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城笼罩在黑暗之中已近三月,距离百日的期限已然很近了。
没有日头升起唤醒一天的开端,街巷的人们依然按照既定的作息继续着柴米油盐。随着日子的马不停蹄,人们心中都有一种虽然压抑不提但就那么存在着的欢喜,就等着这无妄之灾过去,好安心回归于各自的日常——月初的影雪突变横生,实在让人忧心。
眼下,都汇聚成熙攘的人声。
热闹的江户城。
小森光将杯满上,看着对面的人将手伸来拿走这一杯梅酒。她本低着头,手中拿着一根锦带。只不过此刻一拿酒杯,自然是顾不得手中了——看不出织法的白色锦带一股脑散落在桌上,一只四蹄踏雪的黑猫伸手欲搭拉几下,被不动声色地挡回了桌下。
此人正是森川连,眼下她已喝尽了杯中酒,拿过一边的锦带,动手依靠立在桌上的铁针扎一个不伦不类的结。
"佐伯先生已经出门了,他让我带话,叫你喝够了,快去……"
"行行行,我知道了。"说着她抬起头,狡黠地一眨眼。
于是这只萤火虫忿忿低下头,想着要抓紧习字把森川连这三个字扎个千八百遍。
她已经在药私塾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至今回想起为何愿意跟着这杀掉自己心爱之人的永暗回家,仍觉得可能是自己身为昆虫的大脑自然地敌不过人类的大脑的缘故。
那天邦彦突如其来的发狂,曾经温柔凝视她的眼睛被黑色充盈包裹,随即虹膜冲破黑色亮得发光,十分不祥。他一把推开站在身前的人,直接越过隔扇穿过前庭,往外冲去。
小森光是在变成人后想在水中照一照自己结果不慎落水被这武士所救,理所当然地就此跟在他身边。都说萤者有压抑人类被影祸影响的作用,她当即扯下一点发丝,跑着追上对方,将其放入对方的袖中,继而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当她再次循着发丝微弱的联系找到武士的时候,他显然已力不能敌――她带着她的族人回来,却根本料想不到,有永暗比她更快。
一大片萤火在小森光身后铺开,连天接地,仿若是星斗降落在了人间。
她只来得及在那永暗拔刀欺身上前时发出一阵嘶喊,随即真的天昏地暗了。
在她昏倒前,她清楚看到那永暗回头看了她一眼。
独自一人的萤火虫,自然是危险的,天上那黑影一般的大鱼随时可能一口将这孤身的萤者吞吃入腹。她有时候会愤怒地想:那就来吃!随即又否定:不,我不能变成那害人的东西的一部分。
终于有一天,她躲不过去了,比黑暗更黑的一团东西缠绕着准备一把包裹住她,丝毫不顾此处虽是河岸,离那灯火阑珊处却是不远。她奋力想在眼前的草丛中斩开一条道路脱身,也顾不得隐藏气息了,害怕让她周身发出了荧荧的光芒。
周遭好像一个人也没有了。
"糟糕,我一定看起来更好吃了。"她认命地闭上了双眼。
死亡的滋味是什么?小森光不知道。她就是莫名想起成人第一天时落入水中冰凉的触觉,又想起了邦彦对着她笑着说落樱在她头上真好看。然后她握紧了那天起一直拢在袖中的头发――仿佛还带着邦彦的气息――准备不管不顾往后一仰。
没有什么奇怪的感觉,有的只是痛。
小森光发现自己一屁股倒在了草丛中,那阵痛正从地面传来,熙攘的人声又回荡在她的身边,她甚至闻到了关东煮的香味。仰头望去,她被一只手牵着,堪堪没让她的头磕到地上,那只手染着整齐的指甲,上面开着一朵朵五瓣的白花。那人犹自不高兴似的,回身甩那已退开的黑暗一张符纸,炸出一团柔和又有力的白光。
然后她回过了头。
尾椎正痛的萤者一下子睁大了双眼。
她一把挣开了对方的手,想扑过去给对方一拳,或一掌。
屁股并不乐意,小森光摔倒在仇敌跟前。
那回头的一望如此相像。尽管此刻眼前人整齐的浅栗色头发随意披散于脑后,手伸过来带来一阵清苦又甜的味道,但她就是肯定,那日白发齐束,面具半掩,行动利落的人也是她。
一样的傲慢。
对面的人发出一阵轻轻的笑声。小森光抬起头,看到她一手掩住自己的唇,好似怕笑声跑出太多,一手平平地伸过来,看那意思,是要扶地上的萤者起来,"我,叫森川连。"她没有问这萤者为何眼神充满敌意,见地上的人挥手又要将她的手打开,于是一把抓住来者不善的手,将她拉起来,说:"快别趴着了,路过的人都要往这边看你了。"还微微侧身示意她去看。
小森光无动于衷,目光不善。
"高桥邦彦,近藤家武士,深度狂化,无救。"森川连好像背书一样语气平缓毫无起伏,事实上,她真的在背,那是永暗之卷上的任务书。然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握住了萤者:"我知道你肯定讨厌我,但高桥邦彦可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再说了…"她突然住了嘴,"狂化太深反正都要死"这样的话,她倒还记得避而不言,转而说道:"我护你到长夜结束。你叫什么?"
