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漫长的梦,梦里重回十四岁,将经历过的事又经历一遍,从相遇到分离,从喜欢到漠然,从二零一六到二零二零,连追寻都变成一种麻木的习惯。
后来渐渐地,陪在她身边的人变成了诺言,两人的联系在她二十八岁那年突然频繁了起来。
她记得自己曾有一根腰带,上边刻着cos,诺言嘲笑她“没想到你竟然对三角函数有兴趣”,她也没反驳。后来对方知道了所谓cos代表了什么后,那根腰带就在某天不翼而飞了。
张青怒气盈天找了很久,最后一掌拍裂诺言的办公桌,让他把东西还回来。
男人沉默着拒绝,最后才开口用平淡到异常的口吻说算我求你。
听上去有些敷衍,但张青却从里面察觉到一丝失望。
那一刻她没法在纠缠下去了,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原来有些事回想起来竟然那么清晰,说是忘了忘了,不过自欺欺人。
•
后唁静静看着那张脸,英气,苍白,憔悴。失去意识后,脆的像纸一样,死气沉沉,如同人偶。
她是个黑医,大半夜的,被唐宵一个电话叫起来,不由分说塞来一个地址。
管他去死,我睡觉呢!起床气浓重的后唁眯着眼一顿痛骂,啪一声挂断了,谁知手还没松开话柄,铃声就再次响起。
在后唁的认知里,唐宵不是个热心肠的人,一般来说被拒绝一次,就不会再登门第二次。
可这次电话打得这么急,顿时让后唁有种“情况已是火烧眉毛,不得不管”了的错觉。
她暴躁的接起来,还没开口,熟悉的声音就涌进耳里。
“小丑说你不来,不行。”
清脆的女声让后唁一个激灵,瞌睡丢到天外。
“叶鲸?”
“嗯哼。”电话那头的女声听起来不怎么开心。
“好吧,谁啊。”确认身份后,困意重新袭来,后唁打开了免提,开始迷迷糊糊收拾东西。
“小丑没告诉你?”
“啊?没吧?”后唁懒洋洋的,随口撒了个谎。其实刚才她急着睡觉,压根没从唐宵机关枪似的一串话里提取任何信息。
“张青。”叶鲸说。
后唁最后一点瞌睡也被赶没了,她挂断电话,用超过刚才二十倍的速度拾掇好自己,飞奔向目的地。
只是简单的清理止血缝合输液而已,一场小型外科手术完成后,后唁几乎确认了一件事。
她拨通叶鲸的电话,语气有些发凉:“喂,你知道张青最近在干嘛吗?”
“啊?什么?”叶鲸有些茫然,“打架斗殴看电影?”
“一个习武的人瘦成这样你们还没发现不对,理科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这么说,老向他不会开心的。”
“少贫!”后唁说,“那我就白送你个惊喜。查查张青的资金动向,查查耗子的出入货记录,查查她的身体状况,我保证,你会疯的。”
•
张青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因为接下来她就梦见了诺言,可他变成了个女人,在还给自己缝合伤口。
这太惊悚了。
张青一下子吓醒,醒来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妈的耗子,该不是你一锤把我脑袋打出毛病来了吧。”
她猛地睁开眼,眼眶发红,轻轻抽搐着。
“做噩梦啦?”西芙托着腮。
张青挣扎着想要起来,浑身上下一阵痛,被西芙用食指顶住额头,重新摁了回去:“劝你先别起来,伤口刚止血呢。”
张青摸了摸伤口,已经缝合了,手法相当娴熟,哪怕去医院也不会得到比这更好的待遇了。
“谁干的?”她问。
“一个黑医,我朋友喊来的。”
“你朋友?”
“是啊,叫唐宵,听说过吗?”
自然听说过,一个有名的单干户,神出鬼没,不像黑帮,倒像杀手或者刺客。他在林岭那边比较出名,但很少来松山活动。偶尔,张青会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
“你怎么会在这?”张青问。
“来找人。”
“唐草?”
西芙点头。
张青看着天花板,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咖啡味,大概是胡说店里的房间:“既然又开始了寻找,是不是代表你把记忆解封了?”
“是啊。”西芙直起腰,“你呢?”
“什么我呢。”张青漠然的问。
“你还在找余弦吗?”
张青沉默的闭上眼。
“我听说诺言的事了。”西芙说,“没想到你会走上这条路,可是知道后,又一点也不意外。”
“嗯。”
“所以呢,不找了吗?”
“不找了。”
“就这么放弃了?”
“多少年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这么久了,还不够吗?”
“我等的和你一样久!”
“这些年里有人一直陪着你吗?”
“没有。”下意识回答完,西芙又仔细想了想。
好像的确没有,硬要说的话有一只猫又陪着自己,但那是魔法生物,又不是人。
“我有。”张青说,“所以我等不了了。”
卧室的门开了,胡说把热水和药端进来,放到床头。
张青喊住他:“吕鹤呢?”
