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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十祭(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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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25年 冬 塔國南端】     

“祭司弗洛……”     

“就不用再說一遍了吧。”     

馬上就能結束了。     

           

弗洛沒有睜開眼睛,還以為這一切都只是夢,只要醒來就能發現自己還是十四歲,如往常一樣因為見血而暈眩,被同儕調侃不適合做醫生,如往常一樣被派去整理筆記……     

他想要動可是胸口彷彿壓了一塊巨石,尖銳的痛感竄過全身,反射性地想要深呼吸,卻只換來更多的疼痛,血腥的氣息逐漸充斥口鼻——要是能夠一直睡著該有多輕鬆,可是如果就這樣放棄,那他經歷的這幾年就真的只是一場虛幻的夢了。弗洛抬起僅剩的那一隻手,輕輕撫摸胸口沿著身體中線一路向下延伸的傷口,和另外一條比較舊的交叉,痛已經無法對他造成太大的影響,雖然聽起來可悲,但他會說他已經習慣了。無論是三年承教廷之名執行無止境的殘忍殺戮還是六年的軟禁,被叛教者當成叛教者控訴,見證那些人充滿罪惡的行徑,一點一點,由外到裡慢慢地被剝去……他都已經太習慣了。     

沒有人能活過九次獻祭。     

弗洛的手向上移動,放在自己胸口,在指尖之下血液微弱地鼓動,帶著熟悉的溫度,隨呼吸上下起伏,肺也只剩下一邊,但他在呼吸——活著,還活著,主上允許我繼續活下去——本來想微笑,嘴角抽動的一刻卻突然哭出聲,他自己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明明就應該感到高興,為什麼此時卻會被悲傷淹沒,怎麼也停不下來。     

來,到我這裡來。沙啞的聲音這麼說著,潛伏在牆上的影子之中隨窗外投進來的光若隱若現。為什麼呢?他翻身,試圖無視這些幻覺,明明將自己給了主上,聽見的卻是它呢?     

那聲音笑了起來。     

“你還好嗎?”耳邊傳來另一個人聲,他幾乎嚇得跳起來,以為是偽神來訪,一會才反應過來剛剛聽見的聲音雖然輕慢而柔和,但的確是屬於男性,而且這也不是他平時住的地下室房間,是癒部的病房。他左邊的布簾動了一下,從縫隙之間伸出幾隻手指將簾子撥出一個開口,背後帶著好奇窺看的是一隻淺黃色的眼睛,直立的瞳孔縮成細縫。     

弗洛試圖在周圍搜尋能夠作為武器的物件,他從前見過幾個黃眼的人,他們不該出現在這裡。“你是誰?”     

“對不起,我們嚇到你了嗎?”     

“你們?還有別人嗎?”     

“我們——”那人回答,“三個……四個?”     

他疑惑地停下,瞇起雙眼,剛剛這人說的話完全形不成道理。自從他攻擊大祭司長後教廷就再也沒讓他和另一個人獨處一室過,就算自己虛弱到連久站都困難,這人必定不只是個病人。     

“你是個祭司嗎?”那人又問,一邊從簾子後探出頭。他這才看清楚那個人的樣貌,是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人,臉上帶著瘀青,身上也纏有繃帶,目光和弗洛對上也沒有移轉的意思,讓後者感到有些窘迫。     

“是。”     

“你剛才在哭,而且看起來傷得很重……看來這裡也沒有比較好啊。”     

弗洛愣了下,直到傷口提醒他要反應。“我是個祭品——至少以前是。”     

對方聽到後發出聲驚喘便沒了動靜。弗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隔壁的人似乎也沒有打算再和自己說話,於是他閉上眼睛,高聳的祭壇的影像和白霧一樣揮之不散,他第九次穿上純白的薄袍,背後的金屬逐漸帶走自己的體溫,脖子和腳腕都被束縛,事到如今也沒有多餘的力氣再掙扎。被推上祭壇前強行灌下的一點藥開始作用——兩年前審廳才開始給他這些能稍微減輕疼痛的東西,可能是想在他死前展示猶存的一些慈悲,或者是發覺他真的可能活過九次獻祭後,心中的罪惡感在作祟。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他也再沒有心思去感謝。     

提圖斯俯瞰他的時候,表情格外複雜。最後一次,弗洛,提圖斯勉強地擠出個微笑,一邊小聲地說道,活下去你就自由了。     

         

門外傳來鐘聲,房門在震動停止的那一刻被打開,對面站著的人仍是那他所熟悉的樣子,身著白色祭司袍的夏菲抱著枕頭和一包醫療用具走進來,緩緩在他身邊坐下。“從現在開始你得照我的話好好休養,知道嗎?不好好養傷,以後夠你受的。還有,馬上回癒部來,不允許再和審廳有任何交集,我還指望著你教你妹妹識字呢。”     

“遵命。”弗洛回答,強行壓制住心中騷動的不安感,將注意力轉往別處。夏菲和提圖斯一年前有了個女兒,他們會是很好的父母,如果自己有天能見上一面就好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臉上許久,接著伏下身親吻他的額頭。“回來就好。”弗洛伸出手環過她的肩膀,這溫暖的感覺幾乎能讓他融化,要是有家人大概就會是這個樣子的吧,也只有夏菲能夠提醒自己為什麼還能忍受教廷。許久後她站起來,“我幫你看一下傷口,能坐起來嗎?”     