小森光终于好像泄了气,不知是被点出了来历还是被提到了邦彦,她一副死里逃生泫然欲泣:"小森光。"
然后被森川连一手牵一手抱伞地回去了。竟未注意她什么时候捡起落地的伞。
后来她才知道,那伞不是这永暗自己的。她有一个很疼爱的妹妹,说是妹妹也不太合适,在小森光眼里,森川连和那绿衣少女长得年龄太过相近,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森川连自己都曾对她说:"我和花铃啊,都是十六岁呢。"还吐了吐舌头。那日她便是给花铃去伞肆取新到的风景和伞,描金梅花开满了伞面的一角。
"我出门后,你去花铃家一趟。"
小森光被突然出声的连拉回了思绪,看到对方已经收起了乱七八糟的锦带,转而在看永暗之卷了,还用手指指放在一边的点心盒子。没有说明去花铃家干嘛,不过她知道,花铃家的大宅邸要比连的这个小药私塾安全,这是连怕发生意外。
虽然影祸在五月的第十日悲鸣一番,下了一场声势浩大的雪,意味着影祸亦行将就木――森川连说影雪是影祸在死亡之前的挣扎,有新的生命被顺带夺走――但不到长夜结束,终归是无法安心啊。
"知道了。"她看向森川连的脸,此刻一壶酒已见底,她的脸有些红。不过萤者是知道的,这人并没有醉。她看着森川卷好手中的物什,一抄手已经拐出了隔扇,沿着游廊去了,于是她也紧接着揣好连准备的点心,出发去找浅葱和榕了。
森川连不太喜欢阳光,这个无光的白天让她心情愉悦,脚步也跟着轻快了很多,她没有提灯。
在山前的一条小径入口,她毫不意外地碰到了蓝色衣衫的药师,有风吹动他的头发,他的衣袂。
"久等了呀。"却听不出一点的歉意。
药师睁开眼:"没什么。"一马当先地往前走去,嘴角若有若无地卷了卷。
大概过了片刻,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小森光让我问你那时候为什么救她。"
森川连三步并作两步赶到他前头:"原话的意思想必是让你问我但不要告诉我是她想知道吧?"她眼光闪动,若不是黑狩知道,还以为她在想什么整人的主意,"我回答她很多次啦,是梦呀…"声音低了下来,又猝不及防地欢快道:"再说了,运气好也是她的命嘛。"
森川连相信命吗?她小时候是不太愿意相信的。父母是方圆里最让人信赖的医者,无数生命垂垂的病人在此间转好,父母就像是掌握命运的天神。
——虽然这两尊天神总是吊儿郎当的。开病人的玩笑啦,带着自家猫逗隔壁卖酒的养的狗啦,喝了一杯就说些做梦一样的鬼话骗骗小孩子连啦。连一面怀疑着自家大人的不正经,一面为他们骄傲,一面过着她顺心的童年。
她很喜欢和山之涧家俩兄妹玩。山之涧碧和山之涧菘,他们是一对双胞胎。山之涧碧生来就有着不同一般的逗小孩技巧――这可能是贬义的。他会在捉迷藏的时候迷魂阵大闪,用石头引小伙伴去一个他并未藏身之处,然后作为鬼自行在最后跳将出来,赢得哈哈大笑。这一点,森川连可能和他师出同门。山之涧菘则更像大家的小姐一点,精致文静,于眼中透出聪慧来。
山之涧家的幺妹出生在一个阳光好似夹道的紫藤花帘一般倾洒下来的日子。双胞胎跑来和连分享了这个喜讯,然后他们一起跑去看那刚出生的妹妹。
翌日森川连一手牵一个地领着父母去了世交的家中,她以为是贺喜的。
进了房间,母亲随手拿着几块酥糖:"连,酥糖拿着与你那小伙伴们分着吃。"便把一群小孩子赶到庭院玩耍去了。
在那个同样阳光如帘的下午,山之涧花铃被判断为一种生而不能见阳光的疾病,在两个不正经医者难得正经的摇头中,歪头露出一个笑容。而她的父母,轻轻拍了拍互相的肩头,目光无声而沉沉地交汇于一处。
分糖不均而回转过来的连在隔扇外偷偷探出了一个头,心里想:原来父母并非无所不知无所不治的麽?随即心里生起气来:小伙伴的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怎么能得病呢!
她开始一头扎进医书之中。
"连姐!!!我的一颗牙齿掉了!!!我再也吃不到松子、花生、核桃了……我可能要死了……"短发的小女孩正是顶顶活泼可爱的年纪,发现自己掉了颗乳牙竟然惊慌成这样。
一旁的不要脸哥哥一脸坏笑扯着花铃的脸蛋:"哎呀哎呀哟花铃,你说话都漏风啦,别叫你连姐啦…"
"去去去,"森川连放下手中厚厚的医书,一把拍掉那便宜哥哥的手,捧起花铃的脸,一脸疼惜,说出的话却是顶顶不中听的,"牙齿掉了是老了呀,花铃你今年真的是六岁呀?"
山之涧碧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那倒霉催的花铃低下头,认真开始思考的模样,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二、三……"
森川连顿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收拢了花铃的手指,小孩子的手柔软轻巧,好像一朵花:"哎呀,别数啦!我们花铃呀只是要换牙,牙齿掉了过不了几日就会长出新的啦!"
花铃抬起脸来,被哥哥蹂躏的脸颊上还留着两撮红,眼睛里充满疑惑:父母说长大了就能在白日里出门了,连姐的这番话真的不是在骗我麽?这么想着就脱口而出:"连姐,什么时候才叫做长大呀?"
年纪小小的,问题倒很是尖锐。
森川连斟酌了一番,盯着处处透着真情实意的疑惑眉目认真地回答:"那我陪你一起呀,你不长大我也不长大好不好呀?"
一旁的山之涧碧微笑着看花铃的目光由疑惑变成笃定,好像刚意识到自己的大哥身份,笑得有点欣慰的意思。
那时候的连已不会被一般的病症难倒。
那时候的连还没有找到治好花铃的办法。
那时候的连开始动摇:命,可能真的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吧?
很快,这句话有了它出场的机会。
"森川医生!快!拿上药箱!去永暗神社!"
