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充血,呼吸困難,苦澀的淚水流下與鮮血混合在一起。
最後無力的掙扎之後,手指痙攣地無法再抬起半分。
到底為什麼會這樣?
她看著眼前屬於同伴的面孔,慢慢失去思考的能力。
她不想死。
——隨後,她的世界變成黑暗。
「天啊……」
看著打開又一個門背後出現的綠色蠢動物體,司檸茶哀歎了聲,在對方從通道攀上來以前眼疾手快地把鐵門推回原位,「又是那些植物……這個門不能走,pass。」
扶著門歎了口氣,她爬下梯子轉頭看著在做一樣事情的其他同伴,其中也有人在看過門內后露出了和她相同的表情,其中還有毫不客氣地爆出咒罵的,被其他人抗議噪音后才悻悻閉嘴,轉成小聲的咬牙切齒。
跟著,在無人操作的情況下位於他們正上方的門軸自動旋轉,潮水似的綠色像從盆子里潑出的水般傾瀉,短暫沉默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慘叫出聲。
「有完沒完啊啊啊啊啊——!」
從腰間拔出武器,防守和反擊愈發熟練的司檸茶將靠近的植物盡數斬落,再抬手時卻感覺肩膀到手肘都一陣酸麻,幾乎無力延續接下來的動作。
他們已經持續這樣的戰鬥一段時間了。
從脫隊的哈維爾不但沒有喪生還解開了基因鎖回來后,他們很快地跟上其他人的腳步,卻發現後者已經對上了比糾纏不休的藤蔓還要過分的敵人——喪尸,並且墻面出現數字、房門緊鎖,在狹小的空間里所有人再度陷入苦戰。
最後他們得到一個坐標(27,21,7),和氣喘吁吁、疲於奔命,花了大半個小時才脫出六面墻上全是秋田犬黃澄澄大頭的精神污染房間的下場。
但那還只是開始。
以此為密室逃生轉成動作冒險的標誌,他們在之後遭遇了更多的藤蔓、藤蔓、藤蔓以及藤蔓,尺寸超過規格的巨大植物幾乎是無孔不入,並在之後加上了更多同樣超標的動物或是別的什麼作為幫兇,折磨著瀕臨崩潰邊緣的小隊。
其中他們曾觸及過一次邊緣,卻在沒有渡橋的情況下與脫出失之交臂,并在立方體的劇烈震蕩后再度回歸到噩夢中。
長時間的追擊和搏殺,讓身心都即將到達極限。
「——小心點,親愛的。」在司檸茶有點勉強地準備再舉起匕首時,一隻手從她側邊突然伸出來,替她擋掉了突襲過來的枝條,「雖然Super Hero是我的己任,但我現在充其量也就是個二騎的程度啊。」
斬斷上方植物關好門的哈維爾鬆手跳下來,落在她身邊。
「……二騎初登場還會爆無敵呢怎麼沒見你來一個。」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對方言下之意,司檸茶拋了個白眼給對方,歎氣地拍上哈維爾變出鱗片與利爪的手臂,「抱歉,我就是手酸了一下……自己會注意的,謝啦。」
「你永遠不用跟我說『抱歉』和『謝謝』這兩句話,baby girl。」
哈維爾的回應是朝她勾了個迷人的笑,順手又扯碎一條藤枝,他們身後有個被一堆尚有行動力的綠色植物追得到處亂跑的人哇哇亂叫著跑過去,經過兩人時露出了嫌棄的表情:「這種時候求別秀恩愛了好嗎!它們越來越多了!」
「Oh, sorry my friend.」毫無誠意地向對方比出致歉手勢,男人按著司檸茶的肩膀一閃身晃到落荒而逃的肖重身前,龍爪揮舞,綠色的漿液在他手心炸開。
下一刻他敏感地轉頭看向房間的另一角,打開那側門扇的少年正和身邊人說著什麼,緊接著轉頭來發出了大聲的招呼。
「這邊Clear!」
看著身邊的女性和男性都向那頭拔腿跑過去,哈維爾也準備跟上。
然後,他感到某種拉力。
回過頭,數根的枝條勾住了他的腳腕正在緩慢地拖拽,不同於之前的藤蔓粗糲還帶有細小顆粒的質感,在這個房間出現的植物似乎更加光滑、堅硬,柔韌有餘曲度不足,顏色也較淺淡,梢頭甚至還長了寥落的少少幾片葉子,比起藤條大約更適合被形容為樹枝。
或許這是他們正在逐漸接近「上方」的證明。
一邊思考著一邊很快以爪尖撕裂那些綠色,正要跟上隊伍的男人頓了一頓,疑惑地從被撕開的一團植物中撈出個小小紅球。
「……這是什麼?」
被藏在枝條與葉片深處的是顆大概只有他四分之一掌大的卵圓形物體,表皮帶著淺淺的紅色光澤,他第一反應就是某種植物的果實。
原來這些東西也會結果子的嗎?
基於某種人看到未知事物就想手賤的原則,他非常順手地扯了把,果子就這樣從基部脫落下來、滾進他手心,捏起來有有點彈力,被他摩挲了兩下就塞進口袋,抽身準備往另一頭走開。
下一秒,幾個重疊的機械運作聲傳進他耳里,哈維爾看見了令他也難得地驚嚇到的場景。
「——走!所有人都馬上離開!」
他的上方、兩側,面前的地板,三四個門同時打開,綠色覆蓋了他的視野,與先前不同地用像猛獸獵食般的姿態向所有人狂暴撲來。
死亡是如此漫長的事情嗎?
