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maranth的意思是不朽之花
本文章有一定部分参考克拉克第三定律,即“任何非常先进的技术,初看都与魔法无异。”
灵感bgm: Nightwish - Amaranth
时间线接在《The breath of Vulcānus》之后,结界破碎,火山喷发。
时间线指路:http://elfartworld.com/works/2131107/
——以下正文——
普通人与魔法师之间有一道鸿沟。
这种说法最先是由谁提出来的,这样的事情已经无从考证。在漫长的时光中,人们逐渐学会调配草药治愈疾病和伤口,使用六分仪和星座判断茫茫大海中的坐标。当解剖与外科手术不再被视为恶魔的行径,电灯比星光更为耀眼的时候,人们或许忘了,支撑起世界快速发展的,正是数百年前种种被认为是异端的存在。
科技与神秘坐在沙漏两端,时间之神从旁观看。
>>>>>>
冲天的火光中,少女举起了枪。
小巧的脸庞沾上泥土与血痕,稚气未褪的眼中写满了恨意。她的手仍属于孩童,手臂颤抖着几乎端不稳一支手枪,她试图将枪口对准面前人的心脏,仿佛此刻滚滚而来的岩浆只是人们在恐慌中的臆想。
伊丽莎白·莱斯特将最后一块星光蓝宝石放在法阵中心,转过身看向身后的少女。
“你是魔法师!邪恶的魔法师!”少女见她回头,咬紧牙关将手枪端得更高,准星在大脑和心脏之间不断游移,似乎是在寻找一个能够一击毙命的地方。她打满补丁的裙子被火星烧灼得面目全非,露出里面灰扑扑的衬裙。拖着受伤的脚踝站直身体的少女,她的鲜血砸在地上,每一滴都激起一阵细小的灰尘。
“枪械对你来说太危险了,还是先放下吧。”
伊丽莎白不理会她的怒骂,只是弯腰捡起掉在脚边的花篮。原来放在里面的百合与蔷薇散落一地,花瓣早已被奔逃的人群踩得支离破碎。她抱着篮子慢慢靠近少女,语气温和地道歉:“对不起,我不会编织这种篮子,我重新给你买一个吧,这样你还能在咖啡馆前面卖花。”
“闭嘴,不许过来!再过来我就开枪了!”少女拖着脚踝往后退了一步,开口时的哭腔听起来比海水更为咸涩,“魔法师都是坏人!你们杀了我爸爸!”
按她的要求停在原地,伊丽莎白只能以沉默作答。她今天独自来到这片城区,放下一个又一个的防御魔法,还是没能阻止岩浆的侵入。即便身为魔法师,归根到底也只是一个人类,在星球和自然的力量面前依然渺小如蝼蚁尘埃。
“这场灾难也是你们搞出来的对不对!你们想要杀了全城的人!”
并不是这样的,事情并非你想的那样。
她无法为自己辩解,为了支撑魔法阵的运转,她甚至不能收起魔杖。伊丽莎白凝视着少女的眼睛,往日里总在闪烁的光不见了,瞳孔中映出的她的身影是一片阴霾。
那本该是个可以平安度过一生的孩子。伊丽莎白在斗篷里握紧了拳头。
距离两人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很多年,那时,年幼的少女代替病中的母亲开始卖花,她希望能找到一个很多人都会经过的地段兜售采摘的花朵,于是她选择了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咖啡馆的建筑具有漂亮的古典韵味,橱窗里的陈列来自世界各地,赶时髦的顾客萨那西乌的各个角落前来——最重要的是,这里的侍者不会赶她去别的地方。
咖啡馆所在的地皮是家族通过关系放在伊丽莎白名下的产业,于是她在第一次收租金的日子里和少女打了个照面。当时她还没有调配出染色用的眼药水,成天戴着兜帽,布料甚至遮住了眼睛。而仅在那一小片视野中,一朵雏菊盛开了。
“您愿意买一枝花吗?”
清脆甜美的嗓音令伊丽莎白想起微风中互碰的铃铛,又或是童话绘本中会随月色起舞的银币。她从口袋里摸出几枚铜夸特尼,利用挑选花枝的机会打量着卖花的少女。抛开礼貌的恭维不谈,那只是个随处可见的平民家的女孩。枯黄的长发在头巾里扎成一束,有些苍白的面颊上长着雀斑,瘦小的身躯被包裹在不怎么合身的衣服里,裙摆上还打着各色补丁。
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她的眼睛,蓝色的,亮闪闪的,像极了倒映着星光的湖泊。
伊丽莎白买下了两枝百合和最开始的那朵雏菊,并没有问少女的名字。
后来的事就像是约定好的那般,她去咖啡馆的时候总会在少女那里买上几枝花,为了安置这些生命短暂的客人,她还去市场里挑了合适的容器,让花朵在餐桌上盛开。
伊丽莎白记不清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少女面前摘下兜帽的,她的确忘记了人际交往中应该保持的那一份距离,只是她更贪恋这份平常到珍贵的友谊。今天的她穿着外出用的斗篷,匆忙之中忽视了被风吹下的兜帽,手中的魔杖光芒流转,特征太过明显了。
“我说了你不要再过来了!”
她无视了少女的威胁,上前一步将自己的心脏抵上不断颤动的枪口。之前设下的诸多魔法阵开始运转,她能感受到体内的魔力被逐渐抽干。她撒下的宝石将呼唤水与霜雪的精灵,将每一股逼近的岩浆流冷却成石块。
伊丽莎白依然看着少女的眼睛,她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表情,苦笑也好,面无表情也罢,总之那是无关紧要的事。她想要用魔药给少女治疗伤口,却在那双眸子的注视下放弃打开随身包的搭扣。那里既没有傲慢也没有偏见,有的只是对于远超出理解范畴的存在,本能的恐惧。
“下次你要开枪的话,记得先拉开保险栓。”
伊丽莎白握住她颤抖的左手,满脸泪痕的少女瞬间呆愣在原地没有动作。她很容易地借那瘦弱的指尖拉开了手枪的保险,现在只等扳机被扣动的那一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想要去死吗……”
“我大概没有和你说过,我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伊丽莎白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咸涩的液体顺着嘴角滑入她的喉咙,“你不要担心,这里很安全,没有人看到你和魔法师在一起。我刻下的魔法阵会一直运转,火和岩浆也不会抵达。”
她把花篮塞进少女怀里,用最后一点魔力加了一束光点组成的雏菊。
“我把星星①留给你。请你不要忘记自己的花与光。”
那是她陷入昏迷之前最后的话语。
Fin
——备注的分割线——
①:指光明。出自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第三章:“那里,叹息、恸哭、凄厉的号啕/在星光全无的空中回荡旋涌”。星星象征光明,星光全无的情景是地狱的一大特征。
时间线在第二章到第三章之间。
>>>>>>
“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重复一遍。警告,警告。请在C区作业的所有人员迅速往E区撤离。”
结束传音魔法的蓬格佩斯卡盯着从护卫队那里借来的感应器,一直到最后一个魔力单位移动进E区边界,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展开来。不论是突然混乱的火元素,还是在故乡的岛屿中培育出来的直觉,周遭的一切都在提醒他,在未来的半小时内,萨那西乌的火山将有一次小规模喷发。作为这次探查行动的领队,他必须确保所有人的安全。
“根据Lava学院数百年来的观测记录,我认为这次也会是以溢流方式进行喷发。”罗南站在蓬格佩斯卡旁边,一边解释一边操纵着精密的分析仪器,“我们家族世代在这里生活,这座火山并没有爆裂式喷发的记录。”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D区与E区交接处的一块高台。三天前进行的魔力探测表明,高台下方的岩石层中没有岩浆流动的痕迹,相对其他区域来说较为安全。这里拥有广阔的视野,如果利用望远镜,或是对视觉施加强化魔法,还能看到更遥远的地方。
“伊丽莎白·莱斯特呢?”
