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书 2
在遥远的天的边缘上,有一个巨大的笼子。
它有金色的栏杆,用藤蔓作为装饰将里头的东西掩映其间,笼子的顶上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底座也是。
而笼子里,住着一只沉默的荆棘鸟。
他们为了它的声音将它带到这里,可它却因此沉默下来,再没有人能听到它的声音。
荆棘鸟在笼子里沉默地望着外头的景象。
这里已经是天的边缘所以它能够看到很多,它能够看到的比任何地面上的人都多,也能看得比任何人都要远。
可即便看到了再多的东西荆棘鸟依然沉默不言,它不开口歌唱,也不说任何东西。
渐渐的、那些景色它也已经习惯,因此它更加沉默,不言不语。
直到有一天。
一只猫出现在了笼外。
那只猫从很深很深的地方来。
荆棘鸟在笼子里看到了它来这里的旅途,它一直在不断地向上攀登,越过森林、越过楼房、穿过一场漫无边际的大雨。
黑色的猫在它的笼子前停了下来,它用爪子拨弄着笼子上疯长的藤蔓。
“嘿,荆棘鸟。”它说,“你能为我唱歌吗?”
荆棘鸟沉默,不去回答它的问题。
“我想听听你的声音。”猫再度说道。
而荆棘鸟、依然沉默地凝望着远处的天空。
黑色的猫隔三差五就会攀登上天的边缘。
它来找荆棘鸟,把自己看到的事一一说给荆棘鸟听,它说它看到过最深处的火,它说它看到伊甸园边集结的天使。
猫用自己的爪子拨动着藤蔓与金属的栏杆,它问它有什么办法能带走荆棘鸟。
有什么办法能听到它的声音。
荆棘鸟不为所动地凝视着它的身影,忽地理了理羽,将一根飞羽交到了它的爪中。
黑猫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它努力伸出爪子,却怎么样也穿不进铁笼之中。
“我一定会把你从这里带出去的。”它说。
其实荆棘鸟什么都明白。
站在这里,它可以看清一切。
它知道黑猫是从怎样的深渊中而来,它知道伊甸园边的天使正在集结迎接来自地狱的攻击。
甚至,它能够看见。
黑猫在离去时身上会张开恶魔的双翼。
所以它沉默不语。
它什么也不忍心说出。
——贝雷特?
当眼睛被遮上时贝雷特几乎都不用多想是Thorn来了。
他已经足够熟悉他的气息,他的碰触,就连掌心的温度也已万分熟悉。
——在看什么?
“好像是童话书……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只不过是早一步来到了图书馆,房间里听不见Thorn的呼吸声,他就走到一侧的书架边翻起了书。
——有趣吗?
Thorn在问,手指在他的手上划出痕迹。
“……不。”贝雷特迟疑一下,决定老实地说出感想,“总觉得……是个悲伤的故事。”
——是吗……那还真是遗憾。
“嗯,但是没关系。”他笑了笑,拉下了Thorn遮住他眼睛的手,“现在一切一定已经好起来了。”
最后那只猫带着荆棘鸟的飞羽倒在了笼子前头,地狱的恶魔大军最后又被打回了地狱。
但是那又如何。
至少现在的他们,已经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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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wo of Time
幻索塔斯之时||“这雨一下就是四年十一个月零二天”
他的世界下了一场大雨,在天地之间拉开了细密的帷幕。
它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下起,亦不知到何时才会结束,雨帘如织,有一会儿他甚至看不清自己的双手。
“……”
贝雷特向上望去,雨水径直地落在他的眼睛里,他并不觉得难受,亦不感到疼痛。
——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雨的?