凌亂的回憶碎片將她埋起來,像是漩渦般拖拽著她無法離開。
她的生命,早在那時就該終結。
不需要的,不被需要的,都在這個世界的雨和血里消失,但她卻被強留下來,哭泣的人說她是對方生命僅剩的意義。
所以她仍然留著,直到時間洗去創傷,讓她以為自己也能像常人般生活。
然後,時間到了,她即將再次被奪走曾經輕率地想要放棄的東西。
腳踝突然遭到一個大力拉扯,司檸茶驚嚇地將視線投向那個力量的方向,跟著還沒等她來得及做出回擊,扯著她鞋邊、褲腳的綠色植物在一瞬間就攀上了她的小腿,團團纏繞后勾著膝彎,用粗暴的力度向後拖拽。
在那個瞬間,她只來得及將手抓住梯子邊緣,然後纏在腿上的枝條將她迅速下拉,原本已經探出的上半身撞在通道內發出一個很大聲響,吸引來正準備拉她上去的同伴注意。
短暫的驚愕后,對方也很快探身過來抓住她手腕,一邊射出了小刀將那些帶著葉片的莖幹割斷。
刀刃在切斷植物后撞擊了墻面噹地一聲掉下去,被綁在刀柄上的繩索拉回來、懸在空中。
感覺身體一輕,司檸茶顧不得身上、手上火辣辣的痛,迅速松出一隻手去抓住了那把刀,將腿用力彎起來清掉剩餘還拽著她不放的幾根枝條,腳底一蹬,在Moriar的幫助下離開通道口。
隨後,他們將鐵門用力推上,重重阻斷其餘枝藤還想爬上來的道路。
用力喘了幾口以後,司檸茶才發覺自己有幾枚指甲在剛剛的纏鬥中折斷了,從指縫中流出點血色,而膝蓋往下的部分褲腳被撕開成一縷縷的布條,血痕盤在小腿上分外顯眼。
神經放鬆下來以後,痛覺就格外明顯。她皺著眉穿好自己差點掉出去的鞋子,怎樣都看那些布條不順眼,乾脆扯下來把兩邊褲筒都打了個結綁在腿上,剩下的部分隨意纏了纏滲血的部分,權當止血包扎。
「……真不愧是女漢子。」旁邊的Moriar將短刀跟纏在刀柄上的繩索——原型是他的外套袖子——收好,發出個不知道是欽佩還是無奈的笑聲,伸手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我可以把這個當做稱讚對吧?」有點尷尬地笑笑,司檸茶有點踉蹌地扶著對方的手站起,看著地面上的門歎了口氣,「這下離Javi他們越來越遠了吧……」
「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墳場埋兩堆。」設計師向她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聽天由命吧。」
「……嗯。」
搓掉干在指尖的血跡,司檸茶一時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只能悶悶地應了聲。
她手背上那個牙印仍清晰可見,皮膚上好像還殘留著曾被哈維爾親吻過的餘溫,儘管明知道是錯覺,她眼眶還是有點酸,疲累跟倦怠一口氣湧了上來,令她忍不住抬手蹭了蹭臉。
他們與其他人失散了。
不久前正當所有人要離開房間時,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出現了大量的植物,慌亂中他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穿過一個又一個房間,後方是異常狂暴的枝條緊緊尾隨,像瘋狗一般攆在後頭不放。
這樣連著移動了三四個房間后,她猛然發現不知何時起身邊只剩下戴眼鏡的金髮青年,想循原路返回卻遭到綠色的封堵,只能像無頭蒼蠅般照著記憶裡大概的方向前進。
但在並非所有房間都能通行、存在機關的情況下,他們能走的路更加偏離。
「總之,先想辦法回到渡口那邊去吧。」撥動著腕上的黑色手錶,Moriar在心中默算片刻,用手指在虛空中比劃了兩下,「我們現在的位置離那邊不算太遠,運氣好Cube不再轉動的話,應該再有5、6個房間就可以回到渡口。」
「不過還真是親切啊,這麼好心把轉動的規律給我們,真讓人懷疑接下來還會不會有什麼……司?怎麼了嗎?」
絮絮叨叨的聲音沒有回應,他有些疑惑地注意到女性正緊盯著他身後的某個位置,順著對方的視線回過頭,Moriar看見他身後不遠的墻壁上門軸正在緩慢轉動,跟著鐵門發出一個響,向旁邊滑開露出了通道。
有個身影探出來,平靜的黑色眼眸對上他們的,似乎也流出一絲驚訝。
「陸仁……?」
那時就在他面前直接消失不見的陸仁出現在兩人面前。
白色的天花板與白色的床。
白色的藥片讓她平靜下來,靜靜地看著白色的空間什麼也不用思考。
死亡之後的世界,是不是也是這樣一片空白?
那麼她或許暫時還不想到那裡,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太過寂寞,沒有那個說想要她活下去的人陪伴在身邊。
對不起,「 」。
……如果可以的話,她想……
「你們怎麼在這裡。」
像是也有點愕然的青年從通道里翻身出來,環視了下空蕩的房間,「其他人?」
「走散了。」Moriar瞇起眼,對面的人身上穿的不是所有人相同的深灰外套而是白色,那個顏色有點扎眼得讓他感到某種異樣,「你那時消失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一進房間就失去意識,醒來的時候你們就不在了。」
對方給了他這樣的回答,見到Moriar正盯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坦然地扯了扯領口,「我醒來就這樣的——沒準NPC看上我了,老給我換衣服。」聳了聳肩的人走向另一側的墻面,轉開鐵門探頭向里看,「你們剛剛碰上了什麼東西嗎,怎麼身上都是傷……這邊是(335,849,696)。」
「Clear。」
