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的巴黎没有那么浪漫。
我下意识的裹紧了风衣,尽量避开低洼处的积水不打湿我的鞋子。
韦德一定生气了。我苦笑着。
“下雨了,我不知道。”对着韦德扔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冲向了门外。
他好像只是想告诉我外面下雨了。冰凉的雨水打在头顶,润湿的头发冰冷黏腻的贴在脸上。看着橱窗玻璃里狼狈的自己,我索性把头发束了起来。
回去的时候给他买份点心赔罪好了。我想了想,继续迈步前行。
昨晚我又做了那个梦。一遍一遍。
不停舞动的女人。华丽的服饰,纤细的腰肢。面纱遮住了她的容貌,但无法阻挡她的美丽。让我感到熟悉,陌生,犹疑间却发现她在哭泣。
家乡的舞蹈还是那么的难以忘怀,虽然我早已将它忘却。
或许是最近阴雨连天的缘故吧,所以我冲出了房子,漫无目的的乱走。
不,并不是漫无目的。我约了人。
猛然想起和勒梅尔那天约的见面,我飞快的跑起来。
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唉,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都怪这该死的雨。
随着脚步的加快两边的建筑与行人都被抛在身后,模糊成了暧昧不清的色块
突然闯入了一抹娇艳欲滴的红色。我停了下来。
巴黎的某个墓地。
一个男人在一个墓碑前抽着烟,修剪整齐的指甲和略带风霜的头发,一尘不染的衬衫与笔挺的黑色大衣丝毫没有受到雨水的困扰。他修长的略苍白的手指正握着一把庞大的黑伞。
“勒梅尔,抱歉让你就等了。”
被称作勒梅尔的男子回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金发男人狼狈的捧着一束玫瑰花向自己走来。
“达斯坦,这里有什么你认识的人吗?”勒梅尔疑惑的看着达斯坦怀里红的刺目的花朵。在这个了无生机的地方,突然出现这样高昂的生命姿态真是教人不舒服。
“嗯,我想这里应该没有能认识[我]的人吧。”达斯坦凑到伞下,突然的靠近让勒梅尔的脸颊感到一阵凉意,他皱了皱眉。
“那这花是送给谁的?不会是我吧……”
“啊…当然不……”
其实达斯坦自己也很迷茫,为什么要在那个花店前停下。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怀里已经多了一束娇弱的暗红色。街上的女人都向他投来艳羡的神色,不知是什么人能享受到这样甜蜜的幸福礼物。
来到墓地,可能是本能的礼节性反应?他嘲笑着自己愚蠢的想法,等待会随便放到哪个墓碑前吧。
“既然你来找我,”勒梅尔重新点燃了一根烟,之前的那根被他按在了面前的墓碑上“恐怕是有什么想来聊聊的吧?你也知道最近瓦尔基里们都很浮躁……”
达斯坦笑了笑“不要担心,我已经做好决定了。”他低头嗅着怀中的芬芳,眼神游离。
“在那之前,你愿意跟我去个地方吗?”
“我都和你去过多少地方了,你说呢?”
“勒梅尔你知道吗,我也曾迷茫过。”
“那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的确,”达斯坦抚摸着大理石的棺盖,回头看着暗处的勒梅尔。“那是认识你以前的事情了。”
勒梅尔没有回答,他默默的举着蜡烛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被遗忘很久的纳骨堂,沉积的灰尘和蛛网已经无从看出往日的样子,只有一尊雕像还静默的驻守在这里。勒梅尔向前一步,掸去雕像上的浮土。
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雕像,漂亮精致的美貌在雕刻匠的巧手下完美的保留了下来。
忧伤的面孔。
看向底座仿佛有字,当勒梅尔想再仔细看去的时候,背后传来巨大的石料摩擦声。
原来是达斯坦,他趁着勒梅尔发呆的功夫打开了雕像背后的石棺,跳了进去。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爱好。”勒梅尔无奈的走向被打开的棺椁,他不明白这个认识了多年的朋友到底在干什么。
达斯坦没有回答,他像个熟睡的婴儿一样蜷缩在棺材底,仿佛旁边那具狰狞的骨架是他的母亲。棺底铺满了他带来的玫瑰花瓣,玫瑰的香气混合着灰尘的味道仿佛要让人窒息。
看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场景勒梅尔叹了口气。
“真的不谈谈吗?”
达斯坦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微微颤抖。他张了张嘴,许久才吐出一句让勒梅尔错愕不已的话。
“你知道我是被老虎带大的吗?”
