼着个手炉坐在那里和谭枢话家常,见他进来,也懒得起身来迎,只冲他勾一勾嘴唇,故意说。

    “来迟了。可抱不上腿了。”

    纪舒平大笑,将脱下的斗篷递给恭谨迎上前来的朱翊家仆,拍一拍起身走过来的谭枢肩膀算是打招呼,才走过去曲起手指敲了一下朱翊的额角。

    “怎么?就你们殿前司腿粗,不抱混不下去?”

    朱翊嫌他的手凉,没好气地啧了一声打开。

    “你们皇城司能干?也不见给你们挣几个位子高点儿的差遣来瞧瞧。成天叫内侍省那些六品到顶的阉人们压着一头,我瞧着都心……”

    谭枢轻轻咳了一声,朱翊偷偷瞄他一眼,又若无其事地把目光移回来。

    “……哎不说这事。听说要调你去四川?”

    纪舒平嗯了一声。

    “刚才定下来,你消息倒快。”

    “什么时候走?”

    “开春便走,二月吧。”

    提起这个,朱翊便露出一些微忿的意思。

    “哪里至于就非得要你去。你傻啊,有人小心眼要排揎你,你还就由着他?”

    纪舒平自己找了地方坐下来,闻言失笑。

    “不由着他,还能怎么样?眼瞅着就快要致仕的人了,我和他杠起来有什么好处?更何况人家怎么也是皇亲国戚,你朱官人四品大员惹得起,我可惹不起。”

    朱翊嗤了一声。

    “皇亲国戚好了不起么?真说起来,你自己可不也算一个。”

    “……我算哪门子的皇亲?”

    纪舒平完全是一脸给他逗乐了的表情。

    “再说了,四川总归是要去个人的,若不是我也是别人。皇司里合适这个位置的也就那么有数的几个,我要不去,指不定就得摊到劭周头上——你谭枢哥哥前程正好,你舍得?”

    朱翊撩了一眼谭枢,没吱声。谭枢则微微皱了眉心,摇一摇头。

    “论理原是我去更合适的。豫持兄在临安有家眷……”

    纪舒平便拽了他一把,毫不客气地打断。

    “你凑什么热闹?我在临安有家眷,待个几年,早晚也能回得来;你这孤家寡人的去了,可找什么借口回?”

    谭枢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偏纪舒平故意把话题引了开去,叫他插不进来话,也只得作罢。

    当时谁也没能想到,纪舒平随意的这一句话,仿佛一语成谶似的,最后竟真的成了他从四川宣抚使司调返的缘由。

    他的妻子病逝于纪舒平外调四川第二年的冬天。那一年的雪下得反常,入蜀的道路为冰雪所阻,请旨的文书一来一回耽搁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等他单骑冒雪日夜兼程地赶回临安,也没来得及见上妻子最后一面。朱翊当时出外差,上门吊唁的时候比迟归的纪舒平还要晚上了好几天。官家亲自下旨追赐的县主,葬仪比着郡主的分例办理,也算是足尽哀荣。只是等到朱翊来的时候,任怎么荣耀的仪式也已经临到尾声,一屋素白的奠仪布置拆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尚还留置着,平白教人心里生出一丝空落无依的颓唐意思。

    朱翊拈过香之后还站在廊下和纪舒平说了一会儿话。他也已经有将近两年没见纪舒平了,似乎仿佛比记忆里略瘦了些。大概因为路上赶得急,着了些风寒,和他说话的时候偶尔咳嗽一两声,神色里倒没有太明显的疲惫的样子。朱翊素不是擅长说宽慰话儿的人,面对纪舒平,却也不愿意把那些节哀顺变保重身体的车轱辘话来回倒腾着说,便只拣些轻描淡写的琐事随意和他聊上几句。中途有一位身量高瘦的侍女走过来,递了纪舒平一领斗篷,一开始他只道不觉得冷,先推拒了一次,那侍女低低劝一声郎君,捧了斗篷立在那里,并不多言语,却也不愿意走开,意态颇为坚持。纪舒平拗不过,只得无奈地接过斗篷披上,她才安静施过一礼,走开去做别的活计。

