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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王珲的声音发着抖,“还有人活着吗?”
哪里都没有传来应答,只有她自己的话语在狭窄的墙壁之间来回碰撞,仿佛是对她踉跄步伐的一种效仿。王珲喘着气,身体靠上其中一边,蹭下一片黯淡的血迹。她其实已经不太记得这些伤口分别是怎么来的了,枪或者刀,一次令人眩晕的坠落,或者只是平坦路面上的一颗石子;但她不会弄错结果:她已经非常虚弱,仅靠自己的力量,想要走出这条危机四伏的地道难于登天。然而就算停在这里休息情况也不会有任何好转,除非她真的能够就这么睡着;因此,她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地道里并没有任何照明。王珲还能够向前走,一是因为这里没有岔路,二是因为双眼多少已经适应了黑暗。可她毕竟不是猫、蝙蝠或者别的什么夜行生物,自然也看不出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正窝着一团异样的阴影。她走过去,脚尖踢进一团柔软且略带温度的东西里。王珲难以克制地跳了起来,还好及时捂住了嘴,几乎没叫出声。
阴影没有动。王珲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蹲下身去;凑近之后,她总算看出这东西——这个人是谷菰。她连忙伸手探了一下,呼吸还在,就是极为微弱。放着不管的话,他一定会死在这里……再说,想要走出这里,多一个人总归多一分助力。
王珲打定了主意。
*
“我要急救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他叫醒。”王珲说。
“嗯,那你过急救。”佘晴满说,“你们状态都太残了,我就不给你算减值了。”
“不减她也只有初始值啊……”谷菰忧虑地看着王珲的角色卡,“我就剩两点血了,你别把我……”
“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王珲毅然道。她挑出两枚十面骰拢在手心里,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地摇晃了一阵,然后撒向桌面。骰子们骨碌碌地滚着,渐渐停了。
王珲看见一个“0”。“好耶,大成功!”她说,视线去找第二个;谷菰已经向椅背瘫下去了。
“另一个也是‘0’,”他说,“100,大失败。”
王珲不说话了。她盯着骰子好一会儿,最终把目光投向身为KP的佘晴满。
“你……嗯,你,”佘晴满考虑着说,“你太虚弱了,在蹲下来的时候失去了重心。你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结果混乱之中按在了谷菰额头的伤口上。谷菰HP-1,不过因为这一下,你也被疼醒过来了。”
“好好好,谢谢KP捞我,”王珲双手合十高举过头,一连摇晃了好几下。她转向谷菰:“你是兽医对吧,你应该有正经医学和急救吧!快快快救一下,靠你了!”
“我先救一下我自己,”谷菰重新坐好,“我要用我带的绷带把我头上伤口包扎一下……哦哦哦3点,这次是真的大成功了!我能回多少血?”
“急救只能回1点。”
“蚊子腿也是肉。好吧,那我再急救一下王珲,”谷菰摇着骰子,“真正的医生——”
他的声音中断,因为真正的医生roll出了99点。两个人一起看向桌子另一端。
“我只有1滴血了,”王珲说,“我要死了。”
佘晴满抓了抓头发,努力寻找着放水的角度。“先不扣血了……这样吧,谷菰你在包扎的时候手忙脚乱,绷带一大半都缠在了王珲身上;剩下的那些被你失手掉在了地上,一骨碌滚出去好远,全都弄脏了。你之后使用急救的时候不能再获得医疗包的加值了。”
“一个伤口只能急救一次对吧?”谷菰回忆着规则,“你还有没有别的伤口是一个小时内造成的?”
“没有了,其他都是旧伤,”王珲小声说,“但你还可以孤。”
谷菰思考了一会儿。这个团跑到现在他还没用过孤注一掷。“好吧,”他决定了,“我还带了医用胶布!我要用胶布再试一次!”
他不应该这么做的。十位骰露着“9”,个位骰亮出“7”,两枚骰子宣告着他们的急救计划彻底破产。佘晴满尽职尽责地告诉他:“你把胶布贴歪了。”
“贴哪儿了?”王珲还在努力,“要是没贴在伤口上,我能不能……”
“贴你嘴上了,”谷菰说,“就是你说的孤注一掷!”