弗洛緩慢地起身,胃裡一陣翻攪讓他停下動作,此時他才記起自己多久沒有吃東西——雖然不管吃什麼估計都只會讓情況惡化,正如審判長所說,上一祭讓正常進食都成為一種奢侈。夏菲顯然發現弗洛的異狀,她從包裡拿出一個水瓶,拔掉了瓶塞後放在他手中。“送飯還得等一段時間,這個你先趁熱喝掉。”     

牛奶。弗洛微笑,他記得夏菲總是在煮牛奶的時候往裡面放別的東西,他曾經很討厭那種混雜的味道,但現在聞到時甚至感覺到無比的舒心。他啜飲一口,舌尖嚐到了一點似薄荷卻又不像薄荷的東西,隨著那股溫熱感沉到腹腔裡,睏意隨之爬上他的眼頭。     

憐憫的味道,正如他所說,這就是憐憫的味道,和薄荷相似,清涼苦澀。     

夏菲慢慢解開他身上的繃帶,檢視了下縫合處,確定沒有感染的跡象後便為他換上乾淨的繃帶。“多睡一會,反正也不能幹別的事情。”她笑,“我還得回去報告。提圖斯晚一點會來,別和他吵架,知道嗎?他也是很無奈的。”     

“我不會。”弗洛回答,痛覺隨著身體放鬆也飄得越來越遙遠。他不會和提圖斯對峙,至少現在他只想讓提圖斯和夏菲別太過為自己擔憂。房間的門闔上,弗洛聽見耳邊又傳來一絲騷動。     

“嘿,你還有嗎?”     

他睜開眼睛,轉頭看向撩開的布簾背後的人——他有點驚訝地發現那人將布簾整個拉到一邊,不再和稍早一樣躲藏。那淺灰色短髮的人坐在床沿,彎著腰將手肘放在膝蓋上,正打量著放在弗洛床頭的水瓶。“裡面有放藥的。”弗洛回答,“你確定?”     

那人沉默一會才開口,有些失望的樣子。“那就算了……”他淺黃的雙眼再抬了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弗洛。”弗洛小聲唸道,自己都很驚訝自己會如此輕易地告訴陌生人名字——一定是藥效開始發作,他想。     

“啊——我是納伯勒。對不起,我沒有奇怪的打算……”     

“沒關係。”他自己側過身,面向納伯勒。也好,好久沒有和人好好談話了,自從他遭審判之後,就只有夏菲和提圖斯願意和他聊天——這麼久,都有些忘記正常的交談是什麼樣子。     

納伯勒眼神的焦距變得遙遠,遊轉於弗洛背後的牆上。它在笑。他們都在笑。“‘這裡’到底是哪裡?”     

“教廷。”弗洛回答,“把你帶來的時候沒有說嗎?”     

對方搖頭。“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來的,本來……本來我還在街上的,主人還在等我回去……”那黃色的瞳張開,幾乎成圓形,臉色也變得蒼白,彷彿是想起了些重要的事情,“我得快點回去才可以!”接著他從床上起來,繞到床邊的另一邊從鐵欄之間往外看,疑惑了好一會像是個無意識間徘徊許久,清醒後驚覺自己周圍全是陌生景象的人。他轉身,期望弗洛能給他什麼答案似的,張了嘴,卻也沒說什麼,緩緩坐在牆角蜷成一團。這就是落到他們手上的人……是嗎?     

他們也是做過這種事的。弗洛將半張臉埋在枕頭里,視線一半都被陰影遮蓋。把有罪之人從很遠的地方帶回來,讓主祭或者審判官決定生死,有些可能從頭到尾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抉擇背後的邏輯——他身為被推在前方的獵人,曾經的職責就是將人捕捉起來或者就地處刑。什麼都不要問,他們說,什麼都不要聽。     

於是他就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問,握緊鐮刀,手上的血和腦海裡的尖叫全部都不存在。他手裡仍握著柔軟的肢體殘片,溫度使他的手指麻木,成為一團火焰,將他吞噬。     

他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的?     

“你還為別人工作嗎?他可能也被帶來了。”     

“不可能!我一旦出事,主人就會立刻更改計劃,絕對不會被抓到的!”     