连那任性的父母当时已然撂下一身挑子给她,欢喜地四处游历了,森川医生这个称呼落到了她的身上。
她听到外面人的呼喊,立刻起身随对方慌慌张张的脚步疾行过去,还不忘在门口挂一块"暂歇"的牌子。
一脚蹋在神社院落的木板上,她看到了坐着的一个少年。从大人们零星的交谈中,她敏锐地听到了"树妖"、"作孽"、"自不量力"等词,推断出这大概是一个少年人急切地证明自己却惨遭失败的故事。可当她撩起少年额前的碎发,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到了缠绕着悔恨与自责的颜色。她把自己的想法推翻,默不作声地替他上了药水,做了包扎,动作不自觉带上了一丝堪称体贴的温柔。
而少年,佐伯黑狩――连从带路的侍从那里得来的名字――带着自己的思绪,只是空空地望着前方。
连似乎故意捉弄,她抽出一条发带,五颜六色的――本该是白色的棉布条才对——将其绕着黑狩的额头缠了一圈,令额前的碎发都束了上去。末了,满意地喟叹了一声。
果然,这不理人的少年仿佛从自己的世界里面挣脱出来,扯过背后的一长段带子放到眼前,细细看了之后用未受伤的右眼盯着连看。森川连以为那少年必会不耐烦地扯下来,甚至会勃然大怒。
她等着他的发泄。
黑狩却只是默不作声地放回后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连的恶作剧没有得逞,心里却担心起这少年这么憋着怕是要憋坏。她于是懒散地站起来说:"那我明日再来。"
森川连打听到了事情的始末,原来这族中少年只是倔强,又有点独,本性却是好得要称一声烂好人也不为过的。她于是越发聒噪地想要挑起少年说话的欲望,一连十几天天天往神社跑。不知花铃后来每日夜幕下穿过大街小巷找艺妓絮叨的毛病是不是跟这学的。
少年的前发开始盖住了眼睛,他默不作声地将头发偏到了一边,将那条着实不怎么适合男人的发带还到了森川连的手中。他的左眼已经不疼了,却再也不是眼睛了。
然后他站了起来。
森川连这些天东拉西扯都没有说到那件事故,此时她突然攥着手中的布条一步向前:"生命,本来就是人所无能为力的。你知道的吧?"
那是她第一次将她摇摆不定的人生信条宣之于口,像一个徒劳的安慰。
所以说森川连真的相信命吗?
她一方面挽留着平凡之人的性命,有着一种唯我独尊的自负;一方面对力不能及之事有些敬畏,这提醒着她的弱小:反而因此让她有种十分独特的冷酷。
少年停顿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他继续往前,背上了他的行囊。
森川连一直以为这个少年一意孤行得不会有再和她见面的机会,却在一年后又见到了他,长高了一些。
他倚在药私塾的门口,轻轻地一个点头。
原来他会笑。森川连想。
然后她拍拍手:"下课下课,自己回去温习一遍,明日后山实地考试,辨不出的磨药末子。"
一群孩子呼啦一声散开。
这一年,森川连变成了森川老师。
森川老师接过递过来的一个小物件,一个五颜六色的手鞠,做了一回安静的听众。
这一年,佐伯黑狩变成了佐伯药师。
他带回来的东西,占据了后堂的一块角落。然后那块领地越来越大,渐渐变得种类繁多,与母亲的墨宝一横一纵展开了地盘比拼。
"母亲大人昨日寄回一封信,说要回来了。"森川连随手折了一朵路边的红色小花,别在右耳后。然后她好似被吸引了,一路弯腰走。
黑狩声色不动:"我看到了。墙上多了一幅画。"好像极力压制什么奇怪的表情泄露。
森川家的两个长辈,不正经得仿佛这三个字是个标签,一直印到脸上。母亲杏子的画,实在是太过随意,仿若是左手画的,可仔细看,却又当不得是玩笑了,作画之人的心情都留在其中,仿佛还带着当地的气味,一起携卷而来。父亲倒是正规正矩写纸条,字总是飞上飞下的,说要回来的信息便是来自于父亲,被裹挟在画纸中。
"哎呀,百夜都快过去了才说要回来,真不知是不是故意。这俩老不正经的。"连手中不停,已经回身把一个花环手一伸套到了黑狩头上,看着他脸上浮上一层红,于是似乎是满意地点点头。
"谁是老不正经呀?"一声轻巧甜腻的疑问从身后传来,但语气不是疑问,仿若撒娇。
原来这路已到尽头。
连回身恭敬地行了个礼:"母亲大人。"继而伸手从黑狩头上取下花环,上前一步将鲜红欲滴的花环仔细戴到杏子头上,"饭粒儿偷懒玩耍,昨日才拿到信。我以为正经的您今日赶不上这宴会呢。"
随着这一步,宴饮的喧闹一下子实质性地涌入了连的耳朵。
永暗之宴。
松香灯围着摆出了一个圆,被围起来的区域于是亮堂堂。每个人的身前都浮着一张大叶化的矮桌,然后地为垫天为盖,十分潇洒。
"连姐,连姐!"连一眼看到一绿纹和服的短发少女,手拢成一个喇叭,冲这边招手,"这里这里!"边上坐着低声交谈的双胞胎,再往那边,自己的父亲与山之涧的家主正说着什么,神情热烈。
于是连抱了一下杏子,接着抓住黑狩的手,快步往花铃那一堆凑过去:"母亲大人!不打扰您见老朋友,我们回家叙话!"
