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利斯·单方面的互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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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经此一行后,我变得多愁善感,某些被我忽视的东西突然以一个强硬的姿态出现在我眼前,让我不得不直视它们。譬如:我的脖子上有一个永远不肯愈合的伤口,只要这个伤口不愈合,我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再如:我关心的只是有关于自己的存在意义,而不想对所见事物提出假设和感想,尽管它们所占据的时空也许就是我曾经的生命。

荒凉的土地在月亮的视线中一直向前延伸,在那片郁葱茂密的树林里,有一座塔楼,那里的建筑传闻受到过诅咒。我看到里面住着一个青年模样的吸血鬼,他正靠在窗边,用手托着腮凝视天上的月神。也许吸血鬼西泽的遗憾在于被剥夺的自由,失去了能够暴露在阳光下的生命,而它也许就藏在对方所看到的宗教游行队伍中高举的那个纯银器皿中,也许就藏在离这塔楼咫尺远的树木上,甚至就在塔底的那簇野草里面。

由此,我也完全可以说,他所陷入的一切困境都能够被他的福与祸所拯救——他逃过了战争,躲过了病疫,众人死去而他仍然活着,因为他能够轻松越过活人的地狱和死人的地狱的界限。

我回到这吸血鬼的住处时,正好是一个阴着天的午后,西泽少有的不在塔楼里,我没有搭理(这词用得十分不准确,但是为了维护我虚无缥缈的自尊心,我姑且这样写了)那些呆在草地上的蝙蝠们,直径去到高塔里,吸血鬼的住所里面。虽然这不太妥当,但谁会,谁能和一个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魂体谈论礼仪和道德呢?从窗外透进来的光芒没能暴露我的影子,我顺着被照亮的石壁,穿过狭窄的长廊,来到塔顶的房间。

在这地方,我看到了我至今仍然无法忘却的景象:满屋子的蝙蝠。这个形容似乎不太准确,于是我换了一个表述方式,无论我怎么移动我的视线,我总能够看到那些黑色的生物。它们大小各异,有些扎推聚在家具的阴影里睡觉,像茄子一样倒挂着,有几只警惕性强的张了张翅膀,看起来随时准备扑到我身上。众人皆知,或者说至少应该是众人皆知,吸血鬼身旁总会有蝙蝠出没,它们作为这暗夜生物的仆从和同伴,和对方一同生活;也有另一种说法:吸血鬼就是蝙蝠自身。

而除了蝙蝠以外,其他各种物体被安置在它们各自的位置里,让光线和时间从它们身上留过:装订成册的书、放在架子上的瓶瓶罐罐、趴着几只蝙蝠的长椅、紧闭的木盒和铁箱。这个房间被密密麻麻的书包裹着,它们被整齐地排列放在书架上,像外面石壁上的层理、片岩上凸出的薄板,我想要从中取出一本书乱翻,可是我的手指仍然毫不留情地穿过了书册,我只能装作自己的指尖划过书背,以此阅读书脊上写着的我看得懂或看不懂的文字。

“我喜欢读书的人,更喜欢看着别人读书,”我把收起翅膀停在书架上的蝙蝠当做听众,对它说:“虽然大部分的书都是老一套,但是,书总是要有人读的,否则它就失去了被创作出来的意义,不是吗?” 事实上,无论我大声对着它们叫嚷,还是继续静默无言,其实都是一样的。

即使声音无法释放,话语被留在了腐烂的胸腔内,我仍然想象自己说:“我可从来没有看过那么多书……在真理和学识面前,即使再见多识广的旅人也只是懵懂的幼儿!”我又陷入了新一轮的失落中。

5.

我发现有只蝙蝠对着我总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它看起来和其他家伙没有什么两样,只是个头小了点,但是它一直盯着我看,注意力十分集中,一刻也没有松懈。于是我对蝙蝠伸出手,想要触碰(或者说我幻想着触碰)它来表示友好,可在我的手透过它的身体时,我看到那只蝙蝠突然一个激灵,冲着我的方向尖叫,随后以不自然的状态在空中抽搐着,翅膀也没能长开,就这样直直地摔到地上,发出啪叽一声响。

我转动眼珠,望着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那依靠血块凝结而成的肉沫和碎骨的组合物,没能由此产生出与众不同的情感。毕竟有多少生命被拯救,就有多少生命被剥夺,世间上总有牺牲,某些损失——同样包括我在内——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这样一来,我终于意识到我是能够被蝙蝠察觉的,我仍然与这个世界有着那么一丝半点的联系,我开始变得矛盾。在一方面,以前我自诩为超脱肉体存在的游魂,无法被感知也无法被触碰,我以公理的眼睛记载世间万物,是当之无愧的旅人(personne),可如今这公正的平衡被打破了,我感到愤怒和沮丧;另一方面,我却在为我被注意、从而摆脱被无视和孤独的痛苦而感到欢喜,虽然这种注意是徒劳无益的,但对于我来说这就像是一种安慰和补偿。这种不可理喻的矛盾让我害怕得仓皇而逃,这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在没有追兵的逃亡途中,我遇到了外出归来的西泽,他的手上拿着什么东西,看上去像是用来做面点的面粉。我停下脚步,等待他渐渐靠近我,然后在他经过我的身侧时,我本能的沖他伸出手,想要挡住他的去路。

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身体轻轻松松穿透我的手臂,毫不犹豫地继续前行。吸血鬼长长的披风因为他的步伐被掀起,在我的眼下飘飘扬扬,那阵飓风却没能吹动我的一根发丝。他甚至没能发现我的存在,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我,即使他的蝙蝠已经追着我追到了树林里了(我废了好大劲才把它甩掉),他还是没能觉察到我的存在。

  突然浮现的思绪既沉寂又流动,仿佛飘荡在海面上的皎皎明月。这迫使我转过身,把双臂背在背后,对着吸血鬼还没有走远的背影说:“你的眼睛真漂亮啊,先生,可是为什么你的双眼如今只剩下形单影只的一边呢,是因为你踏足了神圣的教廷的国境,还是因为你冒犯了全知全能的神祗?”

西泽渐渐走远,最后化为我眼中的一个小黑点彻底消失不见。从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到这我见他的最后一眼,我都没能与他完成信息的传递。虽然这已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我还是会感到失落,因为他不属于人类的范畴,所以我就心怀侥幸,妄想着和他交流吗?由此我将会得到什么?或者说,得到这些以后我又将会失去什么? 这个想法让我很伤心,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已经得不到答案了。

秃鹫张大翅膀,飞向天空寓意着漫长的黑夜即将结束。我看到一群黑压压的鸟类从树林里飞出,它们在混沌寂静的空气中缓慢飞行,仿佛扇动翅膀的行为耗费它们太多的气力。等秃鹫全部飞散以后,天边开始发白,但是大地仍然是昏暗的,这意味着黎明到来。

X.

如果有那么一个旅人,他在密斯脱拉风的吹拂下于七月十三日诞生,他拖沓这残缺不全的身体,凝视交替的日月,无法被感知也无法被触碰,被世间万物所遗弃。那个旅人仅仅在这故事里的开头出现过,后来过了几十年,几百年以后,他就消失了,他所记载的一切全部化为了泡影,甚至没有谁知道它们曾经存在过。

这只是某事某刻发生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2017/08/26 写得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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