思考了下,決定還是暫時忽視異樣感的Moriar跟在對方身後走過去,爬上梯子一手撐著通道口往裡看了眼,「不過現在房號安全的房間也有可能有危險,剛剛我們遇到的東西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活的觸手……」
「——仁哥,那你剛剛有看見諾諾嗎?」
一個女聲突然打斷了他們的對話。
轉過頭,Moriar看見司檸茶正表情肅穆地走過來,抿著唇不知道在想什麼,「她也跟你一樣消失了。」
「諾布?沒有。」黑色眼睛里有點淡淡疑惑。
「喔。」可有可無地應了下,司檸茶直直看著Moriar身邊的人,「那……之前Leander給你的子彈還在嗎?我們剛用完了子彈,可能會需要你那邊的。」
「等等、司……」
感到某種不解,Moriar下意識松了只手摸摸自己的褲兜,兩個滿滿的彈夾還在他口袋裡、剩下有部分被放在另一邊隊伍領袖那兒。
司檸茶不像是會在這種時候說謊的人。
他不動聲色地爬下梯子,往遠離旁邊人的方向撤開了點,而後者臉上浮出一點似笑非笑的表情。「可能是被換掉衣服的時候不見了,有什麼問題嗎?」
「有,最後一個問題。」
徑直走到對方前面,嬌小的女性朝他伸出手,深吸一口氣以後緩慢地發出提問。
「可以給我看一下你的手錶嗎?」
然後,青年揚起了唇角。
「——好啊,你盡情看吧。」
猛地抬手打掉司檸茶伸過來的那隻手,有死水般黑色雙眼的男人勾出冷冷的笑,反手一肘拐在剛準備往旁邊閃的Moriar腰間、在對方吃痛彎下身時閃過去扼住他的喉頭,粗暴地將設計師整個拎起來砸進通道里。
在悶響聲從隔壁的房間傳來時,他回轉了身迅速格擋下司檸茶刺過來的匕首,劈手奪下之後抬腿踹在對方小腹,將少女踢出不小的一段距離。
拍拍手,他把玩著手上的短刀,揚起笑弧看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又摔回原地的司檸茶。
「看完以後,你也跟他一起下去吧。」到地獄裡去。
女性的另一隻手里是從他手腕上抓下的腕錶,錶帶鬆脫開來攤在地面,不用看他也知道錶面寫著某行文字,是將他與「陸仁」這個個體區分開來的唯一訊息。
沒有給對方反擊的機會,他直接射出了手上的刀,在司檸茶狼狽地滾開避過時侵上前揪住她的領口,挾著拳頭的力量連同那副身體一道狠狠砸向墻面,帶出對方帶血沫的嗆咳,無力地歪下項頸。
準備再度揚起拳時,子彈擦著他腳邊落在地上,他只來得及看清那顆小小的東西上有某個花紋在閃光,下一瞬間強烈的光芒便刺進他眼皮,讓他不自覺地閉起眼睛、用手格擋,睫毛下面滲出生理性淚水。
凌亂的腳步聲從他旁邊擦過去。
等強光的效果過去一點之後,他回頭,看見急匆匆攙著少女的男人有點勉強地把臂彎裡的人塞進通道、自己也爬上去,隨著金屬碰撞聲音鐵門開始滑回原位。
「呵……」
他的身形瞬間化作殘影,箭一般襲到尚未關攏的門口,手掌一點點將門板往反方向扳開,露出後頭兩張震驚的面孔。
「不錯的小花招。」可惜是張鬼牌。他在通道邊上一撐側身滑進另側的房間,跳下去后另兩人迅速地退到房間另一角,其中一個試圖擰開其他的門,卻只發出咔擦咔擦的聲響無法轉動半分。
扶著墻面,他能感覺到墻壁緩慢的向內推進,相信對方也發現了這點,表情開始流露出類似愕然與絕望混合的情緒。
某種亢奮的黑暗感情在他體內升騰起來。
殺掉這兩個人!把他們撕碎!讓女性的長髮沾上鮮血男性的軀體變成肉塊骨骼折斷關節暴露胸腔里的臟器流到地上頭顱的內容物全部變成凌亂混沌渾濁的一團!
他有種想大笑的衝動,「自己」至今為止將所有情感和話語鎖在心底的舉動此時看起來格外愚蠢,那些黑色的東西堆在他喉嚨蠢蠢欲動隨時要向外爆發出來,於是他也就任憑它們傾瀉,話語從他口中吐出,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其實『他』很喜歡你們。」
但是他討厭。
「尤其是你,司檸茶。」
他將會取代「他」,連同「他」所擁有的全部,都要不剩一點地摧毀。
「——所以去死吧。」
那兒是沉默,是冰冷,是永遠的孤獨。
或許是適合她最終前去的地方,但她不想在那裡,她已經不是無力,能夠為同樣需要她的人做些什麼。
時間未到。她恍惚間看見男人對她和藹地微笑,然後臉上落下了淚,無聲地搖頭。
於是她的眼裡也滾出同樣的透明水珠。
對不起,現在還不能去你那裡。
對不起,父親。
視線里看見朝自己面前襲過來的手掌,司檸茶咬牙朝旁邊閃開,無力的小腿卻一陣抽痛、讓她整個人撲倒在地上。
口腔里有一點鐵鏽腥氣,她用力嚥下去,翻身拔了腳上的靴子就朝攻擊者砸去。
沒有命中目標在她意料之中,少女很快地踹掉另一隻鞋,腳板在冰冷的地面有些打滑,她直接藉著那個摩擦力讓自己整個人撲過去,重重撞倒了有著陸仁外表的不知道「什麼人」,然後一拐撞在對方心口。
運作起身體里的內力,她化掌為拳朝對方面孔錘下去,然後聽見骨骼扭曲的噼啪聲。
「……!」下一刻,司檸茶警惕地跳開身,一腳未中目標的男人從地面跳起來,捂著鼻子發出幾個憤怒的聲音,被她握著匕首插過去之後閃開身,再度迎面而來的還是拳頭。
意外地她在那瞬間什麼都沒有想,只是避開,捉住了對方的手腕向外掰,另隻手順便就把匕首朝眼前的人捅下去。
在刀刃突破血肉發出扭曲聲音之後,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有點驚嚇地鬆開手向後退。
面前那張染血的臉是屬於她的同伴的。
被她察覺到與真正的「陸仁」不同是驚覺對方腕錶環在袖子之外時,記憶中由主神統一配發的手錶無法拔下,也因此她能毫無障礙地向對方揮拳、攻擊,如同劈砍植物般順遂,直到她察覺眼前站著的除去身份成謎,實質里跟她或其他的人似乎沒什麼區別。
殺喪尸可以,殺怪物可以,但如果面對的是跟自己一樣活生生的人呢?