*
这一桌团在此之后又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并以调查员团灭做结。
*
Summary:“你这样是我绑的,我这样是你打的”——断章取义自谷菰。
为什么Summary放在最后,因为不这样的话太容易剧透了。
虽然内容处理成了一起玩桌游的样子但根本没管角色性格就这么随便写了,OOC的话就当成中之人用OC在玩吧(爽朗)
+展开标题是从一首歌那里抄来的,不见得好代这篇但很好听,遂推荐。
Window Pain-Xenia
https://music.163.com/song?id=31273947
主线无关联,人设弱关联,还有很大幅度的年龄改动(但不重要)。吸血鬼迟离与地缚灵王珲,没什么具体含义或剧情的互动,我都写au了让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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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吸血鬼先生路过废墟。
好吧,他的确是一位吸血鬼,但究竟是否年轻,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就是活了太久的害处,一年与十年没什么变化,十年比百年没什么分别;时间一长——时间不长,你难免就对日期推移失去了概念。吸血鬼的相貌只有二十岁出头,大多数见到他的人便以为他真的刚过二十岁不久,他也就习惯了顺其自然、不做解释。要是有些更糊涂的称他为“好心的年轻人”,他还会高高兴兴地应上一句呢。
年轻的吸血鬼先生路过废墟。这不是他的工作,哪有吸血鬼需要工作呀?也不是他的任务,谁能给一个吸血鬼派发任务呢?这只是他最近用来打发时间的活动,大多数人将其命名为“旅行”。吸血鬼没有多少旅行的经验,就算有,他也不记得了。他为自己选了一双舒适耐用的靴子,一节长短正好的手杖;可他带不了遮风挡雨的屋檐,也带不了松软暖和的床铺。这就是为什么他要从废墟里找一间合适的屋子,除了帮他遮蔽有害无益的阳光,最好还能挡一挡叽叽喳喳的鸟鸣。罗宾们成天寻找蚯蚓,红隼只知道为领地争吵不停,他实在已经听腻啦。
年轻的吸血鬼先生路过废墟。这片废墟的年纪一定很大了,一片残留的天花板都难见到,堆积的瓦砾间只有昆虫被吃空的尸体。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升起来了,要是连一面高墙都找不到,那可就真的有点难办了。正当吸血鬼这么想着、难得地皱着眉头走过一个转角时,一栋几近完好的房子赫然出现在眼前。他伸手推了一下勉强卡在原处的木门,它们纹丝不动,甚至传回一种隐约的麻痹感。
吸血鬼当然知道这麻痹感代表什么:房子仍有主人,而他未受邀请。他绕过外墙,走向后院;篱笆的木头有一半已经腐烂,剩下的又有一半歪倒,只余一半还立着。从这些稀稀拉拉的木条之间,吸血鬼见到一个女孩,她专心致志地蹲在泥土里,脚边堆着一把破破烂烂的枯叶。
吸血鬼举起手杖,在本该是院门的木桩上敲了敲。
“你好,不好意思,”他和颜悦色地说,“我能进去歇歇脚吗?”
女孩抬起头来。她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已经顺着鼻梁滑到了一个快要掉下来的高度,看起来有些滑稽。她盯着吸血鬼想了一会儿,表情显得很迟钝;过了片刻,她脸上露出一个尤其欣喜的微笑。
“当然,”女孩热情地说,“请进吧,先生!”
吸血鬼向前迈了一步。他的鞋底没法落在院内的土地上,麻痹感又传了回来。他抬头看向女孩,对方的表情一开始同他一样疑惑,但很快就变成了歉疚与失望。
“对不起,吸血鬼先生,”女孩说,“看来我的邀请不能算数——我仍旧不是这里的主人。”
她站起来,吸血鬼这才看到她逐渐透明的裙摆与淡得几乎看不出的双脚。难怪她会独自出现在废墟里,她只是一个亡魂,一个幽灵。吸血鬼并不怎么喜欢与亡魂打交道。为了从六尺之下的安眠处爬回来,亡魂们将自己变得很轻;不仅舍弃了肉体,还丢下了大半心灵。因为这样,它们会如晨雾般被人世的微风渐渐吹散,淡化成一段循环往复的影像,一句没头没尾的低语,一阵略带寒意的注视;你将很难与他们进行有意义的对话,更不要说从中获得什么信息。吸血鬼叹了口气,问道:
“这家的主人在哪里?”
