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ID240821

写小说,然后去死。

红灯

阅览数:
359
评分数:
0
总分:
0
举报

“又到这儿了。”

阿斌这么想着,从骑得很破旧的电瓶车上下来,把车轻轻倚在天桥的栏杆上。他伸手在兜里掏了掏,把早晨出门买的那盒烟摸出来,抖了一支叼在嘴里。

一,二,三,四……阿斌蹲在车旁,数出盒里还剩八根,又站起身来,懒洋洋地和电瓶车一同倚着,把烟点上,吸了一口。

当阿斌自娱自乐地吐着烟圈时,有个老人牵着孙子路过。那小孩望了望阿斌和他的车,接着就被老人警觉地往身边扯了扯,拉开距离。阿斌也不在意,转过身去,抖了抖烟灰。

晚高峰的洪流从脚下流淌而过,阿斌眯着眼睛,又在衣兜里摸了摸,拿出一张小卡片来,放在路灯刚亮起的大片昏黄下端详。

卡片是新做的,阿斌还能回想起早晨去打印店里拿货时新鲜的油墨气和卡面略微高于体温的触感。正面是不知哪里找来的网图,一个少妇穿着情趣内衣在搔首弄姿,下方是用极丑的预设艺术字体打的两个电话号码和俗套的服务名称。

阿斌犹豫了一下,把卡片翻过面去。

背面是一个算不上很好看的女孩,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只是普通地站着,没做什么特殊的姿势。他看了会儿,拿着卡片慢慢在灯光下偏折一些角度,又总觉得不够满意,随手把卡片扔了出去

阿斌用鞋底碾了碾抽完的烟屁股,叼上倒数第八支烟,推着电瓶下了天桥。桥底,他骑上车,准备拿火机点上,突然想起来某人叮嘱过骑车不抽烟,讪讪地把烟又放回去。

为什么不让抽来着?他有些记不起来,眼见着走到一个小区前,阿斌稍微降下速度,随手在挂在车上的包里一掏,抓了一把卡片随手洒出去。

没有回头,阿斌想象着那些卡片在空中翻转,落在人行道上,一些是女孩那面朝上,一些是写了号码那面。他记起还有一个女人在道上走着,于是他的背上又灼起了不知名女人厌恶和惊讶的目光。

但我无所谓。

阿斌不无快慰地想,在右手上加了点力,电瓶车提着速冲进城市的夜里。

   

女孩惫懒地躺着,她看着男人坐在床边抽完一根烟。他的手机响了,女孩从她擅自想象的男人的表情(显然,女孩此时只能看见男人中年发福的背影。)上推测出来是他的家人——且大概率是老婆打来的。

男人没有接,他的赘肉颤了下,显出某种窘迫来,接着沉默地开始穿衣服。床上还残留着一些余温和潮湿,这让女孩感觉不自在。她稍微支起身,什么也没穿,径直从男人面前走出门去,要去抽一根烟。

现在男人在她的背后了,女孩起了玩心,她靠在门外的墙上,用差不多男人能听到的音量叹了口气,险些没忍住紧接而来的笑意。她在浴室里稍微冲了下身子,点上烟想象男人努力板着一张疲惫的脸。

这下可以笑了,女孩想,于是她笑出声来。

夜还很长。

等到晚上的第三个男人走出门去,女孩在浴室里待了半小时,想把廉价香水洗掉。她在镜子里点数着脸上的雀斑,一,二,三,女孩数到二十便不再数。

“一盒烟”,她这么想,二十支香烟点燃了,按在脸上,二十个焦痕。女孩又想象伤口感染,水泡破裂,脓液四溢,这下她变得有些像那种B级片里的怪物。

女孩关上水,去穿衣服,她听见电瓶车回来了。

随便套上长衫长裤,理了理头发,女孩从里屋走出来,红灯有气无力地给脸庞镀上暧昧的阴影。

阿斌打量了下她还在滴水的刘海,随手拿起旁边的毛巾按在她头上,提着装卡片的包放在前台。

埋头记账的女人抬头看了下他,又低下头。

“斌,王哥找你。”

阿斌沉沉地应一声,撩起帘子往后面去。女孩顶着毛巾在沙发上坐下,有两个女人撩开帘子出来,她们朝她打了招呼,理了理低胸裙子的肩带,出门吃夜宵去。

女孩又在沙发上乖乖坐了一会儿,有个男人从里面出来,梳了背头,戴一副墨镜。她认识这个男人的,但男人看见女孩,只是顿了一下,快步走出店去。

帘子又被撩开,阿斌出来了,他看着女孩很无奈地叹口气,拉起女孩来,用她一直顶着的毛巾给她把头发擦了擦。

“想吃什么?”

“不知道。”

  

旧居民区的晚上很冷清,风划过女孩还湿润的黑发,带走的热量让女孩的手紧了紧。

风稍微慢下来,女孩感觉着耳边阿斌胸腔的震颤,有点痒。她没去听阿斌说了什么,只是稍微调整了位置,更好地贴在他的背后。

电瓶车慢慢划过街口,一,二…….一个小摊子现出身来,烧烤的烟气被灯泡晕成鹅黄。女孩又紧了紧环在阿斌腰间的手,这下风渐弱得很彻底,车慢慢停在摊子边。她有些雀跃地下了车,跑去挑吃的。

摊主是个男人,快上了年纪,光着头,他只瞥了女孩一眼,转头望向骑车的男孩。

阿斌把车推到马路牙子边,锁好,找了位置坐下,和摊主对上视线,互相点了点头。女孩这会儿已经挑好了串,双手递给男人,小跑到位置上坐下。

“想抽烟。”