“抓到?你來之前……在做什麼? ”     

面前的人盯著弗洛。是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嗎?他皺了皺眉頭。是知道自己是……曾經是個獵人了嗎?他們做過的事情,曾經看起來是那麼理所當然。     

但背後的理早已被掏空,審廳失了公正,便什麼也不是。     

那自己呢?     

          

“真是有趣的組合。”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竄上耳尖。該來的還是來了,弗洛反射性地想要躲起來,可是自己哪裡也去不了,於是決定乾脆放棄,他身上也沒剩下多少東西能給偽神,或許她會就此離他而去也說不定。他的目光掃過牆邊的納伯勒,他四處張望想要尋找能躲藏的地方,彷彿他清楚來臨的是什麼似的,想要逃跑,卻和弗洛一樣無處可去。     

“這些祭司的人,還是很懂如何娛樂的嘛——”長了曲角的女孩站在房間中間,向他們鞠了個躬,“你好啊,弗洛,先恭喜你活過九次獻祭,你……越來越像領主了呢,可是性格還是如此討人厭,為什麼呢?如何?有好好考慮我的邀請嗎?”     

“不管你來多少遍,結果都是一樣的。”弗洛回答,“你要做什麼就快一點,我累了。”     

忽然他感到床沿一沉,下一秒他便被拉著頭髮提起,胸口傳來劇痛,讓他差點無法呼吸。一股溫熱感湧上喉嚨,帶著淡淡的腥味。“真是囂張啊,人類。”偽神淺綠色的雙眼因為背光而蒙上一層陰影,微笑的嘴角也因惱怒而顫抖。“你什麼都沒了呢,剩下空殼了呢,一點用處都沒了呢。你以為這樣你就能好好活下去嗎?帶著這樣的身體?這樣的精神狀態?別開玩笑了!就算我不在這裡把你的內臟掏出裝飾這無聊的地方,審廳也不會繼續留一個累贅——更何況他們需要你死來正自己清白!你看啊,這不就為你的終幕做好準備了嗎?”她回頭,看向牆角的人,後者屏住呼吸,以為這樣就不會被發現,“現在在這裡的是哪一個?嗯?怕我嗎?以後就會懂得感謝我了——”偽神拉著弗洛的手一抬,像是個展示自己獵物的狩獵者,“你們知道嗎?他是個獵人,就是那些以教條之名到處扣人罪名的人,他們不止要殺你們,還要繼續追捕你們的同伴——就算你們犯的罪根本不足以被處死。這位,弗洛,就是最殘忍的一個,連理智都拋棄的怪物,看起來不像吧?要是被他知道你們以掠奪盜竊為生,你們一個都不要想見到明天的太陽——把你們和他關在一起,便是賜你們的死刑啊!”     

偽神將弗洛扔下,他的肩膀先撞在地上,隨之而來是從胸腔中湧出的血,他咳起來,剛才飲下的一點藥此時完全沒有任何幫助。偽神也跳下床,走到納伯勒面前蹲下,捏住他的下巴。     

“聽得見嗎?那個聲音。”她低語道,“它向你承諾了什麼?”     

“拜託……我什麼都給不了你……”     

面對手中的人因慌亂而不斷推搡的雙手,她只是歪歪頭。“是,你什麼都給不了我,但是它——”     

納伯勒閉上眼,一動不動地在原地待了許久,連偽神都有些困惑。他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比方才冷靜了許多,淺黃色的雙眸中靜靜悶燒着敵意,並不明顯,也沒刻意掩飾。他鉗住偽神的手腕,指甲陷進她的皮膚,咬著牙,一句話也沒說。她吹了聲口哨,像是看到新奇的事物一樣,甚至能稱得上有些愉快。     

“呀。”她微笑,輕易地就甩開對方。“但是不夠呢,就憑你也沒法得救。聽好,不管在這的是哪個——你也聽好。混沌的兒子們為了它而生而且只為它而生,所以也最終也得為它獻身。尊貴的看客,現在是時候下注了,是弗洛先動手殺死納伯勒,還是納伯勒先接受它的意識呢?雖然說賭錯了也不會有任何後果,對了也不會有獎品,可是帶著某些期待繼續讀下去,不是更有趣嗎?     