“应该快回来了。您忘了吗,蓬格佩斯卡先生,是您让她跟着去C区的。”
“啊啊,是我。”蓬格佩斯卡把耳后的头发揉得一团糟,“毕竟那种指示剂只有她能做,材料太贵了,两瓶的成本就要我家热带跳蚤一次的护理费!如果拿不到第一手资料,我还得继续在这种地方加班,谁知道学会下次会派个什么样的人过来。”
罗南向自己曾经的老师投去同情的目光,低头记录仪表盘上的数据。
“蓬格佩斯卡先生,我想向您确认一下这次行动的目的。”
“观察火山活动,最大程度记录火山口的生态情况——上面的人是这么说的。怎么,你觉得不对劲吗?”
“是的,您可以看这里。”罗南把羊皮纸翻到背面,一组数据被记录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如果只是观察火山活动的话,我们并不需要这组数据。它表示的是,当外界魔力与火山溢出魔力同时冲撞在结界上时,结界的稳定系数。这个数值不仅与结界强度相关,也与魔力流对冲时的情况有关,通常只能得到一个不确切的范围。在这个范围内的魔力对撞通常能被结界化解,但也会出现例外——更何况,就今天的观测数据来说,如今的结界已经脆弱到无法撑过下一次的火山喷发。”
蓬格佩斯卡再度皱起了眉头。
“我想您应该发现了。”
在晨曦暧昧的光线里,罗南举起魔杖指向遥远的北方。
“阿瑞斯的火炬①已被点燃,这里不日将成为战场。”
>>>>>>
那是曾映在无数人眼中的噩梦。
大地颤抖着发出痛苦的低吼,被撕裂的农田里伸出恶魔的手,赤红的火焰是地狱的使者,它们叫嚣着点燃更多的森林与屋舍,肆意地熔化前行路上的一切。地狱的入口喷出巨量的烟雾,烟尘之塔不断升高,乘着雷电吹响进攻天堂的号角。太阳不再眷顾这片土地,整个世界都泛着灰蒙蒙的黄光。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得罪了哪一位神明,掌权者不知,神官亦不知。也没有人知道,即使是海那边的国家也和这里一样,庄稼枯萎,瘟疫蔓延。遮天蔽日的粉尘里,饥饿的孩童在哭喊,虚弱的老人耗尽最后一口气,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世纪末日的预兆,所有人都度过了长冬无夏的一年。
伊丽莎白合上手中的书,低垂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莱斯特小姐,一小时前安置在C区各处的指示剂已全部收回,共计30瓶,请您过目。”
调查小队的队长恭敬地递上一个布包,他伸出的手臂上有小片灼伤,耐火斗篷看起来也有些破烂,从剪裁和印在内侧的魔法阵来看,已经是数年前分发的款式了。
“不必了,先生,请直接送到学院二楼我的实验室去。”伊丽莎白把书收进随身包,又翻出一个小瓶子塞到对方手里,“这是治疗灼伤的魔药,涂抹在伤处就好,药效很快,不会疼,只是会有些痒。您回学院后记得去后勤部门拿新的耐火斗篷,分发这次调查里所有还使用旧式斗篷的人,和后勤说账记在我这里。”
“莱斯特小姐……”
“您就当这是资本家难得的好意,虽然我也不算资本家就是了——哦对了,请C区的所有人员往E区撤离,请和他们说,在岩浆溢出地表之前还是先移动到安全的地方比较好。”
伊丽莎白说完,继续朝着C区中心前进。
她在空旷的大地上行走,光元素躁动不安地围绕在她身边。C区是被检测到的火元素浓度最高的区域,根据三天前先遣队的报告来看,这里也是岩浆最有可能喷出的地方。伊丽莎白选了个位置站定,用魔杖迅速地画下一个魔法阵,接着将一把种子放在法阵中心。在她念诵咒语的时候,原本堆在一起的种子被看不见的手摆弄着,向着法阵边缘塌陷下去。伊丽莎白念完最后一句咒语,耳边便接到了传音魔法的警告。她凝视着种子组成的图案,一个被疯狂拉扯向北方的圆,又像是一张惊恐到变形的人脸。
伊丽莎白把这个图案记在笔记本上,转身奔往领队驻扎的高台。她赶到的时候,蓬格佩斯卡皱着眉头陷入沉思,罗南正在收拾各种测量仪器。
“蓬格佩斯卡先生,任务目标已达成。”
“知道了,莱斯特小姐。”蓬格佩斯卡再度发动了传音魔法,他下达了返回学院的命令,同时用魔杖向着天空发射出一道蓝色的光。这是进入下一阶段的信号,之前在山脚下等待着的魔法师们,会用他们的魔法加固大地、冷却岩浆,把火山喷发的影响降到最小。
“罗南先生,您记录的各项数据,之后能给我一份吗?”
望着直冲云霄的光束,伊丽莎白站在罗南身边说道。
等他交掉校对好的任务报告,带着先前整理的数据敲开实验室的门时,外间的桌子上已摆好茶具和糕点,迷迭香的气味温和地按摩他紧绷的神经。罗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混合着烘焙点心甜香的空气吸进身体里,这才想起自己忙到没来得及吃早餐。
小巧的玛德琳蛋糕,切成三角形的奶油水果三明治,桌子中间的架子上立着烤过的吐司切片,装着果酱和黄油的小碗被放在旁边。
和罗南所知的每一个平稳的上午一样。
“欢迎您来,罗南先生。”
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从里间走出来,蹲下身让猫儿跳到地板上。罗薇娜小姐抬起一金一绿的眼睛看了会儿罗南,懒懒地喵了一声算是打过了招呼。
“上午好,伊丽莎白,还有罗薇娜小姐。”罗南晃了晃手里的羊皮纸卷,“我把数据带过来了。”
伊丽莎白从他手里接过羊皮纸,微笑道:“请先来吃点东西吧,这些是刚从斯卡瑞德先生的甜品店里买回来的。我很推荐他家的玛德琳蛋糕。”
在工作间隙享用美味的茶点,补充能量后再投身工作,这的确是一个平稳的上午——如果忽略掉翻看数据的伊丽莎白逐渐严肃的脸色。罗南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猜测她应该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得到了一些情报,需要仪器得出的数据来支持。
“已经没有手段可以阻止了吧。”
“如果您指的是火山喷发这件事的话——是的,莱斯特小姐。”
罗南拿起茶杯,打量着伊丽莎白此刻的神情。从他给出的数据推断,这次的喷发规模可能超过有记录以来的峰值,然而结界已经不堪重负,濒临破碎。自从Lava学院在火山周边设下防卫圈以来,萨那西乌度过了很长一段安稳的日子。居安应思危,然而这里的人们似乎忘记了,火山是需要警惕和畏惧的存在。
他相信她用考究的配方制作的指示剂同样展现了这个预测,只是不清楚她的话语是否还有其他意义。
“我是说,战争。罗南先生。”
“您是说红色学会、里政府和观星社之间的战争吗?”
“还有我们和火山之间的。”
“对我一介研究者来说,只要有个地方能让我研究自己的课题,是哪里问题都不大。”罗南喝了口茶,“我今天和蓬格佩斯卡老师说,‘阿瑞斯的火炬已被点燃。’在我看来,战争已无法避免,您还想做什么吗,莱斯特小姐?”
伊丽莎白没有立即回答,她安静又仔细地把羊皮纸卷好,去里间拿了驱虫的干草绳打了个蝴蝶结。
“公元536年,有一场剧烈的火山爆发。1816年,坦博拉火山②喷发。但是,只要火山停止喷发,火山灰就会形成地球上最肥沃的土壤。” 她将羊皮纸卷推到罗南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火山代表着星球内部的能量,它能导致毁灭,却也在毁灭之上孕育生命。死与生在火山上完成循环,对于我所学习的炼金术来说,没有比这里更合适的能量场了。”
“您说的没错。”
“所以,即使在这种时候,我们都应该坚持自己作为魔法师、或者说,一个研究者的身份,却不去向人们提出警告?”
