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一阵突兀的响声骤起,扰乱了清晨竹林间的鸟鸣,有如原本舒缓的轻音乐中画蛇添足的鼓点。
躲在竹林深处的桜坂条件反射地发出一声惊呼,她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放轻了鼻息。幸而,飞鸟振翅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尖叫。
毕竟在见烛樱学院修行了七年之久,虽然还没有实战的经验,她也已培养出嗅到危险气味的直觉。
“叩,叩。”
那绝不是属于自然的声音,至少在桜坂活着的这十七年里,她从未听到过如此怪异的敲击声。
——莫非是妖、妖怪……
脑内一闪而过的念头把自己吓得不轻,桜坂用双手紧紧攥住自己的武器。她有些后悔,自己本就不该尝试穿过这片竹林,更不该傻傻地躲在原地。
自从见烛樱学院的校长下达了捕获“世界之器”的任务后,桜坂便与自己的同伴踏上征程。可在半途中不小心同他们走散,如今孤身一人,笺内又没有妖怪收服的她,若是真遇到什么危险,那可是凶多吉少。
“叩,叩。”
声源似乎在不急不缓地向桜坂靠近。她有些焦急地四下张望,寻求可能的逃脱路线。然而这片密林中似乎就只有脚边这一条笔直的石板路,若是贸然沿着路走,必然会被那还不知是人是妖的生物看见。
“叩,叩。”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桜坂绝望地在心中祈祷,握住针筒的双手微微颤抖。她发现当那怪异的敲击声响起之时,林中的鸟鸣便逐渐消止,甚至连阵风都没有,更没有竹叶摩擦的悉索声。一切都归于沉寂——除了那怪响,仿佛一位君临天下的王者正在自己的后院散步,带来一片肃杀的威压。
——等等……这莫非是……脚步声?
不过就算知道是脚步声也毫无意义……无论对方是什么,自己的胜算都微乎其微。
倘若真的要与之正面交锋的话,那自己也就只有……已死相搏了吧。
毫无征兆地,桜坂身后的声音停止了,然而她正专注于思考之中并未发现。
正当桜坂下定决心转身直面那不明生物之时——
“喂。”
——一个短促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与此同时桜坂的肩被人拍了一下。
“咿呀!”
桜坂十分不淑女地怪叫了一声,神经质地挥动手臂转身,手上的针筒似乎戳到了什么钝物。她甚至不敢正眼瞧上来者一眼,惊慌失措地向后退,不料却被什么绊倒,跌坐在地上。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命数已尽。
——要死在这里了吗……我一个人果然是,保护不了自己呢……对不起,大家……
然而,对方一点动静都没有。
桜坂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到了灼眼的日光。
那个素发及腰的青年男子站在石板路上,金黄色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能够点燃空气的炙热,五官的线条凌厉而干脆;他身着白色衬衫,因阳光照射而显得刺眼;而立领的黑色披风,使他原本就清瘦的身材显得更为瘦削。
然而他前额生出的一对角却昭示着他非人的身份。漆黑的长角上繁复的花纹并非后天人为,似乎是特殊血统的象征。
这个化为人形的妖,正蹙着剑眉,默然盯着自己举起的右手,手掌上有一道极浅的划痕,正慢吞吞地渗出鲜红的血液来。
桜坂出神地看着眼前如画的景象,竟忘了恐惧。
——好像在哪里……见过……
青年转过头来看她,鹰一般的眼睛。
“呀、呀——”
桜坂似乎被他的神色吓到,露出惊惧的表情。
青年开口,声音冰冷,同他那双眼大相径庭。
“你是人类?”
桜坂张嘴却不能成句,只是发出了咿咿呀呀的声音。
青年有些焦躁地翻了个白眼,疾步向她走去,高跟的靴子蹬在石板上发出“叩叩”的声音。
“呀……”
——原来真的是鞋子的声音……桜坂不着边际地想着。
“你是人类的孩子?这里只有你一个人?你是聋还是哑?我在问你问题你为什么不回答我?”青年似乎生气了,走到她跟前俯身揪住她的衣领,一把将她提了起来,双眼中仿佛有火舌窜动。
“呀——”
“我不会再问第二遍——”青年终于失去了耐性,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亚、亚瑟……火曜先生?”
青年一愣,“怎么,你认得我?”
桜坂眨眨眼,名为亚瑟的男子完整地映入她的眼底。
——终于记起来了,您的名字。
怎么会不认识呢……我的王。
眼前的正是火系最高力量的象征,火曜之君主亚瑟。同为火属性的桜坂早就久仰其大名,没想到竟在这种情形下见到本尊。听闻他是出了名的强势,手段鸷狠不知情面为何物,桜坂现在是亲身体验到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她还是见到了他。丝毫不顾自己可能稍有不慎便被对方杀掉的危险,桜坂既害怕又感到一点点欣喜。
然而亚瑟没有再看她一眼。把她放回地面后便双臂环抱胸前,看向竹林深处,问道:“这条路的尽头,通往何处?”桜坂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问自己,赶忙回答道:“哎?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还、还不太清楚……”声音越来越小。
“……”亚瑟又蹙起了眉,环顾四周。桜坂有些沮丧地垂下眼眉,因为她现在才发现自己因为刚刚的意外而有些衣冠不正:发带散了开来,发丝因汗液而黏在脸颊,湿乎乎的;手掌上有几处擦破,裙子上满是泥灰。真是太狼狈了……这样一副丑陋的模样,怎可以被他看到——
“叩,叩。”
眼前人突然走动起来,仿佛将独自苦恼的桜坂视若空气。
“等等我!你要去哪儿,火曜……先生?”桜坂慌忙拍拍身上的泥,追了上去。虽然知道自己很可能不会被搭理,甚至会因他的“一时兴起”而命丧黄泉,可她就是不想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相遇。
“别跟着我。”“可是这里只有一条路!”桜坂厚着脸皮走在亚瑟的后面。
“一条路你还……迷路了?”