“你从未提起过,我必然不知道。”勒梅尔庆幸棺椁足够挡住自己诧异的表情“不过,来自沙漠的勇士被猛兽哺育也无可厚非”。
“我就权当你是在夸奖我了。至于你所担心的,勒梅尔”达斯坦依旧淡然的躺在那具尸骨旁边,灵活的手指玩弄着一瓣玫瑰“那个赫尔的条件简直愚蠢至极,我们就算恢复了常人身份,真的就能彻底的回去吗?这一切都无非是她在离间我们而已,不过,”他撑起身子仰过头,“那个复活的条件还真的是非常·有趣。”
“但是对于我们而言毫无意义不是吗?”勒梅尔内心有些局促,就他所知达斯坦已经没有任何直系血亲活在世上了。如果眼前的这个人选择了赫尔,那局势将变得更加复杂,而就算动用自己的能力那个狡猾的达斯坦会就范吗?
“意义?”达斯坦嘲讽的看着勒梅尔,“三百年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我们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信仰?我想这不是我的答案,而你我的勒梅尔,你与我不同,你有信仰。”达斯坦坐起来,抚摸着怀中的头骨,仿佛那是一只黏人的小猫。“就算再狂热也是有着自己的方向,而我,飘荡的这几百年每天看到的不过都是过眼云烟。当成为永恒后一切都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不堪一击。人的贪婪本性也在暗中滋长不是吗?那些黑影!让那么多瓦尔基里魂不守舍的暗语,那就是对我们的警告!亲人爱人?都过去了,一切都不能再回转,而试图因私心而拨动时间指针的人最终的下场我们不是不知道。告诉我勒梅尔,有多少人选择了赫尔?有多少人选择了布伦希尔德?你不想说也没关系,这并非你的错。对过去的眷恋只不过是一些在迷雾中的孩童的幼稚想法罢了。而这两种都并非你我所想。”
勒梅尔看向达斯坦,目光肃穆“不你错了。你并非是你所想的那样,达斯坦。你还有你的心。”
“我的心?不,它早已随着我的母亲一同化为故乡的沙土了。虽然她不是人类但依然在我心中有着不可代替的地位。”提到自己那位特殊的养母,达斯坦的脸上露出了奇怪但满足的笑容。“再大的悲伤终将在时间的河流中流逝,剩下的不过是被打磨的愈发光滑坚韧的内心。一切都会走向终焉。而我盼望着那天的到来。”他有些悲伤的垂下头,“我期望得到的不是重新开始亦或是长久不衰,而是真正的终结。”
“但绝非现在,达斯坦。”勒梅尔的声音打破了空气中凝结的伤感,他望向棺内的达斯坦“你知道赫尔到底是什么,也知道现在的死亡对于我们和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蓝色的眼睛闪烁着“我们必须活下去,不能落到她们任何一个人的手里。”他向达斯坦伸出手,“现在的情况不是很乐观。打起精神,我需要你的帮助。你,愿意帮我吗?”达斯坦叹了口气,抹了把脸恢复了他狡黠的面孔,握住了勒梅尔的手。
“你想知道什么,如果你付得起?”
勒梅尔咧嘴笑了。
“我想知道什么你当然清楚,而我想了解的是你所不知道的。”他拉起达斯坦,抬头看着那位今天有点陌生的朋友。
“告诉我,瓦塔在哪。”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达斯坦浑身一颤。但立刻他就跳出了棺材,一把揽住了勒梅尔的肩膀,用低沉的嗓音在他耳畔唱了起来:
“金色的河畔边小鹿在徘徊
妈妈,我该去向何方
草丛中的蛇正在对岸张望
当心哪我亲爱的宝贝
快点回家,回到妈妈的身旁
不要害怕,拿出你金子般的心和勇气
那光芒下的暗影必会无处可逃
逃啊那可怜的人儿
我的心已将你牢牢拴上”
空荡的纳骨堂里,男人的歌声清澈而哀伤。
“你是怎么发现叛逃者的?”
