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怪异非常。
他在烂漫的樱花树下,跟生命中第一个同类,
以及生命中最后一个同类不期而遇。
以心为眼,以言驭心。
樱花散落,七月流火。
没人知道我为什么总能猜中他们的心思,也没人知道我为什么总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更没人知道我为什么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们只知道,我是个瞎了眼的可怜人,莫禾忆。
也多亏他们不知道,所以世间多了个可惜的天才,少了个可憎的怪物。
在他们看来,眼瞎是我博学的代价,或者用老人的话来说,我开了心眼,能看透万物,自然用不着这凡夫俗子的肉眼,于是被菩萨老爷收了去。不管是哪种说辞,结果我都被奉若神明,也许,这就是乡村的好处吧,没有猜忌,没有城府,但凡能和神灵挂上点关系,就算一穷二白,照样有人给你供吃供喝。
但为何,那一声叹息却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呢?那到底是谁的叹息?
樱花树下,我的身影,落在硕大的树干,慢慢被吞噬而尽。
那年秋天,我未髫年,可能是发烧的缘故,我的记忆总是残缺不全,只记得父亲寄切的话语,母亲不住的哭泣,还有一双手,那双手枯老,粗糙,死命的扒着我的眼睛,我握紧着拳头,担心它会刺进来,虽然我已然看不见光,但被针刺痛的感觉一直让我惊魂未定,不知过了多久,那双手不见了,与此同时,父母的声音也都不见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随那双手而去,只留下我一个人,在黑暗的房间里自生自灭,我不敢喊出声,生怕哪里窜出一只野狼将我撕扯成碎片。慢慢的,慢慢的,一切都回来了,我感觉到背后垫着的床单,胸前盖着的毛毯,父母的细声细语,甚至连以前看不见的光也出现在我的眼前,原来娘亲是这么娇小,原来父亲是这么瘦弱,原来家是这个样子的,我不住地兴奋起来,终于能看见了,即使时明时暗,但我还是看见了,我看见了,我不再是那瞎了眼的孩子,我咽了口口水,要把这一切的喜悦分享给为我日夜操劳的父母,但这一声“爸妈”终究凝固在我的喉咙里,“哎,可惜了,这孩子的眼疾是天生的,就算是我太师傅,他也没辙,认命吧,哎,这么水灵一孩子”“大夫,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嘛?”“真没法了,就认了吧”“哎,这,这,我上辈子做什么孽啊”
没辙?认命?这怎么可能,我不是看见了嘛,我看见了啊,我想大叫,但光亮却越来越朦胧,越来越遥远,不,我不是瞎子,我能看见啊,我猛然伸出双手,抓向远方,可是什么都没留下,除了黑暗,我又再次一无所有。
那天之后,我时不时的能看见些什么,又时不时的看不见了,为什么老天你要这样对我,难道祈求光明的我是罪大恶极的狂徒,值得你如此反复折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直到我母亲拉开我手的那个瞬间。
那个瞬间,我彻底看见了,看见了世界,也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吗?”
“看见了”
“真的看见了吗?”
“看见了,这里不是,那里不是,不管哪里都不是”
无家,无伴,无名,是故,无人,是故,我,不是人
那年冬天,樱花未开,已然飘落,没有花瓣,只有碎片。
眼前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垄长,我收回抵在树干上的手指,不住地笑了笑,还是忘不了吧,虽然看见了自己,但,我却没有看见前方的路,好似站在四面悬崖,寸步难行。
“你也是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
“谁?”
我向着出声的方位抓了过去
然后映入我眼帘的是
一个兽瞳的少女
那年夏天,怪异非常
我在烂漫的樱花树下,跟生命中第一个同类,
以及生命中最后一个同类不期而遇。
以心为眼,以言驭心。
樱花散落,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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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就是一个残缺的世界,
有的人手残,有的人脚残,
更多的人,
凶残,
于是,血流成河,残不忍睹,
还好,
我只是眼残,
所以,
熟视无睹也惘然
……
“医生,还有没有救了?”
什么声音都没有,过了许久,我听见一声叹息,然后一阵蹑手蹑脚,一个雄厚的声音像泄了气的皮球般说道:
“可惜是个瞎子”
……
“可惜是个瞎子”
许久没有听到这话了,自打爹娘将我捡了回来,也许是怕触了我的心伤,于是他们从不说起任何颜色和风景,偶然提起,也必先环顾四周,确保我不在身边,但,我是个瞎子,而瞎子的听觉总是异于常人,甚至连那些没说出口的话,我也听得一清二楚
……
“可惜是个瞎子”
“看来还是个聋子”
也许是看我没有回应,坐在喷泉前的那班少年手舞足蹈地对着我指指点点,恶语相向,我只是笑了笑,比起当年的“那个”,无疑这已美妙不少
“妈,我们要去哪?”
眼前一片黑暗,除了被母亲紧握着的手外,我感受不到任何的温暖,而那仅存的温暖也随着我被握白的手指,转为了疼痛。
“别担心,妈妈带你去一个地方,到那你就能看到光了”母亲的声音带有一丝颤抖,不知是怕我看见,还是怎样的缘由,她没有回头,只是笔直地向前走着,没有一丝停顿
风的声音在我耳旁低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真实的话语,我没有作答,只是乖乖地被母亲牵往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可惜是个瞎子”
……
我起身,拄着拐杖,一声不吭地离去,背后的少年还在议论纷纷
这是一条我没有走过的小道,坎坷不平,起伏不定,常人对此一定是避之不及吧,而于我,这却是图书馆似的海洋,指尖划过石子的瞬间,无数碎片涌入脑海,有着稚嫩的欢笑,有着离别的忧愁,有着期许的兴奋,有着失败的低落,有着一股浓厚粘稠的感觉,漫过了我的指尖
“大哥,他看到了”说话的人压制不住心里的恐惧
“嘿”一阵风声划过我的耳朵
“瞎子?”雄厚的声音不经泛起了疑
“别管他是瞎子还是撒了,杀了他,这事不能传出去啊”
我收回了我的手指,若无其事的走过他们
“喂”一群人在身后喊着
“可惜是个瞎子”
……
这本就是一个残缺的世界,
有的人手残,有的人脚残,
更多的人,
凶残,
于是,血流成河,残不忍睹,
还好,
我只是眼残,
所以,
熟视无睹也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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