亡魂歪着脑袋看着他。那表情就仿佛她很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并因为熟知谜底而提前感到为难。“他们早就不在啦,”她说,“都死了,我的父亲、母亲,兄长和弟弟。那已经是一个国号、两次百年、三场冻雪又四轮圆月之前的事了。这里只剩我啦。”
吸血鬼挑起眉毛。他还没有遇到过能够这么清楚地数出时间的亡魂,不如说,他还没有遇到过能停留这么久还不消散的亡魂。她死的时候有多大,十二岁?十五岁,顶多了——再小的孩子会因为害怕吸血鬼而尖叫,再大的则会因为读了太多流行小说而随时陷入不切实际的幻想;只有在这之间的少年人能兼具两者的优点,不过分密切,却又有恰好的热心为他敞开家门。这个年纪的孩子是因什么死去,又为何成为亡魂的?
吸血鬼提起了兴趣,自然要想办法满足。他回忆着人类最喜欢的字眼,说:“在这里停留了这么久,你一定很爱这个家。”
女孩又露出疑惑的表情了。“我听说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听说爱会给人远行的勇气。恨才会将人困在原地。”
“可你没有被困住,不是吗?只要你想,你随时能够……”
吸血鬼挥了一下手。亡魂是很轻的,没有什么墙壁、大门或者篱笆能挡住它们。可女孩摇了摇头。
“不,我不能。我没办法离开这里。看,” 她伸手向外戳了戳,没有实体的指腹在篱笆上方压出一个圆圆的面。“就像这样。”
吸血鬼向同一个位置伸出他苍白的指尖。一层屏障隔在它们之间;比玻璃还要透明,像空气一样无形,与围成篱笆的木片一般厚。它一直在这里,外侧、内侧,两者之间的分割线,巧妙得让吸血鬼觉得有些可笑。一个上锁的箱子,他想,钥匙就放在箱子里。他瞥了一眼天色,夜幕的颜色在变浅,群星因此黯淡。他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浪费了。
吸血鬼再次举起手杖,轻轻碰了碰帽檐。
“既然如此,很抱歉,我恐怕得走了。”他说,语气里一点歉意也没有,“要是从现在开始赶往最近的一个城镇,我还能在日出前敲开一扇戒心不足的大门,然后补充两口味道不错的甜点。下次再见了,亡魂小姐。”
亡魂点了点头。“下次见面的时候,”她说,“要是我能请您进来坐坐就好了。”
“要是你忘记他们,一切就解决了。”吸血鬼说,用忍不住被逗乐的语气。“你会获得自由,我会获得阴影与屋檐。可你不会,是不是?”
亡魂这一次没有回答。吸血鬼转过身,重新绕过院墙,回到大门的方向,那是往城镇最快的一条路。亡魂留在院落里,她蹲回泥土里,两手搭在膝头,不厌其烦地细细观察跌落在地的落叶。与这栋房子离得远了,吸血鬼才意识到这路线给他带来一种影影绰绰的既视感,像是他曾在什么时候走过一模一样的。如果你活得够久,这样的错觉会变得十分常见。因此年轻的吸血鬼先生并不在意,他走出废墟。
年轻的吸血鬼先生路过废墟,废墟里有一段停留在一个国号、两次百年、三场冻雪又四轮圆月之前的记忆。年轻的吸血鬼先生将它留在原地,然后路过废墟。
+展开*
王珲素来很喜欢车上的声音。发动机低声轰鸣;车轮滚动,贴合与分离同时发生;玻璃窗的松动处“刻刻刻刻”地彼此撞击;窗帘的拉手偶尔碰上去,“哒,哒——,哒”地响。她被这些声音包裹,这些疾驰的、远游的声音;各有所向,心无旁骛。于是她不再重要了,好的那种。同窗外闪动的景色一样,她化作一个符号。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总是很容易在车上睡着。
说睡着也不是真睡着。王珲睡眠不好,与环境无关,只是梦不乐意见到她安稳的样子。这让她总是带一些困倦,虽然不会呵欠连天,但哪怕是站着,在同一个地方久而不动,一双眼睛就开始发直。酒足饭饱后更是如此,晌午暖阳下更是如此,早起赶趟时更是如此。刚被旅游团拉到北京那天,行程安排她去看升旗;她个子小,在远一点的地方找了个石墩站上去,视线很快就在挤挤挨挨的一片人头之上化开了,只看到一面缓缓上浮的红点。
好困,好冷,王珲想,好想睡。我还要在这站多久?