“您是想要救人吗?”
“我是想救人的,罗南先生。火山已经存在了很多个世纪,而人类在大地上只有一生。我的确,想要救更多的人。”伊丽莎白想起调查队里披着旧式斗篷的人们,长长地叹了口气,“指示剂与记录仪都能预言火山的未来,光元素在火山气体和空气中的表现存在差别,仪器探测到的二氧化硫气体浓度升高以及空气折射率的变动也发生在同一时段。不论是魔法还是科技都指向同一个结果,如果我们能够利用这项成果,至少能够减少伤亡。”
“失礼了,您想救的是不会魔法的普通人吗?”
“我指的是所有人,不论是普通人还是——”
罗南放下茶杯,语气严肃地打断她的话:“莱斯特小姐,您要清楚,他们还没有准备好接纳这样的技术。我想您不会忘记‘红色悲剧’的原因吧。”
他还记得,在他结束学生生涯的时候,他向仍在读书的伊丽莎白问过一个问题,对伊丽莎白·莱斯特而言,什么是魔法。
“我认为,魔法是尚未被解明原理的科学。”
那是和今天一样晴朗的某个上午,她给出的回答。
彼时的伊丽莎白放下手中的报纸,瞥了一眼的罗南发现那并不是萨那西乌本地发行的报刊。略有折痕的封面上用端正的印刷体记录着头条新闻:“尼古拉·特斯拉成功制造出人造闪电。据称,阿尔比恩的霍华德家族为其提供了绝大部分研究经费……”
阳光和煦,微风摇曳,她靠窗坐在树影与光斑之间,褐色的眸子里隐隐闪过祖母绿的光彩。
“在一个时代里,所有看起来非常先进、令人匪夷所思的技术,都可以说是那个时代的魔法。”
魔法是难以被人接纳的,她清楚地知道这个事实,如今却依然幼稚地对普通人抱有希望。
罗南在拿起羊皮纸卷时听到伊丽莎白的话。
“那么魔法师呢?”
“每个人都得做选择,有些争斗是无法避免的。”
“那么我认为,应该给所有人选择的机会。人们有权知道火山即将喷发的事实,我要把这一条加进报告书里。”伊丽莎白站起身往里间走,握住门把手时她回头看了一眼仍然端坐的罗南,“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迟了,但还是感谢您今天这么早就把数据带过来。”
罗南挥了挥手里的羊皮纸卷,喝掉了茶杯里最后一口茶。
窗外传来礼拜堂的钟声,走廊上的喧闹声也响了起来。罗南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现在是第一节课结束的时间。
“罗薇娜小姐,你的主人真是一个愚蠢的好人啊。”
——分割线——
备注:
Vulcānus: 罗马神话里的火神,在古罗马宗教和神话中掌管火山、沙漠、金属加工和锻造。标题可以使用音译写成“武尔坎努斯之息”,其实就是玩了个神话梗说火山的小规模喷发。
①:指战争。阿瑞斯是希腊神话中的战神,燃烧着的火炬是他的徽记之一。
②:是历史真事。坦博拉火山在1815年猛烈的爆发,使印度尼西亚松巴哇5万居民丧生,超过35,000户住房被毁。
>>>>>>
早上,雪维利尔在自己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信,信封正面用华丽的花体字母写了“致拉塞尔小姐”,封口的火漆混合了漂亮的金粉,映出一个由三瓣叶与星辰组合起来的标志。
信封背面的右下角写着寄信人的名字,“伊丽莎白·莱斯特”。
在龙与神话逐渐消失的年代,魔法材料的获取方式也变得异常困难,尽管一些老字号店铺得以在磨难下幸存,它们的管理者也很难拿出像以前那样高质量的素材来满足研究心旺盛的魔法师们。雪维利尔常去的售卖矿石的店铺也是如此,听说那里的主人有转行的打算,最近正在打折以便清理掉店内的库存。
雪维利尔第一次遇见伊丽莎白就是在那家店里。
当时她想要为自己的研究寻找合适的实验材料,因此在一个不会令人太狼狈的雨天造访了矿石店。雪维利尔走进去时,半精灵店主正站在柜台旁边,他铺好一块黑色天鹅绒垫布,谨慎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块打磨好的玛瑙。那块玛瑙有成年男性拳头那么大,表面还有不同颜色的带状条纹。
雪维利尔不清楚该如何判断玛瑙成色的优劣,店主恭敬的态度却让她有些好奇。她走到离柜台不远的地方,映入眼帘的是玛瑙空腔里散发出幽幽光芒的紫水晶。
“这些都是好孩子啊。”
她听到店主开口,才把视线从紫水晶上移开。柜台上还摆着祖母绿、蓝宝石、红宝石、琥珀和珍珠,品质都是这个店里她看到过的最好的那种。
“再加上这块玛瑙,请您算一下总价。”
“给您打个折吧,一共950金夸特尼。”
雪维利尔被这个金额震在了原地。在萨那西乌,这几乎是高层政府官员、军队金字塔的顶层、吃人不吐骨头的资本家一年能赚到的收入了。而这个收入正以换算成矿物的姿态出现在她眼前,就是那一台面的宝石。她忍不住打量起这个一直背对着她的顾客,对方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也转过头看着她。那是个个子和雪维利尔差不多的少女,她有浅金色的长发和深褐色的眼睛,年纪看起来刚过二十,实在不像是能独自拿出那么一大笔钱的样子。
“店主先生,您看这个可以代替总金额吗?”少女对着雪维利尔点头示意,接着从随身包里拿出一个非常小的布袋交到店主手上,“我想应该足够了。”
“哦哦!这个是!是的,坦白来说是绰绰有余啊,您看您在本店还需要什么?只要价位合理我就当礼物送给您了。”
“我再看一下吧。”少女将宝石分装进好几个小袋子,示意店主找个盒子把玛瑙装起来。做完这些后,她朝雪维利尔走过来,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屈膝礼。
“您好,我是伊丽莎白·莱斯特。”
“您好,我是雪维利尔·拉塞尔。”
当然,她后来才知道,那个小袋子里装的,是一枚钻石。
>>>>>>
伊丽莎白没有刻意隐瞒自己隶属红色学会的事实,也知道雪维利尔·拉塞尔属于观星社,但这并不能阻止她们因为对矿石的研究兴趣而彼此来往。
之前她拜托矿石店老板找到的东西已经送到,于是她给雪维利尔寄了信,邀请她到家里来一起看看这个来自遥远大陆的存在。她在储藏柜里找出一个水晶瓶,里面曾经装过浸满罗蕾莱鸟歌声的蜂蜜。虽然现在是个空瓶子,但依旧是个能存储声音的好容器。
罗薇娜小姐窝在自己的室外椅上,它看着伊丽莎白在房子和花园间进进出出,无聊地甩了下尾巴。一台留声机被从室内搬出来放到矮桌上,旁边还竖着几盘唱片。伊丽莎白随手抽出一盘,上面写着“Brahms-Clarinet Quintet in b minor, Op.115”。
雪维利尔赴约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支曲子。
施过魔法的唱片能突破现实里播放时限的桎梏。雪维利尔在玫瑰花架组成的长廊中行走,从第一乐章的末尾听到第二乐章,单簧管和弦乐的缠绵就像萨那冬日里旋转的飞雪,稀薄又轻盈,还带着一点对春的幻想。音乐总是能反应一部分聆听者的性格,雪维利尔知道这支曲子,单簧管五重奏,作品115号,来自约翰内斯·勃拉姆斯,有非常漂亮的古典与浪漫气质。
“拉塞尔小姐,上午好。”
玫瑰长廊的终点,雪维利尔闻到了伯爵茶与烘焙甜点的香气。
“上午好,莱斯特小姐。感谢您的邀请。”她想起火漆印上的三瓣叶和星辰,那是面前这位魔法师的个人标志。
“今天请您过来是想让您看看这个。”
伊丽莎白打开桌上的包裹,柔软的布料下瞬间流淌过一道彩虹般的光。雪维利尔凑过去,一块貌不惊人的石头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从它光滑的表面和好似书页一般的结构可以推断,这是一块云母。
“是从东方过来的吗?”
