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忒弥斯之月||“否则就坐在这幽冥里梦想空虚的帝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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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袭击医生,贝雷特被关进了小黑屋。
这里只有简单的桌椅,没有窗,把灯暗下来就是漆黑一片。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感觉不到。
黑暗到足以让情绪沉淀下来。
虚无到足以让人无法保持清醒。
他趴在桌子上睡了一会儿,睡在这种地方当然不可能安稳,却反而因而没有梦。
“啧……”
然而即便醒来他能看到的也只有与梦境相同的漆黑,血液在血管中躁动,他捏了捏拳,仿佛能够听见心跳的声响。
“……哈。”
无趣的心跳声。
反正它迟早会停止,他想起子弹贯穿过心脏时溅出的血液,他每一次回想总能想起额外的细节。
令人——生厌——
一如眼前这狭小的空降。
贝雷特在黑暗中起身,房间里的陈设他早在一进来时就已经记清——反正也没有多少东西,一如他此时此刻能够看到世界的样貌。
门在椅子背后四步的地方。
他走了三步半。
抬腿。
正蹬。
——他的双脚是以杀人为目的训练的。
门发出了巨大的声响,在黑暗中带出了回声,颤抖着将空气振动。
足底发麻。
但他没有停下。
金属门的震动让耳朵里满是某种嗡鸣,幸好四楼的病人并不多,办公室里看样子也没有医生。
“哐当”。
门与门框发出了分裂的声响。
关住的门锁无法承受撞击的力量,锁与墙体分离,门向外打开,外头的光线瞬间溢满房间。
“……什么啊。”
原来今天、是满月吗?
“哼……”他勾起唇角发出轻笑,庇佑这月色的女神是一位猎手,弯起的弓从来没有射不中的时刻,“猎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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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杀死的和应该杀死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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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是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原来是你啊?”
声音自一侧传来。
他似乎曾听过那声音,但却在微妙的细节处有所不同。
紧接着,传来了脚步声。
“……?”
从走廊一侧走来的人穿着绿色的洛丽塔风短裙,亚麻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似曾相识。
出口的话语无意属于少年的嗓音。
“……橘和也?”
但是不对。
少年的面容上凝结着张扬的笑容,并不像小动物,反而——
如同捕食中的幼兽。
“哟,又碰面了——可惜,猜错了!”
“铛”,护网传来巨大的震颤,少年猛地砸向铁丝网,沿着走廊向他冲来。
裙摆飞舞着。
——反光。
刀子?
他下意识做出反应,比起退后更进一步向前,膝盖向上撞击,与刀柄相互撞击带出疼痛。
但刀子仍然划过了大腿,撕裂的疼痛伴随着血色,他“啧”了一声飞身退开,压低重心警惕地看向对方。
“你、是谁?”
月光洒落。
“和也……不对。”站在月光下的蓝眼少年扯开嘴角,尖锐如刀,“我叫做和介。”
橘和介。
刀光在不大的走廊上划动。
对方拥有武器,压倒性的不利。
——然而比起这些他有更在意的事。
“这家伙……”扫腿,“是亡灵吗……?!”
“亡灵?不对——”蓝色的眼镜反射着月光,“都说了我是和介。”
穿着女装的蓝眸少年一个箭步追逼到他的身侧,小刀将将掠过他的肩头。
“……喂,不许接近和也!”
“哈……!”
原来是为了这个吗?
虽然事实并非如此但他无意反驳,并非没有意义,只是从骨子里带出了一股执拗什么都不想说。
……反正、只要战斗就好了。
足背撞上对方的手肘,方才破门而出的双脚一片疼痛,然而疼痛不足以使他清醒,他在那里,血液仿佛随着月光而烧灼。
走廊上的月光格外明亮。
——和介有自己的好憎,那么、他呢?
思绪就在这样的月光下逐渐弥散。
他在这里做些什么?