偽神抬起雙臂,從她掌心中落下兩柄匕首,劍尖直直刺進地板,立在地上,銀白色的刃反射過的光變得細碎,彷彿不是這個世界上的物品。     

她在眨眼之間便從房間中消失,除了笑聲還迴盪在牆角,和另一個更加沙啞的聲音混雜。弗洛本想搶先去拿匕首,卻被喉嚨裡的血嗆到,劇烈地咳起來,他看到一抹紅,接著意識彷若突然被扇滅的燭火,扭曲了一下作為最後的掙扎,接著沉入虛無。     

       

“還好嗎?流了很多血,呼氣聽起來也怪怪的。我們試著叫人,可是怎麼也沒有回應,怎麼辦呢?”弗洛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躺在地上,納伯勒俯視著他,睜圓的黃眼裡透露出一絲擔憂。和稍早不一樣了?胸口的陣痛和沉重感仍舊沒有任何減輕,也讓他對自己腦中跳出的第一個問題有些驚訝。可是的確是不一樣,比起那個焦慮慌亂的人,更像是他第一次見到時藏在布簾後的樣子,仔細聽甚至能聽出和提圖斯類似的說話方式,好像在亞盧士居住很久似的。三個……四個?他想起來當時聽見的自言自語,和偽神詢問著現在在此的是哪一個。可能嗎?“自己起來,我們可搬不動你。”     

“們?”     

“還能說話就好。”他點點頭。“是啊,早上不是告訴過你,我們是一個,也是一群。納伯勒不知道這件事問他也沒用。我是緹亞,聰明的那個。”接著便走到弗洛的床邊將他的水瓶拿起來搖了搖。弗洛側著身緩慢地坐起來,低下頭看見衣服上和地上都有血跡,摸摸嘴角,剝下幾塊血塊的碎屑,看來他昏睡了很久。回過頭,偽神留下的兩柄匕首被小心地放置在兩張床之間的桌上。如果這個人要殺自己,那自己已經沒命了,他想,心中不知該感到釋然還是懷疑。“還剩不少。”納伯勒——緹亞將瓶子遞給他,他接過,可是對方卻沒有放手的打算。“獵人,你認識那個東西嗎?”她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臉色也沉下來。     

弗洛皺起眉頭,“我也想問相同的問題——小偷,盜竊在教條裡被歸為重罪,或許你們就是為此被帶來的,沒想過嗎?”     

她放開手並站起來,緊繃的嘴角顯示她被激怒了。“又來?就只有你們能高高在上地說這種話。我們也不想啊,但是帶著這雙黃眼在外面生存有多難你知道嗎?!工作也找不到,無論去哪裡都要遭人唾罵,還要被你們這些祭司找麻煩,教條是什麼我們才不管——啊,你這麼維護教條,那教條又給了你什麼?”她的眼睛上下打量弗洛一會,說著她早就清楚問題的答案,嘲笑般地揚起嘴角, “我們都看得出來,這裡的祭司不喜歡你,甚至不想靠近這房間,你被放逐了是嗎?要不然這些祭司怎麼可能用寶貴的自己人獻祭?問題是為什麼,你是不是以為自己很厲害,和他們唱反調?雖然我們可憐你,但對不起,我們存在的意義和你不一樣,讓納伯勒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呢——像你不要命的做法,實在無法理解。”     

“我也不指望你理解。”弗洛小聲回答,別開臉。有時候……自己也有點開始無法理解了——不行,他咬咬牙,不行,自己還有別的事情必須要完成。     

緹亞接著嘆氣。“別誤會,我們不打算傷害你,當然前提是你也不要做對我們不利的事情。”她坐回弗洛面前,頭靠在膝蓋上,有些懊惱地揉起自己腳腕上紫紅的淤青。“納伯勒害怕傷人,可是柯爾博可不會猶豫。我們啊,我們也是被同夥利用後拋棄的人,跟你是一樣的。這個時候發生衝突也不會得到任何好處——所以告訴我們好嗎?那是什麼?為什麼你認識那個東西?”     

他打開水瓶的蓋子,猶豫著自己該不該喝,最後決定把蓋子蓋起來。“聽著。”緹亞煩躁地深呼吸。“我們幾個都有一點太激動了。她想要我們互相為敵,所以我們更不能這麼做,你是個祭司,我相信你夠聰明可以明白我說的話。這樣好了,如果我先說,你會願意回答嗎?”     

弗洛點點頭,垂下眼,對方最後一句話說得並非沒有道理,而且顯然對方此刻比自己冷靜的多。緹亞拉起他的手,握在掌中,就連自己現在失血的狀態下也覺得摸起來特別冷,提醒著他們就算都是人也是不一樣的種族——一直都生活在教廷中他鮮少有這種感覺,面對異族也不是遠觀就是得想辦法將其捕獲。     

他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人的?     