“并不是,这孩子是在凯麦特的地下被找到的。”伊丽莎白将云母和一盏小巧的魔法灯放到雪维利尔面前,“请用这个。”
即使身处室外,这盏花苞样式的灯也散发出淡淡的白光。雪维利尔将魔法灯放到云母块的背面,像是由远及近点燃一整个教堂的蜡烛,又像是从水平线之下一跃而起的朝阳,彩虹色的光芒自远方向她奔来,是海浪也是晨雾,看似汹涌的势头之下却平静得好似湖水深处。
“这是在魔法师诞生之地生长的云母,是浸透了神秘力量的石头呢。”伊丽莎白翻了翻自己的笔记本,把画着简易地图的一页摊开。她指着标有“凯麦特”一小片区域,向雪维利尔示意开采地就是这个地方。
“所以才需要用魔法灯来测试双折射情况啊。”雪维利尔点点头,取过一旁的放大镜开始观察内部构造。正常光线下的云母失去了虹彩,透过放大镜看到的内部也不够通透,乍看之下就像路边被随意扒拉出来的石块,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关注。
她仔细查看每一个面,终于从某个角度观察到里面沉淀的絮状物。这些奇怪的沉淀在云母块里缓慢地移动着,仿佛它们身处的不是矿石内部而是海洋或者湖泊,能够借着水流的力量漂到另一个地方。
雪维利尔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发现,她抬头看着对面的伊丽莎白,和她说了刚刚看到的景象。
“也许是遥远时代里被封存的妖精。”伊丽莎白也拿起放大镜,从雪维利尔指示的角度观察云母内部,在笔记本上一通写写画画后,她提出了这个猜想。
“确实有这个可能。”雪维利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按照四大元素的分类来看,应该是土系的妖精。”
“不过魔法发展到现在,也有四大元素之外的体系了。你和我都是。”
雪维利尔和伊丽莎白相视一笑,彼此默契地没有点明。
“莱斯特小姐,您觉得这块云母会有什么作用呢?”
被提问的伊丽莎白撤掉了播放完毕的唱片,她站在留声机边上,向前伸出的食指指尖停留着金绿混合的魔法光粒。
“在世界树卡巴拉里,需要经历九个层才能返回位于最顶端的伊甸园。从下往上,每一层的守护天使所对应的,是水晶、银、水银、绿宝石、金、红宝石、锡、黑珍珠、绿松石和金刚石。”她用魔力在半空画出世界树的分层轮廓,又在旁边画了一个香炉,“云母这种矿物,虽然不存在与卡巴拉中,在东方却是很有名的材料。我问过对这方面有了解的人,他们告诉我,在熏香时如果将香丸用云母薄片隔火加热,可以最大程度地激发香料的香气,避免因受热不均而产生的奇怪的气味。在某个国家的药材名录上甚至还能找到云母的名字。”
“恕我直言,我不太能想象得出云母作为普通人的药来使用的场景。”
“我也是。”伊丽莎白有些困惑地摇摇头,“不过魔法师是不一样的。云母的起源是土,性质冷且干,我的曾祖母曾使用它收集过罗蕾莱鸟的歌声,不过效果并不好。”
“现在普遍的方法是用蜂蜜和金币。”雪维利尔指着桌子上一个空的水晶瓶。“这上面有咒语的残留,是你以前收集罗蕾莱鸟歌声时设置的吧。”
伊丽莎白笑着抽出另一张唱片,回答道:“是的,拉塞尔小姐的感知很敏锐,是因为常年与音乐打交道的关系吗?”
“也许是吧。”雪维利尔将杯中的茶喝完,继续说,“莱斯特小姐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是的呢。我之前,有用成色较次的云母做过实验。”伊丽莎白把唱片放上转台,轻轻拨下唱针。
不同于雪维利尔平日喜欢的曲风,伊丽莎白播放出的旋律十分干净,所有的装饰音都被巧妙地藏进曲子里,带来既浪漫又优雅的钢琴独奏,然而主题却不高深,是小孩子都能听懂的描写春天的歌。
“拉塞尔小姐,您现在听到的,就是我的实验结果。”伊丽莎白露出有些得意的微笑,“我拜托LGIS帮我制作了这个唱片,音源是我照着谱子弹的,是门德尔松的Op.62 No.6,不过因为材料的品质,只能录制3分钟以内的声音。”
雪维利尔走到完成播放的留声机前,伊丽莎白配合地取下唱片放到她手里,解释道:“其实这个只要注入魔力就能自动播放,可以脱离留声机单独使用,也没有使用次数的限制,就像睡前故事里会唱歌的盘子。”
“虽然您说这个唱片不存在损耗,可是也很少有人会一直只听一首曲子吧。”雪维利尔回忆了一下最近矿石市场的价格,“更何况,现在云母的价格并不便宜。成本过于昂贵了。”
“从大航海时代起,人们就勇于挑战大海和未知的土地。伴随着殖民者的脚步,在离我们很远的地方,有些事情注定要发生。”伊丽莎白的声音有些低沉,“那些土地里沉睡着足够人们使用的云母,到那个时候,大量的产出将会彻底改变这种矿物的身价。如果现在能得到满意的研究结果,那个时候应该就能算出合理的成本了。”
雪维利尔沉吟了一声,不确定地问道:“使用这个唱片需要注入魔力,也就是说,只有魔法师才能使用吗?”
“是的,我研究不出来普通人也能使用的机械,那些问题太复杂了。基于想象而生的魔法才是我擅长的东西。”伊丽莎白抱歉地笑了笑,“只有魔法师可以使用,我觉得也算是一件好事吧,有些东西是不能让普通人知道的。我把它做成了唱片的模样,这样就可以放在留声机上,假装是一张普通的七十八转唱片。”
她清清嗓子,挪到桌旁喝掉小半杯伯爵茶。
“拉塞尔小姐之前有问我成本的问题。坦白来说,即使是在魔法师的世界里,这也不适合售卖。录制或者播放,使用的咒语都很简单,稍有训练的魔法师就能轻松上手,之后肯定会有人压价。”
雪维利尔看着手中的唱片,尝试注入自己的魔力,它果然就像一个会唱歌的盘子,自顾自地开始唱起录制好的曲调,把留声机的唱针冷落在一边。
“关于今天请您一起研究的这块云母。”伊丽莎白放下杯子,“我打算用现在的实验基础去改造它,理论上能够制作出连续录制四十分钟的唱片,几乎是一整首漫长的奏鸣曲。”
雪维利尔把唱完歌的云母盘摆好,回到座位坐下。
“虽然我没怎么听过唱片,不过这个音色很真实,比那些七十八转的录音质量要好很多。”
“这可能和云母的特性有关吧,起源是土,干且冷,能很好地保存封进去的东西,和宝石很像——不过说到底大家都是矿物,会相似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我认为这块云母的表现值得期待。”雪维利尔看向布料上摆着的石块,屈起指节轻轻敲了敲,“那个虹彩是绝无仅有的,如果将声音封进去,应该会发生很奇妙的变化。”
“您可以试试占卜一下?”
“如果您同意的话。”
“开玩笑的。这个孩子有点害羞,如果拿出您的灵摆,绿幽灵可能无法准确预言出未来吧。”伊丽莎白用布仔细地包好云母块,然后给雪维利尔倒了第二杯茶。
“还是保留一点神秘感更好。你说对吧,莱斯特小姐?”