胡说偷偷瞟了一眼西芙,女子拢了拢头发,说:“刚才她想趁你病要你命,我把她打晕拷在厨房了。”
怪不得胡说表情这么苦。
“那耗子呢?”
西芙耸耸肩,表示自己不知道。张青看向胡说,胡说摊摊手:“那个学生仔醒来后就自己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张青皱皱眉,按理说耗子做什么,都会提前知会自己一声。
那时她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错过,却没想到,耗子就这样成了第一个退场的纹章。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那枚被子弹击碎的纹章,注定要粉身碎骨。
大概是天意吧,凡事做绝的人,最后终究会被人逼上绝路。
人各有命,张青能做的,不过是让命中注定的死亡缓一缓到来而已。
+展开
“这就完了?”西芙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啊。”张青看着窗外,“完了。”
西芙想说我这就叫你知道什么叫完了,你故意跟我作对来的吧!
好生气哦,可是还要保持微笑,这大概是对西芙心理活动最生动形象的描述了。
然而这群新生一刻不肯安生。
“谁扔的。”张青攥着拳,掌心握着什么东西,一双虎生生的眼眯起来。
没人吱声,只有稀稀疏疏的笑,拙仓笑得最灿烂。从小就在街头巷尾讨生活的男孩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敏感,经营起来得心应手,短短几十分钟就和同龄人打的火热,看得出谁合群,水不合群。
西芙心想来了来了,一个班中总有一个羊,供人发泄欺凌。
但很快她发现自己错了,不管张青是什么,都绝对不是羊。
“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张青摊开手,将掌中截下的“暗器”抛了一抛,竟是一枚硬糖。
钱糖大吃一惊:“不是……”
张青充耳不闻,话音未落,便朝钱糖的方向猛丢过去。
“嗷!”拙仓濯捂着额头嚎了一声。
“你干什么!”他愤怒的站起来。
“干你。”张青嘿嘿笑着,“少装模作样!”
拙仓也没想到张青眼神这么尖,只能硬着头皮犟嘴:“你有证据么你!”
“没啊,但我就是知道。”
拙仓心想今天这是碰上不讲道理的了:“你血口喷人!”
“不服打我啊!”
“好啊你过来!”
张青猛地站起来,椅子哗啦一声倒在地上,竟然真的咬牙笑着,一步步走过去。
“正有此意。”
她将肩上细长的包裹捞在手里,用力抖开粗布,乌金色的长枪露出来,锋刃上反射着太阳的光。
“握草,卧槽卧槽卧槽。”拙仓吓了一跳。
他只是随口嘴硬说说而已,可不是真的要跟对方打一架。他在张青身上嗅到了同类的气息,那是在街道上厮混的人才有的味道。
拙仓一溜烟窜到西芙身后,喊道:“学姐救命啊!”
西芙忍无可忍的一拍桌子,指缝里蹦出一丝火花:“都回去坐下!”
那时张青尚是个有些凶劣的孩子,不像几十年后,什么话都听不去。她本来也就打算吓唬一下作罢,闻言撇撇嘴,二话没说回到了位上。
·
如果可以的话,新生介绍后西芙一眼都不想多看张青,然而生活总是事与愿违。
在张青短暂的学生生涯里,西芙取代老师的位置,担任了半个教导者的角色。她是学校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学生里的出类拔萃者,每天她们交流的时间,比张青在课堂认真听课的时间还长。
对张青来说,西芙代表什么?
学姐?老师?朋友?
尽数尘封的回忆?无法挽回的过去?聊以慰藉的友情?
说不准。
她一生过得太颠沛茫然,四处流离,哪怕在松山安定下来后,心也晃悠悠不知飘在何处。没有一个明确目标,没有一条清晰的路。而想找到西芙之于她的意义,又必定要细细理清那些几十年都没回想的记忆。
张青倒没有忘,只是很多事埋在脑海深处,不愿想也懒得想,太累。
有时她也会茫然,自己活了这么多年,究竟在干啥?
好像还记得,又好像不记得,记忆模模糊糊,支离破碎,每一条每一件都是一个片段,无比混乱。
最模糊的是在学校的时候,因为那些日子已经不能回去,所以不再徒劳留念。
最清晰的是松山市的每一街每一角,因为每一处都染着她和别人的血,太刺眼,所以烙铁似得印在脑海里,成了一道疤。
每次下雨张青都会看着窗外发呆,终于有一次诺言合上书,走到窗边,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
那天家宴,他们在老宅的偏院里待着,除了摇摆的树梢和铁灰色的天空,诺言什么都没看到。
“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诺言拇指扫着书页。
“现在还是小时候?”张青倚在窗边,目光移到诺言脸上,“现在什么也没看,只是在想那些溅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的血,会不会被这些雨水冲刷的淡一些?”
“心里的血不洗掉,那些颜色怎么会淡?”诺言淡淡的抖了下书页,
张青重新看向滂沱雨水:“怎么才能洗掉?”