他没有印象,在他记忆里最清晰的事就是他早上醒来,噩梦一如既往地困扰了他,那是个幻索塔斯的梦境,梦里没有什么别的人,只有他自己。
只有他自己在战地的废墟上不断行走,靠在残垣断壁下,听见远处炸弹落下的声音,铝热炸弹很快就掀起了热浪,他把冲锋枪压在肩头,瞄准镜里却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这个梦里没有他人。
他并不总是会做这样的梦,他所有的梦境其实都来自于过往,他会梦到过往与现实交错的场景,有时候是过去的士兵,有时候是Thorn。
这一次连Thorn也不在这个梦里——
如果他能在梦中拥有意识的话,那么他或许会因此而感到高兴,Thorn不适合这样的地方,这里不是华沙,不是格尔尼卡,他永远不希望再在这里看到他。
可是,一旦连Thorn也不在他的梦里,他的梦就会变得越发孤单,连接不上现实。
梦中的贝雷特觉得肩膀有些疼。
小时候他的肩头一直弥散着一种钝痛,枪械的后坐力一直让他的肩膀有些吃不消,那样的疼痛而今残留了下来,就算他已不再开枪,它依然如同身体的记忆般存活着。
仿佛某种活着的印记,让他即便是在梦里也依然能清晰地感知。
“……痛。”
梦里的他已然不是孩子,但枪的后坐力依然让肩胛生疼,他把痛苦的呼吸压抑到了最低,潜伏在断垣的阴影下犹如某个幽灵。
——枪声就在这时响起。
贝雷特几乎是从床上弹起的,手下意识地就抓住了枕头下的折刀猛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甩出。
然而声音并没有停止,铁丝网嘎哒的声响连成一片。
“该死……!”
这里有护网。
身体的第二个本能是冲向声音的来向,从他的窗户外可以看到小花园的一角,花瓶在水泥的地面上碎了一地。
“砰”,声音清脆。
花盆近乎夸张地向远处飞出,和别的花盆撞在一起,发出声响。
“……!”
始作俑者并没有意识到。
红发的少年依然对那些花盆发泄着怒火,他每一次踢击都带着宣泄的力道。
贝雷特发现他知道那少年。
“Fire!”
半边面容被包裹下绷带下的少年回身,绿色的眼底闪烁的光芒带着不快。
“啊?”他抬头,仿佛挤压而出的声音里满是挑衅。
——住在六楼空调房里的病人,贝雷特对他的认知仅是如此,他甚至不知道对方的病症,比起Fire本人来说他或许更加熟悉对方的主治。
而挑衅一类的事原本就对他不痛不痒。
“你太吵了。”他冷然说道。
顺着话语,耳边传来了更多的声响。
手指搭在护网上、铁丝发出轻微的变形声。
呼吸排出浊气、气流不断进进出出。
指尖向下扣动扳机、弹壳轻轻掉落地面。
飞鸟落向远处的树林、羽翼在空中扑打生风。
手榴弹在身侧窗外爆炸、耳边满是高音带来的轰鸣。
红发少年高声说了些什么、话语在半空模糊不清。
他一眼瞥见身侧墙脚下昨夜打的开水,它们在保温瓶里安安稳稳地放置了一夜。
眼前的护栏太过狭小,如果此时他手中有枪的话无论哪个口径都能轻易越过吧——
贝雷特一把抓起保温瓶,拔开塞子时热气还从瓶里冒出。
“哗啦”。
声音让额角一片疼痛。
以这样的方式泼出去的水并不能泼太远,然而楼下红发的少年仍是猛地退后了一步。
“啧。”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咬着的牙感觉到了血腥,破碎的疼痛紧接着传来。
他舔了舔唇,楼下的Fire猛地抬起头,绿色眼底似乎燃烧起了熊熊火光。
……要是他手中有点什么。
“你搞什么鬼!”少年大声呵斥。
如果这时候他还在——
“Fire!”修医生的声音从楼房的更近处传来,贝雷特一个激灵,神经忽然之间又被拖回了眼前。
拖回了现实。
“——”
他刚刚、在想些什么?