她的手有點顫抖,她剛剛對有血有肉的人用凶器插下去,對方還有著自己已經熟悉的相貌。
「……司!」
男聲急促地提醒著她,但比Moriar的呼喊更快的是「陸仁」的攻擊,像是察覺不到痛般,散著發的男人直接將匕首從自己肩上拔下來,劃過了司檸茶眼前,狠狠插在被她剛剛襲擊對方的同樣部位。
思維空白了半秒,司檸茶才感到自己肩膀傳來讓人想哭的劇烈疼痛,此時眼前的男人已經拔回了刀,下一擊是直接朝著她頭頂心劈下來。
在她反射性伸手去扼住對方已經失去腕錶的手時,鼻骨扭曲的染血面孔露出個得逞般笑容,一個大力重擊在她小腹,讓她瞬間脫力、半跪下來,短刀順著她背後劃開一道長長口子,撕破了布料、帶出灼燒般的痛感。
意識有點模糊起來,少女聽見某種肉體撞擊聲音跟Moriar的悶哼,她勉強地抬起頭,看到斜前方金髮青年被踹倒在旁邊,手裡還攥著沾了鮮血圖案、煉成陣才畫到一半的外套。
白色褲子下面的皮靴用力在Moriar小腹踩了兩下,直到青年完全失去抵抗力般攤平四肢,逞兇者才重新朝她的方向走過來,路上順帶踩碎了另個人的眼鏡,腳底發出玻璃碎片摩擦地面嘎吱嘎吱的聲響。
然後,那隻腳朝她踏下來。
「那傢伙在主神空間教你的格鬥,都忘了嗎?」
一手掩住她的口鼻,踩著她身體朝她湊近過來的男人臉上有某種恍惚笑意,絮叨的粘稠聲音和眼底那抹殘忍都與司檸茶記憶裡的陸仁截然迥異,但那張面孔又分明是相同,令她無所適從地瞪大眼。
陸仁是……寡言但會讓人感覺可靠的,在危險環飼時會率先衝出,強敵當前時主動保護同伴,丟給她一隻自己的手套護身、然後有點尷尬地將臉別開的人,隊伍可靠的前輩。
如果說哈維爾是揮出的拳,陸仁便是格擋的臂,兩人如雙生兵器的矛與盾般守衛整個隊伍,令他們都能安心下來做自己的工作。
因此缺失去一方時才會令人心緒大亂,Raincad更是險些整個崩潰。
而她此刻所看到的人對他們露出毫無掩飾的猙獰殺意。
儘管面容相同,但那並不是同個人,只是想要殺死她、Moriar,以及其他人的陌生人。
「你把仁哥……怎麼了……」
她很勉強地從嗓子里擠出聲音,疼痛和壓在臉上的手掌逐漸奪取她的呼吸,而對面的人緩慢扯出笑容。
「不知道喔?大概是在跟另外一個打吧,反正也不會太久了。」
「等你們死了,我會把他送下來一起陪你們的,然後『陸仁』就只會有一個了。」
冷冷的笑對上她的眼,跟著手指扼住她喉頭,令司檸茶無力反抗地陷入窒息。
然後,世界就變黑了。
她或許會死去。
但是,她不想死。
她的時間或許到了,但她仍想繼續,從未像此刻一般渴求著未來。
她朦朧地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然後換成了另外一張,在大約是人生跑馬燈一類東西裡面向她伸出手的男人看著她蠕動嘴唇,她隱約讀出來幾個字。
活下去。
Javier Ryan對她說,活下去。
她的眼皮掀動,淚水溢出,被扼緊的喉管無聲顫抖,滾出一兩個模糊的氣音。
在那之後,有第二個人對她說需要她,讓她活下去。
因此她還不能去那邊。
她還有想要做的事情,想要說的話,想要與之一同走下去的同伴。
不能去、不想去、不該去,那個死亡的空曠的安靜的純白的全黑的孤單的冷清的冰涼的寂寥的世界,她——
「去死吧。」男人的聲音鑽進她的耳孔。
而她用盡全力睜開眼,發出最後的無聲嘶喊。
「我——不——去——!」
+展开
「別下來!」
挾著一大團亂七八糟的藤蔓以近乎墜落姿勢摔進下方門口的男人遠遠地拋了一句,「下面也有這種植物,去找安全的房間,我會……」
話音被轟然關上的鐵門掐斷了。司檸茶只覺得眼前一陣發暈,下意識地朝哈維爾消失的方向邁出一步又硬生生停下。
那個人在幫她們爭取時間。
房間裡的其他人也同時愕然地看著被哈維爾捲走一堆綠色后顯得空曠許多的空間,Raincad乘機去轉開另外一扇門,在他身後劈砍藤蔓的肖重和罪樹明顯鬆了口氣,將減少許多的敵人很快清除乾淨。
遠一點,Sparrow與羅逸在試圖扭開他們來時的門時遭到挫折,在他們旁邊原本等著讀數的Moriar畫了練成陣把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收集起來的幾把匕首轉回槍械的外形,填裝子彈利落地打斷靠近他們的所有枝蔓。
沒有停下來發愣的閒暇。壓下自己想衝進下方房間去幫忙的心思,司檸茶轉過身,幫著已經開始往梯子上爬的諾布轉開門軸進到通道。「749、526、775……Safe。沒有東西。」
聽見少女的報數,她回頭很快地招呼同伴:「大家來這邊!能走!」
再轉頭時,司檸茶已經看不見諾布的身影。那麼性急就進去了嗎?她來不及思考太多,跳下梯子讓迅速聚攏過來的同伴先行進入房內,自己接過Moriar反手遞過來的槍支與青年一道清理接近門口的植物。
在受了點小傷的羅逸和行動開始恢復的Raincad被先後送過去以後,似乎擔任了臨時監護人的Sparrow與肖重也依次攀上梯子,跟著是罪樹,Moriar,最後整個房間只剩下她和大抵喪失行動力的一堆藤蔓殘枝。
拉著梯子猶豫,她思考著是否要停留在這個房間內等哈維爾上來,直到側邊的門又開始湧出像是源源不斷的綠色。
被身後的同伴連著叫了幾聲,司檸茶終於遲疑地爬過通道。
一跳下去,她就對上隊友們嚴肅的表情。
「諾布不見了。」