杏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的独女牵着蓝衫的男子往那边去了。
"你又喝了不少!!!"碧嘴贱如儿时。
他身边的菘一把推她的哥哥,轻声笑骂道:"就你话多,黑狩都不说什么呢。"
"连姐,不要理这个人来疯。"花铃凑了上来,挽着连的手臂,"我听浅葱说啦,光她真的那么坚定呀?"还意犹未尽地看看她的身后。
"这点小事你不用担心。我听说人间不久前给你做了一个大的人偶,那模样,活脱脱是你呀?"
花铃一瞬间安静成一个人偶,显得不那么跳脱了,她的脸如朝日的天空,慢慢镀上一层绯红,和连喝了酒的脸不相上下。
"哎!花铃!酒也未喝,你醉什么!"便宜哥哥又耍嘴皮子。
连侧头望向黑狩,他也回头望了过来,那么恰好。连突然想:噫,我要醉了。
这醉没有彻底沉淀下来。
祝女拍了拍手掌,桌上的杯子便溢满了流光的长宵酒。
热闹在一瞬的安静之后加倍,将持续三天三夜的永暗之宴正式开始了。
浅葱是知道今日为永暗之宴的,于是她也知道小森光今日是会登门的。她接过光递过来的点心盒子,将她迎进门去。浅葱是天降的夜明神,大概是身为星的缘故,她被两个永暗捡到之后就十分宽心地安定下来,并不找人类隐去气息,在山之涧家的后园中,过着十分悠闲的日子。她作为星的时间还长得很。
"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浅葱!教我习字!"
两人随即一愣,一方的表情满是忧虑,一方的表情可谓要吃人。
随即两人笑了起来,小森光一边点头一边推着浅葱,说出的话却和连如出一辙:"这点小事浅葱不要担心。"
"那你习字是干嘛?看你一直在练森川连三个字,可……写出的还是不像字呀。"说着以手指点着小森光光洁的额头,看她要皱起眉,又笑破了自己故意苦大仇深的脸,"是要给森川医生道谢吗?"
这回小森光的笑意掩不住了:"我呀,要钉在墙上练飞刀!"
浅葱看着小森光走到前头,忍不住伸手点了点她的背影,无奈道:"你呀你。"追上去一把扑到萤火虫小姑娘的背上,打打闹闹找榕去了。
榕也是被花铃收留在家的萤者,此刻她还拿着一张纸描描画画――她在森川连的药私塾兼了学徒,试图找到她的一些记忆。其实百夜降临之后药私塾就不再是药私塾了,又变回了一个单纯的医馆,听森川连说她曾经还会带着学生们亲自去山中辨药考试。
一定很悠闲,像是踏青一样吧。
榕当时是这样想的,也这样感叹了出来。
当时也并未得到回答。对面的永暗只是微笑着,让她拿蜂蜜将一些药丸浸润其中。
后来回想起来,可能是榕故作冰冷的脸不小心泄露出了仿佛沉浸在回忆里的期待与羡慕吧。
她此刻正带着这样的期待,看那两人嬉笑着从回廊处拐进来。
有几个人类和萤者进入了永暗之宴,这似乎是一种传统,大约是因为缘分,进入的人可以向祝女祈求一个愿望的实现。
这个插曲没有给森川连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她彼时正缠着一个刚回城的流浪药商,想从对方一毛不拔的手中要几株银波草。
"几株?我手中一共也就三株而已。"对面的人衣衫不甚整齐,倒还干净,头发也略凌乱,只有胡子修得一丝不苟,伸出了三根手指。
恐怕世上大半的银波草都在这儿了。
森川连怀疑她再说一次"我想要几株银波草"这样的话来,对方的胡子就要怒而张狂,糊她脸上。她于是笑意盈盈毫不气馁,伸手道:"不然给我两株也好。"见那人又要瞪起双眼,先手把一个绘着海纹的小瓷瓶拿到手中,送到他眼前:"我用这个和您换。"
"人小鬼大。"他不甚在意接过瓶子,打算当即给一个嘲讽,鼻子还在瓶口,嘴巴已张开欲给这小丫头一顿说,到底张了张嘴,哽住了似的,却没把瓶子还给她。
"你多给我一瓶,我就给你两株。"手指从三根变成一根。
"哎呀哎呀,一下子哪有再一瓶。这样,您留一个名帖,我做好自给您送去。"她的表情十分诚恳,眼角瞥见耳上的花似要落下,眼疾手快地一扶,刚好撞上了一直默默在一边看着此刻也伸过来扶的黑狩的手。
"你怎这般开心。"流浪药商已经走远,黑狩看着连把两株长着白绒毛的草细细包了放入衣袖,笑得见牙不见眼。
只听她细细的声音飘来:"我呀,用两瓶乌陀丸换两株银波草——做那药丸不过费神麻烦一些,虽也是珍贵之物,却是因此药不苦才得对方另眼相待,那两株银波草则是可遇不可求啦。你说,我用费心换机遇,可是赚了?"说着便摇着黑狩的手臂往别处走去。
欢歌燕语,已是宴会之末了。
六月一日,同永暗之宴一样,人类的庆典也随即展开,为了庆祝百夜即将结束,全国优秀的花火师聚集在两国桥畔,在明明灭灭的人群统一期待的眼中,炸出第一朵烟花。
小森光也同家中的两个永暗一起随着人群观赏花火,他们占据了一个好地形。接过森川连递来的一个糖苹果,她忙不迭地往不远处的浅葱跑去了。
"啊,这烟花,比我小时候看的庆典花火会要好看多啦!居然还有会变色的…"黑狩看着身边的人一边啃着糖苹果一边含糊不清地感叹,目光一错也不错。
"你也想吃吗?哎早知道不给光啦…"还没等他摇头,对方已经举起没有咬的另一面要塞入他的口中。
黑狩无奈地挡下了连伸过来的手:"你好好吃自己的吧,我不喜欢吃糖苹果。"
骗子。
森川连咬下一大口,踮起脚就贴上了佐伯黑狩。
一朵硕大的烟花在头顶"嘭"地一声绽开一个优美的身姿,身边的人群情绪热烈,有叫好声传来——这些,全都没有传入他们俩的耳朵。
绚丽的花火在绽放之后留给空气一股淡淡的硫磺气,黑狩的脑内也正炸起烟花。
距离花火会已经好几日了,影祸的影响已经开始泯灭,森川连已经很少看到永暗之卷上有什么任务了,却依旧整日整日窝在药房中,倒是有时还能见到黑狩。
小森光这日蹲在房檐下看雨滴在廊下,有青苔被砸出一个个小坑,她毫不在意地发出微微的光,伸手去接一滴雨。
已是亥时。
有轻微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空气好像荡起一阵涟漪。
——指尖凉凉的。
小森光回过头来。
"走吧。"森川连一手提着一把伞,伞尖闲闲地点在地上,一手松松地捧着一捧鹿铃,白色如铃的花一个个坠在枝头,仿若风一吹动便会发出悠扬的铃声。
"嗯。"小森光应了一声,继而起身,又望向连身后的蓝色身影,"佐伯先生也要同去吗?"