脚步不由得就向后退开,耳边窗外的声音还在嘈杂地响动,但他已经什么都无法听见。
——就在方才的一瞬他几乎又回到了战场,从骨骼深处渗出来的硝烟味让现在的他不寒而栗。
贝雷特冲向床边,外头的声音渐渐归于平息,他从抽屉里翻出了碳酸锂,并不大的瓶子装满了药片。
他倒出几片就丢进了嘴里,直接咽下。
——然后,这就是他在这一天中最为清晰的一段记忆。
时间与记忆都在那之后变得摇摆不定。
碳酸锂生效时他隐约记得自己走出了病房,他和Thorn说过今天会去图书馆,他应该在那儿。
图书馆是Thorn最喜欢去的地方,缄默的白发少年不喜欢呆在病房里,他总是到处跑,有时侯贝雷特要花上一天时间才能找到他。
记忆里的场景和现在的景象交错着,他一步跨到了楼下,办公室前头飘着咖啡香,他停顿,隔了一会儿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绕了过去。
直到这会儿他才意识到今天的他忘记带上布条,视野虽然模糊却并不黑暗,他想着这样或许也没问题吧,他摇晃着的景象里一片昏沉。
鼻腔在转身的刹那就已经充斥了青草与树叶的气息,他呜咽一声,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进了树林。
这里是他第一次听见Thorn钢琴声的地方。
然而今天,钢琴声并没有在响。
“……?”
他向着熟悉的窗口走去。
那里的确没有任何的乐声,在模糊的意识中他听见了某些声音,从图书馆的窗口传来。
“那个……你有经历过吗?怪谈什么的。”女声。
而后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是Thorn。
脚步顿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昨天莫医生和修医生一脸兴奋地在说些什么,他好奇地走过去,却只来得及听到“记者”、“加薪”这样的字眼。
……记忆带上了疼痛。
女记者的声音甜美。
“是吗?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
贝雷特一偏头就看到了天空,在那里乌云正在堆积,低沉的气压压迫得他无法呼吸。
他忽地想起了今早做的梦,在过去他也层听闻过战地记者的名号,只有最勇敢的记者才敢接近他们,但那种事从来与他这样的小兵无关。
脚步不由自主地后退,不好的回忆带来了连锁反应,沉淀在他心底的东西从来都不是什么好物,它们沉沉浮浮,晦暗并且阴霾。
还带着硝烟的气息。
他深深地呼吸,用呼吸平缓自己的情绪。
可碳酸锂的效果已经太过,他努力甩了甩头,转身离开了那里。
而后的视野坠入一片深绿之中。
他不知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身在树林里,这片树林本来并不大,在感知失调时却像永远走不尽的森林迷宫。
时间已经不知道推移了多久,在模糊的认知间这些都没有意义。
……说起来那个女记者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呢?
这个医院在他看来并没有多少值得报道的事情,但归根结底他并不理解记者的思维,他们会追寻些什么样的新闻。
“呼……”
呼、吸。
深呼吸是让世界平静下来的最好方法。
“那两个病人……就是住在这里的吗?”
女声。
在这瞬间夹杂在鸟鸣的间隙中传来。
——刚刚听过的那个声音……
虽然就实际时间上可能并非如此,但在他荒诞而混乱的记忆中一切既是如此。
是那个女记者。
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了树林,喃喃自语的声音伴随着脚步邻近。
贝雷特不自觉地抑住了呼吸,他靠在某棵树的背后,隔着树丛就是树林里的小道,那条路并不是谁开辟的,单纯是被人走出来的而已。
记者大约就在顺着那条道路行走,她要找的病人——住在树林里?
“唔。”
回想刺激了神经,他皱着眉发出呻吟,身后的脚步声一下子停了下来。
“是谁?”整个声音里都泛着紧绷的质感。
或许这时候他该走出来对她说一两句“没事的”、“没关系的”一类的话语,但现在的贝雷特缺乏那样做的动力,他靠在树后,让自己再度归于平静。
女记者又困惑地询问了几声,最终安心地叹了口气。
然后脚步声继续向树林深处走去。
他莫名松了口气,像突然陷入了一片海绵之中,听不见东西,身体下陷又浮起。
意识在类似的时间点上总是不甚清醒,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多少次陷入了这样的状况,树林里的鸟鸣叫着落上他头顶的树枝,它们已经全然将他当成了死物,因而肆无忌惮地停留。
……也许他的确是吧。
或许是药物让他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抗精神类药物有时侯会让他直接坠入另一个郁期,但他却不得不继续依赖它们,免得看到更多战场的幻影。
鼻腔里是落叶和泥土的味道。
他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倒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就闭上了眼睛。
总有一天他会就这样死去。
这样阴暗的思绪笼罩着全身。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头顶的天空,遥远的天空中被阴云充斥。
此时的天空也与他相似。
这让他感到了些许的安慰。
从天空的另一侧升起了浓重的黑烟,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充斥着的。
——然后,雨就那样下了下来。
没有任何来由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事先湿润的空气也没有带着潮气的风……但、它落了下来。
一下子就把整个树林覆盖在了其中。
“啊……”
雨水落进了眼中。
贝雷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雨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世界。
他本能地摸索着向前行去,他想去找那道浓烟的来源,直觉将它与今早看到的某个场景联系在了一起,他几乎已能想见红发少年站在树林的一侧。
——可是他要去那里做什么呢?