“要是洗掉,你的死期就到了。”
“谁能杀我?”
诺言听到如此狂妄的发言,也只是咧了咧嘴:“我不知道。”
他觉得真好笑,怎么会有人愚蠢到来问自己这种问题,他这种人,怎么可能知道答案?
“或许是爱吧。”诺言敷衍,“我劝你别想这么多,心里装的事太多,枪会钝的。”
这座院子是张顷特地给阿青留出来的,大家都知她脾气暴躁,不喜人扰,便绕着走。可这次家宴包含了武馆的学生,就算没人闯进院落,围墙外也依旧人声嘈杂。和着雨声,原本也算热闹,但落在张青耳里,却吵得让人心烦。
小时候她看着豆大雨点倾盆而下,急促的敲在地上,心里想的是侠客拔剑,双眼漆黑映于钢铁,出鞘瞬间被剑光泼成一道墨。三尺青锋击碎雨水,兵刃上绽开一朵朵透明的碎花。
一刀斩尽胸中不平,一枪挥尽心中快意。
一剑劈碎所有不快烦闷,痛抒胸臆,叫天下再无挡我之人,阻我之路,这才是她曾憧憬过的事。现在想来,仍未动摇,甚至更加坚定,愈发向往。
可她就是办不到了。
张青想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杀人?争斗?拼命?
好像就是这样,倒的确无人能挡了,可做的却不是想做的事。
想抽身,越陷越深。
想脱离,越脱越紧。
手上血越来越浓稠,思绪越来越昏沉,心里越来越麻木。
人只有这时才会意识到,小时候所憧憬的江湖快意,代价恰恰是身不由己。
她焦躁的扭了下身子,诺言忽然拍拍她的肩,手撑在肩头,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吻让她想起两人第一次接吻,二十二年前,大雪刚过,余弦消失第八年还是第九年?记不清了。她在雪地里揪住诺言的衣领吻上去,来接她回学校的拙仓濯被这一幕惊得按着车喇叭,一阵长鸣。
而要说清拙仓濯和她是如何熟悉起来,成为朋友,又成为屈指可数还在联系的朋友,要往前再推十几年,推到张青十四岁为止。
还是那一年,还是二零一六,她和余弦分到一个宿舍,一起加入明明是魔法学校却非要研究科学的科学社,一起做了各种莫名其妙的课题。
她还陪余弦做过许多事,每件都异乎寻常的耐心。
陪她制作人偶,在落雪的林间邀她共舞,在万圣节时煮了碗味道不怎么好的饺子当礼物。
在节日活动时背着崴了脚的余弦到处奔波收集道具,在钟声敲响时咬断她唇间最后一截pocky。
在期末时凝视她的双眼说你要信我,然后让乌木杆在手中化作暴烈的长枪迎面击出……
她们成为室友,成为同学,成为朋友。
成为彼此心照不宣,却直至最后都没有开口,随着余弦失踪而不了了之的陪伴。
……
……
…………哎呀我靠作者写不下去了,黑帮里插进魔法学院生活这不伦不类是什么鬼,但是不插吧又闹不清楚她和余弦间的感情!我#%@………#¥%#&;;&;;&;;……%
哎不对,好像是我在魔法学院里掺进了黑帮……
总之!这个故事是多人合力创作的!阿青的学生时代,几乎全部由虚子完成,如果对这段日子感兴趣的话,请戳如下地址了解:
http://elfartworld.com/works/30811/
如果不感兴趣,只想看黑帮,尽情跳过这段吧,除了感情苍白点突兀点干瘪点,并不会对后文剧情造成理解上的困难。
不过可能会错过一些彩蛋,比如“亡者的信(一)”中诺言说的“不要把心交给人偶”。
……以及错过一些福利。
我还是很少这么明目张胆写百合的!
……大概很少。
+展开
西芙第一次见到张青,是在学校公园的石中树下,少女挎着双肩包,背着一个用粗布裹起来的细长的包裹,正惊讶的打量石中树。
那是一个从石头里生出来的参天古树,顽固,不屈,挣扎,是活着的奇迹。
它的根由魔法作用,深扎在无缝的石中,石头摸上去是温热的,仿佛包裹着火,像某个传说里具现出的景象。
就在这一刻,穿着黑裙子的余弦和两人擦肩而过。
很多年后这件事在张青记忆里只剩一个模糊的画面,仿佛身处梦中。每每想起初遇,便如同有人在耳边低语。
说着石中若有火,相击而生光。
·
西芙并未在意张青,若是平常,她还有可能上前问下有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帮忙,但今天不行,她很忙,忙着代替某个临时有事的老师去主持新生介绍会。
她到达教室的时候,学生们已经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兴奋的说着什么。
这是学校招收的第二批学生,和年龄参差不齐最高到达三十多岁的一期生不同,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来自世界各地,能顺畅交流多亏教室里复杂的语言魔法自动翻译。
她看了看手表,8点55分,还差五分钟正式开堂,顿感百无聊赖,倚在门框上,希望这五分钟从时间里抽掉。
西芙是个相当任性的人,做事凭兴趣,兴趣来的快去的也快,人生目标便是“找到能让我一直感兴趣的东西。”
有个黑发黑眼的男孩冲她吹了声口哨。
“老师你真漂亮啊。”
“谢谢夸奖。”西芙笑眯眯的。
“我叫拙仓濯,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是老师,是你们上一届的学姐。”西芙翻了翻花名册,拙仓濯,日本人,孤儿,有上顿没下顿,被生活逼出一手偷鸡摸狗溜门撬锁的好技术。“你们班的老师临时有事,来代替他主持下新生介绍而已。”
“哦哦,学姐你叫什么名字?”