人影轻轻点头,递过来一把伞。
今日,是百夜的最后一天。
他们三人鱼贯出门,渐渐往人影稀少之处去。
一路也没有什么话,小森光在这雨声淅沥的夜里,心情舒缓而平静。在离终点很近的时候,她突兀地开口:"森川医生,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谁的脚步也没有停。
"问吧。"
小森光却一瞬间踯躅了起来,然后仿若下定了决心:"你,那天是在面具后哭了吗?"没有说明是哪天,又继续问:"这眼泪与你看到美景时的眼泪是不一样的吧?"
谁的脚步都没有继续。
"这可是两个问题呢。"
然后森川连抬起脚:"没想到你这萤眼神倒好。"算是回答了小森光所问的第一个问题。
三人继续向前走去,黑狩默默靠过去握住了森川连的手,然后细细展开变成十指相扣的形状。两人的伞撞在一处,雨水倏忽顺着倾斜的伞面落地叮咚。
森川连看到美景会情不自禁地流出眼泪,这不是什么秘密,亲近她的人都知道。黑狩有一年回到江户,带着她出门去踏青,对面山头有野杜鹃开得十分茂盛,风吹过来的时候,颜色仿若被搅动的水一般流动起来。身边的人冷不丁流出泪来:"好美好美。"黑狩一下子不知所措起来,想伸手去拍拍她的背,结果听见她喃喃:"哎不该喝那么多酒。"他便一下子哭笑不得,转而将手放到她脸庞,试图擦一擦她的脸。
原来喝的酒都变成眼泪了吗?
他们停在了一个小土包前,那里立着一块木牌,刻着"高桥邦彦"四个字。地下之人当日由于内心某块不坚固之地让影祸乘虚而入,被森川连冷酷的小刀夺去生命,想不到他的碑文亦是由森川连亲手雕刻。
小森光脸上带着一丝微笑,低声说:"邦彦。"然后那笑容逐渐扩大,真切地透出欢喜,她是来向邦彦道别,作为人;也是来向邦彦作陪,作为萤。
长夜过去,世间如常。
小森光不知道自己会立时作为萤者死去,还是变回一只萤,她想在这武士葬身之处度过最后一刻。然后便撒手不管,不论自己死去,还是成虫,都不离开此地。
哎,一百天,对于萤火虫,够长了呀。
在小森光伸手抚摸邦彦的名字时,森川连将怀中的鹿铃仔细地放在墓前——一个欢喜结端正繁复地系在枝条上,据说可以平和灵魂——然后她将手中的伞轻轻撑在一边,小森光竟不知何时已将伞扔在一旁,发梢开始有湿气凝结,让她发着微光的衣袖无端显出十二分的柔弱。
但愿你们缘分未尽,还有轮回的可能。
森川连未说出口,好似不愿意打搅了光。
随即她和佐伯黑狩同撑一伞往回走去。
小森光问的第二个问题,森川连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生为医者,自然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顺带也见多了家属的眼泪,真情也好,假意也罢。不过连的眼泪从来与生死无关。
曾有个红发绿衣的少女端坐在连的眼前,问:"死者是否可以复生?"
当然不能。未踏入死路的人尚可有与之一搏争个生的可能,已经死去的人又岂可妄求?森川连的心中一直清楚,所以挥下短刀的一刻毫不犹豫。在她眼中,高桥邦彦便是已蹋在死路之上的人,可猝不及防之间回头看的那场萤火,却让她泪流满面。这是一种奇异的经历——她第一次让眼泪与生死沾上了一点边――但她仍然说不清楚,到底是因为萤火的美丽还是那一刹那的不舍。对生命的不舍。
雨已经停了。
也许这萤火虫说的是对的。她拿起放在长桌上的一张纸,细心装裱了一番,与母亲的诸多墨宝挂在了一起。
杏子似乎已经站在身后很久:"心里东西太多,你该出去散散心了吧。"好像在谈论晚膳的内容,漫不经心的语调。
这个女儿很少与父母谈论心忧之事,脸上也不曾出现什么阴霾,但杏子不知为何觉得夜半忐忑,愣是披着夜色起来。
"原来您还没睡呀。"森川连回身,轻快地一拍手:"正好,我有东西给您,您明日替我交给花铃吧。"语毕,她俏皮地将一个葱白瓷瓶放入杏子手中 ,然后双手搭上了母亲的肩膀,"我啊,早就想把挑子撂回您和父亲大人手中呢。"接着她收回手臂,走了。
杏子没有回身望她,她看着墙上的一副字,轻轻地笑了:"不愧是我孩子,真是靠不住。"
那里,森川连三个字,平平整整。
什么献祭、转生,都与森川连无关了,她回到房间,看到黑狩在擦拭他的鬼噬丸,突然一把从后面抱住了他:"我和你,一起去云游吧。"我也想,亲眼看看人间烟火了。
语气轻快,仿佛在哼唱一首令人愉悦的歌。
黑狩擦好了刀,归入了鞘,嗯了一声然后回身抱住她:"那我要给你撑伞?"