“其实很简单,那些家伙叛逃后都会选择隐匿自己的行踪,而我正好可以利用这一点”
弥漫着浓郁香味和水汽的浴池里,勒梅尔看不到达斯坦的表情。只能听见他浑厚的声音在宽阔的浴室内回荡。
这家伙永远都会选择奇怪的地方说话。
看着装饰奢华的墙壁和过多裸女油画的浴室,勒梅尔对这突如其来的赤膊相见颇有些尴尬和恼火。不过看在他包下整个浴室的份上,这次就算了。
“很多认识的人突然间失去联系,而且有一段时间了,这不是叛逃还能是什么?”达斯坦的语气里有一丝愤怒。这点让勒梅尔感到疑点重重,想了半晌他开口问道。
“达斯坦,你是恋爱了吗?”虽然说完就有些后悔,不过我还是说出来了,勒梅尔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问?”达斯坦的声音有一些颤抖。他轻易不会这么激动。
“因为以前你从不关心其他瓦尔基里的去向。更不用说为之感到愤慨。而你说的还是认识的人,我就在想你该不会是……”勒梅尔比划了个一箭穿心的动作。
“哈……”达斯坦冲天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浴室太热的缘故他的脸格外的红润“特殊时期特殊待遇,这不是为你好嘛。不过,”他站了起来,响起了阵阵水声,虽然水雾足够浓,但勒梅尔还是条件反射的把手伸向了一旁的浴巾。
“既然话都说道这份上了,我就额外给你个提示吧,害羞的小鹿,”达斯坦坏笑着抢走了浴巾,无视勒梅尔的大喊大叫“他已经叛逃了。”
“谁?”
“你不是已经问过了吗,勒梅尔。”达斯坦故意拖长了音调“就是我的——恋人啊。”
+展开第二章 The Answer
好吧我承认,玩浪漫的确不太适合我这把老骨头。
“嘘,别出声”宽大的手掌几乎蒙住了我半张脸。我有点喘不上气,不过也有效的制止了我的尖叫。我恼怒的瞪了那个不速之客一眼,下意识的捂住了脖子上的伤疤。
“抱歉,”男人带着歉意的表情放开了他的手,“我遇上了点麻烦……”
再大的麻烦也要有点礼貌。简直和坎瓦斯一样,毛毛躁躁。哦对了,现在法国是几点?坎瓦斯在干嘛……
“……”抬起头,我看到了那个男人的相貌。略黑的皮肤,银白色的头发,时髦……不,怪异的发型,宽阔的肩膀,还有花哨的衬衫,跟韦德给我的一样花哨。
他的手很热很干燥,相比之下我简直是从太平间跑出来的。我,这是在干嘛?
不过这种感觉也不是很讨厌。甚至有点熟悉,我什么时候见过他吗?
“……所以我能在这躲一阵吗?”
男人焦灼的声音把我从虚无拉回了现实,他的眼睛在黑暗里很温和清澈,我看着他眼睛里倒映的自己。
“我考虑一下……”报警的话反而更麻烦。韦德会揍我吧。
“你的父母呢?出去了吗?”
“我和朋友来的。”韦德和爱德,嗯,小孩小孩。
“哈……”他有点困惑。
“喂,你知道我是什么吗?”我狡黠的一笑。
“不好好睡觉的小姑娘?”他满不在乎的回答,扫弄着他的头发。
“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嘿,听着我没有恶意,我只在这过一夜就走。”这家伙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太滑稽了。
跟他的衬衫一样不可靠的家伙。我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镜子前。
吓唬一下他好了。
“你算是默许了?真是个胆大的小家伙,”他似乎放松了不少,观望房间四周“嗯?这是你爸爸的衣服吗?品味跟我一样独特啊……你笑什么?你不要小瞧人,”他压低声音,“你相信吗,我可是有超能力的。怎么样,是不是很帅啊。”
里约真是个神奇的地方,除了鹦鹉还有这么多神经……等等,超能力?