世界上有很多事的本质都一片虚无,他想不到理由也找不到方向,他所能做的就是单纯地活下去。
可活下去这件事本身,比死亡要困难得多。
“——”
他忍不住又摸出了怀中的瓶子。
塑料瓶不会因为雨水而融化。
碳酸锂,心经稳定剂,可以同时治疗躁狂与抑郁。
他把药吞下,往前走就能听见少年的声音,拉住另外一个人说着。
“记者小姐已经走掉了啊?”
“为什么?她不喜欢吃蘑菇吗?”
声音隔着雨。
贝雷特发觉他认得那少女的声音,曾在同一片树林里遇到,又曾在舞会上听见。
她的声音里有着与之前不同的安心,那样的安心重叠在之前的记忆上,让他莫名有种错落。
后退。
他发觉自己正在这样做,眼前隔着些许枝叶的地方已经成为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不应该被打扰。
于是他又回到了自己方才出发的地方——方才停留的地方。
这场雨似乎越下越大。
雨声逐渐将他笼罩。
贝雷特望了雨水,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有着某种放弃的意志,将他自身深深地抛进遥远的海中,他呼吸着,浮出的泡沫是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他要来这里呢。
思绪已经不甚明晰,或许他只不过是又一次定位失败,在离开时走上了岔路。
——可说到底,他为什么要离开呢?
那无异于是逃跑的一种,他明明已经和Thorn约定却又再度叛逃,他嘲笑自己或许该上军事法庭。
贝雷特栽倒在树下,衣服还被雨水湿透,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抓出了碳酸锂的瓶子,开瓶,把药片塞进嘴里。
世界因而扭曲得如同模糊失焦的镜头。
他握着自己的肩头一遍遍地颤抖。
……他想,那一定是因为梦的缘故。
在那个梦里他徘徊了太久,以至于当他醒来时一切仍像是在梦中。
那个梦里满是毁灭与尘埃的气息,火药味弥散在四周,弹壳泛着黄铜的味道。
他又一次闪回到战场上,可类似的气息他已不想再在任何地方嗅到。
尤其是在这里。
尤其是在钢琴声里。
所以、他畏惧着。
那些畏惧直接就成为了他的行动。
他害怕着的东西——他所担忧的很多东西——为某些差距望而却步。
似乎又下了雨了,视野又被雨水所覆盖,无边无际的雨水,将他围困在这个世界。
这场大雨似乎会下很久,久到他能看见一切往昔,从战火中挣扎着爬出倒塌的墙体。
——不敢靠近。
越珍重,反而越是害怕。
黎明的空气闻起来有一股烧焦的味道,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来到了被焚烧的地方。
思绪仍然在模糊中不甚清晰着,像悬在半空的风筝,摇晃着飞向远方。
贝雷特好像意识到自己又睡在了病房外头,在状况糟糕得不能更糟糕的情况下,他坐起身,撕裂般的头疼一下子侵袭了所有神经。
……雨,怎么好像还没有停。
他模糊地这样想着,双眼仍像是在雨中般模糊不清,耳边沙沙作响,或许是雨水击打叶面的声音。
“呜……”每一次对移动的尝试都像是在挣扎,他抬起手臂,指尖上满是露水的冰冷。
总而言之他不能继续呆在这里。
可是他又能去哪里?
