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风雪于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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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p><p>王珲快要跑不动了。她从来就不擅长跑步,何况风刮得这么猛烈,雪落得这么慷慨,黑暗抱拥得这么严密;她认不出环境,也辨不明方向,所有地方覆盖着如出一辙的苍白,月光一视同仁地洒落,然后折射回别无二致的冷漠。白色……白色的,那念头冷不丁又从她脑中跳出来:它们全部都是。 </p><p>不知是被什么绊到,还是单纯的步伐踉跄,王珲摔倒在地。她忙不迭撑起身子,神经质地回头张望——没有。它们没有追到这里来。或许还在矿道里打转吧,她记得跑出来的时候见到了不止一个……也是往矿洞深处去的,那里恐怕对它们有着某种吸引力?……不重要了。 </p><p>她要离开这里。 </p><p>王珲撑着膝盖爬起来。她的腿在发抖;不对,她浑身都在发抖。至于原因是寒冷还是恐惧,她自己也分不太清。她扶着树往前走,沉默的、枯黑的树,一棵接着一棵,连成一片树林。树林。这个村子还有树林?树林?难道她已经跑出村子的范围了吗?可树林……树林要通往哪里?她要穿过它吗?往什么方向? </p><p>王珲茫然地,惯性似的向前走。树林,原来树林是这样的气味和触感。她读到过,对了,也看到过。她曾经有从树林寄来的包裹,不轻不重、不大不小的箱子,跋山涉水地送到她手里。摆在最底下的是处理过的皮毛,然后是分别用防震的泡泡纸裹了好几层的骨头、牙齿、角,最上面放着信和胶卷。莹市还能冲胶卷的店不多,仅剩的几家都离她很远;为了能早一点看到相片,她后来自己在店里隔了一间暗室。照片会向她展示皮毛、骨头、牙齿、角还活着时的样子,信也会。信对面的人会细细地、一字一句地和她讲树林里的事,这次的兔子很狡猾,狍子还是一样的傻;看,这是今年最完整的一枚熊的脚印,而这个是形状最理想的一颗松果。……那些信。她以为他们是朋友呢。 </p><p>她又得意忘形了。 </p><p>大概是因为奔跑带来的缺氧,王珲的头很痛。她弓下腰,用力压着太阳穴,手指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别想了,别想了。要是能把所有事情都忘掉就好了。但她记得太牢了,记得自己是如何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设计、雕刻、打磨、编织、组装,做出一枚椭圆形的哀悼吊坠,自豪又期待地寄回去。我有时会为人定制这些,她在回信里这么写,是流行了整个维多利亚时代的东西,现在却只有很少的人感兴趣了。一般来说,亲友们会放入逝者的头发用以怀念。我用了自己的。只是示意一下。就算这么说,或许用自己的头发还是太恶心了;或许对死亡如此热切还是太恶心了;她再没有收到过信了。那片遥远的、未知的树林,她来不及多了解一点,就被拒之门外了。 </p><p>眼下她亲历其中。漆黑的夜幕被白色的枝条切开,每一块上都散着细碎的星星,落下来就变成了雪花。雪变小了,大约是快要停了;王珲仰头望着,冷的感觉已经过去,剩下的只有麻木。她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迹象,要是一直站在这里,她或许可以成为自己的墓碑。但那时他们要把她运到哪里去呢?有什么地方会接收她呢?贾村的山已经被推平,苇城又那样寸土寸金;莹市的租金一断,连她的店也将不再是她的店,货物、藏品,一切都会被毫不珍惜地扔出去。这预想激起了一股老生常谈的怒气,被她从口中吐出;她又走起来,尽管刚才还觉得自己一步也迈不动了,可生气毕竟是活物才能做到的事。 </p><p>感应危险也是活物才有的本能。 </p><p>王珲一点一点把动作放慢。雪让人有点眼花,但响动总不会出错;她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她停下步伐,仔细地观察四周——树叶早落完了,现在她能看到的无非是雪地与枯枝;雪是新落的,除了她踩出的那些慌张杂乱的脚印,其余地方大多平整。从其中凸起的是深灰色的、带着苔藓的岩石,这一些是分散的小块,那一边是数米高的整体。王珲的目光顺着向上,过了很久——也可能是一瞬,她意识到那些斑点不是石壁自带的。 </p><p>它们属于一只活生生的动物,一头体型巨大的豹子;它伏在石壁上,不知道已经有多长时间了。 </p><p>王珲没有动。并非冷静,而是她已经被恐惧冻住了四肢;与之相反的是过分活跃的大脑,它说:要跑吗?这大概是最蠢的做法。那么要攻击吗?好吧,这才是最蠢的做法。她好像分成了两个,同一时间甚至还有空想:旅游行程上可没写这个,就像他们漏掉这个村子、那座矿洞,还有矿洞里的那尊神像一样。 </p><p>那尊神像。说到底,她会陷入这个境地都是因为那尊神像,那个故事,那不合时宜的灵感乍现、醍醐灌顶。它们全部都是,所以她才要跑。 </p><p>她才不甘心就这么死在这里。 </p><p>* </p><p>枪声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p><p>王珲捂着耳朵,与其说蹲下,不如说是跌坐到了地上。子弹仿佛是擦着她的发丝飞过去的,岩壁上的动物发出一声怒吼;她没有抬头,但听见了它迅速远离的声音。除此以外还有什么东西靠近的响动,啪嗒、啪嗒,混合着雪被踩实的轻微嘎吱声,她很快意识到那是熟悉的、人类的脚步声。