女孩看着他从衣服兜里拿出烟盒,接过来。

“有根我叼过,你看看。”

会是哪根呢,女孩借着灯泡的亮找了找,瞧见那根滤嘴上有压痕的,抽了出来叼上,冲阿斌得意地笑笑,凑过身去还烟盒。他接过来,看了下剩的烟,叹口气,随便拿了根出来,把烟盒收回去。

女孩还没坐回去,湿漉漉的刘海在阿斌面前扫来扫去,等着他把自己的烟点上,又凑近点,对着把烟点燃。阿斌稍微摸了摸额头,感受着湿意,点着女孩的额头把她推回去坐着。

摊主把先烤好的几串土豆端上,一个铁盘装着热气,在两人中间腾起来。女孩已经饿了,拿起一串吃着,阿斌转头叫男人拿瓶啤酒,一辆车驶过,车灯穿过蒸汽落在女孩的脸上,影影绰绰。

“欸,我脸上有多少雀斑?”

“问这个干嘛。”

“想知道,在意得睡不着觉,又不想自己数。”

她沉默着等目光在自己青春的脸上慢慢滑过,很痒。

“三十二个。”

女孩看着阿斌埋头解决食物,她又开始想象自己的怪物形象,很狰狞那种,咬着面前男孩的脖子不放,鲜血奔腾着被吸进食道,胃变得温热起来。

   

有些吃撑了,女孩这样讲完,两人慢慢走路回去。

她走在前面几步,时不时回头看看推车的阿斌,有一会儿他的目光坠在那座天桥上,于是女孩指着那个桥。

“想上去看看。”

天桥的台阶很矮,她踩着细碎的脚步向上走,到了桥上,夜风明显起来,吹着她还没干透的头发。女孩打了个寒颤,后上来的阿斌把外套给她披上。

电瓶车倚在栏杆上,阿斌背靠着,叼了根烟点燃。女孩趴在他旁边,长衫的袖子被她挽起来,小臂的曲线在昏暗路灯下显出某种情色来,她很满意地看着。

“中意这座桥?”

“喜欢。”

阿斌转过身来,靠在女孩肩旁,两个人的视线在夜里的某处虚无地交汇。

声音有些哑,不像是他自己的,他想,这声音属于另一个阿斌,桥上的阿斌。

“我叫什么?”

“不知道。”

“肯定有名字的,你心里在怎么样叫我?”

“女孩。”

她不再说话,女孩,真是个好称呼,要是她在桥下,肯定会开心到脸红起来。

但现在她在桥上。

桥上的女孩是那般私密而色情,像某种阴暗中隐约才能窥见的成熟女性的白花花大腿。

“欸,那种卡片,你还带着的吗?”

“什么卡片?”

“中年男人上完一天班,提着公文包回家,在小区门口四周看看,没人就悄悄捡起来,有人就努力记上面电话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小孩会恶趣味地踢来踢去,环卫工人会破口大骂,女人看了会半羞半恶心的那种卡片。”

“不知道。”

“你卖我的那种卡片。”

阿斌不再说不知道了,桥上的阿斌转过头去睁大眼睛看女孩,好像这时应该生气。

他不由自主地被女孩青春脸庞上的三十二个雀斑吸引。

仿佛女孩此时不再是女孩了,他想。

“我没有卖你。”

“你没有卖女孩,你在卖我,照片里的我,床上的我。”

沉默。

  

又一辆车从他们前面驶来,穿过天桥,从他们脚下路过,往他们背后的夜里走过去,开车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可能提着公文包,可能从地上拾起阿斌洒出去的卡片,可能打上电话,然后女孩或者打个车去到小区里,或者躺在店的里屋的床上。

“我们什么都没有。”

阿斌喷出一口烟,他的面孔模糊在无数小颗粒和致癌物里。

“我们,什么都没有。”顿了顿,他又重复道。

女孩突然翻过栏杆去,并转过身来。她在那两公分的宽度间踮着脚,小臂因为用力显出一点点肌肉的起伏。

她稍微蹲下身来,在栏杆间和阿斌对视。

“说你爱我。”

二手烟,做作,卡片反射着的微光。

“胡闹。”

电瓶车,夜风,女孩被掀起的衣摆。

“真的会松手哦。”

信号灯,火星,男孩脸庞的细绒毛。

“...我爱你。”

女孩又把自己收回来,安静地趴在栏杆上傻笑着。

“欸,拉着我。”

她伸出手来,被阿斌握住。

阿斌这时才注意到她侧颈的吻痕,他紧了紧手,拉着女孩又翻回来。

“我们不是什么都没有。”

女孩轻轻靠在他的怀前,小声地讲。

“你爱我欸。”

她脸红起来,火烧一般烫烫的。

  • 蜂銀 :

    桥那期活动的文,改了结尾和一些小细节再发一次。

    2022/02/13 23:05:48 回复
  • 向阳 :

    这玩意儿算发刀子还是发糖。

    两个主题,红灯和桥。

    红灯区。湿腻阴暗的城市底层,女孩与男孩依靠情色相依为命。女孩犹还抱着天真脸红的美好幻想。男孩已屈服于无法改变的现实苦闷无言沉默以对。红灯区大概就是这样。

    桥。

    桥上桥下,两个世界。

    对男孩来说,天桥上是他点烟时随手一掷的情色卡片,偶尔昙花一现的良心发现。

    对女孩来说,天桥下才是她本应经历的纯真时光,正常道路上的恋爱生活。

    刀与糖有如硬币的正反面,衬托着男孩女孩在昏暗世界的小小幸福。

    2022/02/19 15:02:5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