    朱翊本还想如常开口讥讽一下纪舒平的好脾气,把家里惯得连上下都不分了,刚张开嘴唇心里忽然动了一动,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方才那个侍女的肤色比一般人要白皙,更衬得她低眉敛目的眼眶边强施脂粉也掩饰不住的红肿。这张脸他依稀模糊地记得,似乎是纪舒平亡妻的贴身侍女。他不记得什么时候听纪舒平无意地提过,十多年前,便是这位侍女护着当时尚且幼小的他的妻子,熬过了靖康之难的颠沛流离。

    对于纪舒平的妻子,朱翊的印象是很模糊的。不像到了现在仍未婚娶的他自己,纪舒平成婚很早,成家之后别宅而居,在西巷坊里置下的院落虽比不上朱翊家的高宅大院,却胜在人口单纯清净,又没有长辈拘束,有一阵朱翊颇喜欢拖着谭枢上他家玩耍。那时候他也见过纪舒平的妻子,娇娇小小的一个人儿,话不多,轻声细语的,却总是在温柔而安静地朝客人微笑。她的身体不好,不能时常出来列席作陪,但总会遣人出来致歉,问问客人的冷暖喜好,叮嘱仆从好生照顾,只言片语里也能听得出来高兴的意思。朱翊还记得当年有一回宫中急召,他人刚好在纪舒平家附近,便顺路拐过去叫上他一道走。纪舒平换了公服匆匆出门,他的妻子送他出来,临到门口又叫住,抬手想替他整理官帽上的束缨。她身量纤细,才堪堪到纪舒平胸口,只能踮起脚尖去够,纪舒平便半弯下腰去就她的手,平常地说些恐怕晚点才回的话,任她将自己的帽缨一丝不苟地理整齐,然后收回手去,垂了眸,声音细细道,郎君好走。

    现在想起来,他的妻子大概是很眷恋他的。蜀中山远路遥,她因为身体的缘故不便随行,为此却连丈夫的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临终时的凄惶无依,想起来也令人唏嘘。然而外人纵便再惋惜,终究不过隔岸观火,就如同再高贵的葬仪,到头来无非也就是一口薄棺,一层黄土,余下的都只是生者强行赋予的意义,逝者已矣,什么都已经不再能知道。

    廊外仍飞着细碎的雪沫子,轻飘飘的,人眼几乎看不见。忽然一阵风吹来才能勉强看见那些在风中犹豫着不知往哪里飘才好的白色的影子。纪舒平便看着雪,轻轻叹一句,她缠绵病榻那么久,或许也算得上解脱。

    也仅只这一句,说过便不再多提。

      

    (tbc)

    昔·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3
    阿列 4
  • 说似与君君不会

    我……我终于守住了没有拖过季更的尊严(吐魂  

    谢谢亲cp帮忙挑了很多bug,你要相信虽然写得慢但我爱你的心还是不变的……(比划  

    【上接: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040/ 和 http://elfartworld.com/works/110127/

    现实时间线,大概发生在正月廿五到三十左右。

        

        

    腊月还未走到尽头,江南的冬天便已经有些急不可耐地想要结束的意思了。元夕夜里还飘过好一阵细绒绒的雪花,落在地上却已经积不过一个白天。廿日开始放了几天晴,之后便没再落过雪。今天晨起天色又有些朦胧,飘落下来的却只是些零星的雨丝,那般细小,几乎连地面也无法完全濡湿,总叫人想起些沾衣欲湿、润物无声之类的温柔典故。  

    西湖边上的倚香阁是一座华丽气派的高挑楼阁,浸润在这濛濛烟雨之中的时候倒显得多了一份婉约的气质。纪舒平到的时候是申初,还并不是这座秦楼楚馆晚间开门迎客的时间,檐角朱红的灯笼尚未点起,门庭亦冷清无人,透着几分慵懒的闲散气。一个脸上带几点浅浅麻子,却仍不掩眉目清秀的小厮迎上来问过他的来意,便引他穿过彩楼欢门进到阁里。宽敞的大厅内并未接待来客,上层雅间窗口的竹帘也都低低地掩着,只从楼外透进一点薄薄的天光,因着天色不好的缘故,颜色也是淡淡的,像是隔了一层灰色的纱幕。不知从哪里传来稚嫩生涩的几声丝弦,像是初学的新手,那声音亦如同蒙了一层纱幕似的,凝神去听又没有了。  