这里既不能前进也不能后退,道路被封死在医院的高墙之中,陷落在幽冥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
如果、他不做些什么的话。
外头的月光一片皎白,明月之下,看不到星光。
然后这一刻,他下定了决心——即便半月之后的他未必能够理解此时此刻的自己。
贝雷特盯着自称“和介”的少年,扬起微笑。
——无论你是不是那些亡者。
“去死好了。”他说。
+展开
阿尔忒弥斯之月||“否则就坐在这幽冥里梦想空虚的帝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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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心而论,半个月后的贝雷特并不一定能理解半个月前的自己。
他坐在医院四楼属于自己的病房里,手腕上的伤痕已经变得愈加丑陋——那里曾经有写划痕,刀子或者其它,最近又添上了新的痕迹,每个过一个月它看起来就会有新的模样。
双相情感障碍,Bipolar Affective Disorder,半个月后的他再看见这样的伤口,宛若窒息一样的痛苦似乎仍旧残留在气管深处。
——可是他依旧无法理解。
就像满月时的月色,未必能够理解新月时无光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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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雷特似乎又做梦了。
这天晚上他一闭眼就又置身在了遥远的战场,他手里握着和年幼身躯差不多大小的枪支费力地在废墟间行走,找寻着一个又一个隐蔽点藏身而后把枪架起。
枪的后坐力总是很大,孩子的肩骨被撞得生疼,他咬咬牙把疼痛忍下,从隐蔽的窗口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残垣断壁。
——战争。
那是场内战,政府与反政府武装一直从恐怖袭击发展到冲突到最后全面战争,累积多年的矛盾彻底爆发。
不过所有的因由其实都与他无关,从出生起他的生活就已被笼罩在战争的阴霾之下,他闻得到硝烟的味道,鼻腔里满是鲜血的锈味和腐尸的气息,废墟的尘埃一层又一层厚重地压过梦里的天空。
战争一直持续到了两年前,这个国家彻底解体,原本的国土一分为二被邻国掌控,没过多久就被彻底吞并。
而那时的他早已离开了战场——
不。
这么说大概不对。
梦中的他仍在那里徘徊,事实上,无论他想怎样伪饰。
他其实一直都未曾离开过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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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四楼向下走。
身侧阴影深深浅浅地切割着他的视野。
台阶有一般隐藏在影子中,向下的视线被半遮掩,但不足带来妨碍。
——要留心影子。
脑海中的声音说道。
那是从遥远而来没有底的声音,烙印在他身体里总在这样的时候出现。
他挑起眉,他知道影子里总是会藏身着不好的东西。
血液在血管里躁动,只有蓝白条纹的衣袖提醒他这里不在战场。
不需要堤防可能的伏兵。
——但这里有亡灵。
那声音尖锐地嘲笑着。
贝雷特“啧”了一声,把它当作本能无尽的喧嚣。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变成亡灵。
但凡是他身边的人,不知不觉中都会被替代。
他必须做些什么,否则就只能在这里等待着空虚帝国的破灭崩塌。
死亡和鲜血都在他身体里沸腾,脑海中画面一遍遍闪回过往的岁月,战场,硝烟,鲜血和死亡。
楼梯忽然之间就到了尽头。
花园的道路向前延伸——可以看到反射着阳光的水面,粼粼的光芒让才从阴影中离开的双眼略微眯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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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
怒吼声一下子驱散了落在眼底刺眼的光,他微微皱眉,偏头,假山的影子落入眼中。
灰黑色的石制假山——点缀在流水草地中看起来也真像那么一回事。
……然而假的毕竟是假的。
但站在那的少年的身影却是“真实”的。
棕发少年满脸不耐,绿色的眼睛在过强的阳光下微微眯起,从眼角到眉梢满是躁动的情绪。
“你太吵了。”他“啧”了一声,傲慢地将其它所有世界与意见都排除在了他的世界外。
那里其实只有他自己。
少年停了一会儿,似乎在聆听什么,紧接着他扬起眉,恶劣的情绪抵达了顶点。
他抬脚猛地踹向最近的花盆,被巨大力道冲击的陶瓷盆一下子飞了出去,砸落地面。
“砰”。
一声巨响。
“什——”
瞳孔猛然收缩。
战场于此刻降临他的世界,一瞬间所有的记忆与影响再度回到他的脑海。
——这里没有胜负。
这里只有生死。
他径直抓起了身边最近的花盆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砸去。
“砰”!