“?!……我、我哪有——”
前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
两人沉默着走了许久。这竹林仿佛海洋一般无边无际,望也望不到尽头。偶有鸟鸣四起,却也冲不淡尴尬的静谧气氛。那一刻,桜坂在心底祈祷这条路永远不要有尽头,就让他们一直走下去,哪怕只是注视着他的背影……也好。
二月的春风来得正是时候,催生了林间的新笋,吹绿了旧叶,也捎来了几分甜蜜的温暖,萦绕于少女的心头,久久不去。
她绞尽脑汁地打开话匣子:“亚——火曜先生,您是一个人出行?怎么不见您带上仆从呢?这样很危险的……”话一出口便觉得自己太愚蠢了。
“……”果然他是不愿回答这种白痴问题的吧……要是被厌恶了,他把我丢在这里我该如何是好……
然而亚瑟似乎思考了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把那群笨蛋弄丢了,他们也不知道自己找回来,一群蠢货。”
听到回答的桜坂双眼都亮了起来,不假思索地接了话:“诶?那这么说难道你也——”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亚瑟微微偏头瞥了她一眼。桜坂识相地闭嘴。
不过,还是暗自为“都走丢了”这样一个共同点感到有点高兴。
仿佛走了一个时辰还多,两人终于走到路的尽头,眼前却是一块了无人烟的空地。几块碎石像是被怪力巨人随手抛掷,零散地堆积在地上。亚瑟皱皱眉头,走到一块稍显平滑的石头跟前坐了下去,大大咧咧地翘起二郎腿,闭目养神起来。
这是要休息的意思?桜坂跟过去,挑了块离亚瑟不远不近的石头坐了下来,揉揉有些发酸的脚踝,整理起自己的衣裙。
“你——”
桜坂被吓了一跳,抬头发现亚瑟正斜眼看着她。眼神交汇的一瞬,她似乎被烫到般立刻避开了。她目光闪烁地在草地上游移,极力克制住自己声音里欢喜的颤抖:“什么事?”
“你……”亚瑟干脆将腿放下,转过身来面对她。桜坂往后缩缩,心里小鹿乱撞。
“你……会不会玩跳格子?”
啊?
……
桜坂捂着眼,却忍不住透过指尖偷看眼前正兴致勃勃地上演着焚琴煮鹤的青年。他竟用火焰将草地烧出一块块斑驳,每次引火桜坂都揪起心来,生怕他不小心就将整片林子也烧了。
“这样就好了!”终于停下了残害植物的行为,他看着自己的杰作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桜坂扶额心说此人多半没有童年。
“火曜先生……您真的要穿着那双鞋跳吗?”那可是十厘米的根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被半强迫地要求示范之后,桜坂坐回石块上托着腮看亚瑟自娱自乐。他嫌披风碍事,便一把扯下扔在一边;这个闲得发慌的君主仿佛成心要提高难度般地,画了二十米的格子,还踩着那么高的鞋,真不怕自己摔。起初,细长的鞋跟还会不小心插进土里,后来亚瑟干脆半踮起脚来,跳起落下,鞋子发出钝钝的闷响。他仿佛真的成了一个十岁不到的孩童,脸上略显稚气的神情掩盖了原本的戾气,让人心生“这个人绝不可能如此心狠手辣,更不可能视同族为垃圾”的错觉;而他脸上专注的神色,更让人觉得他似乎真的在完成一件伟大的任务。桜坂看着被柔和阳光包围的他,宛若看到神祗。
亚瑟从平地的一头跳到了另一头,回过头来露出期待被夸奖的喜悦笑容:“看啊,我做到了,伊芙!”
尾音冷了下去。
伊芙……?……
这个明显是女性名字的单词搅得桜坂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可她竟别过头去,笑了出来。
是啊……他连我的名字,也不曾问过……
亚瑟干咳一声,不露声色地窘迫。许久,他打破了沉寂:“你叫什么?”
桜坂惊讶地回过头来。
“我、我叫桜——”
“桜坂!”
响彻整片竹林的女声呼唤着她的名字,是希尔达。
“啧,真扫兴。”被人打搅了难得的雅兴,亚瑟有些生气。桜坂察觉到他身周似有热浪波动,连忙道:“他们是我的朋友!”
亚瑟眼中的怒气消散了几分,看了她一眼:“是么,那再见了。”转身拎起挂在石头上的披风,往与来者不同的方向走远了。
“等等?!火曜先生?亚瑟!——”
——再见?我们还能……再见吗……
桜坂难过地环住曲起的双腿,蜷成小小的一团。
“我在这里……我就等在这里!快点回来找我啊!”
桜坂朝着空气大声呼喊,婆娑泪眼中映出四个同伴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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