被整个世界一起了的质感将他包裹,在雨中,遗世独立,没有他人。
——没有人。
一如这些梦。
所以他去哪?——无论去哪都无所谓了,无论是生地还是死地,能见得到什么,能得到什么。
贝雷特觉得自己宛如一只野兽,只凭着自己的本能移动。
视野朦胧。
或许他应该回到病房里去吧——
可实际上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朝着病房的方向前进。
时间和空间均没有意义,这好像又是另外一场梦境,不自觉地向前延续。
雨似乎一直在下。
他看见视野的尽头有一个白色的影子,在灰蒙的世界里剪出了一片空白。
脚步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没有声音。
谁?
白色的影子拉住了他的手。
——贝雷特?
……他不该问的。
——你怎么了?
会出现在这的就只有一个人。
“Thorn……”
他意识不到自己呼唤的声音没有任何力量。
脚步向前移去,在下个瞬间彻底失去了力道。
——?!
白发少年慌忙扶住了他的身体,雨中的空气潮湿并且泥泞,逐渐被淡淡的暖意取代。
“抱歉……就一会儿……”但是、弄脏了他的衣服。
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绪在脑海中撞击着,变成了虚空的碎片。
“Thorn。”
——我在。
谢天谢地,他没有问他怎么了。
因为贝雷特根本无法说明。
他只知道在他世界中的雨仍然在下。
雨水能够洗尽硫磺的味道吗?
——我在。
Thorn再一次写道。
贝雷特由衷地感谢他在这里。
他好像知道他为什么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走向Thorn在的地方。
“……谢谢。”他轻声地说道,任由最后的力量消失在Thorn的肩头。
而还有一句话,四个字。
在还成型前就已经被他死死地压回身体里。
——我……
+展开
One of Time
莫菲斯之时||“既然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也失去那么多”(下)
贝雷特摸索着向前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蒙着眼睛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前进,四周充斥着的都是声音、声音、声音和声音,他缓了口气,被一些人推动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手掌撑住了某个像桌面一样的东西,指尖触到了柔软的东西——大概是食物一类的,可惜现在他没有心思进食。
黑暗中的道路总是会显得格外的漫长,他继续向前走去,有些柔软像尾巴一样的东西扫过了他的胳膊。
“抱歉。”接着传来少年含糊不清的声音,他刚想开口说“没事”就发觉地方已经走远。
于是他只好继续向前走,一个人漂浮在黑色的海洋。
“贝雷特?”不过很快他就又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是他的主治医生。
“晚上好,莫医生。”他微笑着问候。
“嗯,晚上好……”声音有一点的迟疑,“你一个人吗?”
“不是,我和Thorn一起来的。”虽然现在他们被人群冲散了,“对了医生,你有看到Thorn吗?”
“好像没有。”莫希尔得想了一下,“现在人太多了。”
的确。
之前在医院里的时候,贝雷特怎么就没有发现这里有这么多人?
“呼……”他悄悄呼了口气,“没关系,我能找到他的。”
“要帮忙吗?”
建议听起来很诱人,不过贝雷特还是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我想自己找到他。”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是想这样做,似乎这是某些
莫希尔德医生迟疑着,她是个温柔的好医生,每次看到病人都无法作视不理。
改变这一点的是新的人声,“莫医生?”是源瑾瑜医生的声音。
“源医生!”莫希尔得的声一下子现货了起来,仿佛原本灰白的画面突然变成了彩色。
贝雷特顺着声音望去——可惜的时他的眼睛被蒙着,只有凭借声音来判断发生的事。
“要和我挑支舞吗?”源医生问她。
“可、可以吗?”声音慌乱起来,贝雷特几乎忍不住想吹声口哨。
耳边的会场已经响起了舞渠,乐曲声盖不过人声嘈杂,却依然能够缓和不少。
趁着两位医生说话的间隙,他沿着舞会的餐桌向着没有什么人声的地方走了过去。
声音随着脚步改变。
他感到有什么人拉住了他的脚踝,他费尽力气才没有反射性地把桌子掀了。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含混不清。
“上、上次欺负我的人也来了!会被杀!”
“没事的angoni!我和你在一起,我会保护你的!”