    小厮只将他引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另有个小婢立在那里候着领他上楼。倚香阁二层以上俱为花娘的住处,换句话说,也就是恩客们的销金窟,廊间半系半挽着颜色柔和的薄纱,一脉旖旎的温柔乡风光。只是现下时候尚早,四下里清清静静的,便减了三分甜腻的味道,反透出些疏淡雅致的意趣来。  

    他要访的人住在第五层。小婢客气地请他在外间略坐,撩了帘子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便见秦何限掀开纱帘出来,苏枋染的绛色裙衫颜色明丽,一迎上面,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美眸未语先弯弯地笑起来。  

    “纪郎君怎生这般客气?不过碰巧拾着了个腰坠儿,物归原主可不是理所应当的?怎值得烦纪郎君亲自上门来谢。”  

    说着眼神稍稍朝下一溜,果然见那枚小巧玲珑的象牙球依然端端正正悬在纪舒平腰间,禁不住抿一抿嘴,俏皮地又揶揄一句。  

    “……难不成是哪家娘子素手亲赠的定情信物?”  

    纪舒平站起身与她致礼,答得坦然。  

    “见笑了,原是亡妻遗赠。”  

    这个答复让秦何限相当意外,不禁有些懊恼方才把话说得太过轻佻,赶忙恳切地道了声歉。  

    “郎君与先夫人深情眷眷,可真叫人羡慕。”  

    纪舒平闻言只微微一笑,意态看起来并没觉得冒犯的样子。  

    “不是什么要紧的物事,只是遗失了总归对逝者不太尊敬。万幸秦姑娘拾着了,的确是件值得来面谢的事。”  

    他并不称呼她为秦录事,摆明了态度并不拿她当寻常歌妓来看待,然而却也不好用良家的“娘子”,秦姑娘这个叫法大致是个折中,听着颇为新鲜。秦何限便也笑,请他坐,一面回身去往墙边的柜里取了团茶出来招待。  

    “今年的新茶还早了些,我这里只有去冬陈的阳羡茶,纪郎君来得不巧,只好烦你忍一忍这寡淡的味道了。”  

    她亲手点了燎炉,煮滚了山泉水。细碾重罗,调膏继刻,素手执了竹筅,指绕腕旋,击盏的声音清脆,姿态娴雅又熟练,赏心悦目得像是一幅画。待茶汤将成,她手上茶筅的动作亦变得柔缓,沿着盏缘轻拂一圈勾腕而起,茶汤表面浮起的乳雾咬盏凝而不散,细看去,依稀可见一幅断桥残雪的水丹青,和窗外遥遥能见到的风景相映成趣。  

    秦何限含笑奉了茶,纪舒平便接过来品了一口。  

    “有一事,想请问秦姑娘。”  

    他问得坦率,并不做什么弯弯绕的客套和开场白,秦何限便从睫毛底下抬了眼去看他,唇边挂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柔和而又讨喜。  

    “绍兴四年的时候,我在麯院附近碰巧从两个匪徒手里救下过一位小娘子。”  

    纪舒平的语调平和,目光却直接,没有漏看她听见这话之后目光微微的一凝。他了然地笑笑。  

    “那时候的,就是秦姑娘吧。”  

    秦何限没马上答,浓黑的羽睫轻柔地垂下去,挡了一挡眼睛里的表情,再抬起来的时候仍带着雅致的笑。  

    “哎呀,纪郎君记性真好。那么久以前的事,我还以为郎君早忘记了呢。”  

        