“过会就知道了。”西芙不再理他,目光扫过一圈。
八点五十八,教室后排还空着一个位子,那个穿黑裙字的女孩坐在空位旁边,看上去十分沉重行李箱放在空位上。她没有跟任何人搭话,而是在人声嘈杂的教室里安静的看着书。
西芙认得她,入学时没能找到引路人杂货店的女孩,还是自己带进学校的。
十三四的正是骚动的年纪,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灵都渐生萌芽,再怎么安静内向的孩子,在新环境中也难免蠢蠢欲动。而她是那么的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独自坐着,不跟任何人搭话,也没露出一丝局促和寂寞,仿佛全世界加起来都不如那本书有趣,让人不由好奇,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书。
西芙直起身子,穿过阶梯过道,敲了敲她的桌子。
女孩抬起头,西芙有种错觉,那双眼睛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越过肩头,落在更远的地方。
八点五十九,空位依旧空着。
“你……”
“不好意思让让。” 有人拍了下西芙的肩膀,用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口气打断了她的话,声音清脆利落,男女莫辨。
西芙很不喜欢有人从背后碰自己,下意识反身一个小擒拿,被对方轻而易举化解了。
扎着马尾的少女站在过道上,背着一个细长的包裹,比男孩还要英气的脸上道尽了什么叫满不在乎。
“力气真大。”她甩了甩左手,右手抄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看着前方,“一整座岛屿都是学校,这也太大了,迷路了半天。”
这次不是错觉,西芙确定这个新生并没在看自己,而是透过落地窗看向外面。
春和景明。
“唉不好意思,麻烦你让一让。”她又重复了遍,语气十分敷衍。
西芙觉得被冒犯了,她抬头看向钟表,正好九点。
……郁闷。西芙磨了下牙,闪身往讲台走去,那个脾气古怪的女孩单手把行李箱拎到过道上,黑裙子对此没有任何表示,仍然看着自己的书。
她做完这些,一屁股坐到座位上,谁也不理,在乱哄哄的教室里神游天外。
得,俩怪胎凑一起了。西芙在心里耸肩,拍拍桌子。
“安静,安静。”
教室里顿时安静了,小鬼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
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着自己,这种感觉还真有点让人发毛。
“我叫西芙,西芙米兰特,你们学姐。”西芙咳嗽了声,手指无声的挠了下讲桌,心想你个十九岁的人对着群小孩怂什么呀,“老师临时有事,我替他主持下新生介绍。”
“学姐你头发金灿灿的,真好看呀!”拙仓濯打断她的话,脸上笑嘻嘻的,学生间响起一阵压抑的笑声,倒没有多大恶意,起哄只是孩子天性。
西芙目光扫过后排,一阵服气。
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讲台上,就那俩人还在干自己的事。一个神游无我,一个专注看书。
有一种人,坐公交时身边空位是最后一个被落座的,乘地铁时是绝对没人在身边挤的,天生有种孤寂气场,驱逐生人。
马尾辫显然就是这种人,即使什么都没做,只是一个人走神,周围同学和她的距离都明显比其他人要长上三分。
没什么理由,只是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种下意识行为导致马尾身边空出一个残缺的圆,缺口就是看书的黑裙子。
她丝毫不为所动,在身边人炸刺般的气场里安若泰山,那样子太过镇定,连对方不经意间露出来的锋芒都在她面前变得柔软圆润,折了个弯绕过去,反倒像面盾牌,将黑裙子和教室里躁动的气氛隔离开。
西芙竟然有点钦佩了,心想有种怪胎不愧是怪胎。
“看我,先别做自己的事了。”她说。
穿黑裙子的女孩合起书放到桌上,看向西芙,只有马尾辫仍然我行我素,置若罔闻。
“谁想先介绍下自己?”西芙问。
“我!我叫拙仓濯,听名字就知道是哪儿的人了吧?”那时拙仓濯十三岁,一米五的个头,头发半长不短,因为生活原因而显得有些不修边幅,“擅长——偷窃。”
他掌心一翻,变魔术似的亮出个红色手机,跟拙仓隔了一个座位的女孩低低惊呼一声,嘴里叼着糖,妹妹头刚好遮住脸颊,双手在口袋里翻找什么。
“别翻啦你的。”拙仓把手机还回去,一群人下意识护住了自己的包……
“你这人……”她咔嚓一声把糖咬碎了,拙仓全神贯注警惕她发难,结果对方只是从包里翻出第二根棒棒糖叼上,“我叫钱糖,糖果的糖,喜欢甜食,会点功夫。”
西芙注意到马尾辫的脖子动了下,终于有点兴趣似的看过来 。
“唔,没什么好说的了。”她看上去有点迷糊,就这么断了话头,坐回位子上。
新生陆陆续续介绍完自己,西芙的目光移动到最后两人身上,竟然有点意料之中的平静。
“这位穿黑裙子的同学。”
“嗯?”