“我們都出生自不同的地方,可是有意識起就在這裡了,本來生活在更溫暖的地區,那裡定居了不少的人,也有人在做買賣,很熱鬧的……我們和其他一些人一起……做事。其實我們都知道的,那些人根本不當我們是人,高興不高興都責打,每次都把納伯勒扔出去作餌,要不是柯爾博我們早就已經死了吧。”緹亞苦澀地哼了哼,“有一次在窩點裡納伯勒又被針對了呢,那天混蛋老闆特別過分,骨頭都給踢斷好幾根,可是被灌過酒也沒力氣阻止,然後……然後第四個出現了,一個新的聲音,原本我們都以為那是因為柯爾博不夠強大所以才出現的,可是他不太一樣……”對方停頓,呼吸中能聽見顫抖。“可是我們也不確定,畢竟我們三個生活在同一個身體裡,誰知道還會發生什麼怪事。就是從第四個人出現開始,剛剛的怪物也開始出現了,起初每一天都來想要說服我們放棄反抗,後來變成每次我們受傷就會出現,可是要放棄反抗什麼呀?她從來不碰我們,也好像沒什麼惡意,只有一次帶來過一根什麼角——那種長得很像樹枝的,上面還沾了血——這是威脅吧?一定是威脅……我們也沒有召喚過什麼奇怪的東西,你們祭司不是專門……專門研究這種事情的嗎?”     

和自己的情況很像,至少過程上差不多,可是偽神對他們的態度明顯不同,總是向自己索要祭品,卻只是要求這人放棄抵抗,為什麼呢……他腦中跑過許多可能性,又一一將自己駁回,想著總不能只因自己是個祭司,或者自己本來就是個祭品人選。回過神他才發現對方注視的目光,期待他能給出的信息。“我們稱她偽神。”他猶豫了很久才開口道,“是主上捨棄的的部分。偽神並不是神而是古物,就跟其他的古物一樣徘徊在世界上,引誘人和它們交易,以代價為食。我……我是第一次被獻祭後看到她的,她承諾我力量,用兩根肋骨來交換。”     

“聽起來很划算。反正……”緹亞停頓,將接下來的話吞回去,似乎知道弗洛聽了不會很開心。他能理解一般人會覺得這種交易很划算,況且他本來就會失去那兩根骨頭,意義最終會落到選擇上面,是選擇自制還是為了慾望而墮落……是嗎?這便是一切的意義所在?“但她什麼都沒打算給我們,也沒有打算從我們這裡拿走什麼,她的確經常提到另一個‘它’,那又是什麼?”     

“混沌的化身,主上的影子。”     

“所以……另一個神。”弗洛閉上眼,非常不情願地承認。他們不會將它稱為神,因為它是主上的反面——可是在另一方面,也是和神相等的存在,另一個神。面前的人向後躺倒在地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她側過臉看向他。“你也不容易啊,祭司,被這種東西纏著,在教廷裡很難生活吧。”     

他傾身去摸自己雙腿上的疤痕,三年前他們取走了半根腓骨作為腿的替代品,他並沒有多在意,畢竟自己還能走路,少了一邊肺他也沒有很心疼,畢竟自己還能呼吸,手臂和眼睛比較麻煩,他花了很多時間才能再次保持平衡……但這些都不是很難生活的原因,如果是獻給主上多少他都不在意,那該是更早更早以前就開始的。     

弗洛忘了自己發了多久的呆,不過回神後已經是傍晚,有人敲門來送食物。     

      

提圖斯小心地推開門,見到兩張空床愣了一下,才發現坐在地上的弗洛和納伯勒,臉上的表情從擔憂轉成困惑。“坐在地上幹什麼?”     

弗洛回頭,給了門邊的人一個疲憊的微笑。“我還沒死,提圖斯,你開胸的手法還得再粗暴一點。”     

“發現了。”提圖斯將餐盤放置在角落的桌上,繞過床尾。納伯勒抬起頭看他——這時已經不是緹亞而是換回原本那個焦慮膽怯的人——後者給他個警告的眼神,也就一個眼神便足以讓他退縮。提圖斯將弗洛從地上拎起來,讓他能坐在床緣。“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審廳……有什麼計劃嗎?”     

面前的獵人抿緊嘴,半掩在眼皮底下的藍眼並沒有直視弗洛。他們有計劃。弗洛對自己說。當然有計劃,然而心中那個不安瞬間被證實的感覺令他有些難受,自己……終究是逃不過。     

“什麼時候?”他問。     

“他們還在找契機。”提圖斯回答,“在此之前你可以隨意走動,但是我會負責監視你。審判官們決定你的身體無法再勝任獵人的工作,癒部……你只需要知道癒部不讓你回去。從今以後你就是個普通的祭司了,弗洛。”     

他嘆氣,憑自己的過去,主祭也絕不可能允許他教書——恐怕最多能夠被當成給後輩的警訊吧。面前的男人一把捏住他的肩膀,語氣也隨之變得沉重而嚴肅。“你已經活過九次獻祭,領主給了你機會——所以就好好活著,別再衝撞審判長也別做不該做的事情,千萬不要再給他們指控你的理由了,好嗎?”     

“再……給他們?”弗洛聽見自己笑起來,急切地想要甩開提圖斯,後者發現便放開他。“我從沒給過他們任何理由。他們要我做的我都做了,只是……”胸口忽然一堵讓他漏了呼吸,字句藏在壓抑着的咳嗽之下變得無比虛弱,雖然信口開河自己不會失控,但面對這個人果然還是太困難了。“我只是活著而已,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我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獵人蹲下換成了仰視的姿勢,一邊壓低聲音。“有人看到偽神,和你,在說話……老實地告訴我,到底該相信什麼?”     

