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面Ⅳ】《春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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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八招】巫念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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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剑春衫秀失踪已是十七年前的故事。 

其主霍夫人与她的爱人十七年前被发现死于院中。爱人的展鸿剑折在地上,好似飞鸿断翼,雪亮的剑身血迹斑斑,如点点惨恨。 

与霍夫人形影不离的春衫秀则不翼而飞。 

距离霍夫人离世还有十七个月零三天。霍夫人忽然心有所感,与爱人商议退隐江湖。爱人向来尊重霍夫人的主意,很快托至交找了处僻静难寻的山院隐居,有意远离纷扰。 

奈何这江湖进的容易,说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霍夫人与爱人前半生肆意武林,杀的人多,救的人多,爱的人多,恨的人更多,结下的恩恩怨怨如乱麻飞絮,找不到源头。 

这宗命案最终不了了之。 

在这个不被细究的故事里,与春衫秀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位至交,以及故事里一个刻意被隐去的细节——一位尚不足月的婴儿。 

 

 

 

春草离离。 

时间是最好的坟墓。 

 

 

 

至交原是一介书生,姓杨,为人颇有些孤傲。在游船上结识了好诗善饮的霍启秀段鸿夫妇,三人论道古今,谈天说地,酒酣耳热时,霍启秀拍舷高歌,段鸿剑走游龙,杨生挥毫泼墨,好不欢快。 

十七年前那桩命案压在杨生心里。 

不久前杨生曾收到霍徐夫妇二人的传信。 

段鸿在信中提及夫妻二人喜获麟儿。 

“院落外正好生长着一排年轻得杉树,嫩得好想要滴下水来。又值春日,故给孩子取名‘春杉’,希望他能像杉树一般健康长寿。” 

有意让孩子认杨生做干爹。请他到院中小叙。 

等他赶到时,入眼的是两具在阳光下僵硬的尸体。好友段鸿的剑折在地上,剑身上的血迹无声地昭示着一场苦战。霍启秀的翠绿长剑春衫秀不翼而飞。 

绿茸茸的杉树枝头浸饱了血,红宝石似的在阳光下煞是晃眼。 

房内婴儿不谙世事的啼哭融化在血腥的院落。 

 

 

 

再过一个时辰,春杉就要满十七岁了。 

他继承了霍启秀和段鸿的容貌,周正的眉眼,只是缺少了他们二人的肃气。下一秒就要笑开了的样子。 

杨生细细描摹着春杉的样子,深深叹气。这样弱不禁风的身体,如何承载血海深仇。只是十七年来的愧疚日日夜夜啃噬他的心灵。他梦见与至交在游湖上共醉,借着月光企图看清他们的脸。下一秒,他推开门,看见院落里的尸体。 

他企图将仇人一一列举,却没有头绪。 

他只好带着孩子在院落里等。 

等凶手再一次出现。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两天、三天…… 

时间如杉树上的滴水。滴滴答答十七年。 

他早已疲倦。 

他等到了春杉十七岁。 

他把春杉叫到跟前,带着一种报复似的恨意向着具柔弱的躯体灌输排山倒海的仇恨。 

你娘叫霍启秀。 

你爹叫段鸿。 

十七年前他们死在这里,死在你现在站的这块位置。 

十七年前我也站在这里,他们的血浸湿了我的鞋袜。他们的血溅到杉树上。 

他望着春杉干净的脸庞,沾满湿润泥土的布鞋。 

 

 

 

你娘用的剑叫春衫秀。 

你爹用的剑叫展鸿。 

他想起游船上夫妻二人接连舞剑的样子,脸上浮上些许温情。 

但那天——你爹的剑被拦腰斩断,就落在你的脚边。 

他的面目一下狰狞起来—— 

“我娘的剑呢?” 

你娘的剑至今下落不明。 

 

 

 

你爹娘十七岁踏入江湖。 

你现在也已经年满十七。 

杨生似乎已经燃尽了,眉目逐渐也平和起来。 

仇人的线索藏在那柄丢失的剑里。 

去找。 

去找! 

 

 

 

我该去哪里找? 

杨生沉默。 

那天,杨生赶到院落时,看见往北的路有血痕。院内的种种迹象表明凶手同样身负重伤,很可能走不远。他正欲循着血迹一路向北,一门心思只想找到那凶手与他同归于尽。大不了死在他手里,九泉之下再与他们相见!但院落里嘹亮的啼哭拖住了他寻死的步伐。 

往北。 

往北。 

 

 

 

二人就这么僵硬地站在院落中,直至夕阳把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其中一个影子动了。 

春杉走出院落,远方呈现出不确定的深蓝。近一点,是犹豫的紫。再近一些,是稀释了的橘红与灰橙,再近,就是未知的苍白。 

春杉回头,院落内,一柄断剑已经插在义父身上。 

展鸿的一半随夫妻二人入土,另一半终于迟迟找到了它应有的去处。 

 

 

 