她转过身,满腔欣喜在看清对方的白发之后再次沉入冰谷。 </p><p>它们全部都是,她想,早该知道的,在村口就看见了……它们全部都是。 </p><p>不止头发,皮肤、瞳孔,除了衣着,来人的一切元素都是惨白的,在雪地与刚满三分的月光映衬下显出一分额外的虚幻。王珲看着他在自己面前蹲下,石雕一样的瞳孔对上自己的。他看了她一会儿——为什么要看这么久?他发现了她的目的是逃离吗?他——它们会如何对待想要逃离的人?王珲抑制着自己向后退的冲动,终于听见他问:“你住在哪里?” </p><p>“住……”王珲说,想起备用钥匙和便笺,那已经像是许多年前的事了。“杂货店,借住在张元吉先生那边……” </p><p>“那在村子的另一头。”白色的青年说,听不出语气好坏,“你跑得真远。” </p><p>王珲假笑了一下,如果她还控制得住脸上的肌肉的话。对方没有在意,他又说:“林子不安全,尤其是晚上,我送你回去。” </p><p>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拒绝都是不明智的。“谢谢,”王珲说,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她伸手扶着树干,但因为过分的疲劳或者精神压力,她的双腿用不上一点力气。……明明还没到放松的时候,王珲咬紧牙关,前所未有地痛恨自己从未注重过的体能。已经走了两步的人注意到她没有跟上,又转回来,再度蹲在她面前。 </p><p>“怎么了?” </p><p>“……站不起来了。” </p><p>“哦。是因为枪声吗?” </p><p>枪声?那倒也不是。可是从哪里开始解释?王珲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摇头。 </p><p>“嗯,”青年看起来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那你不怕枪?” </p><p>王珲再次摇头,然后看见他取下背在身后的枪递了过来。 </p><p>“你背着。”他说,将背带套在王珲肩上,接着转过身,背对着她伸出手。“上来。” </p><p>考虑到路程,这大概是最有效率的移动方式。王珲有些笨拙的伸出手,想抓住他的肩膀;可冻僵的手指早就无法屈伸了,还是对方将她的双手往前拽了拽,然后搭扣似的勾到一起。他托着她的双腿站起身,重心改变,王珲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脊背上。这太尴尬了,她小心翼翼地用着力,把自己撑起来一点。青年已经迈开步子向前走了。 </p><p>“那是什么?”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刚才那个动物。” </p><p>“土豹子,”青年答道,“保护动物,不能打。开枪吓跑了。” </p><p>“哦,”王珲说,感到一阵宽慰,“太好了。” </p><p>然后他们又没有话题了。青年走得很稳,好像王珲的体重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她随着他的步子微微摇晃,有一点像坐轿子。……虽然她也没坐过轿子就是了。她想起自己从小见到的那些被长辈背着的小孩子,含着棒棒糖或者举着彩色的风车,高兴起来两腿直蹬,简直要从长辈的背上跳起来。虽然白色的青年看起来比自己年纪还要小,但她总归知道被人背起来是什么感觉了。 </p><p>身上有点发冷,大概是因为这个,王珲不知不觉间就把胳膊收紧了。她的整个身子都靠上了青年的脊背,脸颊严丝合缝地贴在肩膀与脖颈的弧度间。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路过其余村民的房子时,能清清楚楚地看到灯光从窗户映出来。一扇接着一扇,像一种别出心裁的路灯。王珲盯了一路,眼皮渐渐便打起架来了。 </p><p>“到了。”青年突然说。王珲惊醒,赶忙直起身子;门已经被青年敲过了,打开得非常快,屋里的灯光洒出来的时候王珲正狼狈地从人背上滑下来。对上张元吉似笑非笑的眼神,她不知为何有种心虚的感觉。 </p><p>“你可算回来啦,王珲小姐,”刚分别不过几个小时的男人说,“谢谢你送她啊,卧太桦。” </p><p>渥太华?怎么会突然提到渥太华?这个村子和加拿大没什么关系吧?王珲一头雾水,被张元吉握着手腕拉进了门里。白色的青年还站在门外,借着灯光她才看到他鼻头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他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看起来格外乖巧。他转身走了,门在王珲眼前合上。 </p><p>“呃,”她有点尴尬地开口,“总之,是因为我迷路了……” </p><p>“在你从矿洞跑出去之后吗?那也难免。”张元吉松开她,淡淡地说,“你的体温好像有点高,可能是要发烧了,赶紧去洗个热水澡吧。” </p><p>王珲把“谢谢”“不好意思”“真是麻烦你了”排列组合着说了好几遍。从行李里找换洗衣服时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问那个青年的名字。 </p>

发布时间:2025/02/02 16:55:08

2025/02/02 小寒 女加冰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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