“主上。”弗洛幾乎是反射性地脫口而出,半晌才反應過來。“偽神不是我召來的,我想要把她趕走,她卻不斷回來……你覺得是我在說謊?”     

“我……有人這麼聲稱,所以我必須得知道——你有嗎?”     

“沒有。”     

提圖斯起身,最後看了弗洛一眼,這個人比剛從亞盧士回來的那年滄桑許多,他一直都很像大人,加上時間和壓力更是如此,只有那雙眼睛裡的並不會改變,半信半疑,掙扎著想要選擇一個真相。門關上,弗洛知道提圖斯會在門後逗留一會再離開,就如夏菲所說,他也很為難。     

他縮進棉被裡,痛從來就不會消失,就算暫時消失也馬上會有新的疊加在上面。“你還好嗎?”房間裡的另一個人輕聲問道,他都快忘記這人的存在。“我把吃的拿來了。”     

“給你吧,反正我不太能吃固體的食物。”     

“是嗎?”納伯勒聽起來有些窘迫,在原地徘徊很久,遲疑地坐在他的床邊。弗洛再往裡面縮了縮,希望對方不要來打擾自己,顯然納伯勒不打算就此放棄。“你知道……他們永遠不會相信的。”納伯勒說,“我也沒有召那個怪物,可是她還是來了,不斷不斷地回來……別人不會懂,他們想不出一個適合原因於是只能當作是你的錯……”     

那是什麼?柔和溫暖,觸到身上卻和刀一樣銳利。     

“對不起早上反應那麼大,有時候我記不太得發生的事情,這又是個陌生的地方……可是知道主人沒有被抓到就好了。”他隔著布料拍拍弗洛的腿,“她對你很壞呢。剛剛那個獵人也是,他是你哥哥嗎?”     

新的疼痛,比以往的都鮮明,遲遲不肯褪去。     

“沒關係,我……給你留些湯,餓著的話傷不容易好,這方面我還是有很多經驗的。”納伯勒留下這句話便離開他的床。     

弗洛本想開口,隨後又打消了念頭。     

     

你的生命屬於教廷,最終要獻給教廷,知道嗎?     

不對……     

主上,請告訴我究竟該怎麼做……     

           

“提圖斯不是我哥哥。”弗洛過了整整一周才鼓起勇氣和納伯勒說話,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面對的是同一張面容,和緹亞互動是那麼簡單,可是和納伯勒卻無比困難。對方因為他突然開口而感到一時無所適從,四周張望確認他不是在跟別人談話,瞬時竟有些開心。 “比較像監護人……和執刑者之類的。明明就是半個醫者,動起刀來粗糙地不得了,全都是瘀青……”     

“真過分。”      

弗洛放下手裡的書。“沒辦法,都是上面安排的。”     

“就是說安排的人很過分,被熟悉的人傷害,比被陌生人傷害難受多了。”     

“你在這方面也有很多經驗嗎?”     

納伯勒聳聳肩,微笑地有些僵硬。這人比第一次見到的時候自在很多,可是這還是弗洛第一次看到他微笑,不知道此刻是刻意的作為還是被無奈渲染。他的目光跟隨納伯勒落在他旁邊的椅子上。“能……前幾天那個怪物來之後發生了什麼,可以跟我說一下嗎?我不記得了。“     

緹亞說過她沒法和納伯勒同時存在,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他想,開始解釋當時的情況,遲疑了一會後還是決定省去和緹亞達成的共識。納伯勒沒有反應,安靜地令弗洛還以為他會崩潰而停下,對方將臉埋在手臂之間,深深地吸了口氣。“我是不是……回不去了?”     

“大概是的。”     

“主人一定會很生氣。”     

“不擔心自己回不去,卻擔心別人會生氣?”     

“習慣有點難改。主人好歹——也算是我最熟悉的人啊。”混蛋老闆,緹亞總是這麼說,總有一天,讓我們流過的血,斷過的骨頭,全部都還給他。     

“就算把你當作誘餌?”     

“你的監護人在你身上動刀。”     

弗洛沒有回答,他知道他無法反駁。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在他血管裡攢動,讓他坐立難安但也走不了,於是就伸手捋了捋那趴在椅背上的人的頭髮,柔軟而細碎。竊賊,他提醒自己,生著黃色的瞳眸,被偽神糾纏,身體裡還住著許多靈魂,在任何方面都是教條指名必須被立即抹除的存在,被教廷囚禁是必定無法活著出去了——一個錯誤。     

別忘記他們也是這麼對你說的。     

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它緩緩爬上弗洛背後的牆壁,長尾掃過他的耳際,比從前都更真實……帶著不可思議的溫度,讓他想起大祭司長將從地上提起的手,為什麼那麼像呢?他閉上眼,聽它輕聲低語虛浮的承諾,如此誘人——它笑,我是領主的影子,雙生的兄弟,一面,另一面,只要我想我便能成為他。     

來我這裡來。     

“為什麼不逃走呢?”     