「跟陸仁的情況一樣。」拔出彈匣確認剩餘的子彈數目,Moriar半瞇起眼,他或許是唯一直到現在還沒出現什麼神色動搖的人,「我這邊剛剛用了四、五發子彈……五發。你呢?」
他抬頭看向司檸茶,後者把槍支交還回去給對方重新煉成為短直刀:「兩發。」
「那麼我們還剩三十一發子彈。」
將小刀分還給其他人、剩餘的子彈妥善收好,依舊冷靜的青年把快滑掉的眼鏡推回原位,「那麼、現在怎麼說?」他環視了下少了三人的隊伍,基本所有人都露出疲態,從衣服到頭髮無一不凌亂,有幾個人索性坐倒在地上微喘著氣,一副下一秒就要倒地不起的樣子。
看著明顯心神不寧的司檸茶,Moriar皺起眉,還是把眼鏡拿下來用衣服下擺擦了擦:「現在立即離開也有點勉強,並且Ryan沒有歸隊,就地休息等他回來如何。」
他用的是陳述句並非疑問語氣,不論才經歷過一場混戰累積的疲憊、短暫性失去領頭人使隊伍開始出現人心浮動,儘管他不清楚Javier Ryan生還的概率,卻更相信在場的所有人、包括自己,都不是那麼適合接替那個男人擔下領導者的位置。
他是這麼想的,也看到所有人一致的應允,然而卻有「什麼」讓他們無法放鬆神經。
隨著吱嘎的聲響,剛剛所有人驚險萬分地鑽進來的鐵門突然滑開,Moriar看見陰魂不散的綠色藤蔓探出了個頭,被靠近門邊的人撲上去斬斷、將方形門用力推回原位。
「Those……Damn things!」
咬牙切齒地從嗓子里擠出咒罵,棕色皮膚的健身教練終於也有點崩潰的預兆,整個人幾乎貼到門上死死抵住,「追過來了!」
原本應該只要輕輕推動就能合攏的鐵門不知為何發出咣當咣當的聲音,不斷震顫著,上方始終有一條細縫無法合上,距離罪樹最近的Sparrow很快地趕過去幫手,然後也皺起眉。
有種力量在門後推著,不斷搖晃門板并逐漸加大力度。
「……看來得改變計劃了。」也有些不快地嘖了聲,Moriar戴起眼鏡環顧了一秒緊繃起來的其他人,「我們得離開這個房間。」
不用進一步指示,很快地Raincad等人就分散開來各自扭了一個門讀取坐標。
「499、736、487!」
「不行!499是質數。」
「878、771、829?」
「Pass,829不行!」
「這邊是……『Everything according to its kind』?什麼鬼?」
所有人一秒看向發出疑問的肖重,後者扶著門軸看向鐵門上方發光的字符,滿臉寫滿問號,「剛剛有這行字的嗎?」
「……可能是提示,先記下再說吧。」看了眼手錶,沒看見輸入提示的Moriar默默記下,跟著司檸茶從上方跳下落在他面前:「上面是599、719、694。」
「也不行。」沖她搖搖頭,Raincad擰開最後一扇鐵門,「698、781、738……這個安全。」
默算了好幾次確認后,確信了答案的男生很乾脆地準備往對面爬過去,被肖重一把抓住腳踝:「喂、別過去!找死嗎你!」
對上疑惑的目光,工程師才反應過來般抓抓頭,「不,我是說剛剛那個女孩子才不見了,沒準別的房間也會出現這種事……總之你別第一個過去。」招招手讓Raincad退出來,肖重自己爬上梯子,「你剛剛開了基因鎖戰鬥力也比較高,我們不能再損失戰力了……」
「……平時怎麼沒見你動腦這麼快。」
小聲嘀咕了一句,Raincad有些不情願地讓開身體讓男人過去,緊接在對方身後爬進隔壁房間。
而沒有注意到這場小小爭執的另幾個人此刻將注意力集中在另一件事情上。
「我留下來。」司檸茶抿了抿唇,將手放在兩側分別頂住門的兩個男人中間撐著鐵門,「Javi說他會回來,你們先走,我們等下會跟上。」
「……你知道房間是會移動的吧?」
戴眼鏡的青年看著她,「而且Ryan可能已經……」
「我知道。」女性倒轉了刀柄將武器遞出,「但是當時我們也以為陸仁會被火吞噬、Rain不能上來……他們都活著回來了。」輕輕咬著下唇,她握緊拳頭,「我相信Javi不會這麼輕易就丟下我們。」
包括消失的陸仁、諾布,她都覺得他們並不是被殲滅,而是在某處尋找與隊伍會合的方法。
儘管有些像盲信,她也想相信一下奇跡。
——否則的話,她……
「好吧,既然你堅持。」沒有接過匕首,Moriar把刀具推還給司檸茶,示意另兩人同他一起離開,「你留著武器防身,如果那些東西衝進來了,別等Ryan快跑。」
穿過司檸茶身邊,他簡單地在鐵門上畫了個煉成陣,衣袖化成黑灰色的線條從門上那道縫隙里鉆過去,跟著另一頭傳來滋滋響聲,司檸茶感覺門對面的推力猛地一輕,她抬頭,看到青年對她扯了個笑。
「一個小花招,可以讓它們暫時過不來,至於Ryan就看他運氣了。」
朝她招招手,Moriar把Sparrow和罪樹趕過通道后自己也踩上梯子,鉆進門洞之前向獨自一人的女性比了個拇指。
「我們等你……等你們回來。」
Moriar的「小花招」給了她一分半鐘的時間。
在其他人都撤離房間的約摸一分半鐘之後,司檸茶重新感覺到鐵門對面的撞擊力量。「……Javi?」她試探地叫了一聲,沒有回應,失望的少女重新把自己整個人趴到門上,用全身力量去抵住那扇不斷震動的方門。
時間像被無限地拉長了一般。她怕自己會永遠等不到對面的回應。
先前跟Moriar說的話是逞強,司檸茶很清楚自己的內心已經開始無限想象那個男人被撕裂、被絞碎,孤身一人,死氣沉沉,躺在那裡再也不會回來的場景……她想要相信對方,但總是忍不住會往悲觀的方向思考,這種環境里哈維爾的離開像是突然抽去她全部的勇氣,還有諾布……以及陸仁。他們真的還活著嗎?