    绍兴四年的秋天,离现在已经八年有余。当时她十三岁,生得瘦小,看着仿佛还只有十一二,怀里抱着母亲留下来的琵琶独自一个人走在栖霞山脚僻静无人的官道上,便有两个闲手游逛的山匪起了歹心。她身无长物,连一枚多余的铜钱都没有,唯独强做镇定的一张小脸尚算得姣好,那两名匪徒便打算劫了她去发卖。她人小力弱,求饶无用,更加挣扎不过两个成年男人,连呼救的声音湮没在秋叶嘲笑一般的簌簌声响里,然后她听见了羽箭破空的声音。  

    那支箭从正在拉扯她手臂的男人手臂底下掠过,洞穿衣袖,力道似乎颇大,拽得他趔趄半步,紧紧抓住她的手就脱了开去。另一个男人原本抱住了她的腰,这会儿大吃一惊,手上便下意识地松了松。她趁机狠狠踹他一脚,从他身边挣脱出来踉跄地跑开。疯狂地扑向在之前的拉扯里被随意丢在一旁的那架琵琶,也顾不上逃走,先抱了起来飞快地摩挲一遍,又颤着手小心地解开包着它的布套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再查看了一遍,仿佛那比她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似的。  

    那两名匪徒在临安北郊也是跟着首领据山称霸的人物,过惯了耀武扬威的日子,自然并不是什么被一支飞箭就能被吓破胆的寻常地痞。回过神之后一面骂骂咧咧着打扰他们生计的兔崽子,一面从腰后抽了明晃晃的长刀出来,眯眼去看箭来的方向。踏尘而来的骑手看起来离得还远得很,瞧不清面目,却显然只是孤身一人,并无同伴的样子。领头的那个山匪便嗤笑一声,抬一抬下巴,示意他的同伙先去按住那个小姑娘。  

    可那个匪徒最终并没能再碰上她一手指头。也没瞧清那飞驰而来的骑手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箭,只见一连串箭羽的影子呼啸而至。第一枝箭准确地穿过他持刀的右腕,钻心的疼痛让他惨叫着松了手,第二枝箭已经从后面追赶上来,铮地一声敲在坠落中的刀面上,击得那柄刀斜飞出去,直到三步开外才失了余力落在地面上。他本还想上前去拾,第三枝箭这时才到,划过低低的弧线径自深埋进他小腿肚,他膝盖一软,当即就跪了下去,下意识伸手去撑地面的时候用的是带伤的那只手腕,疼得他杀猪似的叫唤起来。  

    就这么几息的时间,还不够领头的那个匪徒反应过来做点什么,却已经足够射箭的骑手飞驰到了面前。他兜马急促地停住,手里的弓不知何时已经收回背后,换作一杆刃光锐利的长枪。执枪的人肩阔背直,从马上俯视下来,表情里带几分冷然的怒意。  

    “青天白日,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  

    许是慑于他手里泛着寒光的枪尖,那名山匪明显地犹豫了片刻,最后恶狠狠地啐他一口,扶起受伤的同伴掉头离开。纪舒平在马上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回转马头的时候正撞上不远处秦何限停下来回头张望的目光。见他看过来,她似乎吓了一跳,似乎先定了定神才露出一个有些紧张的微笑。纪舒平便也冲她笑笑,催马上前几步,见她忍不住下意识朝后缩了缩,想了想特意翻身下马,牵着走了过去。  

    “小娘子安好?可有哪里受伤不曾?”  

    被这么关切地一问,秦何限才意识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腿软得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重量。她用力抱紧怀里的琵琶,似乎能从这个动作上汲取什么力量似的,随后垂了眸,轻轻地摇一摇头。  

    “不妨事,我没有受伤。多谢这位郎君相救。”  

        

    “惭愧,见着姑娘的时候只觉得面善,想了一会儿才记起来。”  

    纪舒平倒是坦诚。面上还带着一点笑,语气里却有一丝细微的感慨的味道。  

    “……只是不曾想会在这样的场合下再相见。”  

    秦何限莞尔,抬起手拢了一边的鬓发。  

    “这样的场合,不好吗?”  