什么暖的、软的东西贴上她的脸颊。王珲猝然回过神,看见一个有点眼熟的姑娘挤在她面前,手里抓着一袋豆浆。
“你还好吧?是不是太困了?”对方开口,声音舒亮爽脆,叫人无端联想到一些与细雨或绿苗相关的东西。她说:“升旗都结束啦!你怎么还愣在这呢?喏,这个给你!你脸色不太好哎,是不是血糖有点低?喝了这个可能会舒服点!”
她语速并不特别快,但自有一种流淌不尽的节奏,有没有应和都会叮咚作响。王珲把大脑拨到“讨喜的社交模式”,面上自然浮起一朵笑容,微微点着头。
“是啊,起太早了,不怎么习惯。”她一边道谢一边接过豆浆,又问:“你也来看升旗?”
那姑娘“嘿咻”一声从墩子上跳下去,回身对王珲伸出手;在王珲搭着她挪下去的时间里,她已经做完了自我介绍与计划行程的报告。王珲于是得知她叫俞闲,比自己小了足足七岁,四处旅游便是最大爱好,接下来正打算去琉璃厂那边逛逛胡同。她还问王珲要不要一起去,王珲本身也没什么计划,自然说好。她们一起走过一间卖糖葫芦的店,王珲想着要还那袋豆浆的人情,便停下来。
“你喜不喜欢吃这个?”她问,“选一根怎么样?”
“好耶!”俞闲小小地欢呼一声,扑到柜台上,“我要这个,夹着糯米的!”
她接受得如此坦然,倒让王珲准备好的说辞无处可用。到底还是小孩子,王珲想,又给自己拿了根只有山药仔的;光是看着俞闲对着山楂一口咬下,她便觉得牙尖酸涩得难受。她一直吃不了酸,苦更不行,既然是零食,当然要足够甜蜜的才好……
*
王珲的脑袋重重向下一点,她醒过来。
对了,她在旅游大巴上,现在已经是返程了。王珲扶了一下在车窗上磕歪的眼镜,又把滑落了几分的外套拉回来在身前盖好。车上开着暖气,窗户早糊成了彻底的一片白;她盯着发了一会儿呆,才分辨出白色也不全是雾气的功劳,而是外面又下雪了。她伸手,擦出一小片玻璃,看见雪片一团团地扑上来。
“真的又下雪了。”她喃喃地说。
说完了想起自己隔壁还坐着人,王珲便转头瞥了一眼:虎寻哀坐得端正挺拔,既不沾困意,也没见倦乏。她知道那人有多么讨厌吵闹,于是对自己吐吐舌头,不做声地又把脸转开。前后多少有人听见了她刚才那句话,陆续伸手去抹窗户;好在已在北边玩了近半月,雪对她们早没有那么稀奇了,因而也没掀起什么波澜。王珲靠回玻璃上,盯着外面,很快又出了神。
贾村的冬天偶尔会下雪,但那种雪在播报时只能被叫做“雨夹雪”,典型的南方天气;至于苇城,更是连十度以下的气温都少见。不像这里,这里的雪下起来要慷慨得多,更松软、更干燥,不会一落地就化成一滩泥泞。要是下定决心倒下去,它甚至会温柔地接住你。
王珲知道这一点是在延边。那时候她蹲在市场门口,鲜甜带辣的鱼皮包饭焐着她的胃,还额外催生出一股不畏寒冷的膨胀自信心。于是她伸手,一个接一个地捏出了一整排不到一扎高的小雪人;雪人们并不太整齐,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还有的脑袋特别歪,眼看着就要掉下来——这是因为王珲的指头已经冻得不太有知觉。但她一点也不在意,只顾着多捏一个、再多捏一个,直到这次将小雪人放下来时,旁边的空位已经被提前占满。王珲一回头,看见一个浅蓝色的身影蹲在自己旁边,也在捏小雪人往上摆。
“你好呀~”她声音软软地对王珲打招呼,“你堆了好多雪人呀!”