他觉得有些头疼,那两个声音渐渐远去,但更多的声音却涌了进来。
似乎很近又似乎很远的地方有人叫着“鲸鱼不能没有水”,杯子被扫落地面一片乒乓作响。
某个他知道的女医生说着“瓦连京你赶快拦住他”,被各种各样的声音冲垮。
“你们谁给樱桃喝酒了?!她还未成年!我杀了你们!”
“朕特别允许你们这些垃圾陪朕玩,有没有人来陪朕玩?”
“幸好今天没有月亮,和介……哇啊!雨泽!不能到那边去!”
“那个不好意思,我翻翻笔记本……啊,罗杉先生,你好!”
“是罗彬!彬!不是罗杉!”
“绝望了!我对这个精神病院都能开化妆舞会的世界绝望了!我要去天台!”
“那可不行,跳楼要记得先缴费!”
“——”
声音。
贝雷特发现大部分的声音他竟然都能认出,他竟然已经认识了这么多的人,在这所医院里。
人与人的交际遭遇远比他想象得还复杂,他站在这里,似乎一脚就已经迈入了自己所编织的网格之中,可只要他抬眼,就会发觉这里仍只有他一人。
“……这不是贝雷特吗?”
又有声音。
距离他好似格外遥远。
“呆在角落里做什么?”
“医生……是修医生吗?”
要在模糊不清中辨认出对方的形貌。
“嗯,是我……啊,你看不见是吗?”
“是的。”
其实如果把眼罩取下他或许能更容易地找到Thorn吧,但他不愿意这样做。
站在一片漆黑的世界里,聆听着声音时似乎在水面之下。
“这样啊,那你可要小心一点,会场很乱。”
“没事……说起来修医生,你有看到Thorn吗?”
“Thorn?抱歉,我没留心……你在找他吗?”
“嗯。”
“是吗……我已经准备回去了。”
“这么快?”舞会明明才刚开始没多久。
“唔,原本就只是想来吃点东西而已,没想到东西这么难吃……啊,贝雷特,你可不要碰那些吃的啊。”
“……我不会的。”
“那么,就希望你能够赶快找到Thorn了。”
“嗯。”
——然后脚步远去。
这里又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贝雷特探手扶住墙,深深呼吸着让自己的情绪慢慢缓和。
被独自一人留下一瞬间又掀起了不妙的质感,连他自己都能觉察到那些浑浊的情绪从底层翻出。
现在出现在他眼前的一片漆黑。
在这片最深的黑暗里你伸出手没有任何人会回应你,无论你是在求助还是在呐喊,所有的声音都被这片黑暗抹去,消失不见。
贝雷特倚靠着墙,弯下腰,好像要把身体里一切事物都挤压而出,可是他其实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既虚无,又荒诞,连为什么会在这里都不知晓。
身侧,舞会嘈杂着。
他听见谁的声音喧哗着说料理出了问题,又听见什么人尖叫着说她的衣服出了问题。
可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世界之外,他不关心那些,月相深深地将他带进了没有一丝光亮的天际,他想有柄刀子,疼痛会让他意识到他自己。
……意识到他自己是谁,他身在何处。
脚步又摸索着向前。
一个身影迎面撞了上来,他条件反射地一个绊足,鼻尖上隐隐掠过灰烬的气息,有金属掉地的身影,随着肉体坠地被彻底掩盖。
贝雷特跨前一步,他没有听见道歉声,只听见了更加快速的脚步离去,又被更多的声音掩盖,嘈杂、嘈杂、嘈杂和嘈杂。
……所有的事与他的世界无关,那个词汇又在他的耳边冒了出来,旷野无人。
一触及就像是要崩溃般哭泣。
前进的脚步碰触到了地面上某个障碍物,金属哐当作响。
然后,就在那震颤着的尾音中。
——他听到了钢琴声。
径直地穿过不知因何而变得闹哄哄的舞会现场,从遥远的彼方追到了他的身旁。
闯进了旷野之中。
曾经的他还只能一一去追寻那个声音。
但现在的他已经有了寻找的方向。
“Thorn……?”
——在进入会场后就被冲散了的同伴。
声音可以不顾人潮拥挤。
声音可以越过所有阻隔。
那声音是他在黑暗中能看见的唯一光亮。
贝雷特咬牙。
这整个世界都是墨菲斯幻化的梦境,他只能抓住他唯一的一点真实。
“啧……!”