“我很赞同您的说法。”
>>>>>>
早上,雪维利尔在自己的门口发现了一个包裹。包裹不算小,四四方方的,拿在手里还能感受到填充物的柔软。包裹正面写着她的名字,还附有LGIS的标志和地址。
雪维利尔皱起眉,她最近并没有给LGIS下过订单,那么为什么会有包裹寄到她这里?怀着疑惑和一点好奇心,她取过小刀割开固定用的绳子,将被填充物包围的东西拿了出来。
她在伊丽莎白·莱斯特家的花园里见过类似的存在。薄薄的圆盘,仿照七十八转唱片表面蚀刻出的痕迹,还有照见阳光时一闪而过的虹彩。
是她见过的那一块云母石。
“致雪维利尔·拉塞尔小姐。”
掉在桌上的短笺上面写着华丽的花体英文。
“实验已经成功,一共制造出三张空白唱片,我留下了其中两张,这张是拜托工作室寄给您的。我在下面附上了暂停和继续录制的咒语,它可以存储四十分钟的声音,请您随意使用。”
“P.S. 我最近要外出一段时间,下一次的矿石研究茶会时间请允许我回来之后再和您约定。”
雪维利尔微笑着收起短笺,将自己的绿幽灵放到云母盘旁边。她思考着下一次研究会之前要录制的曲目,或许舒伯特写下的曲子要比巴赫的更能打动那位少女的耳朵。
空气中传来些微泥土的腥气,天空开始飘雨。恍惚间,她又听到了那首Op.62 No.6,春之歌。
附:
1. 文中提到的“凯麦特”古埃及人对自己国家的称呼,意为“黑土地”。现实国家的名字无法出现所以选用了这个化名。
2. 码字时的bgm,也是文中提到的两首曲子
① 门德尔松 -春之歌Op.62 No.6
② 勃拉姆斯 - b小调单簧管五重奏 Op.115
需要说明的是,门德尔松和勃拉姆斯都是浪漫乐派的代表人物,文末提到的舒伯特则是“浪漫主义的古典主义者”(from爱因斯坦)。和雪维利尔亲妈幽栖讨论设定的时候,她说雪维利尔喜欢的音乐家里有舒伯特和巴赫。没有用巴赫的设定是我的个人原因,在古尔德之前我真的听不下巴赫_(:з)∠)_然而企划开始的年代里古尔德还没出生,这篇里所幸就和巴赫说拜拜好了。
音乐相关资料有参考维基百科和马慧元的音乐散文。
给伊丽莎白写的单人短剧,Episode.1大概可以约等于LC阵营3-Limerence那篇吧……?
Episode.0 魔法师与蜂蜜酒
准备一个大小合适的玻璃瓶,放入一枚金币、七枚水晶,倒入约瓶子容量一半的蜂蜜,用满月夜取来的泉水将瓶子填满,密封后沿着瓶口缠一圈迷迭香。做好这些后,挥动魔杖念诵一段祝词。祝词本身没有限制,只要足够古老,哪怕是歌词也没有问题。接着将玻璃瓶在月光下放置二十一个晚上,这样一来就能得到魔女的蜂蜜酒——类似于某种灵药的、奢侈又神秘的饮品。
本应献给神明或妖精的液体,此时正在高脚杯里摇曳着壁炉的火光。伊丽莎白裹着厚实的毛毯坐在壁炉旁的地毯上,小口啜饮着蜂蜜酒。她在雪后的森林中寻找了三个小时,才找到几株符合要求的冬青枝条,回家的路上还被石块跘了一跤,狼狈地扑在雪地上。如果不是罗薇娜小姐喵喵叫着催着她去储藏间,她大概会忘记自己上个月还做过这个。
新开封的蜂蜜酒有清甜的香气,曾有人类闻到后说看见湖中仙女踏着涟漪和鲜花向自己走来。伊丽莎白敢断言,他闻到的是春天酿造的蜂蜜酒,而她手里的这杯,在一丝迷迭香的味道之外,还裹挟了一份干爽凛冽的木材香气,那时属于酿造过程中的,冬日的气息。
“罗薇娜小姐,今晚会下雪吗?”
钻进毛毯里的黑猫很给面子地探出头,用一金一绿的眼睛盯着昏昏欲睡的魔法师,发出一串喵喵喵的叫声。
“因为雪花落在窗户上的声音很好听,要是能收集起来就好了。”
“喵喵。”
“是呀,很助眠的。要是能和薰衣草一起做成枕芯的话,罗薇娜小姐会喜欢吗?”
“喵,喵喵。”
“不用担心,我很认真地泡过澡了。”她将剩余的酒喝掉后晃了晃空空的酒杯,“还喝了罗薇娜小姐找到的蜂蜜酒,明天不会感冒的。”
“喵。”
“罗薇娜小姐,看家辛苦了哦。”
“喵。”
壁炉中传来细微的噼啪声,伊丽莎白把杯子放在地毯上,伸手捞起黑猫抱在怀里。
“这样的日子真好呢,罗薇娜小姐。”
夜雪落下之时,她做了梦。
“在遥远的过去,远在龙还未诞生的年代,魔法师就已经存在了。①”年迈的妇人拄着拐杖站在乳香与没药的烟雾里,和蔼的目光中有年幼的女孩的身影。那是伊丽莎白的曾祖母,也是她炼金术的启蒙老师。
“我们的祖先自凯麦特②而来,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教会我们如何去认识这个世界。依靠着语言和文字的力量,我们将魔力存进宝石,与植物和精灵对话,在星穹下预言未来的吉凶。在阿尔比恩③的土地上,在橡树与冬青的森林中,我们被称作‘德鲁伊’,意思是橡树的贤者、透彻树的道理之人。”
“尽管这条血脉几近干涸,却仍然有受到祝福的孩子出生。选中你的是光与木,太阳为其父,月亮为其母。④只要你的周围没有绝对的黑暗,只要你的周围还有一株植物,你就能使用血脉的力量。”
老人将杖顶的猫头抵上女孩的眉心,香雾里她的身形有如落入涟漪的倒影一般开始溃散。透过橡木杖传来的,有鸟鸣,有歌谣,有齿轮的啮合声,有蒸汽机车的轰鸣,有不知何处传来的电流的高频音。那是在快速发展的科技和逐渐被遗忘的神秘中,历史的声音。
“我族的孩子啊,你的诞生值得歌颂,你的存在又需要被抹去。你将亲身感受到炼金艺术里死亡与重生的思想。在这个最好与最坏交织的时代,你应当去寻找自己的路。”
“愿橡树与冬青指引你的光,愿你的蜂蜜酒一如既往。”
她从梦中醒来,对上一双金绿两色的眼瞳。
“罗薇娜小姐,我刚刚梦见曾祖母了。”她说的很轻,也很慢,“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她和我说了很多话,很多以前她就经常说的话。可是她已经离开很多年了。”
罗薇娜小姐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曾祖母说过,梦境是相连的。我大概是无法让她放心,才会一直梦到她吧。”
伊丽莎白将目光转向窗外,本应晦暗的夜幕里亮起细微的光。她听到雪花敲打玻璃发出的扑簌声,那旋律就像是她酿造蜂蜜酒时吟唱的歌谣。
“Are you going to Scarborough Fair?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⑤她轻声哼着,雪地的光透过窗户溜进房间,空气中似乎又弥漫开清甜的酒香。
黑猫听完后优雅地打了个呵欠,在少女的枕头边盘了个圈。
“罗薇娜小姐,晚安。”
晚安,亲爱的魔法师小姐。
附:
①:指的是凯尔特神话里的亚瑟王和梅林。亚瑟王,即亚瑟·潘德拉贡( Arthur Pendragon),不列颠的红龙。
②:古埃及人对自己国家的称呼,意为“黑土地”。
③:不列颠岛的旧称。
④:《翠玉录》第四条的化用。
⑤:《Scarborough Fair》的歌词,是一首古老的英国民歌,起源可一直追溯到中世纪。
Limerence
——Letter Crime 红色学会阵营任务03——
正文共计7870字,小标题和备注均未统计。
Episode 1
“我想要既甜蜜又苦涩的药。”
向她行礼的男人说着流利的英语,帽檐下却有一张东方人的脸。他看起来不到三十岁,戴黑色的圆顶礼帽,拿一根柳木制成的手杖,像所有注重自己身份和形象的绅士一样,衣服上没有一丝多余的折痕。
伊丽莎白并不认识面前的男人,不过对方既然如此开口,说明他是知晓魔法存在之人。或许是从曾经的买家那儿了解到她的能力,男人开门见山地请求她为自己炼制一种魔药。
“先生,能请您更详细地说明一下要求吗?”