王珲点点头。她认出对方是同一个旅行团的,只不过此前还没说过话。“你也堆了很多,”她习惯性地以恭维的口吻回答,又问:“冷不冷?”
“有一点!”对方高高兴兴地说,“但是这么好玩,我觉得还可以再坚持一会儿~你呢?你的手都红通通的啦!”
“嗯……”王珲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已经连弯曲都很难。“嗯,确实有点冷。我去找点暖和的东西……”她站起来,向市场走了两步,又回头:“它们就交给你啦。”
她说的是那一排小雪人。王珲对花坛边的人挥挥手,自己就要走了;却听见脚步声很快跟了上来。“我给它们都戴上帽子啦!”那人说,指一下顶着枯叶片的小雪人们,“我也想去吃点东西了!我们一起吧?”
于是王珲就这样同苏念一起钻回了市场的热气之中。煮得咕嘟咕嘟响的鱼饼,铁板上刺啦欢叫的海鲜饼,笼屉上裹着蒸汽的晶亮小点……两人在过于繁盛的诱惑中举步维艰,最终一起找了家店面去吃汤饭。也不知道是王珲自己没看清还是点菜的时候沟通出了问题,店家给她端上的是一碗红通通的辣汤,她刚硬着头皮吃了几口,眼泪就和热汗一起掉了下来。烫加剧着辣,辣强调着烫;眼前本就被辣得模糊一片,镜片挂的雾又雪上加霜;王珲手里攥着纸巾,擦着汗、扶着眼镜、哈着气还吸着鼻子。太狼狈了,她想,这就是我为什么不爱吃辣的东西。
不爱吃辣的王珲在“嘶嘶”的倒吸冷气中将整碗汤饭吃得干干净净,一抬头才发现对面的苏念也没比自己好多少。……嗯,主要好在她没戴眼镜。“小珲~”她拖长声音说,“吃得好热呀,我们再出去玩会儿雪好不好?”
王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啊,”她说。
她们找了块厚实宽敞的新雪地,闭着眼睛、缩着脖子,横着心向后倒下去。雪接住了她们。余光里有碎雪被震起来,像小范围地重下了一场似的,沾到她们的头发和睫毛上。苏念咯咯笑着划动两只手,高兴地说:“雪天使!”
王珲学着她的样子。
“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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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王珲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侧躺在某个人的腿上,她惊得差点跳起来。
……也不算差点吧,王珲撑着手臂,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差点撞到虎寻哀的下巴。后者倒是对此不太惊奇,她只是垂着目光,视线安静地跟着王珲移动。
虎寻哀,对了。她们在返程大巴上,而她只是打了个盹。王珲控制不住自己困惑的表情,她问:“我这是……?”