    那自然是不太好的。倚楼卖笑,声色娱人,在纪舒平看来,无论如何都谈不上是个与故人相逢的好场合。然而他只是微一摇头,并没有让惋惜的神色露出来。  

    “那时我还以为你在临安城内尚有亲眷可以投靠,并不曾想……若是早知道,我该多问一句的。”  

    秦何限觉得面前的这个人很有意思。  

    她是倚香阁的名伎红伶,察言观色八面玲珑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反应。见惯了欢场上信手拈来的耳鬓厮磨、风流缱绻,却记不得上一次见人像这样微微皱眉,露出并不明显却真心实意的懊恼,是在什么时候。  

    她禁不住微微地笑起来。  

    “多问了一句,又如何呢?”  

    那双明亮的眼睛直率地看过来的时候,并不带有什么谴责或者质问的意思,仿佛只是单纯的好奇,反而让纪舒平莫名有种说不上来的局促感,似乎不管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合适似的,一时有些犹豫。秦何限抿了抿嘴唇,抬手为他添茶。细白的手腕上层层叠叠几个金钏子随着她的动作互相碰撞,发出轻微而悦耳的泠泠响声。她笃悠悠地开口。  

    “好教纪郎君知道,那日我往临安城内去,本就是打算自卖自身的。”  

    纪舒平明显地吃了一惊,可她说得坦然,自有一股不卑不亢的气度。  

    “谁家出的价码高,我便卖与谁,原是两厢情愿的事。纪郎君问与不问,并不会有什么区别。”  

    纪舒平皱了皱眉,分明是并不同意的样子,然而在他开口之前,她弯一弯眉眼,含笑又不着痕迹地挡了他的话。  

    “纪郎君觉得这里不好,我倒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盈盈地笑,美目流转。  

    “人贩丝麻布匹,我卖声色歌喉,难道不都是营生?况且在这世上,求一瓦遮头、一饭果腹而不可得的人比比皆是。我现在不但衣食无忧,尚有余暇调管弄弦,我觉得我活得很好。  

    “纪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那时候她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纪舒平问她家在何处,她不答,只说自己要往临安城内去。毕竟年纪小,受了这样的惊吓,纵然言语里强自镇定,终究还没完全缓过来,手脚都还在微微发颤,却勉力不想让他看出来。纪舒平看在眼里觉得怜惜,便笑说,左右顺路,我送你一程。  

    他本想搭她上马共乘,然而秦何限似乎从未骑过马。他的坐骑是北地种,又高又壮,秦何限站在边上还不到马背高,看着有些怕它的样子。纪舒平想了想,牵过马头低声令它卧下来。栗色的马儿块头虽大,在他手底下却温顺得如同羔羊一般,眨着黝黑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屈膝跪了下来。纪舒平便稳住马鞍,伸了一只手给她,说,扶着我上去。  

    秦何限看了看马,又看了看他,几乎下意识似的把怀里的琵琶又抱得更紧了一些,稍退小半步,说,不劳烦郎君。  

    纪舒平注意到她这个小动作,忍不住便笑,说,琵琶交给我,你先上去。放心,不会贪没了你的。  

    然而秦何限只紧紧抱着那架琵琶,态度十分坚决似的,抿着嘴唇不说话。纪舒平有些无奈,只好道一声得罪,连人带琵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放到马鞍上。秦何限吃了一惊,想伸手出去扶,又担心磕碰了怀里的琵琶,只能佝偻着身子努力坐稳。纪舒平瞧她坐好,才拍了拍马颈让马儿站起来。尽管在纪舒平的授意下,马儿起身的动作已经放得十分平缓,还是吓得秦何限浑身僵硬,紧抱琵琶,动也不敢多动一下。  

    纪舒平替她把马镫收到她可以勉强够得到的地方,指点她踏稳,见她仍一副大气也不敢喘的样子,情知她紧张,也不说破,只牵稳了马缓缓走起来,一面走一面和蔼地问她一些琐屑的问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  