“介绍下自己。”
“好。”她站了起来,意外的顺从礼貌,“我叫余弦,女,13岁,身高149cm,住在挪威的中国人,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魔杖的外貌是黑色钢笔,擅长制作人偶……”
她越说众人脸色越怪,这一板一眼的介绍仿佛有血有肉的人偶,西芙说你介绍下自己吧,她就介绍了,完全不像人会说的话……
“可以了可以了,打住,请坐。”西芙赶紧制止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余弦,于是她又说了声好,安静的坐下。
气氛有些凝固。
“余弦?cos吗?数学还是cosplay啊哈哈哈哈!”拙仓笑了几声,空气好像重新流动起来,“还有一个人没介绍呢,是吧?”
西芙看了眼花名册,唯一一个后面没打勾的名字是两个方方正正的汉字,组合成一个平凡无奇的姓名。
马尾辫懒洋洋的站起来,说 ,我叫张青。
然后一屁股坐了回去。
·
2004年,张家龙头张阿耶带回一个4岁的男孩,名叫诺言。
2008年,张阿耶的长子死于车祸,寄养在次子家的女儿张炎逃过一劫,刚过8岁生日。
又许多年过去了,某一年春天,张阿耶被人一刀毙命,凶手不明。接替掌舵人位置的既不是次子张义,也不是孙子张顷。
那年诺言一夜登顶,站在高处和想要拉他下去的人斗个不死不休。
那年张炎留下封信,不知所踪。
那年活泼爽朗的张顷变得沉默寡言,随父亲一心一意打理武馆。
那年张青进入魔法学院,做了史上最简短的新生发言。再往后许多年,这四个字渐渐变成松山城里催命的咒,谁都知道四字过后,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那年诺言十六,张炎十六 ,张顷十八,张青十四。
那年,二零一六年。
+展开“我敢,我为什么不敢?”张青说,“好像我现在还能回头似的”
耗子一骨碌爬起来,嘴角抽动着,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想求饶?开不了口?你还知道要脸啊?”张青一脚踹过去,刚起身的耗子又被踹到地上,“我这辈子就收了你一个人,你还给我玩欺师灭祖,真给我长脸!”
耗子没有再试图起身,他的眼神不停闪动,最后定格在绝望上。
“我不跟你说什么被迫,但你放过我妈,不然做鬼这事也不会完。”
“行啊,一条命换一条命,拿你的命换你妈的命,顺便补偿我,不亏吧?” 张青冷森森的笑着。
耗子咬咬牙:“不亏。”
“告诉我,谁让你来的?怎么回事?”
“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斯斯文文,穿着身黑衣。他找了我妈,那她要挟我。长得很普通,没什么特征,也没告诉我名字。”
“说了跟没说一样。”张青拎起耗子丢在地上的铁锤,咬着牙根冷笑,“像你这样二十来岁的男人在松山市一抓一大把,死一个在小巷里谁都不会在意,你准备好了?”
我知道你狠,但是是最阳刚的狠,所以这是不行的。
耗子曾这么说过。果有一天你死了,就是死在这上面
什么?张青问。
你下手狠,但从来不把事做绝。狠绝狠绝,两者一体,只有前者,别人怕你,但也恨你。一个活着恨你的人,就像悬在头顶的刀子,你头顶悬了多少把?
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吧。
所以当它们从你头顶落下来,你就是千刀万剐,尸体都找不全。
耗子想莫非这就是张青在他胳膊上刻下“绝”字的原因。
他蜷缩在地上,被狠狠揍了一顿,那种张青特有的凶狠让他一度有种“我已经死了”的错觉。
但最后张青扔掉锤子,把什么东西狠狠丢到他脸上。
一枚硬币大小的纹章在地面上旋转,最后停下,露出背面那个狂草写就的汉字。
绝。
“拿着。”张青喘着粗气,身子晃了下,“你妈没事,洪辛会一路把她送回老家的,她只救人,从不杀人。我也不会对别人老娘下手,我没那么下三滥……干!要不是为了给洪辛争取时间,你一锤子都别想打中我。”
耗子握住那枚纹章,拳头越攥越紧,又哭又笑的呜咽起来。
“靠,别哭!”张青愤怒的踢了他一脚。“站起来!”