竟然是个罕见的玩笑。
连缩了缩手:"对呀,该给我撑。"
他们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揶揄,然后同时被笑意占据了眼波。
饭粒儿在一边,有点手足无措地叫了一声,选择缩成一团目不能视的毛球。
当太阳从地平线射出第一道光的时候,森川连和佐伯黑狩已经快要出了江户城,她抱着饭粒儿打了个哈欠,猫在她怀中翻了个身,把脑袋往她手肘间更凑了凑。
"晚上睡太少困了?"黑狩侧头看她。
"没有呀。"然后她言不由衷地靠上了对方的肩膀。
身后,江户城开始活跃了起来,甚至有人大喊——
——"太阳出来了!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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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角色只有寥寥几句因此就不关联了,放一下角色CID
浅葱: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21031/ 榕: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3663/ 人间: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28005/
鹿又雪绪: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3295/ 祝女:http://elfartworld.com/characters/32109/
哎其实本来呢,还想去希子家花店一趟,看了看内容,还是砍了
以及山之涧家的双胞胎,这个.....我瞎写的,若官方出了版本,请以官方的性格描述为准
接下来是几篇有关的文章或者漫画
小森光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79181/
黑狩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988/
雪绪的故事:http://elfartworld.com/works/85899/
本篇的封面:http://elfartworld.com/works/87801/
总而言之写完了。
大家都BE了,我来个平缓的HE吧。
以及想看连谈恋爱的真是抱歉——这里只有老夫老妻日常= =
“写自己不了解的东西是大忌。”
哎我也是很慌,文中出现的很多东西是杜撰的,就不要当真了吧。bug当然也有。
比起日本,我还是对中国更熟悉一点。好几次我都觉得自己写得有点跳戏,江户的风雅我没写出来。
我在此推荐《浪曲三千》,看了好几遍的故事。
上面那句话也是Dnax在后记里提到的。
是个很好的悲伤又壮阔的故事呐。
我也不敢自称文手,让看到这里的各位见笑了。也谢谢看完的各位。
至于现代paro连的故事,有机会再讲完吧。
那么,先说再见了。
+展开
赛钱箱的铃铛被轻轻摇响时,红玲正巧穿过偏殿的廊下。
摇铃的陌生人规规矩矩的投钱拍手然后鞠躬,做完一整套参拜,这才伸手扶了扶歪在一边的帷帽,提起放在一边的小灯笼,朝红玲的方向看过来。
“打扰了。”
和服女子似乎笑了笑,这样说道。对方的面容隐藏在帛纱之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灯九十九视线扫过她身后足有半人高配着轮子的木箱,心下对来客的身份有了一丝猜测。
“是……永暗的……”
他拖长了音调,就看到对方点了点头,长长的帷布轻轻晃动。
果然如此。红玲对自己的判断颇感满意的暗自点了点头,在两日前发现家里的小小姐手臂上的大片黑斑后,浅见家的家主和长子便立刻带上赶制出的供物前往永暗神社,向那里的祝女祈祷家人的平安。
至于那被长夜的狂气感染的小小姐本人,自然这两日被严令禁止再出门,面对陪在身边的他也是神情郁郁的模样,不过或许是因为一直呆在他这个萤者身边的缘故,身上的黑斑总算是没有再进一步恶化下去。
灯九十九的少年不禁微微有些出神,一边的永暗对此稍感困惑,她转身打开木箱的箱盖,弯着身子在里头挑挑拣拣,最后捞出一卷墨绿色卷轴来。
“浅见……浅见……有了,浅见日向。”
她食指点了点卷轴上的某个名字,偏过头去,“那边的灯笼君?浅见日向桑是在这里没有错吧?”
被一眼看穿了原身的红玲猛地打了个机灵,后颈莫名一紧,再不敢走神。
“啊……当然,当然。”
他习惯性的摸了摸鼻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小日向的话就在这边,请跟我来……不过,不用拜访一下家主吗?”
对于萤者少年的这个问题,女子只是一手拉起了她的木箱子,朝他摇了摇头。
“没有这个必要。”
她言语清淡的说道。
*
老实说,日向现在并没有太多观察别人的兴致。
她心情烦躁、悸动难安,身体上据说是被腐蚀的部分泛着被灼烧般的刺痛感,几乎令她彻夜难眠。
但是此时在眼前的人毕竟是不同的。在传言中神秘莫测的永暗一族,称其为异类加以蔑视也好,奉其为通神者崇敬膜拜也好,永暗毕竟是同常人不同的。
这一份特殊,在百年一遇的长夜期间则更是鲜明。
“成了,这样就没问题了。”
将研磨好的小包粉末倒进一只巴掌大小的小壶中,盖紧瓶盖后以惊人的气势上下摇晃小壶,停下来听听壶中的液体咕噜作响,对面的永暗女子看上去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甫一进门,对方就摘掉了头上的帷帽,露出的面孔竟也是同日向年龄相仿的少女模样,甚至留着可爱的齐耳短发,眉眼柔顺泛着淡淡的纯真。她拉着小车一般的木箱,卷起日向的衣袖查看身体的情况。
在确定黑斑出现的时日以及询问了其他可能出现的症状之后,少女看上去轻松了些许,开始在木箱中翻找起药材来。
“只是轻微的症状,不必担心。”
她这样似乎是安慰般提了一句,将手中的小壶递过来,“这个,每天三次,一次喝一小口,大概三天就应该能痊愈了……啊对了,喝前记得像我刚刚那样用力摇一摇啊,可能会有些沉淀,会影响药效的。”
“……谢谢。”
伸手接过对方递出的小壶,日向小声的道了谢,抿着唇看着永暗一族的少女心情颇佳的将零零碎碎的小东西都收进她的木箱中,在对方戴好了帷帽,正要告辞之前,她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那个……抱歉,请问……”
“?”