她不願意卻不得不思考最壞的結果。立方體里的旅程還遠遠地望不到頭。
「……不要緊,Javi說過他會回來。」
——「他」也說過自己會回來,然後沒有兌現那個承諾——
「……不,他不是『他』……他會回來。」
深呼吸了幾個回合,司檸茶感到自己放鬆了些,她將雙手放在鐵門上用臉側貼著冰冷的金屬,感覺自己的情緒和心也慢慢冷靜下來,「想這些有的沒的也沒有用……既然選擇相信Javi,那就一定會等到他回來。」
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用考慮。
她說過會相信自己的同伴。
——但她等來的是失望與痛楚。
「……好痛……」後背整個砸在墻上發出很大響聲,暈眩了半天的司檸茶勉強用手肘撐著墻面,試圖去撿起掉在腳邊的武器卻怎麼也使不上力氣,「Damn things……」忍不住罵出和罪樹一樣的髒話,她猜想自己剛才一定是像漫畫場景那樣跨越房間飛出去,才會從離原本位置這麼遠的地方爬起來。
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她看著把她震飛出去的藤蔓正潮水一樣從硬生生被撞離原位的鐵門邊湧出來,朝她張牙舞爪地揚起枝梢。
咳了下,她吐出少少的淡紅色,大概是在剛才的撞擊里咬破了下唇,有些刺痛,卻不如後背和太陽穴一陣陣傳過來的痛感那麼強烈。
某種悲傷與憤怒席捲司檸茶的心口,一路燒上眼眶。
「……把Javi……」
攥緊差點又從手裡滑出去的匕首,女性瞪著朝她漫過來的綠色,咬牙切齒地擠出聲音。
「……給我還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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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進到一個明顯與其他不同的房間。
「先等等。」
看見通道另頭墻壁角落里的巨大陰影時,哈維爾朝身後的同伴比了個止步的手勢,率先爬過去以後靠近審視許久,才向其他人示意可以進入。
一股鐵鏽的氣味與細微腐臭混合著衝擊了所有人的鼻腔,幾乎全部人都皺起眉。
「天,不要讓我想起該死的林中小屋……」看清那團堆在墻角血肉的真面目時,Raincad露出了反胃的表情,所有資深者的臉色同時一黑,跟著有志一同地搖搖頭試圖晃掉那些悲慘記憶,不想再回憶當初被一堆亂七八糟叫不出名字怪物攆在屁股後面的事情。
狀況外的羅逸戳戳司檸茶後背:「『林中小屋』是啥?」
「你不會想知道的。」
誠懇地衝他搖頭,司檸茶走到哈維爾身邊,蹲下去看那佔據了房間很大一角物體的真面目;在她伸出手撥弄后,感覺到一個光滑一個毛躁的觸感,仔細看后她辨認出那是兩具尸體,蟒蛇和巨大體型的蝙蝠,血肉模糊地像是剛死去沒多久。
收回手,她看到指尖沾了一點點半干的血跡,搓搓手指后傳出微妙的味道。
「我以為一般女孩子不會敢碰這種東西。」站起身而另外有幾個人湊過來看時,哈維爾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像是無奈地聳聳肩,「好吧,我的baby girl明顯不是一般女孩子。」
「阿逸是學醫的,我是學農的,你覺得我們為什麼會認識?」司檸茶朝他揚眉,「我去選修過解剖學的。」
隨口聊了兩句,兩人退開讓Sparrow和羅逸有機會上去查看兩隻動物的尸體,男人轉頭問站在旁邊像在放空的諾布:「『Cube』里出現過類似的東西嗎?機關?」
這個房間分明是剛才那條路能到的唯一一間安全房,否則他們也不會選擇進入;如果連此路都不通的話,他們或許得考慮折返重新擇路了。
「……沒有。」
微微皺起眉,女大學生眼裡掠過一絲陰影,無法掌控的事態讓她似乎難得地出現一點焦躁:「沒有消失。沒有野獸。都沒有。」
一路走到這裡,之前不見的陸仁還是沒有重新出現。
Raincad的表情有點不太好,被旁邊一直扶著他的肖重拍拍肩膀,自從解開基因鎖后男生有點體力不支,被在第一部中也擔任了照料小孩職責的工程師自願領過去照顧,兩人之間似乎建立起微妙的友好關係。
一直沒怎麼說話的罪樹環起手臂,Moriar扶了扶眼鏡,而蹲在尸體前的Sparrow站起來、與羅逸交換了個若有所思的表情。
就在所有人沉思而空間一時陷入沉默時,整個房間震蕩了。
「……!」沒來得及反應過來的諾布腳下一絆,差點整個人向後傾倒,跟著被旁邊的哈維爾和司檸茶一左一右拉住手臂。
「諾諾,沒事吧?」女性關切地看她,一手拉住了墻邊的梯子維持身體平衡。
「好像是移動了。」哈維爾按按耳朵,巨大的噪音刺得他一時不太適應,「大家小心點!」掃視了下房間,他瞄到原本站在那堆血肉前面的羅逸險些摔到尸體上去,被Sparrow拉住後領扯回來。
短短幾十秒后,房間停止了移動,慣性讓一群人又是東倒西歪,角落不知道是誰罵了聲娘。
完全停止震動后,諾布很快地把袖子從左右兩邊的人手裡抽開,默默地站到另一邊去。
「你啊……」哈維爾苦笑地搖搖頭,剛想說些什麼,某種聲音突然傳進他耳里,「……罪樹!後面!」他猛然回過頭,剛把扶著墻面的手鬆開的高大男人背後那扇門突然發出機械運作聲響,門軸自行轉動起來。
反應速度也很快的罪樹一個撲倒,從滑開的門扇里猛地竄出了某個形體,徑直襲向遠一點的另兩人。
Sparrow一下把還抓著羅逸的手放開、向旁邊跳開去避過了從他們之間穿過的「某物」——一條粗壯的藤蔓,像是哪邊的小成本電影或者三級片裡面會出現的場景一般,在地面劇烈摩擦發出聲音后,拐彎纏住了還沒來得及避開的羅逸腳踝。
白髮青年發出吃痛的聲音。
「……嘶。」
直直朝臉上抽來的藤條被她抬手擋住,司檸茶倒吸了口氣,反手直接將匕首插在那根她根本看不出是什麼品種的蔓藤上面,用力下拉后,半透明帶點綠色的汁液回濺到她身上、嘴裡,被她一秒呸掉。
嘴巴里漫起一點苦味,她連續吐了兩三次才把那個味道過濾掉。
轉頭看時,她身後的少女也很乾脆地一腳踩上被自己砍傷的植物,然後跟她手裡同款的直刀捅在那個溢出液體的傷口,兩個人分別向反方向一拉,粗壯的藤蔓就這樣被撕裂開來。
「嘖。」皺起眉把還在顫動的枝條末端踢開,諾布臉上寫滿顯而易見的煩厭;然後她抬頭看了司檸茶一眼。