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在他记忆中他只有在中枪倒下时才发出过这样的声音。
抑郁症状并不是靠意志就能战胜的疾病,所有所谓理解与了解都只不过是一种妄谈,他只能在这里,一个人在这里,竭尽全力抓住每一寸活下去的希望。
……幸好他还有东西可以倚靠。
琴声。
他在所有地方都在失去,到过的或者没有到过的,他不是在与别的什么对抗,他是在与自己,和整个世界。
既然如此,他就只能抓住他能够感受到的事物,紧紧地跟随,不管他身在何处。
……钢琴声。
已经近在咫尺。
好像为了这短短的几步就要跨越天涯海角。
“Thorn?”他呼唤道。
琴声由是停了下来,一只手拉住他的手,在他掌心上写着。
——有人在舞会上捣乱。
Thorn说。
贝雷特完全没有注意到这点。
直到此时——直到站在Thorn身旁,他才发现他的世界变得明晰了,原本摇摆不定模糊不清的世界有了形状与样貌,他能听清一切。
有人正在找寻那个捣乱舞会的犯人,有人正在追踪他的行迹。
他想起自己方才撞到的那个人,他身上灰烬的气息和掉落的金属物体。
贝雷特歪了歪头,属于战场的警觉与敏锐在这时才又回到了他身上。
“我好像……撞到过他……”
拉着他的Thorn的手微微一迟滞。
——要去找他吗?
Thorn问。
“这个嘛……”
没有刻意拖长的尾音,他只是在短暂地思索。
他并不在乎这个舞会如何,他并不在乎那个犯人如何,他并不在乎其他人如何。
无关紧要,那些事,所有的事情都在旷野之外,是他正在不断失去的东西。
最重要的、和他最在乎的、只有一件。
“……我听你的。”
于是他微笑着给出了答复。
+展开
One of Time
莫菲斯之时||“既然在从未到过的地方也失去那么多”(上)
……咖啡的香气。
空气里浓郁的咖啡香可以让人一下子从睡梦中清醒,香味飘散在四周,空气里氤氲着令人愉快的气息。
不过——这大概也只是对某些人而言吧。
贝雷特在一楼的办公室外停下脚步,咖啡的味道精准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呜……”
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那种带苦味的咖啡色饮品了,以前的医生曾经告诫他因为战场上不规则的饮食他的胃不好,要求他戒掉咖啡。
但现在。
那种味道就在跟前。
贝雷特的脚步在办公室门前凝滞、徘徊,最终还是没有忍住。
“……你好?”他敲开了这间办公室的门。
这里并不是他的主治莫医生所在的办公室——而是隔壁,也就是先前他见过的源瑾瑜医生所在的办公室。
而现在那里坐着一个陌生的医生。
“嗯……?”
正坐在咖啡壶前的医生抬起头,蓝色的眼睛望向了门外的不速之客。
“是这里的病人吗?”门后探出的身体上是病人的服装,“有事吗?”
“……”
没有回答。
贝雷特的目光由他的面容下移,最后停在了他身前的咖啡壶上。
小火正缓慢烹煮着咖啡豆粉,味道似乎变得越来越浓,陌生的医生笑了笑,又拿出了一个杯子。
“你也要来一杯吗?”
修·弗林斯。
陌生的医生这样自我介绍,他是这间医院的新来者,难怪贝雷特以往从未在走廊上闻到过咖啡的香气。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比起咖啡都更偏爱茶,但好在修医生泡得一手好咖啡。
贝雷特趁着源医生不在占据了他的办公室座位,咖啡的香味足以让他在空闲的时候跑到这里。
“你很喜欢咖啡?”修医生问。
“嗯。”这没什么该隐瞒的,“……虽然很久没喝了。”
“是吗?”有着一张典型欧洲人面容的修医生微笑起来像古典的雕塑,却没有那种石刻的坚硬感,“那么以后有空过来好了。”
“……我会的。”
这其实不能算是句回答。
贝雷特总是会觉得他身边的人在不断被“亡灵”替换,他不知道到底谁会被替代,他不太敢和他人解除,怕下个瞬间看见的就不是原本的人。
目光垂落到桌面上的咖啡杯中,他加了些奶精,因而咖啡的颜色不那么深了。
“嗯……?”