因她的突然搭话而动作一顿,少女微微侧身,疑惑的歪了歪头,“浅见小姐还有什么事情吗?”
“啊,不,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犹豫的扭着手指,黑发的巫女克制不住咬了咬唇,“只是……请问,像我这样症状的人,大约有多少呢?”
似乎并非头一次被问及这样的问题,对方在稍稍一愣之后,面上露出了笑容。
“这个嘛,出乎意料的还不少哦。”
她敲了敲自己的木箱子,夸张的叹了口气,“多到能够写满卷轴的程度。虽然大部分的人还是不会受太多影响,就如浅见小姐你这样的轻度病症最为常见,只要及时治疗就不会有问题,但是也有许多病入膏肓、药石无用的人……虽然很可怜,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
从永暗的话中隐约听出了某种残酷的现实,日向无言的张了张口,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对方也不介意她的沉默,放下之前掀起的帷布,临出门时,永暗的少女脚下稍稍停顿,再度回过头,看向还神色复杂站在原地的巫女。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微闪,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人类的心灵其实相当脆弱,只要有一丝缝隙,就有可能被隐藏在暗处的影子捕获……浅见小姐如果对自己患病的缘由心中有眉目的话,不妨试试将那缝隙补好,否则的话,就算此次得以痊愈,今后也会成为隐患吧……”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多,少女咽下尚未出口的话,朝日向微微欠了欠身。
在屋外的空地上,浅见家长男手捧着用细布包裹的不菲诊金,正遥遥朝此处看来。
*
红玲一直等到永暗同天鹤走远,这才轻手轻脚的拉开房门,朝里面探了探头。
日向还站在原地,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神情,但屋内古怪的气氛叫灯九十九没有来的有些心慌,他小心翼翼的凑上前,偏头去看小姑娘的脸,动作轻柔的替她将落下的长发夹至耳后。
这时似乎很该说些什么,但犹豫半晌,却又发不出声来。
如灯油凝固在腹部,说不出的奇怪感觉。沉重、酸涩、空气被一点点挤压出胸腔,分不清是想要呼吸还是想要叹气,在灯九十九强迫自己说点什么来逗眼前的人开心之前,对方先一步有了动作。
日向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红玲的手腕。
“我……要去见他才行。”
她抿紧双唇,眼中是这两日来少见的淡淡光辉。用这样坚定的目光注视着朱红发色的少年,日向镇重其事的向对方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只要偷偷出去一会就好。拜托你,红玲。……我想要去见那个人。”
红玲无言的注视着她的面庞,任由日向抓住自己,在一阵沉默之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要是被天鹤那家伙抓到,我可是会被他拆成一块一块的啊……”
他故作烦恼的耸了耸肩,被抓住的那只手臂却一动不动,“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谁叫我和小日向是这~样的关系呢,我会帮你啦,不用摆出那么可怕的表情的。”
然后他看到那姑娘终于露出了一个有些狼狈的笑容,对方挥起拳头轻轻给了他一拳。
“噗……瞎说,才没有怎样的关系嘛。”
“……”
少年自己也咧嘴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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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铃超可爱!!写不太出来好苦恼!!
+展开身下在摇晃,脑袋也昏昏沉沉,鼻腔里充斥着咸腥海水的味道,裸露在外的皮肤还能感受到风拂过时带来的水汽湿润感,让人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北川真费劲的抬手揉揉自己的太阳穴,眼皮却似乎有千斤重根本无法挪动。他放下右手搭在左手上,用尽力气掐自己的虎口,却感觉不到太多痛楚,那点力道像是小猫轻轻挠过般,没有醒神的作用。
情况不妙啊——
北川这样想着,运转不大清醒的脑筋分析现在的形势:虽然手脚并没有被束缚起来,但明显已经被人下药,所以不排除有人绑架的可能性;摇晃的地板和刺鼻的海腥味,可以肯定现在已经在船上待着了,距离陆地的距离还未可知。
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绑架案,那他可真是主动走进对方圈套里去的。
北川在心底嗤笑一声,打算等自己能清醒过来之后再依据能够掌握的信息与对方进行谈判。他现在是北川家的首要继承人,面对这种情况要如何与绑匪纠缠,自然有过一整套课业的学习。
只是,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山田袏佑到达之后,大家落座举杯欢庆的时刻。很难说他被下药的剂量如何,也就无从判断是否会导致记忆出现断层……这种明显陷自己于不利情况的局面,都是北川真一时冲动的产物。
冲动是魔鬼,这句话真是半点没说错。
北川又挣扎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情况与他想象的好像不太一样。他支撑起身体坐了起来,附近却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圈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让北川的眉头紧紧的蹙起——没错,现在尸体一般横躺在地上的众人,正是去同学聚会的一干人等。
到底是怎么回事?