碎裂的声响。
“哈——?”
远处站在假山旁的少年扭头向这里看来,阳光切下了剪影靠着灰黑色的石块模糊不清。
——没有砸中。
不过无所谓。
抛掷不过是本能的威吓而这看样子对对方无效,脚步一下子迈开,通常人在听到声音后会在0.3秒内做出反应。
这0.3秒时间他能冲出多远呢。
“搞什么鬼?!”穿着病号服的少年狠狠说道,贝雷特其实还来不及看清他的名牌。
下踢。
被挡住了。
少年抬起的手臂生生接下了他的攻击,耳际能听到碎裂的声响,剧痛下少年依然站立让他感到了些微的错愕。
但是,这也无所谓了。
战舞的第二个动作已经蕴含在最初的动作里。
原本前压的重心瞬间后移,单手撑地飞身踢出。
名牌快速晃过眼前。
“啊……”
贝雷特发出轻叹。
视野这时才恢复正常,他豁然意识到自己并非身处战场。
而是站在医院之中。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撞到假山昏了过去,他站在原地,一片错愕。
——类似的情况不是不曾有过。
他在一瞬间又回到了战场,所有的条件反射与行为动作都再度复苏。
病号服上写着罗彬,601。
不认识的少年。
“——”燥热的血液稍稍平息.
“呃、那个……”
“……?”
他忽地发觉身边有另外一个人在。
这么说来,最初听到的声音的确是在对话的样子——
“谢、谢谢你帮了我……”
……男孩子。
从名牌上来看和刚刚昏倒的少年住在同一间病房,有着亚麻色头发、看起来像小动物一样的男孩。
“不……我……”
并不是有意的。
只是时间与记忆都被拨回了战场。
男孩望着他,贝雷特注视着他胸口的名牌。
“和也……是吗?”
“嗯!”
“你和他是舍友?”
“嗯……”
“……刚刚是怎么了?”
“那个……”蓝色的眼睛滴溜溜转着,看起来更像小动物了,“罗彬他、有时侯脾气不好……”
“……”
贝雷特猜想那或许不是寻常的脾气不好,橘和也依然在看着他,似乎等待他做出什么决定。
——如果再在这里呆下去,会被亡者们追上的哦?
脑海里的声音一个激灵,他握了握拳,俯身扛起地面上的罗彬。
“我带他去办公室。”他说。
一楼的医生办公室有个熟悉的身影。
推开门时她才刚刚放下了手中的红线。
“怎么了?”琳看向门口的少年,挑眉。
贝雷特丢下了肩头的罗彬。
“伤患。”他说。
“这种伤患我们医院不治。”美丽的红褐色眼眸略微眯起,盯住了黑发少年,“倒是——是你打伤的吗?”
“嗯。”
“……最近有医生评估过你的暴力风险吗?”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站在门外的贝雷特瞬间僵起了身体。
脚步接近。
穿白大褂的身影靠近了他,劲动脉里的血液随心跳不断流淌。
“比起他来说,现在的你更需要治疗吧?”