“逃……啊,他也這麼說過。‘逃吧,我來幫你,將這些可憎的傢伙一個一個除掉。’但……沒有主人我便沒地方可以去,況且換一個地方就會比較好嗎?有時候一想到去別的地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覺得還是再等一會好了,再過幾天就會好起來。”他的聲音逐漸變小,“對不起。”     

“為什麼要道歉?”     

“說了這麼都都是藉口,你一定覺得很好笑吧,實在是沒救了。”     

如果這還沒救的話,那他又算什麼。弗洛的手指曲起不再動作,想要開口調侃可是笑不出來。抵在那柔軟的脖子上面,冰冷皮膚下血管仍舊在收縮,他聞到指甲裡殘留的腥味,每一次都得花費大把精力才能洗得乾淨,就算如此仍舊不夠,每次無意一瞥間他都以為能在縫隙裡發現黑紅色的碎塊。它伏下身,爪子覆蓋他的手背,代替他撫摸趴著的人的髮梢。     

來我這裡,忘記了嗎?我曾給過你的。     

“究竟該怎麼辦……”納伯勒隨著它爪子的尖端變得緊繃。“像我這種人……”     

弗洛的老師經常提起無中生有的靈感,暗夜暴雨中的一道雷,直到現在他終於能明白那是多麼絢爛的瞬間——他卻寧願自己永遠都不知道。手從它底下滑走,沾染了灰燼的氣息,心裡接著升起的反感將他嚇了一跳,既沒有對象也沒有理由,他只想要離開這房間,太狹窄了,太擁擠,太吵雜。白日下十幾雙湛藍的眼俯瞰著他,全都在說話,混雜在一起,他能從裡面辨認出主祭和審判官。然後是自己,原來他在審判席上從沒有沉默過,甚至比任何一個都要清晰和嚴厲。就算你用再多的理由粉飾都沒有辦法改變這個事實,他們犯的罪不是你繼續活著的理由——他立於自己上方,輕輕捧著他的臉,髮絲掃過臉上的繃帶,正在說——“褻瀆的化身,你能做最好的事情便是死在祭壇上。”     

        

他倏地從床上翻下,摸出藏在床底木板和床墊之間的匕首,奇異的質感介於金屬和玻璃之間,在他掌中異常的輕,但是什麼都好,只要夠鋒利,能夠造成傷害就夠了。最終偽神說的還是要實現,真是諷刺,但是此時他不是為了偽神才拿起武器。     

“你做了什麼!”尖銳的驚叫聲充斥房間,緹亞從椅子上跳起退到窗邊,雙手捂著耳朵,回頭望向他時瞳孔張開,就這種時候看起來倒特別像這裡的人。“你……唔。”對方突然停下,彷彿被什麼扼住脖子而掐斷了呼吸,就這麼靜止在原地。弗洛反握着匕首不敢隨便亂動,考慮到自己的身體,必須要盡快結束,而這個時機取決於接下來出現的是誰——不,是誰他早就知道了,第四個人,新的聲音,它,神的影子殘留下的碎片。     

它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為自己出現在教廷,而是被納伯勒帶來的。     

它看了看手心,翻過去又看了看手背,手指張開然後握緊,張開然後握緊。“要是早一個月我也不會落在這鬼地方。”它將視線轉移到弗洛身上,“怎麼辦呢?不過我看你也不知道。想殺我嗎?不敢直視自己的倒影嗎?伊——”又是陣停頓,它側側頭,意識到了什麼似的,仔細地打量起弗洛,一邊走近,“不是啊,真是可惜。”     

弗洛快步向前,劍尖直指對方的脖子。它臉上掛著從容的表情本來打算迴避,可是金屬觸及到皮膚的那刻它才發覺來不及,於是伸手將弗洛的手腕拍開。比想像的還要遲鈍,弗洛收劍的時候有些驚訝,或許他能做到。     

“該死的傢伙。”它咒罵道,“一個還不夠?嗯?還要我再教你們一次不可違抗的含義?!”弗洛放低身姿,這一次瞄準腹部,對方閃開,劍刃掠過寬鬆的衣服,沒有任何阻力卻留下一道划痕。再向前一步的同時,匕首在他手裡翻轉,立刻沿著揮來的軌跡返回。它握住弗洛的手腕時匕首的尖端已經埋進了它的側腰。“可愛。”它看到血開始從傷口中冒出時笑起來,“緹亞還在幫你。”弗洛試圖掙脫對方的抓握,可是對方的力量比他語氣中的還要大上許多。不夠,他對自己說,還得繼續。“你背叛她,讓她失去存在的意義她仍在幫你,她正在哭——這就是我該看的嗎?”     