预判失误的北川望了一圈,只看到有一个人已经清醒坐在地上,呆呆地盯着一望无际的海面,北川顺着他望向的方向看去,除了海水什么都没有。
虽然很不爽,但北川还是决定从那人身上汲取更多他不知道的信息——那家伙怎么清醒的比他还早这不科学!——虽然一遍遍告诫自己现在情况特殊但是话到嘴边还是添了一份挑衅的味道:“喂!那边的!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
即使没有称呼,山田袏佑也知道这话喊的是他,知道喊出这话的人是谁,那种莫名的挑衅在他高中三年的时光里简直无处不在,随时刷着存在感。山田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只是摇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这场景让他生出一种不太好的熟悉感觉,但是他心底还抱走一丝几不可查的期待——会不会,是遇到了其他什么事?
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简直是意料之中的事,北川啧了一声,微微晃动着身子站起来,很快就在人群中发现了中村白夜的身影。他踉踉跄跄的翻越众人,跪坐在中村班长面前,微微颤抖着手指抚摸上对方的脸颊,温热柔软的触感让北川轻呼出一口气。
女子闭上眼眸之后,周身的气场也被不留痕迹的收敛起来。已经有些歪斜的红色眼镜并没有让她显得狼狈,反而给她沉睡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稚气。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又怎么可能生出旖旎想法?北川拍拍中村的脸颊,嘴中轻呼:“班长,班长?快醒醒,醒醒。”就算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北川也没能鼓起勇气呼唤那人的名字。
北川持续的轻声呼唤着,这声音似乎也再次唤起了山田的神志,他也定定神,准备开始呼唤身边的人。只是他的动作一点都不像北川这般温柔,山田伸手狠掐着海老原的人中,一下两下三下,昏迷中眉头也越皱越紧的海老原终于“嗷”的一声叫出来,以不符合刚清醒人士的身手一跃而起,捂着自己的鼻子对身边的山田怒目而视。
“你干嘛!!”海老原因疼痛只能含混的问道,山田却只给他留了一个背影,继续去呼唤其他人起来。海老原瞪着山田半晌,也气鼓鼓的去叫其他人起来了,直觉告诉他,现在和那家伙掐起来并不是明智的选择,还是把大家都叫起来比较重要。
拜海老原嚎的这一嗓子,被北川轻柔拍打面颊的中村白夜也苏醒了过来,她伸手抚摸自己的额头,在北川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没过几秒,干练沉稳的风范也再次展现出来。
中村环顾一周,果断决定先叫醒目前唯一一名老师——草摩真一起来。不管是在阅历还是号召力上面,有一个年纪大的人坐镇都是一件好事。
大伙被陆陆续续叫起来——当然也有自己清醒过来的人,比如王蓓蕾,在三人众打算叫她起来的时候,她就突兀的猛然睁开眼睛,然后很快就跑到角落里去了——还没有互相交换信息了解情况,或者直白点,就算交换了信息也没有什么情况可以了解。
“这是哪里?”
——没人知道。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没人回答。
感受到大家视线的聚集,草摩真一清清嗓子,又像是回到了高中的课堂上,他说道:“大家冷静一下,我们四处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
这是一艘非常豪华的游轮,以北川的见识也从中挑不出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但当大家走进船舱里,在宽敞酒吧里却放了一台与这装修格格不入的旧电视。
那一台在这种场面下显得非常诡异的电视突然滋啦滋啦的响了起来,电视屏幕上滚动的字幕介绍着一个荒谬游戏的规则。没有人发现,在看到电视的那一瞬间,山田的眼眸一沉,紧紧的握住了拳头。
在场众人的眉头都因此紧紧蹙起,却有人打破了这沉默,北川只觉得现在跳出来的这个人简直是没脑子的典范,但是他心中也隐隐期待着这人能够向他们证明些什么,比如说,那个屏幕上说的那个规则,到底是不是真的。
只是北川没想到的是,或者说在场的大家都抱着的那一丝侥幸心理,会被以这样沉重的方式打破。在那一刻,北川甚至有将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牢牢抓着栏杆的女人揽入怀中,遮住她的眼睛,将一切能伤害到她的东西都力所能及的阻挡。
再次回到船舱内,气氛压抑而凝滞,只有电视屏幕上的字幕完全没有受到这氛围的影响,依旧跳动着继续补充新的规则。
直到电视再次关闭屏幕陷入黑暗,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被压抑到极致的小声啜泣声。
回到房间的北川呼出一口气,他忍不住摩挲手中刚刚被分发下来的身份牌,渔民两个字让他感到安心的同时又感受到了忧虑,如果他的身份是食人鱼,那就可以尽量延迟中村可能遇到的危机吧……
北川躺在舒适的床上却没办法静下心来,他决定先出去喝一杯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的心情,岂料刚打开门就看到中村白夜低头站在他门口,一副打算敲门却犹豫不决的样子。
北川立马想起了最后添加的组队规则,他一把将中村拉进房间,左右看看没人,赶忙关上了房门。
中村站在房间中央,她抿着嘴唇,沉默半晌才开口说道:“北川,我是你的队友。”
她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北川,而是盯着地面,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想要了解一下你的身份。我……”
中村的话还没有说完,北川就爽快的开口道:“我是渔民。”
中村愣了一下,她想张嘴说什么却又顿住了,周身的气息却逐渐轻松起来,她点点头,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方看向北川的眼睛,说道:“我也是渔民,你可以选择相信或者怀疑,但是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让大家都能够活下来。”
北川看着中村认真执拗的盯着他看的眸子,推了推眼镜,点点头:“我相信你。”
中村抬手看看表,又道:“组队是保密的,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暂时不要透露出去。”
北川也抬手看看表,在刚才那一番折腾之后,时间已经堪堪滑向十点半钟。
他点头答应,打开门确定四周目前没人,才转身对中村说道:“现在回去吧。”中村抬脚离开,北川忍不住多说一句:“不要想太多,晚上好好休息。”
中村回头看了北川一眼,直到他有点忍不住差点躲开目光,才轻轻的点点头,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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