贝雷特猛地退步,重心后倾,一抬腿一计边腿几乎甩向眼前医生的颈侧。
冷汗顺着额角流下——双方都是。
“抱歉。”贝雷特舒了口气,缓缓说道,“我可不想和你接近——‘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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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勒涅之月||“出来了一匹青马,骑马的名叫「死亡」,阴间也跟着他。”
贝雷特做了一个梦。
但遗憾的是,醒来时的他记不清梦的内容。
他只记得梦里的自己无助并且绝望,像身处最严酷的战场,也像终于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
月初,新月。
“新月”这个词指的不是新生的月亮而是无月的晚上,漆黑的夜空彻底统驭了夜晚,只剩下繁星依然闪烁。
他醒来时发现就是这样的夜晚,倦怠感彻底笼罩了他的身体,他什么也没有去想,任由噩梦过后的冷汗湿濡床单。
“这是这段时间里吃的药。”
白天,那位女医生说。
她是他最初来到这所医院时见到的两个人之一,有着天使一样的笑容,却在背后扎了他一针。
“嗯。”他回答。
“你的躁期和郁期症状都很强烈,所以我加大了药量。”
“嗯。”
“要记得吃。”
“……嗯。”
他被送到这里已有半年时间,月相由缺转无,时间一点点流淌。
传说中这样的月色由战神的女儿引导。
而他直到晌午才终于有力气起身,所有消极的念头在脑海中晕开了一片苍青。
——据说,那种颜色象征死亡。
梦里似乎有声音在说,如果没有他也就不会有亡灵诞生。
那什么也不会发生。
他把药丢进了柜子最深处。
贝雷特顺楼梯向下走去。
天台上总会有人,他不想看见任何人,楼道里的阴影深深浅浅,他走在影子里,避开所有可能被伏击的地点。
一楼的外头有个花园。
正午时的阳光落在草地上,强烈的光仿佛能带出光的残影。
几天前他在这里遇到了Pridy,带着不认识的少女病人走在花丛中。
病服上写着Prile,没见过的女孩,自顾自地玩弄着身边的花草。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既然是在这样一所医院那这“自顾自”一定并非普通的任性。
贝雷特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许的羡慕,这阳光之下其实并无新事,只是他在这里,全部处于阳光之下的事都与他无缘。
一切好似还在遥远的战火中,随时随地都会有东西引爆,燃烧和废墟会变成一切,所有看似美好的东西都会腐烂生蛆。
幸好他看见了她们,可她们没有看见他。
他在阴影之中停留了片刻,转身从另外一个角落走开,另外一种念头立刻涌上。
——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亡灵。
那些从战场之上跟随他至此的亡灵,在他以为可以彻底摆脱时再度出现。
这里除了那些亡灵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些亡者如同梦魇不断围绕在他的身侧。
它们并不说话,它们也并不紧逼,它们只是注视,一次又一次,从他身侧的最近处。
——如果没有他在,那么它们就不会出现了吧?
最简单的逻辑,从因到果,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么一切就会恢复原状。
有时侯,活着远比死更加艰难。
“贝雷特,等一下。”
那个声音从身后叫住了他。
贝雷特木然地转身,身后餐厅食堂的声音嘈杂。
总有人来来往往,有的人不来到这里,有的人看起来既愉快又躁动。
所有的一切与他无关。
“Pridy医生。”他说。
“把刀子放下来。”
“我不知道你在——”
“已经流血了,手上。”
“……”
等他低头才发现手指不知不觉已经握上了锋利的刀刃,它看起来是那般美好,引人注目。
只不过是一柄餐刀而已。
“你拿刀子准备做什么?”
“砸人。”
“谁?”
“凯斯。”
“……为什么?”
“他把我的空调踩坏了。”
“空调……我记得你住在四楼吧?”
“嗯。”
“他跑到那里去把你的空调踩坏了?”
“……嗯。”
Pridy向他伸出手。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扬起一个微笑,把刀子还了回去。
眼底的刀刃上似乎泛开了淡淡的青光。
毕竟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所以他并不在乎任何事情。
要知道青色是死亡的颜色。
如果抬手,就会发现手上的血管泛着青色。
手腕上有个地方,虽然看不到,但触上去能感到心脏的跳动。
这天晚上贝雷特直接用牙咬破了那里。
+展开赫卡蒂之月||“地狱里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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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杀死家人后逃亡三天,最后在与警方的交战中因体力不支被捕、吗?”
声音。
“这份简历还真是精彩,病史和家族病史呢?”
从远处传来声音。
“因为是在战区抓获的,恐怕没办法追溯家族病史……个人病史方面听说有创伤后应激综合症。”
——应该、是隔着门。
“从战场上回来的人里这太常见了……还有吗?”