“你睡着了,”虎寻哀说,“躺下来会舒服点。”
真是简单易懂。“原来是这样,谢谢,”王珲说,伴着几声礼节性的尬笑。用来当做被子的羽绒服又滑下去了,她伸手捡起来,折一下抱着;或许是因为衣服没盖好,她身上有点发冷。
还有多久才到机场?这疑问在王珲心底过了一下,但并不真的带有焦急。她想起自己那间狭小的、没什么采光的店面,想起排在墙边的花圈、挂在壁上的相框,养着黄白菊花的塑料桶和面额花哨的整捆冥币。现在它们都被覆在雪下了,平平整整,干干净净。雪……雪还在下,擦过的那一块玻璃上又爬了薄薄一层新的雾气,不太能看清景色了。倒也没什么好看的,公路嘛,除了车就是隔离带,千篇一律。
啊,说到千篇一律。这趟旅游,她倒是见到了一些绝非千篇一律的东西。
王珲摸出手机打开相册,从后往前找。她照片不多,色彩鲜艳的更少;因为这样,要找的那一张就格外显眼。它有十分难得的绮丽的色调,与其分辨究竟是白、绿还是蓝,不如说是由这些颜色组合而成的虹彩。深黑的天空打了上半截的底,下半截是雪地,因为温度太低而冻住了些许,细小的冰粒像碎钻一样闪光。而在它们的映衬之上的,是货真价实的极光。
王珲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能看到极光。当然,她知道这次的行程要去漠河;当然,她知道从地理条件上来看,漠河有机会见到极光……但这种幸运的小概率事件总是不会在她身上发生的。即便是现在,她仍旧认为自己只是蹭上了那只蝴蝶的好运。
王珲是在一个破破烂烂的地摊旁边遇到漆玉奴的。她当时正在看一枚做成夏蝉外形的胸针,余光却瞥见有蝴蝶翩翩地停了过来;转过头才看清是漆玉奴那枚极具特色的发饰。对方离她不到半步,明明和自己一样是蹲着的姿势,却仍然显得亭亭玉立。王珲的藏品中也有蝴蝶,看着发饰栩栩如生的样子,她没忍住说了句:“哇,做得真好。”
漆玉奴转过来。“你说这个?”她问,指尖轻轻撩了一下蝴蝶的翅膀,“这是我自己做的。是标本哦。”
“标本?”王珲微微瞪大了眼睛,“不会很容易坏吗?”
漆玉奴的微笑似乎更柔和了一些。“虽然是得多小心一点,但是也没那么容易坏。你也喜欢昆虫吗?”
“呃……我会收集一些。”王珲谨慎地说。她的确常常把捡到的昆虫尸体固定在标本盒里,但她对“珍视”有些过敏,就算是兴趣也不愿太过沉迷。因此,她既不会修补破损之处,也从不拿出来展示或欣赏。它们被她整齐地码在橱柜深处,等到她搬家或有了什么其他变动,再被毫不在意地扔掉。漆玉奴不知道这些,王珲也没有解释的打算,她只是指了指摊位上一件蓝色的蝴蝶形饰品。
“我觉得那个会适合你。”
“唔,是吗?”
漆玉奴应了一声,将饰品拿起来细细端详。这就是逃跑的时机了,王珲站起身打算退开,却被酸胀发麻的小腿拉回了地上。她差点摔到漆玉奴身上,对方赶紧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没事吧?腿蹲麻了?”她帮着王珲站起来,“去那边坐一会儿吧?”
“嗯……嗯,”王珲低着头,用披散的头发遮挡自己窘迫通红的脸。“真是不好意思……”
她们一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也就一起收到了极光可能出现的消息。王珲看一眼就删掉信息收回了手机,正如之前说过的,她早就不再对幸运的小概率事件投注希望了。漆玉奴则仔仔细细地查看了其中提到的时间和地点。
“离这儿不远呢,”她说,“一起去看看吧?”
王珲倾向于不要浪费时间。但旅行本身就是浪费时间。再说,她也没法对漆玉奴这样漂亮的人说出什么拒绝的话。
“好啊。”她说。
她们站起身,打开地图,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慢往观测地点走。路上经过一家饮品店,王珲选了黑糖珍珠奶,漆玉奴则捧上一杯无糖无奶的现泡纯茶。没走出百米,王珲差点滑了一跤,饮料洒了半边天。
好在没沾到漆玉奴的衣服上。王珲找出餐巾纸,擦着滴到自己袖口的那些。她突然说:“我觉得不会有极光的。”
“那就错啦,”漆玉奴轻快地说,“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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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颠了一下,王珲的脑袋重重撞向玻璃。一只手挡过来,又向两者之间塞进一个毛绒玩具。
“不好意思,”王珲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玩具是一只虎鲸,她想起来了,是虎寻哀在北京的海洋馆里买的。“我也买了,”王珲又说,“我买的是海葵。”
“嗯。”虎寻哀安安静静地点头,调整着玩具的位置。“睡吧。”
“有事叫我。”
王珲说,大半个脑袋都沉进了虎鲸的肚皮里。虎寻哀还没有应声,她已经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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