“你这么晚还不睡是为了什么?看月亮吗?”男人自顾自的嘟哝着。
当然不是,傻瓜。
出发前我看到了关于韦德的一些【事情】,我想爱德应该也有感应。这些都应该和那个诡异的【森林】还有那个【奇怪的女人】有关系,所以愚蠢的我妄图去试探一下那些黑暗中窃窃私语的家伙,结果就是我不得不因为头痛改签了里约的航班。复活最初,我也尝试过去探寻迷雾的尽头,但是和这次一样,我得到的只是头痛和空白。这件事我从未和谁提起。
这也许就是我的极限了。
我曾经从很多来我这里的瓦尔基里眼中看到了热切的希望亦或是妒忌的目光。他们或许觉得有着这样的能力是一种幸福,甚至是一种威胁性的权力的象征。但有的时候,我更想去做一个普通人。
那些暧昧不清的讯息像盛夏的焰火一般在眼前纷繁错杂。美丽但转瞬即逝,化作灰烬随风而散。
而且有的时候,这些烟花会强制性的挤进我的大脑。这真的很讨厌。
至于这次之所以选择里约,也许是这烦人的烟花的指引,也许是我的一时兴起。谁知道呢?现在,过去,未来。世间万物,一切息息相关。或许今日的一个微小,细微的动作都可能会改变未来的一切。
虽然我看得到,但是我无法改变。
啊,想起来了,那次头痛过后,我看到的是一个奇怪的场景。
月光,微风,美丽的夜色,吵闹的朋友们,还有一个男人。
一个瓦尔基里。
一个不那么让人讨厌的瓦尔基里。
“喂,小鬼,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镜子里的男人似乎有点生气,我转过头看着他。
“抱歉瓦塔,”我看着他惊讶的表情,“我当然相信你了,”我笑了起来,“因为我也是,”我伸手解开衣服,瓦塔僵硬住了,是我的话让他感到紧张了吗。
“我想,这会让你相信我。”镜子里出现了另一个男人,另一个,我。
我闭上眼睛,他会怎样的反应呢,懊恼?愤怒?无动于衷?反正现在的我也看不到那些烦人的场景,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而已。我看不见那些焰火。
“我没说我不相信你。”
瓦塔的声音有点慵懒,是那种和刚才不太一样的语气“变回去吧,那样比较可爱。”叹息中蓝色卷发的女
孩望着那个奇妙的男人“不过这次你要好好听我说话,老是呆呆的站在那不知道想些什么。”他仰面躺在床上,月光下他的脸变得模糊起来。“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是那么哀伤,这会让人想去欺负你啊……”他嘟哝着,然后,睡着了。
是有多久了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了,达斯坦。这样信任你的,人。
我走向那个睡着的男人,俯身看着他的脸。没有碰他。
真是个愚蠢,天真,的男人。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在他出现的瞬间,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沙漏里的女人叹息着时间的流逝,而我却在感谢它的停滞。
+展开第二章 里约热内卢
“少吃冰激淋。”
“你又不是我妈,好好享受假期吧。”
“哦少来吧,我又不是看不到你在笑。”
“……你还没?韦德他们应该已经……”
“总之如果还有异样你要告诉我,黑影啊头疼啊……”
“好了好了老妈,我知——道——啦。”
“好吧,拜拜。”
坎瓦斯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就是没法好好的藏住秘密不是吗?虽然那天之后他蹦蹦跳跳的,表示很适应新身体说什么,年轻就是好。
我又不是看不见。
不过眼下我也没时间去管他。
“达斯坦你好了没有?”“我想下楼啊…”女孩子们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啊不管了!我先出去了!”
这世界上只有女人和小孩最没耐性。带两个“小女孩”在三月份的里约热内卢,我这是图什么。
低头,一地的行李,外面似乎有人在争吵,这个酒店的隔音真的很差吗?我叹了口气,镜子里的女孩也皱着眉头,“嘿,别赖我,”我脱下裙子,拿起看起来很宽大的衬衫“该轮到我值班了啊,待会见。”
镜子里的独眼男人摸着胡茬,空气中的热度和气味不断撞击着皮肤和神经。里约,你们一定没想到吧。我笑了笑,男人也笑了笑,带着一丝无奈。
有的时候我都要怀疑,这两个到底哪个才是我。
开玩笑,我当然知道我是谁。
300年了,我一直都记得。
有人在开门,是韦德,他在……干嘛?手里拿着什么东西,胡乱的塞到我手里,然后就跑掉了,还嘟嘟囔囔的。这家伙,一直搞不懂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摊开手心。一个五彩斑斓鹦鹉图案的创口贴。我好像就提过一次我喜欢金刚鹦鹉。
想挡住我脖子上的东西吗,韦德。
好吧,男人有的时候也很难懂。镜子里的男人放声大笑了起来。
享受假期。我又想起了电话里坎瓦斯毫无诚意的祝福。
别闹了,就算我想放松一下,眼下的情况也不准许我这样。
无论是那些带着疑问的瓦尔基里,还是那个诡异森林里的女人。
啊,讨厌的女人。那个自以为是的眼神倒是和你很像嘛。
黑暗中有些在骚动。
男人不以为然的面向镜子,专心的把那个花里胡哨的创口贴按在脖子上。
“别这个时候来烦我,女人。我们早在300年前就把该说的都说完了。”
好了,第一个是谁?现在我可什么都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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