春杉埋葬了义父,迟疑地抽出断剑。 

剑已经锈迹斑斑。 

他把剑用布包起来背在背上,好像有了依靠。 

他一路向北。 

 

 

 

杉树退变成人高的荒草。从荒草处又生长出几绺青烟。大雁拨开烟向着远方飞去,带来风和雪的气息。骡马走在厚厚的雪道上,留下延展至天边的印记。春杉踩着脚印。义父生前那句“向北”被积雪覆盖。 

他像四散的雪花飘荡在广阔的大地上。 

那条向北的路延伸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就像树干生长出不同的树杈,指向不同区域的天空。春杉停在分岔路口。 

 

 

 

出发伊始,他始终向北前行,淌过河、跨过山、走过桥、穿过丛林、路过稀疏的村庄、绕过无人的沙漠。 

他要找一把叫“春衫秀”的剑。 

有星星的夜晚,目标像天空中明亮的北斗七星。 

然而长久的奔波使本就孱弱的春杉筋疲力尽,某个雨天,他病倒在一个破败的寺庙里。 

春杉寻了一块安静地方睡去。等他醒来,雨已经停了。从漏风的屋顶向外看去,是没有云与月与星的夜。  

春杉走出寺庙,打算继续前行。 

夜色与大地浑融成一片。 

他一会儿走在天上,一会儿走在地面。 

春杉头一次找不到路。 

直到天蒙蒙亮,浓稠的夜色褪去,露出腥白的沙砾。 

继而泛起微弱的霞光。 

春杉痴痴地望着。 

初生的太阳一眨眼吞天吐地,滚滚红霞铺天盖地向前翻涌。鸟雀惊醒,扇翅而起,发出锐利的啼鸣。 

霞光散去。橘色的太阳温和地悬浮在碧蓝的天空中。 

春杉痴痴地望着、不假思索地追着太阳走。 

他忘记自己的包裹落在那个破败的寺庙。 

直到他突然惊醒、停下,他已经偏离了既有的轨道,走在了未知的路上,刚刚的某一个瞬间他已经全然忘记“春衫秀”,忘记自己为何会站在这里。在之后的路上,“春衫秀”像水面上的倒影,飘飘飘忽忽地浮现又隐去。 

 

 

 

直到他停在路口。 

与他一同停下的,是一对羽毛青翠的鸟。 

“我该去哪儿?” 

一路上他习惯同各种生物、非生物对话。 

“你要往哪去?” 

春杉回头,脚印已经被积雪重新覆盖。 

白茫茫一片,不知来处,不知去路。 

“我要找东西。” 

“找什么?” 

春杉皱眉。 

“春衫秀”这个名字距离他太遥远,他站在这里往回往,“春衫秀”比大雪尽头的点还要再远一些。 

他走了太久太久。 

“某个秀丽的……” 

他企图从水里掬出倒影,倒影鱼一样滑走了。 

“往南吧。往南走。” 

春杉点头道谢,正欲走向左边的路,身后传来鸟儿清脆的鸣叫,它们在他头顶盘旋许久。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雪粒融化成水,沾上湿润的泥土。泥土亲吻细碎的青草。草地上鲜艳的野花缠上春杉的草鞋。 

他顺着路南下,在闹哄哄的街市迷路,咬一口热腾腾的馒头,帮孩童追回落在树上的纸鸢。他捡起一块藏满心事的手帕,叠好,随手塞给路过的青年,青年人茫然地捏着手帕站在原地,等来了一段按下不表的缘分。 

春杉走过弯弯的桥,拂过轻柔的柳,乘一艘竹伐顺着河流漂荡。 

他游荡在广阔的河道上,好像翻飞的柳叶。 

春杉有些乏了,脱下鞋袜,躺在竹筏上。 

两岸,山如春衫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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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的文一向很注重画面感,可能是由于假面的原因,本篇的笔触比以往更清淡(也很直白,但是一种清淡的直白)、句子切得更碎,寥寥数语勾勒出情景人物。若说以往框架像胶卷照片、质感像油画,本篇则是基底像白描,色彩若水彩。到后期,桃惯用的那种鲜亮色彩接连浮现出来,像国画中的点睛之笔。同时意象也逐渐浮现——春杉先是迷失在仇恨里,一路向北,此时他是“春衫秀”;接着,“春衫秀”逐渐被路途和时间磨灭,他追逐太阳,此时他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最后压在他身上的一切都褪去,露出最原本的他,一路向南,此时他终于寻回本我,变回了春杉。最后写到“两岸,山如春衫秀”时,春杉也找到了属于他的“春衫秀”。真好。

    结构上前期铺垫叙事很多,内核情感都压缩在后半段,因此后半段的三段变化写得略显仓促,尤其是“春衫秀”时期几乎未多着墨,显得前后对比不是特别强烈了,若能把向北的时期再多刻画一些,整体衔接可能会更流畅。整体来讲风格很好看!

    2022/06/07 22:45: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