耗子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张青看着他的脸,那个脆弱无力的学生影子从他身上死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握着纹章的绝人。
张青忽然笑了声,指指他,指指自己。
“从今天起,你就是正式跟了我了。”
耗子点点头,把纹章收进胸口的衬衣口袋里。
“走吧。”张青整整衣服,往巷口走去,耗子跟在后面,一言不发沉默着。她忽然觉得不对,猛地扭头。
干,你是不是还……
耗子猛扑过来,一把推开张青,枪声从远处响起,他捂着胸口倒下去。
“**!”张青一把背起他,躲进杂物堆后面,“耗子,耗子,别死啊!刚上任就嗝屁的纹章,丢人啊!更重要的是还丢我的人,跟我闯偏门的人不知多少,你可是唯一一个我承认收进门的!”
“本来……本来就是该这样,把你引去巷口的。”耗子说“你放过我,我归顺你,这也是那个男人设计好的。恐怕连我妈被救下,也在他打好的打算。”耗子露出个微笑,“你太容易被猜透了,好在我是耗子,耗子总是很聪明的。所以,我改主意了。”
“你怎么不和我说!!”张青拎着他衣领,愤怒的来回摇晃。
“靠……别摇,脖子要断了。”耗子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能说,他听着呢,说了他肯定会改变计划,就没法再保护你了。”
“谁他娘需要你保护啊!”张青好像受到什么侮辱一样怒吼起来,接着又愣了下,她扒开耗子捂在胸口的手,衣服上没有血色。
“嘿嘿嘿嘿。”耗子贱兮兮的笑起来,他掏出放在衬衣口袋里的纹章,掺着魔晶的纹章已经碎了,对方明显也使用了掺着魔晶的破魔子弹。
“吓着啦?我骗你的!”他捏起一瓣碎片,冲张青晃两下,“可能只是肋骨断了,耗子的命贱又硬,我说过,我运气一向不错的。”
“我日你。”张青气的给了他一拳,一点没有收敛力道,“好好躲着!”
巨大的阴影从头顶掠过,张青一跃而出,和它滚在一起,提膝撞向对方腹部。
兽吼响起,张青肩头一疼,涌出血来。
她凭感觉将拳头狠狠凿向对方眼睛,咬在肩上的牙齿松开了,两者双双后退。
月光下张青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对手,一只比成年狼还大上几号的寒豺,皮毛雪白,眼睛在夜色中闪着蓝光。
“耗子你干嘛呢!没死就赶紧帮忙!”张青喊了一声,没人回答,她扭过头,发现耗子已经被自己给揍晕了。
干啦!她痛苦的抱住头,第一次考虑起是不是要改改脾气。
肩头和额头都在往外渗血,张青使劲眨了眨眼,努力让视野保持清晰。
寒豺呲着嘴,露出一口狰狞的利齿,猛冲过来。张青矮身一扑,握住落在的锤子。
野兽折身反冲,迅捷的像只豹子。
张青毫不犹豫的丢出锤子,不负所望击中寒豺额头。
这一击用了十分力,额骨碎裂的声音清晰传来,野兽四肢一软,扑在地上抽搐几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个从阿爷手里学来的技巧了,这些年那个诨名渐渐取代了她最初的外号。知晓她童年时代的人不是死亡就是老去,已经没人知道她还是孩子时,一手飞刀百发百中。
没羽箭。
这是张青入学前在孩子间的外号,跟水浒里那个姓名发音和她相同的人一样。
她抹了把肩膀,掌心湿漉漉的,景物开始模糊,耳朵嗡鸣。一股巨力从背后袭来,她想躲开,但子弹射中小腿,让她腿一软摔在地上。
野兽腥臭的口气在空气里散开,她几乎是瞬间举起手护住脖颈,下一刻兽牙没入小臂,痛得人大吼。
“你挺厉害呀。”有人从巷口走进来,逆着月光她看不清对方的脸,但还是能通过声音步态和身形认出是谁。
“梭鱼?”她声音发飘。
“你看,我就说她早晚有一天会记住我。”梭鱼摁了摁耳麦,忽然眯起眼,“救走耗子老妈的人没留住?”
张青从胸腔里发出一串笑声。
“算了,跑了就跑了,反正大鱼已经抓到。”他举起枪,瞄着张青头部,“这次可不会让她跑了。”
枪声在头顶响起,张青紧紧闭上眼。
不是害怕,而是太刺眼了。
“四圣六凡不得留,唯三恶道制裁逢魔。”
黑色的火焰冲天而起,像朵妖冶绽放的莲,寒豺和梭鱼连连后退。
一同吓退的还有三双蓝色眼睛,来自寒地的野兽们尖声嚎叫,掉头窜向黑暗深处,头也不回的逃离。半透明的魔法防护罩将子弹挡下,分崩离析的同时又一次重构。
施法者在瞬间释放了两次护盾
“我说背影怎么这么熟悉。”金发的外国美人站在巷口,指尖不停敲着胳膊。
胡说畏畏缩缩藏在她身后,露出半张脸。
“谁?”梭鱼愣了半秒,立刻做了决断。
他跟寒豺一起,头也不回的逃向另一边。
“这么惨啊?”金发蹲到张青面前,似笑非笑,“叫你不好好学魔咒,小时候打完猎风也是这幅模样,你是狂战士吗,拿命换攻击力?”