并且还没发觉他已经醒了。
“嗯……还有双向情绪障碍。”
他压抑着呼吸。
“PTSD的并发症啊……”
叹息声。
在战场上他最先学会的就是伪装。
“完全没有演变成这种状况的头绪啊。”
——然后在悄无声息的情况下观察四周。
他看见了素白的房间,白炽灯,从气息来看身周应该没有他人。
“会不会是躁期发作?”
身体沉重,意识不甚清晰,手脚无法如预期一样活动。
“应该不至于,除非有更强烈的刺激源。”
……但是已经足够了。
他得在这种情况下离开。
他必须得做到。
“抑郁症是你的专长吧?P医生。”
幸好他的手脚都没有被束缚,这很好,这样就等于有完全的准备。
“说是这么说,但是——”
“砰”!
袭击必须出其不意。
外头的两位女性被突如其来的声音震住。
应激反应可以持续0.1秒。
足够完成战舞的第一个战斗动作。
“琳医生!”
意识到现在的状况需要0.5秒。
足够他把对方推上墙,压迫要害。
“安静!”穿着白大褂的女性向同伴示意。
“你是谁?”
白大褂——医生?研究院?
想起来的并不尽是美好的回忆。
“如你所见是一位医生。”女性张开双手,示意自己毫无威胁,“我不会伤害你的。”
——谈判术。
第一要务是让对方相信你对他没有威胁。
他意识到了这点,但浑浊的脑海想不出对策。
视野一角另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性捂着嘴,一脸惊恐。
“闭嘴。”他恐吓,“只要气管被压迫,三分钟内你就会死——身为医生,你应该知道这点。”
“……我知道。”额上淌下了冷汗,却仍然强作镇定地注视着他。
坚强的女性。
“这里是哪里?”
“医院。”她回答,“你生病了,被送来了这里。”
“我没有得病。”他冷静地宣言。
“没有?那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家人杀死了?”
——家人。
躺倒在地上的尸体,被扭断脖颈、被扼住咽喉、被割开血管。
房间里躺了一地的尸体,他的喜欢收养无家可归的小孩,并不是为了让他们被替代。
“那不是我的家人。”
“……不是?”女医生挑起眉角。
“他们被替换了,我正在找他们,所以我不能呆在这里。”
——所以他必须离开。
红棕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你的意思是,有人带走了你的家人?”
“……这与你无关。”
他只是必须离开这里而已。
在意识再度被侵袭之前,在身体失去力量之前。
女医生忽然笑了。
“我知道的。”她说,“他们在什么地方。”
“……!”
一瞬间他瞪大了双眼。
呼吸骤然急促。
手心开始出汗。
冷静——身体无法彻底贯彻他的指示。
“你说……什么?”
这一刹那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对方的话语吸引。
“我知道你家人在哪里……”医生缓缓地说道——带着怜悯,“Pridy医生?”
“?!”
注意力被分散。
尖锐的物体瞬间刺进手臂。
他立刻回头,却只来得及看见被压到底的针筒和另外一位女性哭泣的神情——
视野摇晃。
身体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
一道白色的影子冲上前,拥住了另一个。
耳边,声音摇摇晃晃。
“呜啊琳医生!”
“好了好了,Pridy,我没事的。”
“嗯……嗯!”
“没想到——镇静剂——”
“关于——我想到了一种可能——”
意识断线。
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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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这个。”
戴眼镜的女医生把文件一份份摊开在他的面前。
镇静剂药效还没过,她自我介绍说叫琳,可谁管她叫些什么,拘束服令人不快。
——集中注意力!