「不用你保護。」把小刀拔起來,她涼涼地這麼說,「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我的事情就是保護同伴啊,當然也包括諾諾。」
很認真地這麼回復對方,司檸茶甩了甩被打出血痕而發痛的手臂,突然不合時宜地笑出個聲音,遭到對面女生莫名其妙的白眼。
她突然發現自己真的誤會了什麼,先前是情緒不穩而下意識地將面前的人與自己作比較,揮掉那些陰霾后她才意識到對方只是和自己一樣的人,只是將自己的心緒波動掩蓋起來,但仍然會煩躁、會生氣,並且在極端的環境下逐漸無法繼續偽裝。
是normal knees真是太好了。
笑了下,不打算解釋自己那堆亂七八糟想法的司檸茶揉著小臂,還打算向對方說點什麼時神情一凜,忽地抓住對方手腕把人往前一帶:「小心!」直接撈住諾布腰間往後跳開,她將手裡小直刀射出去,刀刃釘上準備朝兩人捲過來的藤蔓。
現在可不是有閒暇放鬆的時間……這麼思索著,她鬆開被自己拉住的少女,衝過去把自己的武器拔出來以後給敵方補上一刀。這回有意識地避開了飛濺的液體,利落地將藤蔓切斷后轉回身,司檸茶看見自己的夥伴也紛紛陷入苦戰,從敞開的門口源源不絕地溢出植物,像有自主意識一樣蠕動、揮舞,有的還生出了密集的小刺,怎麼看都不是正常該有的植物特征。
她覺得自己四年學農白學了,完全看不出來這堆觸……藤蔓是什麼種類的生物。
「——即使被背叛也一樣嗎?」
旁邊突然傳來聲音,攥著刀柄的少女冷冷看她,神情有種說不出來的異樣。
輕率地將第一次見到的人認定為「同伴」,擅自決定要加以保護,然後被誤解,被隱瞞,被欺騙,被殺傷,遭遇到不幸之後才意識到所謂的「同伴」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付出了代價之後一味責怪對方的忘恩負義,卻沒有想過自己盲目的善意才是初始。
這種事情諾布已經見過很多,毫不意外眼前的人在不遠將來會變成下一個實例。
並沒有期待對方的回答,她轉頭去對上了不知什麼時候侵到身後的蔓藤,跟著整個人突然失重、懸空,掃過來的藤條從她身下空掃一圈,被重重地踩在某雙腳下,掙扎一番后失去活力。
「那就是我運氣不好、想法跟對方並不一樣,但是那樣的對象不是『同伴』,只是我單方面的偏信對方,所以自己也沒法有怨言咯。」不知什麼時候直接將諾布從後頭整個抱起半扛在肩上,比對方矮小半個頭的女性卻絲毫不顯得吃力,跳躍落在藤蔓上之後朝諾布勾起輕快的笑。
「不過諾諾不會那樣的。」發表了讓人一秒冒出「為何能這樣確信」疑問的發言,司檸茶屈腿扎了個馬步蓄力,然後猛地彈跳起來,「我們都要活下去,目的一致,所以是同伴。」
展現出超越一般人所該有的彈跳力,女性在兩人頭頂幾乎要接觸到天花板時伸長手臂勾住了門邊的梯子,另邊的腳勾了兩下也卡在梯子下端,以一個奇妙的姿勢把自己和諾布都固定在靠近上方門邊的位置。
下面有幾個人看到這一幕時整個愣住,有人還不信邪般揉了揉眼,然後被藤條打飛出去。
「看下上面的房間安不安全吧!」一隻手將諾布扶著靠在肩上而一隻手拽著梯子,像懷抱幼崽的樹袋熊般沒法做多餘動作的司檸茶沖她身上的女生努努嘴示意,後者直直瞪了她半天,才緩緩地伸手去撥動門軸。
她們下面是大量湧入房間的藤蔓和幾乎被淹沒在其中的幾個人,但植物肆虐的範疇似乎還沒有達到兩人所在的高度,因此司檸茶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走上方的房間。
「……結果還真是個單純的笨蛋。」
「什麼?」
沒聽清楚對方小聲嘟囔了什麼,司檸茶一邊有點勉強地將對方推進通道并發問,而諾布很快地退回來:「867、645、764,safe。」
司檸茶眼前一亮,然後被潑下冷水。「——但是裡面有一樣的東西。」懷裡的女生退開后,她看見堆滿上方房間的綠色蠢動起來,不用她出聲,諾布就迅速把門推回原位,將朝她面孔襲擊過來的藤蔓關在門後,「此路不通。」
「877、644……次奧!裡面也有那些傢伙!」下頭像是和她們遇到同樣情況的Raincad爆出罵聲,司檸茶和諾布對看一眼,前者鬆開手在梯子上一蹬,運轉自己強化的D級氣功力量將兩人彈射出去。
落在一堆被隊友斬斷的藤蔓上面減緩衝力后,她還沒來得及跳離那些尚帶點活力的枝藤,就看到令她心臟幾乎停跳的一幕。
「——Ja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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噪音,突如其來的噪音衝擊著耳膜。
蜂鳴聲在耳邊揮之不去,過於優秀的聽覺讓Ryan有著過人的感應,卻也讓他吃足了苦頭,哪怕這用手掩著耳朵,雜亂不堪的聲音還是鑽進了腦海,將原有的思緒攪得一團亂。
罵娘聲、布料摩擦聲以及……機械運轉聲。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知道下面會發生什麼的Ryan立刻向距離聲音最近的人——那個沉默的搏擊教練發出了警告。
「罪樹!後面——!」
罪樹靠著靈活的身手躲過了襲擊,然而身為醫生的羅逸卻是在閃避之前便被纏住了腳踝,粗壯的藤蔓逐漸攀爬上他的小腿,接著就這麼把他倒提了起來。
白髮青年吃痛的聲音在Ryan聽來尤為刺耳,幾乎是在瞬間深紫色的利爪再次出現,向所有人展現它的力量。
像是下一秒就要炸裂的感覺,脆弱的手幾乎承受不了這爆炸性增長的力量,在體內奔湧的血液快要破體而出,而Ryan只是緊了緊手爪便忽略了身體給予的警告。
已經啟動步伐的Ryan餘光瞄見手握小直刀的司檸茶已經閃身護在了諾布的身前,而肖重則是一手護著還處在虛弱狀態的Raincad慢慢退到了後方與Moriar匯合,罪樹則是在第一時間與緊接著出現的藤蔓周旋著,然後Ryan經過了傭兵的身邊。
「掩護我,Sparrow。」
Sparrow看向在他的耳邊丟下這句話后,便背對著自己朝著卷起羅逸的那株藤蔓跑去的Ryan,默默地握緊了反握在手中的直刀。小直刀在藤蔓上劃出了一道不深的口子,將欲追著Ryan而去的藤蔓阻截下來。
Ryan很快便接近了藤蔓,他卻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紫與紅紅混合而成的小型法陣在他身前形成,凝聚的魔力在主人的控制下朝著下方湧去,幾乎化為實體的紫紅魔力溢出體外,逐漸包裹住奔馳中的雙腳。