“妈的,用不着那个,你那个中二的咒语不也没改吗!”张青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竟然透出一丝红色,“之前给洪辛……你不认识,反正不得不挨了几锤子!马失前蹄而已!”
“好好说话,别蹦脏字。”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张青呲了呲牙。
“哎呦,敢顶嘴了,真长大了啊?”她说,“还能站起来吗?”
张青慢腾腾站起来,金发扶了一把。
“扶好。”张青说,“我要睡了。”
“什么?等……”金发怀里一沉,下意识抱紧贴着胸膛往下滑的人,“怎么还这样!”
“那什么。”胡说小心翼翼戳了戳张青脸颊,确定不会有任何反应,才低头看向金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西芙,西芙•米兰特。”她说,“随便叫我什么都行。”
写在后面:
感觉西芙一出来阿青气势直线下掉。
终于,那一天,张青又想起被西芙的作业淹没的恐惧【棒读
好了不瞎扯淡【……】,毕竟对阿青来说,西芙还是难得能让她感到放松的人。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被帮助吧,俗话说的好,滴水之恩,当yi……涌泉相报!
+展开洪辛是在竹林深处找到张青的,那个人笔直的站在老龙头墓前,一把瘦骨又冷又冽,像杆枪,和周围的竹子融成一体。
这就是张青跟她说的老地方,洪辛没出声,知道张青肯定早察觉到了自己,只是不愿回头。
墓前摆着两碗酒,她又站了会,一碗喝干,一碗洒净。
“阿爷,我来看你啦。”她轻声说。
没有人回答,竹子在风中发出飒飒声响,张青转过身,看向洪辛。
“帮我个忙。”她说。
“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那是因为上帝没有赐给我做把事情做对的能力。如果这个世界令人讨厌,那是上帝的错。我只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胡说又一次接待了张青,这次她还是两个人来的,但那个叫吕鹤的女孩在车上不肯下来,很是厌恶和张青共处一室。
咖啡店新装的影屏上播放着半个多世纪前的老电影,灯光落到张青面无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跟剧情一起变得晦涩起来。
“那么那些头部中弹的死者,也是上帝的过错?你不觉得害臊么?”
“我有什么害臊的?这世界变成这副德行又不是我造成的。”
“但是你也没做出任何事来让世界变得美好。”
“Yeah,那我下地狱好了。”
张青眼睛一眨不眨,专注的都不像在看电影了,像被设定为要看电影的人偶,木然又无谓。
胡说看不下去了,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张青旁边。
女性眉头都没动一下。
这些天的直接接触让胡说胆子壮了不少,他发现张青脾气虽差,但一般不发脾气,或者说,她的脾气只针对特定对象释放。
而胡说显然不在雷区里。
他咳嗽了声,张青终于看了他一眼。
也只有一眼而已,一眼过后她就重新将目光投回了屏幕。
“你喜欢这种电影?”胡说也看过去。
“不。”张青说,“你老板喜欢,看过很多次,每次刚开头我就会睡着。”
胡说咧了咧嘴角,心想也是。
“这片子讲了什么?”
The Funeral,江湖白事,开片便是葬礼,那场葬礼的影子贯穿全程。胡说当然看过,作为一个文艺青年怎么可能没看过这部经典?但他很想知道这个故事在张青心中是什么样。
“讲了三个黑帮兄弟,有天其中一人被杀了,于是原本渐行渐远的两人又聚到一起,为了死去的兄弟,为了复仇,为了告诉这座城市,有些东西有些人还活着,至少还没死绝。”
张青说这话的时候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尤其是最后几句,就像要把刀子咬碎一样。她想这个故事真是太适合松山了,摇摆中拉锯的势力,赶不及要到来新时代,不甘离去的旧时代,暴力与欲望构建的江湖,与这片黑色中的点点白光。
曾经也有人对她说,你们是兄弟,是姐妹,你们这一代,生为兄弟,互相亲近。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依旧是兄弟,哪怕散落在五湖四海,也密不可分。
那时张炎还是个病秧子,张顷还没有继承武馆,她也没有收到学校的录取通知书,诺言还是个野心勃勃的少年。
所有人都还在,阿爷握住他们的手,声音坚定。
血浓于水,你们有血肉相连。
“最后。”张青缓和下来,木然的告诉胡说,“他们都死了。”
胡说摸摸额头,觉得这种只有开头结尾,过程简单粗暴的短评挺适合张青的。
“那你喜欢啥片儿?”
张青摇摇头:“不怎么看电影,不记得了。”
“矮子里拔将军,总有一个比较喜欢的吧?”