像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咖啡杯边上的一纸传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这是……?”贝雷特把他从文件堆中抽了出来,“化装舞会?”
“啊,有些病人还不知道这件事吧。”修医生抿了口咖啡,说道,“医院里会举办化妆舞会哦,就在这个周末。”
“想去吗?”
“不知道……”贝雷特想了想,“看情况再说吧。”
——Thorn会喜欢舞会吗?
他走出门,没走几步身后忽然就传来了脚步身。
一双手径直遮住了他的双眼,视野顿时一片漆黑。
“Thorn……?”
——早上好,贝雷特。
指尖在他背上划过。
贝雷特松了口气,通常这样的情况下他对所有的人都会有临战反应,但惟独对Thorn是例外,在他还没有碰触到他的身体前,他的气息就已经靠近了。
“早上好。”于是他放轻松,露出了微笑。
——贝雷特来找医生吗?
“是……虽然也不算是吧。”毕竟他是来喝咖啡的,贝雷特顿了一下,“对了Thorn,你有听说要举办化妆舞会吗?”
手指在他的肩上画过,留下了一个问号。
“……我在源医生桌面上看到了传单。”
——听起来很有趣。
Thorn似乎笑了,他的气息吐在贝雷特的脖颈上——说起来一直到最近贝雷特才发现Thorn其实比他高上一些,让他受到了些许打击。
“想去吗?”
——想啊,贝雷特呢?不去吗?
“……当然想啊,不过我没有合适的衣服啊。”
毕竟他没有那么多钱可以来买利服,也没有在外的亲戚可以让他们代劳。
贝雷特一个人呆在这个医院里。
——我帮你。
不过幸好,还有Thorn在这里。
他因此而有了“自己正身在这里”的清晰知觉。
“没问题吗?”莫医生问他。
“嗯。”
“……马上就要是新月了,但是舞会也差不多要举行了。”
因为现场会有酒精饮料的缘故他不能服用抗抑郁药,他看不见,但光从莫医生的口吻里就已能感受她的担忧。
所以贝雷特顿了顿,露出微笑:
“会没事的。”他说。
——贝雷特是第一次穿礼服吗?
“啊……嗯……”意识到自己可能出现了什么状况,贝雷特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是第一次……”
他从未有条件穿这样的东西,以至于Thorn把礼服交给他时他有好一阵的不知所措。
眼下他的世界被一片深紫笼罩——太深的紫色,其实已经成为了黑。
Thorn轻柔地笑了,他笑起来一直很轻柔,虽然贝雷特看不到,却已经能够感知。
——领结歪了。
手心上写着。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把歪掉的东西扶到了正位,Thorn拉住了他的手,在掌心写字时都仿佛能感到柔软的气息。
——好了,我们走吧。
因为看不见,所以Thorn拉着他的手走向舞会的会场,他像个盲人似的被引导,却没有产生任何的不安。
随着脚步前行声音渐渐汇聚在了身边,人潮聚集在一起,发出的声响像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
……这就是舞会。
虽然看不见,可光靠声音贝雷特就已经能够想见这里聚集着怎样多的人群。
医院里的人都聚集在了一起,医生护士病人还有普通的工作人员,他间或听到了某些熟悉的声音,在人群里说着“和你跳舞会踩到你的脚”之类的话语。
有人向他撞了过来,在拥挤的人潮中让他的重心一个不稳。
“Prile!别乱跑啊……”另一个声音紧接着追了过来,“抱歉,贝雷特。”她说。
他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那是Pridy,他想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在医院里遇上她了,退开的脚步一会儿又撞到了别人。
于是他下意识地想要握住Thorn的手,然而伸出的手却在半途抓了个空。
“——?!”
贝雷特僵在了当场。
“Thorn……?”
他这才发觉,舞会里的人来人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和Thorn走散。
Thorn在热闹的人群中停下脚步。
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走得太远,眼前就已经是舞会上堆满食物的桌子。
“……?”他回头。
忽然发现身后的贝雷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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