而在這時,已有另一條藤蔓盤上白髮醫生的腰肢,觸手的尖端還在拱著薄薄的衣物,似乎是想突破外套與T恤的防線,與那散發著誘惑的皮膚做個親密接觸。
綠色植物上的細小倒刺已是勾破了衣服,從腰與腿上傳來麻癢又刺痛的觸感,不由得讓咬緊牙關的羅逸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聲呻吟。
夾雜著奪取生命力的魔力的腳蹬上綠色植物,藉著反衝力Ryan躍上了粗壯得足以讓人在表面奔跑的藤蔓上,順著藤蔓而上的Ryan逐漸接近了被禁錮住的羅逸。
捕捉到了凌厲風聲向自己襲來,不曾停下腳步的Ryan抬起手,如鞭子般的藤蔓抽在格擋攻擊的龍爪上,手臂猛地一沉,但這也不足以阻擋他的前進,龍爪在藤蔓上留下幾道深痕,黏稠的汁液順著爪尖滴落而下。
沒有感到疼痛,這可不是好現象。
嘴中發苦的Ryan的接近了同伴,他聽到對方斷斷續續地喚著他的名,體內的魔力像是感受到他的憤怒般沸騰起來,泛著紫芒的爪深深地嵌進植物中,緩慢地收攏了爪子,Ryan將纏繞在羅逸腰上的藤蔓扯了下來,接著他便順勢摟住失去支撐的腰肢,而他的手早在從藤蔓中抽出時便以失去了龍的形態。
「撐住,這就放你下來。」
羅逸聽到這個略顯疲憊的男人這麼說著,跟著他便看到更深的紫瀰漫上男人的雙腿,那色澤深得已接近黑色。
包裹著所剩不多的魔力的右腳往下一踏,腐蝕生命的魔力歡愉地向著藤蔓中蔓延,受到重擊的稍稍鬆開了對羅逸的鉗制,趁著這個機會Ryan一舉扒開了纏在他的腳上的最後的藤蔓,向下墜落的藤蔓帶走了褲管上的布片,之後兩人便做了一回自由落體。
Ryan穩當地落在地面,而羅逸則是處於被公主抱的狀態。
「到Raincad他們那邊去。」
見羅逸點了點頭跑向了後方,Ryan才有機會再一次環視場內的狀況,罪樹與Sparrow已被逼得愈來愈靠近後方,感覺情況不容樂觀的Ryan深吸了一口氣。
現在可行的辦法只有一個。
Ryan飛快地打開了下方的門,沒顧得上去查看位於通道正中的數字,他望見了門內的狀況——宛如古代森林般的綠色世界,棲息這與這些藤蔓相似的物種。
Ryan知道此時刻不容緩,能夠一下子找到合適的環境也是夠走運,他在內心感慨的同時,也泛起了苦笑,也許會遭遇圍攻的場面,但現在只能用這個方法博一下,但願身體還能撐得下去。
「我把它們弄下去,你們趁這機會找到安全的房間進去。」
沒有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紫紅色的虹芒便在空中乍現,由魔力凝結而成的毒霧宛如龍之利齒,向著分散在各處的藤蔓撞去。
紫色的巨龍頭一次向生物露出了猙獰獠牙。
爪如紫電,每一次揮動都能將粗大的藤蔓撕出幾道痕跡,插入藤蔓中的爪用上了勁道,隨著手臂的擺動藤蔓被丟向了下方的房間,這時才顯現出Ryan的真正用意。
將藤蔓丟下房間一勞永逸。
瘋狂的舉動向來伴隨著風險,Ryan聽到背後傳來同伴的呼聲。
「Javi——!」
這是司檸茶的聲音,聞者正逐漸遠離聲源。
背脊上傳來巨大的痛楚,當Ryan意識到自己被藤蔓從背後偷襲,被一藤抽在了脊椎骨上時,他已經狠狠地撞擊在柔軟的草皮上。
即使有著植被的緩衝,Ryan也能聽到從身體各處,乃至細胞都在向他抗議著他的大意,他用力地吞下了湧到喉嚨口的腥血。
「別下來!」Ryan聽到頭頂上傳來了凌亂的腳步聲,乾涸的嗓子硬是擠出了拒絕的話語,「下面也有這種植物,去找安全的房間,我會追上來的。」
上頭的人還沒來得及回答,門便在爬進兩條藤蔓之後關閉了。
整個空間再一次成了密封的場所,Ryan反倒是輕鬆地笑了起來,「沒想到這裡會有,不過還不夠我飽腹的啊——」
在他跌進房間的那一刻起,雖然微弱,但他仍舊是感受到了空氣正在并另一種氣體所取代——他的餌食。
只不過,還不夠。
就連方才還沉重不堪的身體都有了一絲輕鬆,身體的機制正在恢復,逐漸瀰漫整個空間的毒氣令Ryan感到了莫名的興奮。
「這還是頭一次吧……真正意義上的,我的主場。」
說話間,Ryan便已跑動了起來,聆聽著風向他傳達的訊息,如豹般的身姿在這個狹小的空間內靈活地躲避著不斷揮擊而來的藤蔓。
人的生息喚醒了沉眠的物種,逐漸甦醒過來的藤蔓紛紛向著房間內唯一的人類襲去。
「Damn it!」
似乎這些植物還有著薄弱的智慧,細小的藤蔓暗藏在植被中陰險地等待人類的造訪,措手不及之下Ryan雖是沒被絆倒,但這一耽擱,身後與他進行追逐戰的藤蔓迫不及待地狠狠地抽上了他的背。
外套終於在藤蔓的蹂躪下化成了不蔽體的布條,輕飄飄地掛在T恤上。
饒是以警探的定力Ryan也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氣,兩次被擊中同一個部位,火燒般的刺痛席捲他的大腦。
五分鐘,還不夠——
前後夾擊的藤蔓終於卷住了疲於逃命的人類。
舌尖狠狠地抵住牙關,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
身體正在被撕扯,以纏綿的姿勢環上脖頸的藤蔓擠壓著吸入的空氣。
八分鐘,還不夠——
缺氧的大腦停止了思考,Ryan的眼前卻是閃過了一個片段。
那是噩夢,伴隨他至今的、在主神空間也備受糾纏的噩夢。
那是現實,丟下夥伴獨自逃命、被人以命相換得到拯救的事實。
「Everybody comes home.」
「別開玩笑了,哪有這麼好的事,這裡可是戰場。」
「說得也是啊——如果我死了,Javi要替我好好活下去哦。」
「Shut up,Kevin!」
當初開著玩笑的男人被甩在了身後,但他的話卻宛如夢魘般停留在他的內心深處,無法擺脫。
——不能死。
——還有Kevin的份。
「我還想要參加你的婚禮呢,茶。」
「以新郎的身份。」
——不能死。
——還有人在等待。
——不能再失約。
不知何時,無力垂下的右手纏繞上了毒氣,本該是無色無味的毒氣卻是染上Ryan的色澤。
蔚藍早已被紫紅侵染,平靜的龍眸中壓抑著暴戾。
他聽到了心臟的鼓動。
——必須活下去!
——回到夥伴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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