它將弗洛的手腕往反方向扭,但弗洛沒有放開武器。他踢向剛剛造成的傷口,血濺起,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僅僅是繼續笑。“不知道痛,是很方便的。”弗洛被向後推,瞬間他失了重心得撐著地才能穩住,腿已經在顫抖,少了大半根骨頭早就不能承受這種撞擊。再來一次。     

“為何要與我作對呢?弗洛,我的兄弟給過你什麼?還是你只是不甘承認自己的錯誤?”眼前灰髮的人瞇起眼,陽光從窗戶透進來打在他背面,在地上映出竄動的長尾和鹿角,連影子都是猩紅色的。“他就是那麼無情的存在,既不會被打動也不能被取悅,你獻出的祭品他估計從沒有接受過,都只是你一廂情願罷了。但我不一樣——即便是這樣的你,剩下空殼,可憐的,一無是處的孩子。”它張開雙臂,“來,摒棄王座上的那暴君撰寫的信仰,讓我賜你所期待已久的安寧。”     

偽神在他耳邊哼起歌,像是在說“看吧,我早就告訴你了”。他看見自己手中握著鐮刀,全身被深紅色浸透,要是不仔細看身上的制服可能還會以為他是個審判官。“審廳培養的怪物?”他開口,“他們只是將那殘忍的一面找出來罷了,你屬於這邊,主上從沒舍過你一點引導,因為你根本沒有資格。”     

“審廳違反教條,那你呢?弗洛?”     

“存異心,犯上之人,你自己又遵守了幾項?”     

“殺人者,你為了什麼拿起匕首?”     

弗洛憤怒的咆哮,猛地向前衝去,它咯咯地笑,毫不費力地就躲開掠過胸前的利刃,動作優雅和方才完全不同。弗洛踉蹌了幾步,強迫自己轉身去追面前的人,視線中的一切開始變得蒼白閃爍,他覺得意識正離自己而去。     

喔,他會,他一定會盡自己的義務去領受刑罰,甚至會欣然地接受無論是什麼判決,只要——     

突然有人從背後將弗洛鉗住,一隻手臂束縛住他的上身,另一隻摀住他的眼睛,身後的重量將他壓制,任憑他試圖揮舞匕首。“放開我!”他嘶聲吼道,“放開我!這個人必須死!他是宿主!他必須死!”他耳邊傳來騷亂的動靜,有更多人趕來,淹沒了緹亞在角落啜泣。     

“住手,已經夠了。”提圖斯低聲道。他們總是這樣說。有人將他手裡的匕首拿走。他感覺的溫熱的液體滴落在他腳背上順著滑入指間,越來越多,下起雨一般。他摸摸下巴,並不是自己。     

遮蔽他視線的東西緩慢移開,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仍能辨認出胸前遍布新傷的手臂,他身上本來灰白色的衣服被染紅,那顏色仍在不斷擴散。那柄匕首……弗洛僵住。     

可是決定將其拿起的是你,從頭到尾,都只有你。     

“我們……應該取走全部的手指而不只是右臂。”身後的人苦澀地笑,“或許我開胸的手法是得更粗糙一點,根本就不該讓你活過下來……”獵人們小跑進門,醫者緊跟其後,都在說話,一部分去為緹亞上銬,準備轉移到別的房間,另一部分從提圖斯手中接過弗洛,長勾穿過他的肩膀將他釘在地上。     

余光裡提圖斯的手臂垂下,就算外傷癒合大概再也無法正常工作了,他沒有等到醫生來為提圖斯包紮,視野就被紅色的布料佔滿,就跟那天一樣,審判官彎下身,臉和弗洛的影子重疊。他沒由地記起誰曾說過他們長得有幾分相似,此時看來還真的如此。     

“祭司弗洛,你在未提交申請的情況下私自藏匿、持有武器,造成兩人重傷,其中一名還是審廳的獵人。我以審判長之權力,剝奪你身為祭司的身份,考慮到你曾做過九次祭品,特例允許你選擇,是要再次作為祭品獻出生命,還是按照一般流程……”     

“那就祭壇吧。”     

審判官沉默了一會,站起來,長袍窸窣之下仍滿是不安。“如你所願。”     

“祝福大人的公正。”弗洛回答。     

      

      

      

【爆長的一章,大綱什麼的全被我吃了】     

【vo是對物理減傷max,對精神攻擊完全沒有辦法啊(嘆】     

【偽神:計劃通】     

【sd:計劃通】     

    

   

  

 

发布时间:2018/05/08 17:11:14

2018/05/08 偽劇場 【0~365】教廷時期 其他類角色 上古組 十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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