张青露出为难的表情:“小马王?”
胡说愣了下:“那个……动画电影?”
“嗯。”她点点头,“你看的片子不少啊。”
“平时店里没生意的时候不是看书就是看片了。”胡说偷偷开了个黄腔,好在张青没懂,“挺适合你的。”
她没说话,站起来向店外走去。
“慢走啊,下次再来。”
门口风铃响了两次,胡说看向落地窗,一个灿金色长发的外国美女跟张青擦肩而过,她走到门口,忽然停住脚步,扭头,狐疑的看向背影。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胡说抬高声音喊。
“啊。”女人回过神来,在靠窗的座位坐下,开口就是流利的中文,“来杯热咖啡吧。”
张青隔着车窗看向吕鹤。
从店里出来时已经晚上九点了,路旁的灯光昏暗,女孩在座位上缩成一团,皱着眉瞌睡着。
她站在外面看了会,反身离去。
顺着巷子向里,快到尽头时右拐,再右拐,一条更小的细巷出现在面前,宽窄刚好容两人并肩,张青每隔半个月都来此,找人,取货。巷子偏僻,安静且安全,张青不想别人知道这件事,连张炎也没有告诉。
送货的耗子在这儿等了有一会了,当张青瘦高的身影出现在巷口时,他下意识直起身,紧张的咽了口口水。
女人走了几步,忽然停住了,月光从她背后和头顶洒进来,脸旁都藏在阴影里。
耗子看着在月光下被拉细拉长的黑影,鼻尖冒汗。
“怎么了?”他问,“货不要了?”
“耗子,你给我送了多久的货了。”
“大半年,怎么了?”
“这大半年中,除了头几次交货外,你从没这么害怕过。”张青看着巷子深处的耗子,他缩着肩膀,腰弯着,神色慌乱,下意识到处张望,“其实你一直不怕我,但现在你在害怕,我做了什么让你害怕吗?”
“没有。”
耗子勉强笑了笑,他今年才二十出头,念过一年大学,有个卧病在床的母亲,迫不得已才走上这条道。
他走投无路时碰上毒帮和黑帮火并,趁乱顺走五十万,被顺藤摸瓜揪出来那天正在厨房给老妈熬药,忽然觉得不对劲。
自从偷了钱后,耗子神经就一直绷的紧紧的,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察觉。此刻这栋隔音效果极差的廉价公寓十分安静,他从窗户里往外看,发现一群提着刀枪棍棒的人围住公寓。
穿着黑风衣的女人站在路灯下,突然毫无征兆的抬起头,冷冷的望进他眼睛里。
耗子懵了半秒,二话不说冲进厨房里,操起菜刀杀了出去。
他知道逃跑没有用,况且身后还有自己老娘。
耗子觉得自己运气特别好,如果不是前几天打算搬进隔音效果好点的新家时被意外打断,他肯定不会发现周围异常。
更重要的是,那天来清理场子的人是张青,所以耗子不但没死,还被扶了一把。
不过这也得益于耗子的脑筋转得快,他认得张青,在看到那个女人的第一眼就打算拼了。
耗子想大不了和她同归于尽,自己贱命一条,磕掉张青一个角也算值了!
人濒死时爆发出来的力量是巨大的,四肢不勤的耗子拼上一条命冲到张青面前,整个人都被血成了红色,尤其是背后,不知被砍了多少刀。
张青看着昏灯下耗子的决绝的眼神,提枪拉开臂膀。她一步都没有挪动,却让耗子在握枪的那刻倍感绝望,仿佛之前所有努力都化作泡影。
但他没有放弃,二十米,十五米,十米,每近一步都能感到死亡迫近时的沉重压力,他一口气冲到张青五米之外,通的摔倒在地。
我替你干活。耗子抬起头,染血的眼睛异常明亮,他一点点爬起来,说。
你看到了,我能拼,能在重重阻拦下冲到大将面前,我把钱还你,把命卖你,我替你干活,让我活下去。
张青没说话,一枪敲了下来,耗子眼前一黑,万念俱灰。
后来张青问你哪来的胆这么赌。
耗子说我认识你,知道你狠,但是最阳刚的狠,杀人就杀人,从来不搞绑架勒索那套,取命就取命,不会把人折磨的死去活来。
张青的嘴角咧了咧。
你做黑事,却意外透着股侠气。
耗子说出这句话来时自己都觉得好笑。
所以看见来的是你的时候,就知道我妈不会死了……我老家有个义兄弟,我死了他会替我照顾我妈,所以我没牵挂了,最开始真的打算跟你拼了。
那为什么突然改主意了?
耗子摸着鼻梁。
直到冲到你面前,距离缩短到足够看清你表情时,我才明白拼命是多搞笑的想法。
那一刻耗子才发现,自己的拼死一搏不过形势所逼,而张青却时时都准备着去死。所以枪落下来的那刻,他真的怕了。
耗子谁都不怕,只怕无意义的死。
+展开