好像有一道鞭子砸在了他身上。
纸面上罗列着名字照片资料死因,法医学的图画左右切割,分开又再度连上人的肉体。
……他熟悉的名字与照片。
“他们死了。”在他仍在怔忡时,女医生开口,“这是警方发来的资料。”
死。
他已经足够了解这个词的意味。
却无法将之与现状联系。
“——”
现状。
大脑产生了分歧,一部分顽固地拒绝着接纳它,另一部分则意识到它是真实。
他能理解那文件上的每一个字句。
“另外,按照规定,接下来你必须在这里接受治疗。”女医生又说,她合上了手中的文档。
那上面写着诸如病历一类的字眼。
“接受现实吧。”她说着起身,椅子在地上拖出了摩擦的声响。
她走出门。
门关上。
锁的开合声把一切拉起,房间里又剩下了他。
贝雷特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据说女神一直站三三岔路口上,她的一张脸面向过去,一张脸面向未来,一张脸注视着现在。
反正现在的他在这里,也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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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里还有什么可以损失的呢?”语出《失乐园》
+展开序幕 逃亡||“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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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啊……!”
喘息声在脚步停顿的刹那被彻底压回喉间,身体因剧烈的动作而变得疲惫不堪,乳酸淤积,呼出的气息里仿佛带上了酒精的气息。
他在某个小巷深处停下脚步,前头肮脏的墙体说着这里是条死路,但他估算着墙的高度,在奔跑中利用墙壁的反弹一口气越过应该不难。
——可他再怎样逃,都向逃不出那“亡灵”的掌心。
“可恶……!”
衣角还沾着血。
没有时间给他停下休息。
破碎的恐惧还残留在心底,一瞬间他仿佛又置身战场。
——他向后退开。
冲刺。
脚步冲上身侧房屋的墙体再度向上,反弹的力道让他继续向上冲去,一瞬间砖墙的另一端已展现眼前。
“喂……!”
几个瘾君子正在和毒贩交易。
他们不是“亡灵”的爪牙,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身体径直落向地面,垃圾堆的腐臭立刻刺激了鼻腔,冲击的力道让手和脚都震得发疼,他一眼瞥见对方藏在腰间的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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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比枪好用。
在潜行中它能够更悄无声息地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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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正是在潜行中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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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身的飞踢击中脑侧,坠下的身体一侧又扫向脚踝。
他的眼底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画面,无数闪烁的影像掠过他的脑海。
巷边窗口是个不错的狙击地,垃圾堆里没有隐藏着的枪口,没有增援会来的迹象。
刺痛。
半分钟后他就把刀子握在手中,还有枪。
他把刀子刺进最后一个人的心口,没有人活着,他必须确保如此。
消灭所有活着的士兵才能在战场上活下来,他喘了口气,满眼猩红。
——不战胜,就只能死。
他显然依然身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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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这里走进苦恼之城,从我这里走进罪恶之渊,从我这里走进幽灵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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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亡持续三天。
“亡灵”仍在他的世界里徘徊不前。
他听见各种声音,从遥远的过去未来和现在传来。
“——已经三天了吧。”
“追捕——大概三天没有合眼?”
“真亏那家伙——因为以前——缘故。”
“我看过他的简历——可惜。”
“如果抓到——”
“——医院吧。”
杂讯。
多得超过想象。
他压住呼吸贴在墙角,墙砖冰冷,一群孩子推搡着从前头经过。
“砰——”
而后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巨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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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战争。
从这一刻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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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
他一觉醒来猛然发觉身周的一切都已被替换。
寄养家庭的父母与兄弟,每个人微笑着一如既往地看向他,张开的嘴里开合着吐出熟悉的话语。
——可他们并不是他认识的人。
“终于起来了吗?”有人对他笑道。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话题——
但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谁?
——他们、到底是谁?
他于是扭断了第一个人的脖子。
一回身足尖径直踹上另一个人的心口,心脏骤停,就算不能致死至少也能导致昏迷。
十分钟后,他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任何生者的气息。
只有“亡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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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知道,它们迟早会从地狱归来。
在那之前再无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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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发生了一起枪战。
几名警官被杀,犯人最后因体力不支而被捕。
之后。
因为检测出了严重的心理疾病,犯人被转送至Psychological Disorders Clin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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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站在门前,那文字黑沉沉地写在大门之上:
“入此门者,当放弃一切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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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贝雷特·所罗门再度醒来,他的世界又会变成另外一番样貌。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