“好的,尊敬的魔法师小姐。”他摘下帽子,黑色的眼睛里并未映出少女的身影,“既甜蜜又苦涩的药,我指的并不是它的口感。具体来说,是使用后的体会。”
“您指的是魔药的效果吗?”
“是的,这种药要比世界上最好的蜂蜜更香甜,也要比你找到的任何一抔海水更酸涩。”
“这不是我所知的任何一种魔药。”伊丽莎白快速翻阅了自己的笔记本,“看来我们需要一些时间来讨论,您如果不赶时间的话请坐下来说吧,沙发椅在您左手边两步的距离,请小心茶几。”
“非常感谢,小姐。”
她从书桌前站起身,带上笔记本和钢笔坐到客人对面。茶几上放着茶壶和配套的对杯,温热的清香正从壶嘴处袅袅散开。
“看来小姐您知道我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这种佛手柑的香气……是伯爵茶吧,而且温度刚好。”
“我会一点占卜,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伊丽莎白倒好茶,将其中一个杯子摆到男人面前,“这是我之前托人从海的另一边带来的。虽然不是正统的东方茶叶,您能喜欢就好了。”
男人笑了笑,说道:“沏东方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也不希望小姐您那样费心。”
“的确很麻烦。只是,先生,您为什么想要这种药呢,或许您更需要治疗一下您的眼睛,如果我没有猜错,您的双眼都是义眼吧。”
“是的,我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坏掉了。”他没有一点隐瞒,伸手按住自己的眼窝,“现在里面填充的是用墨玉炼制的替代品,这几年它们衰弱得很厉害,我就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所以我认为……”
“尊敬的小姐。”男人温和地打断了她的话,“您和我之前拜访过的魔法师都不一样,他们只会问我委托的要求和报酬,然后告诉我他们做不到。没有人发觉我的眼疾,也没有人提醒我小心茶几。您是第一个注意到的人,我很感谢您。”
伊丽莎白从他的脸上读出了执着与坚定,她叹了口气,不再坚持自己的想法。
“我明白了,先生。”她在腿上摊开笔记本,“为了您的委托,我还需要知道什么吗?”
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身体稍向前倾,轻声问道:“小姐您知道八百比丘尼吗?”
“我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伊丽莎白摇了摇头。
“在扶桑之国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位渔夫捉住了人鱼,渔夫的女儿偷吃了人鱼肉,从此获得了长生不老的能力,活了八百余岁,被称为八百比丘尼。在我出生的地方,这个名字可以指任何一个因吃下人鱼肉而长生不老的人类。”
男人露出自嘲的笑容,继续说道:“您可能猜到了,我就是一个八百比丘尼。”
Episode 2
将一枝干燥过的尤加利磨成粉末,和三枚墨角兰的叶片一起投入蒸馏后的玫瑰水。伊丽莎白用长柄勺搅拌了一下混合液,放入几块水晶把叶子固定在瓶底。做完这些后,她在书堆里翻找出自己的魔杖,依照笔记的说明往烧瓶里注入一些魔力。
“From the earth, from the breeze. Call and call, until the greyness is gone.①”
伊丽莎白念完咒语,拿起烧瓶晃了晃,底部的叶片已经消失,原本悬浮的粉末也不见踪影。她将液体过滤进水晶瓶,三支装满药剂的瓶子在桌上一字排开,阳光落在上面的时候,有些枯旧的玫瑰色里飘浮着闪烁的星星。
她喝下其中一瓶,除了视野里一瞬间的扭曲,什么都没有发生。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伊丽莎白放下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魔药的炼制中,颜色与效果有着奇妙的联系。通常来说,浅色魔药具有镇定、治愈或是驱除的功效,深色魔药则和精神刺激、诅咒、改造之类脱不开关系。她炼出的这瓶颜色非常好看,实在不像是能满足“比海水更酸涩”这种要求的东西。
伊丽莎白把余下的两支瓶子装进随身包,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里属于Lava学院的教学区,除了各个院系的教学楼外还配备了很多实验室,伊丽莎白作为毕业生,在申请登记后得到了一间实验室一周的使用权。现在快到午休时间,走廊里的学生逐渐多了起来,他们抱着书本讨论课题或者八卦,小声咒骂着不讨人喜欢的老师。伊丽莎白在人群中熟练地穿梭,她穿过六根科林斯柱②撑起的长廊,走过礼拜堂的尖拱门与花窗③,绕过被常春藤拥抱成绿色的医学部大楼,最后在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目标。
“帕瑞尔先生,中午好。”伊丽莎白走进凉亭,向坐着的青年打招呼,“我可以在这儿打扰您一会儿吗?”
“可以的,莱斯特小姐。”柯利弗·帕瑞尔笑着点点头,示意她坐到另一边的椅子上。
“您在这里等斯卡瑞德先生吗?”
“是的,今天学院讲师内部有小型会议,道恩也要参加。不过应该快结束了,他和我说12点的时候会过来。”柯利弗说完,转头看了一眼塔楼上的大钟,分针与时针正要重合。
“既然斯卡瑞德先生也要过来,我想拜托你们试一下药。”伊丽莎白边说边从包里拿出一支水晶瓶,“这是接到委托后的试作品,我想知道它能给使用者带来什么样的感受。”
“我和道恩来试药吗?”
“是的。请不要担心,我可以保证,这个药完全没有副作用。我已经在自己身上实验过,虽然……并没有什么效果。”
“没事,我们一起等他过来吧。”
道恩·斯卡瑞德来时并没有穿Lava讲师的制服,他似乎有些疲惫,但看向柯利弗的眼神非常温柔。伊丽莎白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在对方询问了一遍配方和制作手法后,她把瓶子交了出去,接着从包里找出自己的钢笔和笔记本。
“只有一瓶?”
“只有一瓶。”伊丽莎白面不改色地撒谎,“请两位各喝一半吧。”
如她猜想的那样,道恩旋开瓶子喝掉了正好一半的药剂,咽下后又过了一会儿才把瓶子交给柯利弗。伊丽莎白把空掉的瓶子收好,拿出怀表开始计时。
“斯卡瑞德先生,帕瑞尔先生。”看着面前陷入沉思的两人,她稍微压低了声音,“已经过去两分钟了,请问你们能听到我说的话吗?”
可能是因为护卫队有加强听觉的训练,柯利弗的思绪被一下子拉了回来。他不自觉地摸了摸额头,有些恍惚地开口:“我刚刚以为自己坐在礼拜堂的台阶上,还穿着学生制服。”他努力地回忆着,“整点的钟声响了,鸽子都飞起来,落下的影子投在我和道恩身上。”
伊丽莎白记下他的描述,转头看向道恩。他似乎才从药效里醒过来,放在腿上的手刚举过肩膀。
“斯卡瑞德先生,请问您感觉到了什么?”