    秦何限答得不多,措辞也简短,可听得出来谈吐文雅,不太像是粗陋鄙薄的村妇之流。纪舒平猜测她是乡野塾师的女儿,问她时她却只笑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到后来逐渐适应了马背柔和的起伏,慢慢地也放松下来,她的话才稍微多些,纪舒平从她的只言片语里拼凑起来的故事颇为令人唏嘘:她的母亲早逝,父亲又身染重疾,为了给他父亲治病,她只得孤身一人到临安城里筹一笔钱,却不想差点被山匪掳去。他觉得悯然,便问她需要多少钱,秦何限低头看他一眼,微微地笑。  

    “郎君问这个又是做什么呢?萍水相逢,郎君救了我的性命,是郎君心好。可世间苦的人那么多,郎君哪能一个一个救得过来呢。”  

    这话说得透彻,几乎近于冷酷,惹得纪舒平忍不住诧异地抬起头去看她。分明只是个连身形都未长满的少女,平白说出这一番旷达中带点沧桑的话来,一时竟教他觉得有些敬畏,却又说不上什么话来宽慰她。事实上他隐约觉得,她亦并没有需要他宽慰的意思。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别的,却拙于言辞,正琢磨间钱塘门已经遥遥在望。秦何限示意放她下来,郑重地问了他的姓名,他却忘了问她,一回首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掩没进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像一点涟漪消散在浓静的秋水里。  

        

    纪舒平先是怔了怔,随后微微地笑了起来。  

    “秦姑娘一贯看得通透,是我被俗见蔽了眼,抱歉。”  

    他这句抱歉说得率直,并不是虚文客套的意思,秦何限便也只笑吟吟地看他,浅浅道一句纪郎君客气。游刃有余的模样让他禁不住想起那时候她紧紧抱着琵琶,抿了嘴唇一言不发的样子,不无感慨地随口问了一句。  

    “说起来,秦姑娘那架琵琶,可还在么?”  

    秦何限似乎是觉得意外,梨涡里噙着的软和笑意仿佛都微微地滞了一拍,方才不着痕迹地重新泛开。  

    “……已经,收起来了呢。”  

    她转了眸光去望两旁墙上悬饰着的各式乐器。乌漆油亮,螺钿妆镶,一件一件都是名家珍品。  

    “那架琵琶,有些旧了,音色不佳。倚香阁的藏品大多出于名手,这几件更是个中精品,自然比那一架,顺手多了。”  

    一面说着,秦何限索性起身走到墙边,信手摘下一架紫檀描金的琵琶,抱在怀里拨弄两下,琵琶应手发出几声柔和的低吟。她回过头去看纪舒平,笑容明丽。  

    “难得来一次,纪郎君不如赏脸听一曲?”  

    纪舒平也看着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并没有说。  

    “……好。有劳。”  

        

        

    【注】  

    • 小秦的主题花(?)是红山茶,本篇的标题典出(划掉)小秦男神(/划掉)苏轼的《邵伯梵行寺山茶》。难得整首的气氛都很合适所以顺手引一下全文:  

    『山茶相对阿谁栽?细雨无人我独来。说似与君君不会,烂红如火雪中开。』  

    • 引纪舒平进倚香阁的小厮是燕子……因为太酱油了不好意思响应就在这里提一下⁄(⁄ ⁄•⁄ω⁄•⁄ ⁄)⁄  

    • 秦姑娘的称呼纯属魔改,这个时期并不应该有这样的称呼。上一封信函里其实也用了娘子,不过是跟在称呼后面当做敬辞用。总而言之高兴就好,反正称呼瞎混用也不是第一次ry【。  

    • 小秦当时说她要到临安城内不是bug,因为她去临安城内外所有的青楼都问了一圈最后选了一家够魄力和够价格买她的青楼,倚香阁,就是你了√  

    • 最后应亲cp特意要求特别做一下年龄注解: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此时18周岁,小秦13周岁(一般我不用周岁但应求……)。纪舒平在17周岁的时候结的婚,所以是的,这一篇的回忆杀里的纪舒平,是,有妇之夫。……只是个英雄救美(还)不是糖,不要乱吃,对npc好点【×  

     

    说似与君君不会
    阿列 2
  • 白雪却嫌春色晚
    阿列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