“夜晚亮着灯的兰斯伍德大道④27号。”道恩·斯卡瑞德揉着太阳穴,“我和柯利弗的家。”
不是当下研究的课题,也不是让他废寝忘食的实验室。伊丽莎白做着笔记,了然地点点头。
收集到了想要的记录,伊丽莎白起身向道恩和柯利弗道谢。实验进行的很快,午餐之前她应该还能再找到一个人试药。
教学区的东南面是不断扩建的区域,不同年代的建筑风格在这里互相融合,还有前几年刚建好的使用玻璃穹顶的温室,看起来倒也有种奇妙的美感。这里目前是红色学会的办公区域,来往的人们大多披着显示身份的外套,也有人和伊丽莎白一样用刻有标志的袖扣来代替。她从走廊的一头开始寻找,结果在拐角撞见了一个意外的人选。
“中午好啊,伊丽莎白。”
“中午好,白左先生。”
男人穿着奇特的东方服饰站在巨大的彩色玻璃窗前面,他的五官比东方人更深邃,个子甚至比萨那西乌本地人还要高。他正把一个小袋子放进宽大的袖口,从袋子的褶皱和下垂程度,伊丽莎白判断那是一袋金夸特尼,数量不低于十枚。
“过两天会来一批货,有你之前要的扶桑产的茶具,记得来看看啊。”
“劳您费心了,白左先生。”伊丽莎白行了个礼,决定开门见山,“我想拜托您帮我试药,药效应该会维持两分钟。”
她取出最后一支水晶瓶,解释了一下配方和炼制方法,并保证完全不会有副作用。
白左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支瓶子,问道:“你说你已经喝过了,那么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什么也没感觉到。”伊丽莎白有些挫败地低着头,“不过斯卡瑞德先生和帕瑞尔先生给我的反馈比较符合我的预期,不知道白左先生您能感受到什么。”
“哦?你预期中的反应是什么样的?”
“委托的内容是‘甜蜜又苦涩的药’,这份试作品应该会给被实验者带来甜蜜的感觉,至于‘苦涩’,坦白来说,感受到的可能性很小。”
“嗯……那我也没什么理由拒绝可爱女孩子的请求吧。”白左从她手里拿过水晶瓶,仰头把药剂喝了下去。
伊丽莎白看了眼怀表,把笔记本翻到下一页。鉴于白左喝下了一整瓶药剂,她想知道会不会出现不太一样的结果。
“唔,我这是在哪里啊。”
听到男人的迷茫的声音,伊丽莎白条件反射地查看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她有些紧张地看着白左,轻声问道:“白左先生?”
“伊丽莎白?你不是要去上魔药课吗,怎么没穿学生制服?”
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她愣在那里,脑中开始飞速回忆,自己在学生时代的确不认识面前这个人,能熟悉起来完全是因为毕业后她会从白左手上购买舶来品。伊丽莎白握紧笔,向白左投去怀疑的目光,对方看到后果然扯出一个笑容。
“太遗憾了,我以为我演的很好。”白左把空瓶递过去,很随意地摊了摊手。
“那就请不要把这么大的破绽提示丢给我。”伊丽莎白接过瓶子收好,“请问您有感觉到甜蜜吗?”
白左没有接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两个字:“没有。”
“真的吗?”她不死心地追问。
“是真的。而且谈不上甜蜜吧,不像蜂蜜或者玛咖朵⑤。”白左摩挲着下巴上的胡渣,“不太甜,还有一点冷却后草药的苦味。”
“草药啊。”伊丽莎白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影。
“要怎么形容呢,一种很淡却没法忘记的味道?大概吧。因为是以前没有接触过的。说真的,和草药的味道其实没有多大关系,我更喜欢甜的东西。
她边做笔记边点头表示了解。
“我记得你很擅长做魔药,不过这似乎离你想要的还差的很远。你的导师是谁来着?”
“泽南尼亚·伊凡诺维奇·托洛茨基先生。林德夫人当时在休产假,托洛茨基先生就从魔偶工程学部过来代课。”
“这个名字我好像有印象。”
“可能吧,当时在Lava学院有很多对他有好感的女性。我还看到过有女生假装被绊倒然后把自己摔到他怀里。不过没有成功,被托洛茨基先生扶住了。”
伊丽莎白合上笔记本,把钢笔别在封皮上再收进包里。
“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有些好奇罢了。”面前的男人将手拢进袖子,在模糊的光影里笑得高深莫测,“我觉得他肯定有一些东西没有教给你们。”
“毕竟只是半个学期的课。”伊丽莎白没有深究话中的意味,向白左道谢后她转身离开。
伊丽莎白回到了借用的实验室,没有用完的材料躺在地上,实验用的烧瓶还没有清洗。些许药剂在瓶底划出一道月牙形状的弧线,枯旧的玫瑰色里仍有零星的光。
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玫瑰水尽管发苦,却不能将这味道保留到最后。
没关系,没关系的。伊丽莎白安慰自己,这至少说明了她的大方向没有出错。帕瑞尔先生描述的午后台阶,斯卡瑞德先生提到的亮灯的居所,白左先生察觉到的草药香气——这些场景里都有另一个人存在,就像撑开树冠的枝干,这个人支撑起两分钟时间里温柔甘美的回忆。
她想起白左今天说的最后一句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很久之前的事情。
-伊丽莎白小姐还是小孩子啊。
-我的确还没有成年。
-那你有过喜欢到想要抓住再放弃的存在吗,人或者物都好,国家也不是不可以。
-不,并没有。而且那不是很矛盾吗?
-我倒不觉得矛盾呢——哦,现在可以加风茄的须根了。
这就说明了为什么只有她喝下药剂的时候没有反应。靠着假身份活下去的莱斯特小姐,本能地抗拒着与他人产生密切的联系。
Episode 3
你或许会想听这样一个故事。
棉鸟是一种生态奇特的魔法生物,只有拥有魔力的人才看得到。
开花时的棉鸟很安静,果实脱落后会缩进土里休息,一直沉睡到来年春天。
棉鸟是生物,繁殖方式却和植物很像,需要通过授粉才能开花结果。在魔法师没有培育它们之前,它们在林下的开阔地里散乱地生长,恰到好处的风才能将轻薄的花粉捎给另一朵花。在无法被发现的蛮长时间里,蜜蜂不会来,蝴蝶也不会来。棉鸟们太寂寞了,就跟着树林里的鸟学习唱歌。虽然学得完全不行,但它们乐在其中。这一株棉鸟和半米外的另一株组了二重唱,它们唱着唱着,又一株棉鸟加入进来给它们垫声,直到最后,整片林子里的棉鸟开始大合唱,夏天也就来了。
你听到的唧唧喳喳的吵闹声,其实是棉鸟的歌。
棉鸟不会说话,不会像人类一样互道你好和早安。它们最开始学习到的就是歌,也喜欢唱歌,会用歌声表达喜悦与悲伤,又因为感受到同伴的歌声愈发努力。棉鸟们从春天苏醒时学习新一年的歌,唱过了一整个春天和大半个夏天,终于迎来了开花的日子。
唱完这支求爱的歌,花期就会来临。
开花时候的棉鸟变得非常安静,它们的歌会凝结成絮,絮又聚集成团,这一团那一团洁白如雪的都是棉鸟的记忆。春天与邻居唱了山雀的歌;春末给林间路过的风和声;夏天有过来收集露水的妖精于是给她唱了一首,她回去时摇摇摆摆似乎还沉醉在歌声里。
今年棉鸟的歌唱季也要结束了。
如果将棉鸟的棉絮烧成灰并融入墨水,毫无天赋的人也能写出浪漫的诗歌。如果将棉絮的灰放进蜂蜜酒,会得到一瓶盛满星光的溶液,把耳朵凑到瓶口,就能听到提琴音色的哼唱。那是以酒精为触媒转译的棉鸟的歌,是它们这一年的喜怒哀乐。
棉鸟所代表的,是通过在意的东西构建起来的、独身者与世界的联系。
好了,故事讲完了。
Episode 4
为什么会接下这份委托呢。
不是没有拒绝过登门拜访的客人,也谈不上是同情心作祟,只是单纯地感受到委托人身上过分成熟的执念的气味,那是再不摘掉就会从末梢向主干腐烂的果实,她不能装作自己没有发现。
伊丽莎白在早市上买来的材料里挑挑拣拣,浓郁的草本植物香气翻滚而出,吸引了两只妖精坐在窗台上围观。窗台原本是罗薇娜小姐喜欢待的地方,不过它此时正在客厅玩毛线团,不会来工作室。
三朵洋甘菊,七枝迷迭香的花,一枝干燥后磨成粉末的尤加利,三枚墨角兰的叶子,将它们用山泉水煮沸后挤入两滴罗蕾莱鸟的声音。等混合物自然冷却到室温,再用银制的长柄勺逆时针搅拌。伊丽莎白扯了两团棉鸟的棉絮放进容器,维持着搅拌的速度注入自己的魔力,随着材料不断被魔力分解,成形中的药剂变得愈发透明。当她取出长柄勺的时候,混合物已经变成了小半杯略带粘稠感的溶液,体积缩小成原来的五分之一。
伊丽莎白将溶液倒入一只坩埚,按照1:1的比例加入水晶净化过的山泉水。她取出珍藏的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小心地滴了三滴进去。请来帮忙的火元素在坩埚下方组合成一小团火球,它们会将温度控制在60℃,直到坩埚里的水分全部蒸发。
一个小时后,她从坩埚里得到了像是片岩一般层叠交错的晶体。
伊丽莎白找出自己最薄的工具刀,戴上棉鸟的布制成的手套,动手将晶体分成形状厚度都相等的薄片。分割后的每一片都像水一样无色且透明,看起来和玻璃没有什么不同。
佛教里说,人有四百零四种病,它们包含了人可能会经历的所有病痛。
那么四百零四种病之外呢?
她端详着手上得到的最后一片,不多不少,是第四百零五片。
委托人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他换了一顶藏青色的帽子,仍旧拿着他的柳木手杖。
伊丽莎白沏了她收藏的最好的铁观音,用绘有锦鲤的茶杯和茶盘端到了男人面前。在对方品茶的时候,她将一只小巧的香炉放在茶几上,香炉里铺着适量的炉灰,炉灰下面藏着散发出热气的木炭。等茶香味散去,伊丽莎白将第四百零五片晶体放在炉灰中心,将香炉推到男人面前。
“这是我能做出来的、最符合委托的魔药。它的名字是Limerence.它的香气将达成您的愿望。”
“Limerence.”男人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抬起的双手在半空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他将手覆盖在香炉口,从食指和拇指围成的环里嗅着魔药的香气,那是伊丽莎白只在书上看过的、非常标准的品香姿势。
Limerence这个词,她无法将其简练地翻译成其它语言。它是因某人而产生的不由自主的迷恋,并且渴望得到回报。
毕竟,能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时既甜蜜又苦涩的,是没有理由的恋爱。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伊丽莎白甚至能听到身边罗薇娜小姐的呼吸声。她一直等到男人放下香炉,也没有等来他的下一句话。
伊丽莎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墨角兰象征幸福,尤加利能给人快乐。它们是我最初定下的基调。”
“洋甘菊,Chamomile, 希腊语里的意思是‘大地的苹果’。开心的事也好,悲伤的事也好,它能安抚你的心,不让它过于兴奋或者郁结。对于想要享受梦境的人来说是很好的镇定剂。”
“最开始的试作品是直接饮用的药剂,但它会让人陷入思绪中无法清醒,哪怕是两分钟的时间对魔法师来说都很宝贵。所以我添加了黎巴嫩雪松的精油和迷迭香的花。黎巴嫩雪松代表沉稳的能量,迷迭香则是海上的灯塔,有它们的香气在,可以保证使用时你一直连接着现实世界,不会沉迷在罗蕾莱鸟的幻梦里。”
“棉鸟代表的是将你和世界联系起来的存在,以及你和这个存在之间的相处方式。对于音乐家来说可能是给擅长的乐器调音,对文学家来说可能是用惯用的笔写满每一页稿纸。它将会给予您重新感受到那个存在的力量。”
“至于苦涩,虽然我也没有太大把握,但这是第四百零四片结晶的下一片,也是最后一片——”
“四百四病之外,即是恋爱。”男人接上伊丽莎白的话,他像是终于放下一身重担的旅人,把身体放松地沉进沙发里。
“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不好奇我感受到的东西吗?”
“如果您愿意和我说的话。”伊丽莎白看着他的眼睛,微笑着说。
“我看到了扶桑之国一个叫作若狭的村庄,那是我出生的地方。”男人的神情非常平和,他半眯起眼睛,接着说,“我已经离开故国很多年了,自那之后一直漫无目的地流浪。庭院里的樱花树、妻子的笑脸,我已经快忘得差不多了。是的,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有的时候我会想,明明已经活的足够久了,为什么我还在这个世界上。”
“难道是因为我没有像第一位八百比丘尼一样活够八百岁吗,可是对我来说,那样的时光实在是太漫长了。尽管如此,我却忍不下心了结自己的性命。”
“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忘记故乡的模样了,因此我没办法回去,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记忆更像是打开家门需要的那把钥匙。如果钥匙丢了,连在门外徘徊都是不可能的。”
“我爱我的故乡。”男人伸手抚摸着逐渐冷却的香炉,“就像这药的名字一样,这是毫无道理的恋情,我也没法得到什么回报。但我甘之如饴。”
“小姐,您所做的魔药帮我找到了回家的钥匙,这确实是一趟甜蜜又苦涩的旅程。”
得到委托人满意的答复,伊丽莎白稍稍松了口气。罗薇娜小姐用肉垫拍了拍她的手背,像是肯定也像是安慰。
“先生,我有一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我。”伊丽莎白稍微向前探出身子,“您为什么会找我做这种魔药?坦白来说,对于您所要的恋爱的心情,我完全没有经验。”
男人摩挲着自己的手杖,他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尊敬的魔法师小姐,您说的很有道理,这件事乍看之下的确不应该交给无经验者处理,但是您花费的时间和精力让它完美地契合了我的要求。您觉得是为什么呢?”
“我并不清楚……”伊丽莎白摇了摇头,“我咨询了一些人,查阅了很多素材从源头开始的资料,但这并不能说明我就能从中体会到那样的情感。”
“正因您无法掺杂自己的恋情,这份香味才能给我的需求留下空间。”他笑了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如果最开始的厨师框死了制作料理时的各项配比,他的后辈们是做不到哪怕只有一星半点的创新的。”
香气的手已将执念的果实摘下。伊丽莎白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看到了一棵记录着漫长阅历的树。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看吧,连发言都带着她无法反驳的道理。
男人依靠着手杖的支撑站起身,郑重地弯腰朝她鞠了一躬。
“我已经能够面对死亡了。”
“您要回去了吗?”伊丽莎白抱着罗薇娜小姐起身询问。
“我要回去,回到祖国去。”男人笑着补充,“在若狭的山林里,我就能真正地死去了吧。”
伊丽莎白也笑了,她空出一只手在半空画出五芒星⑥,金绿混合的粒子从她指尖发出又消散。
“您会达成愿望的。柳木是生长在将生变成死的东西之上的植物,它将一直守护着您。”
“感谢你,尊敬的魔法师小姐。”
备注:
①:用中文来念是这样的咒语:来自大地,来自清风。呼唤吧,呼唤吧,直到阴霾散去。
②:Corinthian,古希腊建筑的柱式结构之一。
③:属于哥特式建筑的必备元素,哥特式建筑表现的是对神权的过度崇拜,所以将礼拜堂设计成这个风格。
④:英文写作Lancewood Road, 现实地点在英国林肯市,不过没有参考价值。
⑤:设定来自封秭。玛咖朵是一种可以中和味道的草药,偏甜。
⑥:五芒星在古埃及是冥界子宫的符号,在希腊神话中是大地女神Kore的象征,加上后面一句提到的柳木的属性,所有的指向都是回归大地、回归生命诞生之前的虚无。
Notes:
总的来说是个协助杀人的故事(?)
Episode 4里的茶杯,玩了个日语的同音梗。“锦鲤”的日文发音是koi, 和“恋”读音一致。
以现实为骨架,以想象为血肉。魔法和炼金术,都是这样的事。
当然,写作也是(笑)。
P.S. 码字时的bgm: ASCA-《云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